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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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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有矜欲言又止,颓然地叹口气:“多提亦无用,那封《中秋贴》我昨日还看了,唉!”
两人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申时未过,陆有矜道:“我今日要早回去,若有人来监察,你帮我顶着。”
冯闻镜心里暗惊,陆有矜当值时间向来丝毫不差。遂取笑道:“你这一病,性情怎么也改了?早早就要回家。”
“我不回家,去深柳堂住。”
“去城郊?”冯闻镜皱起眉头:“明日还要当值。深柳堂离这儿好几里,何苦两头奔波?”
“有个朋友伤势不轻,正巧送到我那儿。李太医说这几日都极凶险,我过去瞧瞧。”
冯闻镜狐疑地瞅他一眼:“我怎不知你还有如此挂心的朋友?一晚上都耽搁不了?”
“他孤身一人躺床上——我若不管他,他身边可一个熟面孔也没了。”陆有矜抿了口茶站起身子:“也就这几日,等他伤势平稳,我还回家住。”
冯闻镜想起他对敷儿的情意,有感而发:“你呀,对没见几回的人,也是好心肠!”
陆有矜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逝,牵牵嘴角道:“报国无门,人还不救几个么?”
冯闻镜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一动,讪讪低下头。
陆有矜抬腿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停住脚步道:“我走这几天,京里抓人了?”
冯闻镜嘴角含着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咱们陛下刚上位,有不折腾的日子么?”
“恩…宣阳坊的人呢?”陆有矜转过身子,迟疑着道:“家世还不差的。”
“许是有两家吧。”冯闻镜答了一句:“怎么?”
陆有矜不言语,那个少年会是这两家的人么?但他却不愿探究——等那人伤好了再慢慢细问吧,何必瞒着他问别人。陆有矜这样想着,牵上马。一路走走骑骑,在夕阳未落时。终是来到深柳堂。
深柳堂前院集中了各种病症的病人,因为郎中吃紧,常让好几个症状相似的凑在一个苑内同时养病,梅苑便是其中一间。
一个药童正为谢临上药,谢临后脖颈上亮晶晶的,已是出了满身的汗。他兀自皱眉忍痛,却在余光里看见陆有矜进来,便倏然扬起被汗水浸湿的脸蛋,局促地望着陆有矜。手指缩了缩,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好似不愿让陆有矜看见自己狼狈的窘态。
陆有矜看出谢临尴尬,便尽量不去看他身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和他的眼睛对视,只用手虚按他肩膀道:“莫急,这就上好了。”
谢临恍若未闻,微侧着脸在枕上喘气,他肩胛处的亵衣被汗浸的贴在身上,脊背的轮廓清晰可见。
人深陷在疼痛的旋涡里,偶尔听见两声□□,也模糊到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发出来的。
侧着脸,恰好能看到临床的人,那是个小男孩,也许才七八岁吧,和自己一样把头埋在枕中,那凌乱的双发髻正随着后头上药的手颤抖,像个受惊的猫崽儿。他背上背负的是深深一道刀口。
许多人都活得很苦,连喘气都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谢临再次轻闭眼睛。
陆有矜拿起矮凳,本想坐在谢临身旁,又担忧谢临不自在。便把矮凳搬到门槛旁,一个人坐着看将落的夕阳,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里的动静。
“你怎么救得我?”谢临把脖颈很艰难地往上抬了下,他的声音沙哑,如刚从凛冽朔风中走出来;犹带颤抖和风沙。
“你是被旁人救过来的,这儿是深柳堂,都是一些需要救治的人。”陆有矜沉吟着,他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
谢临很轻声又很认真的道:“多谢你。”
被这眸子一看,陆有矜的脸又微微发热,走过来正想答话,忽听房中传来一声嗤笑:“陆少爷,这大白天怎地又红了脸,你们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要睡觉!”
陆有矜被调侃也没脾气,反而俯下身对一脸疑惑的谢临悄声解释道:“他叫江琛,平素就爱在口头上捉弄人,其实心思是好的。”
俯身进入眼眸的少年太好看,而自己模样狼狈,谢临嗓子眼发紧,看夕阳的余晖拂上陆有矜的眉骨,爬上他的额角。看他的那仪态像时刻绷劲儿的弓弦,这人和表哥,沈均都不同。谢临澄澈的眸子泛出波光:“多谢陆……陆兄……”
“……不要叫我陆兄好么,”陆有矜怨念地扶额:“好像我很老一样。”
谢临身上伤痛,却愿意哄他:“哦,我知道你叫陆有矜,还未有字。那你可有什么诨名?”
哼,还诨名,当是上山落草为寇么……陆有矜眨眨眼:“没,你以后叫我有矜好不好?”
谢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表哥,眼睛一酸忙点头掩饰。
红云从远处的草垛移过,在门前的白梅树上歇了脚,端着药碾的小童从梅花树下匆匆走过。
陆有矜问谢临:“你……能闻见梅花的香气么?”
门开着,风吹过来,梅花香清晰的萦绕在鼻间,谢临不让面色带出痛苦,简略地吐出一个字:“能。”
“在北漠的时候,我从没见过梅花。”陆有矜仰着头,目光落在那棵白梅上:“初到京城我很沮丧——这不是我做的选择,也不是我想过的日子。但仔细想想,我知道了写满诗词的幌子,也知道了何为暗香浮动,若我不出北漠,这些事物一生也体会不到。”
谢临这次是真的忍着疼低笑两声:“放心罢,你这般费尽心机劝我,我定好好养伤,不会在你转身之后抹脖子的。”
京郊 山寨
“你都坐在这儿不吃不喝几天了?”白远看着那一桌未动的酒菜,气得额头直冒汗珠子:“我倒好,给自己捡了个爷不说,冒着掉头的风险救了你,你还要绝食!”
顾同归依然直板板坐在那凳子上,抬手将白远放在自己面前的米饭推开。
“你还来劲儿了!”白远把手掌猛地往桌上一拍,碗盘都颤了三颤:“死了个表弟就摆出娘儿们的样子,那从小没爹娘的都要吊死啦?
顾同归仰头靠在椅背上,不愿和他争执理论。
白远突然站起来,把桌上的菜哗啦一声都扫到地上,劈手揪过顾同归的身子,二话不说把他的脸摁在桌上:“不想吃饭是吧?行,那就挨操吧!
说罢掀开顾同归的衣襟,捞起他的腰就要解裤带。顾同归脑海中白光一闪,忙挣动着要起身。
白远早就红了眼,拽住那跟裤带狠命撕扯。顾同归紧紧攥住他的手,嘶吼道:“你找死!快……快松开!
白远气喘吁吁:“我他妈早就想上你!我可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天子了,今儿非要了你不可!”
顾同归身子被擒,右手却拼命往前抓探,终于摸到那小平底的莲瓣酒壶柄,猛一反手,把那酒液淋淋漓漓地全都洒在白远脖颈和头面上。
被那冰冷的酒一激,白远浓情的花火去了大半。冷着脸站起身,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残酒。
已经好几日没进食的顾同归喘着气萎在地上,抖着手胡乱整理衣服,他咬着牙,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喃喃道:“本宫从小到大从未想过害人,却为何要看着想保护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
顾同归伸出满是淅沥酒水的双手,双目血红,竟然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疯手疯脚的往自己胸膛上狠拍:“我恨!我恨!我恨我自己!我从小占着太子的位子,却是最不中用的废物,如今还沦落为别人的玩物!我不该画画,不该写字,不该……”
“小顾——”眼看顾同归双目呆滞濒临崩溃,汗珠子混着泪从那泛红的面颊上滚落,白远内心又涌起怜惜和悔意:“算了,是我一时失手,以后不这样了成不?”
顾同归恍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天,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划落。
白远忙跑过去要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谁知刚伸手,顾同归就歪在了地上。
白远冷哼一声,打横抱起昏迷的顾同归:“方才挣得欢,现下还不由我摆布?”
话虽如此说,却还是低叹一声,尽量轻柔地把他抱回床上了。
第30章 小情儿
在深柳堂的日子平静安闲,除了上药的时候,大多时光身上的伤都还不算难熬。但对于谢临来说,这是一件极大的事儿,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丢失了一切。一睁眼,才发现这梦就是真的。这个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在这场梦里,丢失了半条命和所有的过往。
但他看上去还是和平日没什么分别,就连药童上药时,也平静地趴在床上。他已被迫习惯袒露身体,但在心里依然很怕陆有矜的目光在伤处停留。只要眼角瞥见陆有矜黑色氅衣的下摆,就唰一下捞起身旁的毯子覆在自己身后,像个躲进洞里的小白鼠,松弛身子调过眼来偷偷看他:“陆公子来啦。”
每当这时,江琛便要冷笑几声,嘲讽几句。
这日陆有矜路上顶着北风过来,鼻尖透出红,一进门便道:“怕你平日闷,给你带了几本书。”
谢临支着胳膊翻几页,这些书大多出自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集印成册。他哑然失笑:“想不到你爱看这些街头巷尾的奇谈。”
“奇谈些什么?”
“才子佳人,神仙志怪,还有本,”谢临说话间又拿起书翻了两页,话音一顿:“两个男人的……故事。”
陆有矜涨红了脸,忙着撇清:“我……我这是特意买来让你解闷的。随手拿了几本,只拣卖得最好的……”
陆有矜窘迫的样子总能撩起他的笑意。谢临动动唇角,暗笑陆有矜的青涩。
陆有矜想起自己的心事。从衣袖里拿出那发簪:“早说要还你,一直没寻到机会。”
那日谢临走后,他就把发簪揣在衣袖里,想着也许能再次偶遇,就把这簪子顺手还了。没曾想一揣就揣了这么久。
谢临的目光放在簪上,久久的打量那簪上的刻花,在几月之前,他就是带着这簪子,骄横地当街打马,认识了陆有矜。他扭过头,不愿见从前的旧物。语气里带着赌气的决裂:“难为你留了这么久,丢了吧。”
陆有矜没有反驳,他把那簪子重新收回到衣袖里,只道:“这是个好物件,我替你收着罢。”
谢临垂着头,不说话。往事哽在心头,他的表哥,他的沈均,半儿,太液湖中的水榭,自己未翻完的书,还有尘封的古帖……就这么,再也没有音信,再也没有交集,所有的人和事,轻飘飘的散在了空中,像一团烟,一场梦。
陆有矜迟疑道:“你……你若忧心谁的下落,我可以为你去寻。”
谢临抬起头,看着陆有矜的眼睛。这是一双很真挚的眼睛,他的眸光不锋利,却看出了自己所思所想。
但他能相信这个人么,经了欺骗后的谢临自然而然地对他人防备忌惮,再说他又如何去寻呢?谢临沉吟半晌,终究道:“不必麻烦,我也不知……不知去何处寻他们。”说到此,谢临鼻子发酸,他侧过头,不再说话。
陆有矜看着谢临乖乖的后脑勺低垂,手掌一动差点按捺不住抚上去,但最终只道:“别多想,他们也是盼着你好,你好好养伤,让他们放心。”
“你说,我的腿还能好吗?”谢临动动嘴唇,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恐慌的心事。
“自然。”陆有矜毫不迟疑,似乎他就是天底下医术最精湛的人:“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同骑马去谛音寺。那日爬山,还未尽兴。”
“我想去黄山。”谢临轻轻说出自己的念想,长大的过程里他始终在失去。对于未来,他不再热切盼望,开始犹疑胆怯,他急切地需要别人的肯定:“舅舅的画上,黄山很美。我……能去么?”
“自然。”陆有矜依然掷地有声,似乎几千里的路程在他心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等你”
谢临的眉宇间晕开期许,少年人总是善于期盼,所以眼下最多的困苦,也不能使他们绝望。
然而大部分时候,都要独自抵抗不能翻身,不能移动的痛。日子是忍,是熬,是在夜里咬着牙,再也睡不了一个囫囵的觉。
在陆有矜走后,谢临总会合上并没有看进去的书,把被汗水浸湿的脸埋在枕头里,默默忍痛。
脑海里总会勾勒画面,想象笔尖顺着墨迹游走勾勒。一遍遍想着,等自己伤好了,一定要画几幅过瘾。
有时候画完了,蓦然发现脑海里竟有个长眉几乎入鬓的陆有矜对他笑,也有时候因为疼痛中断想象,握紧的拳再次无力地张开。平摊在那里等待不可得的希冀。
“哥哥……”轻而细的声音,像暗夜里的絮语,
谢临紧皱眉头,专心苦忍能让人昏厥的疼痛。
“哥哥……”还是那般连绵不断的奶音,敲击着他的心。
谢临张开眼睛,看到了那张同样在忍痛的汗津津小脸:“哥哥……”
“哥哥,你也很痛对不对……”乖乖的孩子缩成软糯的一团,连被褥都要把他淹没:“这是春宝娘给春宝做的,握着它,就不痛了。”
细颤颤的胳膊伸过来,举着个旧粗布做成的小老虎,小老虎身子都瘪了,尾巴上凝着指甲大的血迹,只那一双黑豆做的眼睛正明亮地望着自己
“噢……”谢临伸出手,没去接,轻轻抚住那小手背:“哥哥不痛,自己留着吧。”
“春宝好多了,握住小老虎,哥哥就不会疼得半夜睡不了觉。”
额头上在冒冷汗珠子的七岁孩子,奶着声气在说自己不疼。而那像噩梦般的殷红刀痕依旧盘旋在他背颈,啮咬人的心。
谢临疼怜地接过那小老虎:“好春宝,哥哥守着你。”
“好烫。”男人的软语,惊得谢临忍痛抬头,对床那位叫江琛的,竟噙着笑和坐在床边问他吃饭的男人谈笑:“你吹几下。”
男人犹豫一瞬,终于吹吹汤羹,又轻柔地喂到他嘴里。
谢临不屑皱眉,不论是从前宫廷娇养,还是如今重伤在床,他可从没让别人这般一勺一勺喂饭。
刚朦朦胧胧睡下,又听江琛的声音飘过来:“好哥哥,我不要你伺候啦,你坐我床上,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不是话本里小娘子对夫婿说的么?一个汉子这般说这话也不羞赫?谢临继续装聋作哑,手里摆弄着小老虎,却支起耳朵觑着眼睛望对床。
喂饭的男人开了口,声音清冷:“好好躺着,别闹我。”
这回答倒算守规矩,结果这人嘴上冷硬,身子却听话地乖乖坐到床上,手还钻进江琛袖子里游走。
谢临心念一闪,忙低头装睡躲避。
“喂!”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琛喊道:“那边那位,别装睡了!”
谢临像个松鼠般探出头,江琛一挑眉:“偷看什么呢?”
谢临转转眼珠:“你哥哥走了?”
“那是我小情儿。”江琛挑眉调侃:“方才你不都望见了?”
谢临是真的被那三个字吓住,结结巴巴问:“但……他也是男子啊?”
“看你那小兔儿似的模样。”江琛摇摇头,仿若是自嘲:“认起真来,眼里心里都是他这个人,谁还有闲情管是男是女呢!”
亲卫府
章沉亲自找到冯闻镜:“那夜的火是怎么一回事儿?”
冯闻镜心里咯噔一声,但他迅速镇定下来道:“不是烛台倒了么……又把稻草烧着了。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沉只是拿眼睛觑他:“你可能还不知道,那火只是障眼法,他是被人救出去了,我细细查看了几日,发现门下的石阶上竟有一串干涸的血迹,淅淅沥沥,倒沿了东城一路。”
冯闻镜的心起起落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原来是这样,那您的意思是?”
“他怎么死的我不管,只要真结果了就行。”章沉靠在椅背上,眼睛始终盯着冯闻镜:“太子也许还在外头呢,不能再留一个祸患——你说呢?”
冯闻镜额上冷汗直冒:“是……”
章沉沉吟着道:“你派些人马,也不用大张旗鼓,私下搜搜——看看哪家新收了什么人没有。”
第31章 心悸
毕竟年少恢复得快,谢临的伤势虽重,还是一日日好起来。
养伤期间,倒是和同苑的人逐渐熟稔。
十几岁的谢临觉得自己越来越坚强,上药时可以忍着痛不哭。却又好似愈加柔软,像是被打开了壳子,可以吸纳他人的情绪。
总是容易鼻酸,比如同时养伤的中年男子不厌其烦地问:“我儿子马上要来看我喽,你们看我的精神有没有好一点儿?”比如那个男人,总凝视江琛睡着的脸……好像和他人共处一室,也没那么讨厌。
只有小春宝,他白日里缩在床上,只偶尔和谢临搭几句话,到了夜晚也睡不踏实,好几次,谢临都听到了他呜呜的啜泣声,知道他再次陷进了梦魇。
谢临不禁暗自嘀咕,那伤,怎的让这孩子心结如此深?
有一天,春宝的父亲终于现身了,他回老家筹了笔款子,带给了深柳堂。
这两鬓斑白的男人是春宝的亲爹,已生养了八个儿女,等春宝生下来后实在养不起他,便把儿子送给了京城里没孩子的普通人家,谁知道没两年,女主人就生下了双生子,春宝也从传家根苗变成了多出来的一张嘴。后爹一思量,他那远方亲戚当了东宫里的大太监,正缺个伶俐孩子伺候,不如就此把春宝阉了送进宫。春宝年少,挨了那一刀,直哭得撕心裂肺,从此性情大变,谁知人还没来得及送进宫,那边儿就改朝换代了,太子都保不住,那大太监自然也倒了霉,落得被抄家发配。可怜春宝又被人一刀砍在背上晕过去,直到亲爹听闻后偷偷跑进那太监家里,才把孩子背出来。
一说起往事,老父亲又红了眼眶:“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当时要是能进宫也好,这白白让孩子挨了一刀,以后怎么过活呢?”
谢临喃喃说:“早知如此,当时就……”
就怎么样呢?让那太监把春宝放掉?还是想法护住他?
宫里那么多小内侍,也许多的是和春宝一样的故事?说起来,那些人其实也都是小孩子,但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孩子看待过?任他们低着头给自己穿鞋,跑着为自己递马球杆,念书时替自己挨罚。
也只有在这时,亲眼看见那抖动的肩膀,亲耳听过绝望的哭泣,才知道那在地上匍匐的身影也是人,也有无限辛酸和惨痛。
谢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父亲兀自叹口气:“这也是各人的命吧,除了受着,还能讲什么呢?好歹,还有一条命在呐!”
夜晚,谢临忍不住流泪,伤口,耻辱,残疾,从前万般在意的事,如今竟变得不值一提。活着,平凡的活着,对太多人来说,已是不易。
陆有矜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给他们念书。春宝最喜欢侠客的故事,眼睛总张得大大的。谢临宠溺他,趁着伤势好转,经常趴在床上为春宝画喜欢的故事。
陆有矜站在床边,看他把长发挽成髻,愈发显出脖颈修长,白色的中衣像薄纱般覆在他的肩胛骨上,有着雪尘般稚嫩透彻的美感。再走近几步,就能看到那光晕染在他睫毛上,陆有矜喉结一动,忙移开眼睛,却恰巧对上江琛戏谑又了然的眼神,年轻的将领瞬时红了脸,忙目光游移地掩饰。
趴在床上的谢临抬头一笑:“你来了。”
陆有矜只觉江琛的眼神如芒在背,不自然地问:“恩……你伤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想下床走走?”
谢临还未答话,陆有矜的手不经意地挨在自己被褥覆盖的大腿旁,四目相对时,谢临总觉得一阵心悸,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放松了。
作为一个大病还未愈的惜命之人,谢临自然对心悸格外重视。
下次李太医出诊时,他忙问道:“太医,我偶尔会感觉到心悸。”
李太医立即重视起来,皱眉说:“这……从何时开始?一般都是哪个时辰?”
谢临也认真思考:“说不准,之前还好,近来愈加严重,心悸时我还喘不上气,身上发热,你说是因为前阵子我失血过多吗?”
李太医沉吟道:“若因失血过多,也该是伤重时觉察啊,至于身上发热,这……也许是气血未调,再加上卧床日久,天气多变的缘故,你最近可多留意一下,平日在床上也可多换换姿势。”
谢临乖乖点头,又不放心地问一句:“太医,这应该无妨吧?”
李太医还未答话,江琛却冷笑一声。
等太医走了,谢临立刻怪罪道:“你干嘛阴阳怪气冷哼一声,这样对太医很不尊重。”
“我是笑你。”江琛挑眉道:“你何须劳烦太医?你的症状,我的诊断可比太医高明许多。”
谢临撑起身看向他:“哦?”
“哈哈,你是恋上了一个人,要是真有病,也是相思病!”
“胡说!”谢临被这三个字一扎,登时皱眉斥道:“这里又没女子,我能恋上谁?”
“正因不是女子,你才未发觉情动。”
“闭嘴!”要不是伤口作痛,谢临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真荒谬,我,我怎么可能恋上一个男人!”
江琛一挑眉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为何这般激动?看你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好丑好丑。”
谢临可没功夫管什么青筋,再次怒着强调:“我年近二十,难道还不知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之断没你说的那种可能。”
江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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