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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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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皱起眉:“怎么这么麻烦。我正好要去他府上,不如顺带捎上。”
  掌柜抬眼看看将军,说:“那是丞相府的人,不敢得罪。”
  将军把怀里的玉牌给掌柜看:“我是将军,那位姓晏的公子,就是当今的丞相。”
  掌柜慌忙接过玉牌,玉牌上刻着古老的“翁”字,济南翁氏,战功赫赫的世家大族。
  掌柜做过官,关心国家的大事,自然听闻丞相举荐了一位新的将军,姓翁名渭侨。
  掌柜又去看将军的脸,将军都眉目有七分像他的老爹,那是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将军不愧是将军,骑着战马狂奔如疾风,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起北方荒无人烟的原野,辽阔渺茫。
  掌柜这下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大人物,能让丞相大力举荐的,一定是一位少年英才,未来于国家,定能有所希望。
  丞相与将军交好,掌柜这几日在市井的传言中有所耳闻,甚至还有更多添油加醋的版本,掌柜也没放在心上。
  将军抱着丞相的新衣乘车去丞相府上,从城东到城西并不是很长的距离,车夫轻车熟路,拐过几条大街就到了丞相府门前。
  丞相府坐落在闹市区,外头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这是将军第一次来丞相府,他抬头看到朱门飞檐,雕梁画栋。厚重的门头上挂着匾额,写着丞相的姓氏,泸州晏氏,西蜀的大族。
  屋檐下挂着去年的灯笼,金丝流苏飘飘荡荡,上头的福字写得相当漂亮。
  将军去叩门,朱漆的大门红艳艳的像丞相的官服,门环上的异兽流光溢彩。
  门开了一条小缝,童子探出脑袋来,问他是何人。童子穿着墨绿弹花的褂子,梳着蓬松的小辫,眉目周正,脖子上戴着一圈璎珞。
  “丞相大人在家吗?我是新上任的将军,冒昧来访。”将军矮下身子与童子对话,怀里抱着丞相的新衣服,湛蓝的颜色像湖泊。
  童子跨出门槛,抱拳朝将军行礼:“原来你找相爷啊,相爷上朝去还没有回来呢!”童子抬起小手臂往街道尽头指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将军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于是问童子:“丞相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呀?”
  “相爷可忙啦!有时候彻夜不归!”童子夸张地飞起双臂,弹花褂子悉悉簌簌。
  “童儿,谁来了?”门后传来温和的男声。
  童子回头朝门后面喊:“将爷来啦!来找相爷哒!”
  朱红大门打开了半扇,将军瞥见里头回廊曲折,花木深深,丞相府里藏山不露水。丞相府的管家站在门中央,穿一身绛紫长衫,腰带上扣着玉钩。
  他是个读书人,鼻梁上架着眼镜,眼镜是海外的货物,将军也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是将爷,失敬失敬。”管家拱手道歉,“将爷不如先小坐休息,相爷一会儿就回来。”
  管家把将军请进大门,绕过雕花影壁,来到丞相的厅堂。丞相的厅堂很阔气,与将军府不相上下。厅堂顶上是藻井,垂挂着明珠,灼灼有光。
  将军坐在巨大的山水挂画下,两边垂挂着乌木联牌,字体烫金,瘦长斜逸。
  管家给将军端上茶,刚刚采购进来的大红袍,来自闽南的山区,丞相才喝了一次。将军不懂茶,闻着茶香只觉岩香四溢,好像闽南的女子,鬓边簪着白茶花。
  童子站在门边朝里头探头探脑,将军看他可爱,抬手招他进来,童子走路蹦蹦跳跳,哒哒作响。
  童子很懂礼数,回答将军的问题之前都要拱手。童子天生喜欢笑,说什么话都笑意盎然。
  将军问童子:“你为什么住在丞相府?最近在读什么书?”
  童子说:“丞相是我的老师,我是丞相的关门弟子。最近在读《诗经》。”
  事实上,丞相就只收了他一个徒弟,吃穿都在府里。
  童子之前是个孤儿,那年天灾,干旱旱死了很多人,父亲给他取名叫长宁,一世长安,一世长宁。
  天子下诏接济灾民,那天帝都城门大开,城外红日微风。童子看到少年天子站在高台上宣读他自己写下的圣旨,日光正盛,华盖盈天。
  那是年少的皇帝啊,眉心一朵朱砂的梅花。那些金光粼粼的金吾,遮蔽半个天空的华盖,飘扬在空中的云幡,上升到碧落,再坠落到山涧中的黄泉。像星辰升起,北斗指路;像黎明冲破黑暗的牢笼,举起火炬,大江流东。
  丞相到难民营里去视察下属官员的工作情况,丞相那天没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件很寻常的长衫,连花纹也没有。
  丞相去炊事房里看,勺子一舀,只有稀稀拉拉几粒米。丞相当场骂了管炊事的官,朝廷拨下去的银粮全被狗吃了。
  丞相身后一会儿就冒出了几个锦衣卫,杖责之后就架着炊事官走了。
  那天掌印也在现场,东厂专门负责抓捕那些不听话的官。丞相一查就查出了几个小官克扣银子,再往上查,就是大官,再查,就是军饷。
  这就是几年前那起案子,将军和他老爹就是这样被抓进大理寺的牢里,当然,他们是被污蔑的。
  自丞相加大了监察力度之后,发到灾民手里的白粥也不再是清汤寡水。
  丞相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分发那些救济粮,他笑起来慈悲又善良。
  童子也曾从丞相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白粥,那陶碗的温度,像火焰一样滚烫。
  童子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丞相,看着掌印,看着锦衣卫,看着偶尔到来的天子。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那个笑起来很善良的先生,一定是宫中有头脸的人物;那个长得很美的先生,一定是天子面前的红人;那些穿着斑斓衣服的人,武功都那么高强。
  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巍巍如明光。他们站在日光下,像松柏,像泰山。那天子到来时的笙歌,吹到帝都上空,吹到秦淮的两岸,吹到大漠的更北方。那时的童子,还不知道何所谓志气,何所谓不败的繁华。
  童子和丞相坐在一起,是一个雨天。丞相收了伞走进破败的棚子里,童子正好坐在他旁边。
  童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丞相空出一个位子。
  丞相把伞放在脚边,坐下来,与他闲聊。
  聊着聊着,丞相就把童子带回了家。丞相指着朱红的大门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童子生来就没有母亲,又在天灾中失去了父亲。在他的记忆中,家就是那间灯光昏暗的小屋和坍圮的篱墙。
  童子仰着头去看门匾,丞相教他那个字的读音,说自己姓晏,名翎,字鹤山。
  童子年纪小,还不知道一个姓氏代表的是怎样一种荣光。
  那场天灾过后,天子威仪四海,时代再次送来久违的太平。盛世像夏季滔天的海潮,把天下人的命运,都安放在大海深处平静的海床。
  童子年少天真,将军很乐意与他讲话。
  童子喜欢做出一些夸张的动作,抑扬顿挫地发表自己的观点。童子蹦蹦跳跳,小辫子一起一落像蛱蝶飞舞,他脖子上的璎珞叮当作响。
  “相爷可厉害啦!他是状元郎!”童子得意地说,“他教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哎呀,窈窕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军顺着给他补充,童子说话漏风,音也读不准,读啥都是平舌音。
  “呀!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童子有蹦跶起来,“看来将军也读书啊!”
  将军慢慢喝一口茶,说:“难到将军就不读书吗?”
  童子飞飞袖子,说:“可是相爷跟我说不要去当兵,当兵的都四大老粗,说话凶,没文化……”
  “你再说我就让你抄关关雎鸠二十遍。”有声音从门外的台阶上传来,原来是丞相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格外早,太阳都还没有落山。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与皇帝商讨大事才对。
  丞相提着长长的黻黼走上台阶,身后跟着儒雅的管家。
  丞相的官服还是那样红艳的颜色,远远看去,像火红的云霞。丞相头上戴着梁冠,帽沿正中镶着一颗碧绿的翡翠。丞相身段优美,刺绣官服穿在他身上,朗朗的美男子。
  将军急忙起身拱手相迎,丞相笑着扶他坐下,给自己添了新茶。
  丞相把童子叫到自己身边,说这是将军,不得无礼。
  童子躬身作揖,朗声拜礼:“见过将军。”
  将军连忙把童子扶起来,温声道:“不必不必。”
  丞相在童子脑袋上敲了一把:“还不给将军道歉,什么当兵的没文化,将军当年是武状元。”
  童子捂着脑袋,委屈地撇撇嘴,别扭地跟将军道不是。
  将军摸摸他的脑袋,说:“没事,小孩子真可爱。”
  丞相叫童子回房去背昨天新学的诗经,晚饭后抽背。童子诺诺地去了。
  “不知将军突然造访,所谓何事啊?”丞相给将军倒茶,眼睛看着将军的脸,将军长得那么好看,应当多看几眼。
  丞相还发现将军今天穿着新做的红衣裳,松山明月,满身都是月光。
  丞相心里高兴起来,他们的衣服,都是红色的呢。
  

  ☆、新衣

  寒暄过三句,丞相才问起将军来访的事,丞相语气很温和,像窗外袅袅的花香。
  将军今天前来,只是想说说为他提拔一位副将的事。将军前几日去询问过皇帝,皇帝没啥表示,这事就搁置了下来。将军知道丞相也是国家的半边天,于是来与丞相一一探讨。
  丞相说将军想举荐谁,写在折子上,回头就给你批下来。将军说他以前那个手下就不错,人长得相貌堂堂,跟了他五六年,是个得力的助手。
  丞相盖上杯子,说:“相貌堂堂可不是用来升官的手段。军中的大官都是你们一家人,皇帝恐怕会不高兴啊,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将军,你才刚刚上任,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皇帝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可要多学着点。”
  将军拱手,说:“丞相教训的是。”
  丞相看他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抬手压下将军的揖,不自在地说:“将军是一品的武官,我是一品的文官,我们之间,不分尊卑。”
  将军笑着说:“不是尊卑,是长幼。丞相资历比我高,应当称呼一声前辈。”
  这话说得丞相心里极受用,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泰然自若的。
  丞相掖掖袖子,锦衣绸缎悉悉簌簌地响,他说:“这样吧,把你那个手下调到帝都兵部来做个官,过段日子再擢升去做副将。虽费一番周折,但总没有错处,京官流动,是固有的规矩。”
  “那边疆的事务谁来管?”
  “皇帝会管。皇帝既然封了你做将军,还准许你休假,那边疆的事,皇帝自有打算。到时候怪罪下来,万事怪不到你头上。”
  丞相甩锅的本领确实不一般,天大的事他都能甩得干干净净。将军虽然觉得不妥。但想了一想,确实这样的道理。
  将军也不再多说,喝了一口新添的茶,不再去想这些事。
  丞相抖开将军叠好的新衣,湛蓝的色彩在夕阳下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上面绣着孔雀和牡丹,繁华富贵的图案。
  丞相很满意的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转过来给将军看,那一身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
  将军夸丞相好看,天下难得的美男子。丞相高兴坏了,夸将军有眼光,拉起将军往后堂走去,红艳的官服灼灼似桃花。
  丞相府很大,假山花木,曲径通幽。丞相平日里很有情趣,在雕窗下种着一丛丛的芍药,台阶两旁是葱郁的竹子和兰花。
  将军忽然觉得丞相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清静,来往的只有低眉疾走的婢女和小厮。那层层的树影背后,有光线在慢慢游走,夕阳的余晖温柔得像母亲的怀抱,沙沙的,是竹叶的声音,又是孤独的长啸。
  丞相打开自己卧房的门,回头瞥见小厮经过,连忙打个招呼:“跟厨房说一声,今天翁将军来府上做客,菜式做得多一些!”
  将军慌忙拱手:“丞相客气了,本官稍后就走,不必留饭。”
  丞相没理他,挥手招小厮下去,小厮看了将军一眼,躬身领命。
  小厮还没走远,将军就被丞相邀请进房中,说来看看他的新衣裳。
  丞相带上门,将军环顾了一下四周,丞相的卧房很大,垂着紫红色的帘帐,桌椅都整齐地布置着,地上铺着洋红色织金穿花的地毯,上头有百花绽放。
  屋子中央摆着屏风,两边是景泰蓝的花瓶,香炉里点着烟,鼠尾草和风铃花的味道。丞相的书桌摆在东头,书卷散落,老墨生香。将军听到悦耳的鸟叫,以为是风铃,循声望去才知是一只金翅雀。
  将军还想再多看几眼,丞相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他换好了新衣裳,宝蓝宝蓝的中衣和外袍,一眼望去,如湖心波纹荡漾。
  前人写诗,南国有佳人,容华如桃李。丞相虽在帝都,但他的容貌不输佳人,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丞相曳着后裾,脸上笑得像城外梅花,他把将军拉到屏风后面,那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镶着红木的边。将军家里也有镜子,但他不常照,久而久之,就落了灰尘。
  夕阳从床边照射进来,斜斜地擦过镜面,煌煌一片明光。丞相站在镜子前愉快地舞着袖子,喜不自胜,他还年轻,喜欢漂亮的新衣裳。就像女子喜欢新出的花钿,少年喜欢新赋的诗。
  将军赞美丞相的气度和才华,恰好都是丞相爱听的话,丞相听了喜上眉梢,仿佛当年中状元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
  丞相拉过将军的肩膀,凑在一起往镜子里看,他们今天穿的都是新衣服,在同一家店里买的同一批面料。
  将军今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照了一回镜子,往常在沙场上,没人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容貌。他是个武人,衣服也裁剪得利落有序,身量匀称,体格高挑,满身的松山明月生气盎然。
  将军看丞相的脸,早就听说丞相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美男子,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将军听闻川渝多美女,将军没去过西蜀,但如今一见丞相,便可窥见一斑。
  丞相拉将军入座,婢女在布菜,厨子做了九样菜,样样齐全。
  将军坐在丞相对面,丞相靠在圈椅里,搭着两手看盘子一盘盘端上来,长长的外袍像流水倾泻下来。最后端上来的,是两盘凉糕,淋着红糖,撒着干桂花,旁边缀着薄荷叶。
  丞相这才坐直身子,管家做了用膳的手势之后就退出了房间,将军本想客气一番,丞相就把筷子递到他手中说不要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丞相这话说得好像是一家人在吃饭。其实丞相在帝都是孤身一人,他的家族都在泸州;将军老爹刚刚过世,是为国牺牲的将领。
  将军一时也不好推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老爹,多年前,老爹在帐中与将士豪饮,今朝有酒醉,醉庆同袍沙场归。那时将军点燃帐中的蜡烛,帐外,风雪连天。
  他听到将士的高歌,听到黎明升起的低吟,远方大风漫过负雪的山头。
  丞相指指桌上的菜,说都是西蜀的特色,将军多尝尝。传闻西蜀的菜式多辛辣,将军吃了几口,说要喝冰镇的凉茶。
  丞相看将军已经吃完了一整盘的凉糕,笑了笑,说:“我这里还有半多的凉糕,不如分给将军,免得添茶。”
  将军嘴里辣的说不出话来,嘴唇红漾漾的,像朱砂。丞相也不怠慢,端着盘子走到他身旁,拨了一半的凉糕在他盘子里,然后回头朝门外吩咐:“端凉茶上来,冰镇的。”
  将军这下不敢多吃了,将军生在济南,济南的菜品与帝都类似。后来将军去了边疆,吃炖煮的牛羊肉,加了花椒生姜,专门驱寒。
  上回在他自己府里的宴会上,将军特意了解到丞相是泸州人,就命人多做了几份川菜,当然,他自己是没有尝过的。
  丞相没动筷子,而是打开了一罐泸州老窖,霎时,满屋都是酒香。
  将军胡乱喝了几口茶,才把那股辛辣的劲头压下去。这种味道容易让人燥热,在西蜀就是用这种方法祛湿气。
  将军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他脱下外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将军,喝几口酒吧,泸州的老窖。”丞相给将军斟酒,酒声晃荡。
  将军这下不推辞了,丞相待人磊落大方,让人客气不起来。丞相和将军碰杯,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庆贺故人归来。
  “好酒好酒,闻上一闻就觉得不是凡品。”将军将酒一饮而尽,动作很潇洒。
  丞相浅抿一口,低眉浅笑,像化开一汪春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丞相心里有些得意,那是他家乡的窖酒,来自西蜀泸州,有一条大江从城中穿过,两岸是堆叠的青山。
  “这酒用初冬上游的江水酿造,埋在山脚的竹林下,汇聚山水灵气,令人神思怅然。”丞相慢慢地说,看着将军的脸,那双眼里有烛光摇曳。
  “丞相对酒颇有造诣。”
  “哪里哪里,这是书上的话,照搬照抄罢了。”丞相撩起袖子给将军斟满酒,温声细语,像夜里听到春雨,猜想花落多少。
  将军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听惯了秋风号角,听惯了短兵相接,他所接触的,是大漠和荒原。却不曾想,帝都的丞相,声音像江南,杏花春雨,明月蒹葭。
  将军端着酒杯去看丞相,恰好丞相放下酒壶,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丞相眉梢带着温情的笑意,像烛影摇红。
  “丞相看着本官作甚?”将军不动声色地收回神,朝丞相递递手中的酒杯。
  丞相噎了一下,心想你崽子恶人先告状。不过丞相才不去在意这些,将军是自己一手举荐上去的,再怎么嚣张,也得被他压得死死的。
  “看将军形貌端庄,有栋梁之相。”丞相看着将军的眼睛,不进不退的,很有耐心,“多年前,我在大理寺的牢房中见过你。”
  将军没说话,自顾自喝着酒,面前的菜品活色生香。他知道丞相说的是那档子破事,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牢狱之灾,虽说关进去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了,但说出来总归是没有面子。
  “那时我公务繁忙,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你一眼,”丞相继续说,话语中带着点洋洋自得,“看你那时候长得那么可爱,一看就不是坏人,所以就去说了个情,把你放出去了。”
  将军心里扁了扁嘴,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说得跟有多重视他一样。不过将军心里还是很感激丞相的,听丞相这自高自大的口气,将军抖着肩膀笑,一边笑一边喝着酒,一边听丞相说起近日里市井中关于他们的传闻。
  

  ☆、传闻

  丞相把这些天在街坊邻里听到的一系列传闻一字不差地说给将军听,丞相讲故事的本领很强,要知道他当年殿试时的口才,妙语能生出花来。这些本就不是机密之事,偶尔拿出来当个风花雪月的谈资,岂不美哉。
  将军听了半晌才知自己与丞相已经被人传了个七□□十,说自己与丞相关系微妙。将军年轻人血气方刚,当场就差点炸了毛。将军直白地问丞相关系微妙是怎么回事,他们没有谋反没有图谋不轨。
  “断袖。”丞相也不再绕弯,单刀直入往往更加深得人心。
  将军一听才知原来与自己想的不是一码事,这帮市井刁民思想为何如此龌龊!将军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袖口,完完整整的,刺绣生动鲜明。
  丞相一看就知道将军被吓住了,就算将军经历过无数次战争,料想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丞相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继续和将军讲更加有意思的事,讲那天他与皇帝的对话内容。然后顺理成章地讲到皇帝与掌印的事,跟将军说你看连皇帝都断袖,所以这都是小场面小场面。
  丞相并非故意要编排君王,只是他觉得,有将军这样一个人在,这些事也值得分享。丞相不跟将军玩朝堂上阴谋诡计那一套,因为将军年轻,少年脾气。跟他说话,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将军放下酒杯,比划了一下,说:“将军和丞相是断袖,小场面?”
  丞相笑嘻嘻地打哈哈,意思是这些不足为奇,断袖怎么了,上面有皇帝打头,自然不怕被闲话。丞相就是这么心大,仿佛什么事都不是事,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将军若有所思,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酒。他转念一想,丞相长得这么好看,朗朗的美男子,如果真能跟他在一起,倒也不是件坏事。
  什么鬼玩意儿!将军猛地反应过来,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翁渭侨堂堂大将军,竟要为了丞相而折腰!
  将军抬眼看丞相,看到丞相侧着脸在感叹些什么,那时将军完全没去听丞相的喟叹,他看到丞相的侧脸,被烛火照着,有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将军心里隐隐有点触动,像被烛火点燃了,星点燎原。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再给自己满上。今朝有酒醉,醉庆同袍沙场归,丞相不是他同袍,但与丞相喝酒也是一件值得的事。
  一场酒喝完已经是半夜,明天还要上早朝。丞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坛酒就喝了四五杯。将军是来自边塞的男子,自诩千杯不醉,几坛子的酒下去也不见脸红,丞相心里佩服。
  将军看看夜色说好晚了,丞相顺着他的话头说将军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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