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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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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呢?
他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十五当真有了意中人,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他该如何?他重活一趟,他还是那个秦远,十五却不像是他记忆中的十五。就像曾经的他肯定料不到十五能和人干起架来,也想不出十五会爱吃肉、十五的名字来源匪夷所思……这些细小的变化,他都当做是命运的偏差。人各有命,他重回十七岁,本就是逆天改命,在冥冥中改变了他人的命道也是有理的。但倘若十五变化的再大些,这辈子,不再喜欢他了,改喜欢别人了呢?
秦远的呼吸微微停住,继而慢慢放缓。
他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想的。他生平最厌拖泥带水,唯独在这上边犹豫不决。
这本应该是极好的。两男人相守,本就世俗难容。十五若真喜欢上个女孩子,他仍可以照旧护着他、带他念书,销了奴籍,放他去考功名,再给他出份聘礼钱,让十五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算是得偿如愿。然后他便可以像上辈子一样,借了京中人脉与家产,走南闯北,再重复一趟,不算困难。
秦远觉得胸腔有些不舒服,揉了揉额头。室内一片昏暗,唯有几点烛灯即将燃尽。已经立秋,连虫声都快消迹了。遥遥有更夫之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喊过几声,再听也听不见了。秦远忍不住自嘲一笑,正要躺下继续睡时,突然听见外室传来些许喘声。
“十五?”秦远低声道。
他皱起眉,干脆下了床,赤着脚走出。正见那少年蹬翻了被子,整个人弯着腰、抱着腿侧躺于榻上,眼睛仍闭着,眉毛却皱起来,不住低声喘着气。秦远大惊,立马俯下身推动人:“怎么了?十五!十五!”
十五仍是困,睡意还包裹着他,小腿却不断抽筋,逼迫他醒来。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腿…腿……”
“腿怎么?”秦远伸手摸十五的右腿,十五唔唔摇摇头,他再换至左腿,十五嘶了一声。秦远的手掌温热,覆盖在十五冰凉的小腿上,才觉是小腿抽了筋。秦远眉头一直未松开,手覆着纤细修长的小腿,慢慢揉搓,十五显是被抽筋疼着了,不住想将腿缩回去,自己抱着。秦远却蛮横地压着十五的肩膀,一手揉着小腿肚子,一直揉了半晌,十五的面色才慢慢缓和下来。他也彻底醒了,坐起身子,与秦远在昏暗中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就是受了凉了!”秦远当场判定结果,很是不高兴,“白日里是不是就因为不舒服,才一直不高兴?怎么不与我讲一声?”
少年长个子,腿抽筋是寻常事儿。十五觉得这跟受凉半点关系都没有,又总不好讲自己一天都在犹豫要不要给堂少爷暖床,闻言只好低头,权当是默认了。
秦远摸了摸十五身下的小榻。这榻本以梨木为底,因夏季刚刚过去,上边只铺了一层软毯,摸起来虽软但薄。十五盖的被子也不厚实,更何况就算厚实,也早被十五蹬到一边去了。秦远说:“与我一同睡吧。”
十五睁大眼睛:“啊?”
“先睡一两日,”秦远道,“这入秋还未烧炭的日子最难熬,外边这窗纱半点风都不挡,你先进内室睡,等到换了榻、烧了炭,再出来。”
十五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思了一整天的事,被他少爷一拍脑袋就下了决定。他本就睡梦中惊醒,脑袋混混沌沌,听了吩咐,下意识地恍惚站起来想往里边走,还被秦远就着腰抱起来。
十五立马反抗:“我自己能走——”
“嘘,别人都还在睡着呢。”
十五立马噤声。
“你太轻了,”秦远将他在自己床前放下,“天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去了?”
十五挺想反驳几句,却脑袋空空,什么也说不出来。秦远推着他让他躺下,又自己上了床,将少年拱进床里边。被子盖上,一边被子由十五压着,一边由自己压着,保证蹬不开。十五尚有些紧张,结果秦远并未与他靠的很近,而是将被子全往十五身上送,一直将十五裹成了个糯米团子,再背过身去:“睡吧,都这个时辰了。”
十五心脏砰砰响,死死盯着少爷后背,大气不敢喘,一直盯到眼皮酸眼睛红,眨了眨眼,彻底睡过去了。
第16章
朱红今日起晚了,急匆匆地挽盘起长发,换了衣裳。其他几人还在上妆擦粉,她连声吩咐赶紧各司其职。秦远院中下人忙活起来,朱红端了刚煮的茶水,穿过数间外室,绕过屏风,至秦远房。外间的小榻上空无一人,朱红瞥了一眼,心道那小子又溜出去玩了,也不过多在意。她轻声入了内室,将茶水放在小几上,离床数步远处低声唤:“少爷,该起了。”
秦远的声音从床帏内传出:“将十五的衣物也拿来。”
朱红:“!!”
府里旁人都言十五与堂少爷的关系,她是向来不信的。她坚持十五与少爷清清白白,更罔论什么十五勾引少爷之说了。十五那性子,就是个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的倔骨头,什么也不懂的,怎会干与那些小厮们同样的事儿?
可现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十五与堂少爷共躺一床,迷瞪瞪地从床帏间探出身子,见是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进去。
朱红怎一个震惊可言此刻心情,只觉整个人都恍惚了,将茶水给少爷和十五各自漱了口。另有两三个丫鬟也端着衣物来到,几人面面相觑,与她同样恍惚地伺候堂少爷穿衣——十五是自己穿的,他不习惯要人伺候,自己背过身去,将衣服穿上,还听着秦远吩咐,乖乖加了衣。待秦远出外室佩戴玉佩等等,十五仍留在里边。他看起来睡得很好,渐渐饱满起来的面颊显得白净发亮,一双透亮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问朱红:“姐姐,早膳到了么?”
朱红崩溃道:“你还想着早膳呢!”
十五愣了愣,半晌不说话,低头自己整了整袖口。外间的堂少爷提高了声音:“朱红,你吼他作什么?”
朱红心想,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十五每日的活少了,因为他得腾出时间来学习念书写字。虽秦远动辄大力夸赞他聪明,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落在哪儿。他落了整整十年的课,这十年里他没有师傅、没有书,满脑子就是之前学过的只言片语,凑在一起,日夜背一背,勉强让自己不再忘了。如今书卷重重,他只觉得要学的着实太多,对干活的热忱都少了不少。
这于秦远而言,是个甜蜜的烦恼。十五好学,是好事儿。尤其是整个屋里,只有他能解答疑问,十五比起之前更亲近他,渐渐的话也多了不少,常捧着书问。十五问问题绝不讨人厌烦,从来都是自己先悟个许久,悟到实在悟不出,再指着字句小声问,得了答案便自己再去一边琢磨去,甚少连着问几遍的。还是秦远对十五耐心,每回都细细讲解,生怕自己才疏学浅,人没听懂。
但十五太好学了,也让人头疼。十五整日埋在书堆里,要么就伏于案前练字,练到手腕酸疼,吃饭时候拿筷子都显得没劲。秦远为防秦家人知道他私下教小厮念书的事儿,特地吩咐下人不要随意进书室来。这倒便宜十五,彻底学得忘我。秦远为了陪他,连京中子弟的聚会都少参与,虽甘之若饴,但也觉出些许闷味。
“出去走走,”秦远道,“成天闷在屋里念书,别坏了眼睛。”
十五越发听话,叫他出去走,他便跟在堂少爷后边逛秦府园子。在外面,秦远稍有收敛,不会表现得过于亲近。由此他走了一圈,悄悄往身后一瞥。那小厮正发呆发得正好,满脸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秦远头疼:“背到哪儿了?”
十五:“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他顿了顿,抿住唇,看向秦远。
“看我作什么?”秦远没好气道,“我还能舍得骂你不成?”
十五老老实实道:“骂我吧。如果这样少爷能高兴些,就骂几句。”
秦远险些跳起来,左右看看无人,拎着小厮领子就往假山背部挤。一直拎至阴影处,他伸手揉了揉十五的脸颊:“没见过这样自己讨骂的,跟你讲的都忘了对罢,什么时候说过我想骂你了?”
十五心想,这不就在骂我么。
秦远见他脸色就知道人在想什么,手用力了些,十五的嘴唇被捏得嘟起来,唇瓣红润,白皙的面颊肉极其柔软细腻,秦远几乎停不住手。十五最不喜欢别人以这样调戏似的动作揉脸摸嘴,上回就因这个与双瑞打了一架。他当即皱起了眉,唔唔两声,不大高兴地甩甩头,将他少爷的手给狠狠甩下来,憋着气往外边走。
秦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是大喜过望,只想着这小孩养了这么久,可算敢对他发脾气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简直可称得上是满面春风地跟上,眉毛微挑,声带笑意:“气了?莫气莫气,哥哥跟你背书。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后边是什么?”
少爷疯了,十五面无表情地在前边走。算了,也不是第一回 知道他有病了。
两人白日里在一块念书写字,偶尔十五跟着秦远出去应酬。次数多了,十五也懂了。虽他还是不会像别的小厮那样逗乐说笑话——自然,秦远也不会让他上去跟个丑角儿似的扮丑玩笑——但至少倒酒、送茶、夹菜他还是能的。秦远出去只推脱家里管得严,身边甚少坐人,全靠十五在旁伺候。十五手快得很,常偷偷摸摸便将酒换作了茶,省的堂少爷醉后不舒服。
晚上他俩便睡在一块儿。少爷的床自然与小厮不同,重重床帏让十五觉得很安心,床榻又极其柔软,不知垫了多少层东西,又干净又舒服。床间只觉淡淡熏香,让人昏昏欲睡。天气渐凉,夜深尤其如此,软床软被,正将凉意都抵在外边。而且与堂少爷共睡一床,秦远也不会借熄烛后的时间看他半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被裹在软被中,等秦远摸摸他额头、再自己按一按确认长命锁还在后,直接睡过去。
刚开始,十五还有些紧张。但秦远常背对着他,给他睡的地方十分宽大。十五睡着睡着,每回醒来都发觉自己逾越地滚进了堂少爷怀里,秦远也从不会为此生气半点——当然他从未想过,为何他先前睡在那窄小矮榻上都能一动不动,如今睡在大床上却反而投怀送抱。
“我每夜都给少爷暖床了,”十五认真道,“谢谢姨关心。”
王厨娘心绪复杂。她始终觉得自己给十五指了条错路,但眼见着十五气色越发好,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想问问十五身上是否有不舒服,堂少爷人可好之类的,但问这问题似乎太羞辱人。百般想法下来,她竟落下泪来,搂着她的便宜侄子道:“好十五,咱们忍忍些,之后总有好日子过。”
十五:“???”
第17章
天已凉下来,秦家两子并一个堂少爷,都准备入太学了。
今朝太学自立国后便建,经过数代扩建增额,收学生达数千人,官宦子弟及平民中的优秀学生皆可入学。秦远的父亲行商,本不具资格。但秦大老爷在朝为官,家中略使些手段通融,便将他放了进去。学中平民子弟占多数,他们大多住于太学之中,纳斋用钱以供在其中吃住。而像秦家人这样的京中纨绔,大多是不愿住在里边的,不是每日回家,便是暂住于附近的私宅。不仅如此,每日小厮侍卫还跟着进去伺候,家中日日送食盒去。这些公子哥儿们吃喝如何、自己与自己身边人的衣着穿戴如何,已隐隐成了一股攀比之风。
上辈子的秦远入学的时候还未让十五去他身边,他当时满腹仇怨,桀骜不驯,对外人一概不理会。后来日子过了许久,他才偶然察觉府里有一小厮模样清俊,处处与他人不同,暗暗挂在心上。两人机缘巧合下交谈过几次,便成了友人。待十五年岁渐长,才跟着他进了太学。他当时粗心莽撞,自然想不到这些,只让十五穿着平常衣服进去了,险些遭人欺负。
这一世一切不同,秦远定不会让十五就这么跟着进了太学。府中分派的衣裳,秦远一概不用。先前府里定好的秋衣送来,其中正有由秦远带来的云锦所做的衣物,秦远、十五各两套,正正好。也许是师傅仍心有谨慎,给十五用的料子花色朴素些,然而云锦素有寸锦寸金之说,哪怕像秦夫人,都是收着出客再穿的。这云锦绸缎流光溢彩,裁剪利落挺拔,两人站在一道,竟是一对锦衣华冠的贵族兄弟,一个高大挺拔、矜贵傲然,一个面如冠玉、从容不迫。要不怎说是人靠衣装,十五这一身锦衣,丝毫不见曾经青衣小厮的模样,反而因他肤白俊秀、清瘦挺立,更像是个好生养出来、少见外人的小少爷。
秦远不顾自己,绕着十五走了一圈,笑道:“好好,真是好看。”他侧头问几个婢女,“好看么?”
几个婢女自然连声称赞,也不全是奉承,至少有一半是真心羡艳。十五站在中央,半天憋不住一句话来,低着头一会整整袖口,一会拉拉衣摆,又突然道:“太贵重了,会引旁人看。”
秦远唇角含笑,走上前去,手指轻轻碰了碰十五通红的耳根,遮着不让别人瞧见,故意沉着声凶道:“谁敢多看?眼珠子拿出来,给你中午加个肉。”
十五:“……”
我也不是什么肉都吃的!他想。少爷眼里他就只爱吃肉了?
当日的秦少爷发觉他的小厮少吃了至少半份肉。
秦家三个少爷都要入学,临去前秦夫人唤来三人的身边小厮,稍作提点。小厅堂中跪了六人,十五与旺儿跪在一道儿。秦夫人显然今日心情尚可,但她素来看起来不怒自威,扫了地上几个小厮一眼,问:“日后你们几个随少爷念书去了,明白该做什么?”
几人纷纷答要好好照看、端茶送水、护少爷安全等等,十五跪在最后面,张了几回嘴没发声,蹭着前边人的声音蒙混过关。
“可不是光送茶水就好的,”秦夫人尚且满意,仔细吩咐几句,如要耳听八方,如要常督促少爷们念书、万不可光玩乐去,还吩咐要多多提点人情往来,莫让少爷们在外结了仇怨云云。最后冷着声训道:“若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莫怪太太不心软,直接棍子伺候,再也别想着出去。”
数人皆言是是,挨个磕了头。秦夫人吩咐完又给甜枣,每人都给了赏。赏发完了,秦夫人接着唠叨几句,最终点着名字:“如意,乐福,旺儿……你们这几人,都是懂事的,我很放心。”
被叫了名的几个忙磕头谢恩,十五跪在最后,只有他未被点名,只能干巴巴地跪着,遥遥看着高座上的秦夫人。秦夫人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接着道:“尽了心去伺候,我隔些日子便要好好问你们。下去罢!”
几个小厮听太太唠叨半天,跪得都快腿软了。挨个退下,出了院门。几人日后也将常见面,倚靠着墙根,笑着寒暄几句话。十五也靠在墙上,看着地砖发呆,想着待会回去与少爷念什么书。他人都知十五与堂少爷的传言,耳闻十五暴打双瑞的横脾气,又见方才秦夫人未提到十五半句,自觉心如明镜,见十五不说话,他们也不搭理。里边又出来个丫鬟,唤十五进去。另几人瞧了十五一眼,只见这小厮一切平常,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方才主子的不喜一般,面色平淡地再进了门。
十五回了那厅,再次跪了下来。室内炉烟袅袅,暗暗熏香盈间。秦夫人高高坐于主座,身后锦绣壁衣已半旧了,在破碎光线下,显出与她身下的紫檀木椅一样经历过岁月润泽的晦暗疲颓。厅间余人尽退,满室寂静无声,只有主仆两人相对。
“十五,”秦夫人喝了口茶,她披了件新的水色绣花袍子,睥睨着底下跪着的清瘦小厮,感叹道,“你已十六岁了,日子过得真是快。”
十五:“回太太,自我入府,已近十年了。”
秦夫人静了静,面上竟显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当初你还是个小孩子,常缠着人问你爹娘的下落……”
十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已大了,有些话便与你说了罢。”
十五颤声道:“太太请讲。”
秦夫人看着他,稍有些许不忍,但还是平静道,“当年你父犯了罪,被发流放。你母亲悯你孱弱,将你送至我们家。”
十五的眼睛猝然睁大。
“看在老爷与你父昔年同窗的交情,我们秦家便纳了你进来。虽使你为仆,但也是为了隐匿风声,给吃给穿,未亏待你多少。幸而外边传你父母幼子早夭,又新帝继位,不然这几年若有官府知了,你仍得送回边疆去。那地方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你要是真去了,恐怕活不下来。说起来,我们家确是救了你一命——自然,说这话,也不是要你还什么。”
十五的身体微微战栗,喘息不止。他有些跪不住了,手指轻轻抓了下地砖,仍像抓着虚空,掌心仿佛什么都没有。
“两三年前,日子我也记不清了……”秦夫人低头再喝了口茶,将瓷杯轻轻放于案上,轻微一声响,“新帝开恩,大赦天下。你父母归途病逝,尸首应是埋在蛟河。”
十五不再颤抖了,他整个人跪在厅堂中央,仿佛凝固了的石头人一般。他张了张口,却半句声也发不出来。
他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空。他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实际上又确确实实地正在呼吸着。膝下石砖冰凉,整条腿都麻木了。这室内的熏香太浓,熏得他头痛欲裂。又或是方才少爷催他吃多了,他觉得腹中绞痛,像是要吐。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难受,又心中一片茫茫然,不知在难受些什么。
直到他脑内嗡嗡作响,身上的痛楚仿佛如潮水般霎然退下。他想,这算什么啊?
秦夫人自顾自道:“见你已不小了,便干脆告诉你罢了。你来了我家,便是缘分。见堂少爷那般疼你,我这个作长辈的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看了你这么多年,太太亦不忍心。只是提醒几句,堂少爷总是要回南边的,不过三年,顶多五年。你好好的一男儿,少想些歪路,走正道才要紧。”
长命锁、狼牙、玉早就没了,教他念书的师傅也没了,没人拿着小金糕哄他起床,也没人将他抱在怀里、于额头落下亲吻了。
他早就知道这些该没有的。人人皆有憾事,只是他的遗憾来得早些而已。
“现今堂少爷要你陪他念书去,你自己处处当心。虽没人追究了,也不能将你爹娘的事儿往外边随意捅落。堂少爷既喜欢你,你便好好伺候着,也不能随他的性子胡乱玩闹,丢了我们家的脸面。待你再大些,家里也不会亏待你,定给你挑个好姑娘……”
秦夫人讲了许多,最后停了。她觉得这小厮似乎未必有听,心里有些许不满。
十五仿佛大梦初醒,慢慢伏身,磕了个头。
“老爷、太太养育之恩,”他额贴地面,闭上眼睛,沙哑道,“十五此生定不负。”
第18章
十五出了厅堂,傍晚的秋阳照在身上,他才发觉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在原本的墙上靠了一会,漠然地低头搓了搓面颊,让苍白的面色看起来稍微红润些许。
十五照常回了秦远的院里。晚膳提早送至了,满满一桌的菜,大半都是荤肉。秦远笑着道:“回来了?知道你受了伯母的唠叨,特地要后厨提早送来的。今日不讲规矩了,一道吃吧。”
十五看了秦远一眼。
秦远愣住了,微蹙眉头:“伯母骂你了?”
十五平静道:“没有的事。少爷,我不大舒服,让我先睡一会罢。”
十五很少主动提及自己身体,秦远闻言立马站起,伸手探了探十五的额头,却并未发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困了,”十五说,“想睡一会。”
秦远皱着眉,听出十五话中意思。他温声道:“想睡便去睡一会,饭给你留着呢。要是再有别的不舒服,就告诉我,寻大夫来看看。”
十五点点头。朱红早在他说第一句时便去铺床了,十五进了内室,脱下外衣,往床上躺下。朱红替他将被子盖好,小声问:“十五,真的没事吧?”
十五摇摇头,翻了个身去,一副真的要睡的模样。
朱红无法,轻声退了出去。十五侧耳听着,外面隐有碗筷声响,他知道这是少爷开始用饭了。晚膳后,少爷还要去沐浴、换衣,念一会书,其他下人忙着自己吃饭、收拾伺候。这是他能安安静静独处的一小段时间。
秦远安静地站在门侧。他让下人们去收拾晚膳,之后一概不进来打扰。他看着十五背着身躺着,像是真要睡下的模样。但他知道十五昨晚睡得好得很,出门前也十分平常,还笑着问他今晚上能不能多念会书。现在他如此反常,定是在伯母那边受了委屈。他身上没有异样,想必是没有被打,被骂是肯定的了——秦远这么一想,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恨不得当即转身吩咐人去问清楚秦夫人是如何对他小孩的。但他又惦念着十五,舍不得离开。
莫不是真的要睡了吧?
秦远静静立了将近一刻钟,他终是忍不住,一步一停,隐匿呼吸,悄着声往床边探去。一直走至床边,他的呼吸顿时停住了。
“怎么了这是!”秦远震怒道。
十五一时怔愣,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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