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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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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丞相扶起他,“本官还要叫你一声恩公,自是不必多礼。”
  蒲川有些不好意思,羲和拖着他下去换了一身衣裳,才静神抖擞地站在了丞相面前。丞相夸他少年英才,搞得蒲川谦虚也不是,不谦虚也不是。
  “相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蒲川问,他把羲和刀搁在一旁的刀架上,旁边摆着绣球花。
  丞相关上窗,遮去屋外的阳光,语气沉静:“今晚开始刺杀。”
  “今晚?”蒲川退开一步,羲和也是一惊,“会不会太仓促?”
  “等不了了,再不下手人就走了。必须要让你哥马上回北疆去,帝都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丞相手有些抖,掩饰地摸了摸嘴唇。
  蒲川上前一步,语气激烈:“这不可能!我的刀法远不够格,如何能保证刺杀成功?!”
  “没让你把人杀死!”丞相回斥,“万事开头难,有了一点星火,就能烧光整个平原。柴公子,你就是那星火。”
  “不现实。”
  “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现实就会赶在我们的前头。”丞相攥紧了衣袖,“你只管刺杀,后面的事你不用管。到时候会有军队进来,你趁乱逃掉就行。”
  “军队?哪方的军队?”蒲川皱紧了眉头,在圈椅里坐下来,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丞相一扣手指,把手里的茶杯捏出了一条裂缝,说:“皇帝手下的兵。皇帝鼻子灵,这几日在皇宫周围增加了兵力,近水楼台先得月,出了事自然是他们先顶着。”
  蒲川盯着丞相,绷紧了唇线,一言不发。羲和靠在窗边,烦乱地敲着手指,屋里静得可怕。
  “柴公子,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天下从来都不在皇家手中。”丞相把茶杯放在柴蒲川手中,“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志气是宏图。你的父母,也一定希望你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丞相拍拍蒲川的肩膀,曳着袖子推门出去了。蒲川沉默,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忽地,那茶杯喀喇一声全部碎裂了。
  夜里,蒲川扣好自己夜行衣的腰带,把自己那些家底全都翻出来。有些是他前几日专程去铺子上买来的,羲和什么武器都会耍,手把手地教他,蒲川甚是佩服。
  “你以前是个什么神仙?武神?”蒲川问。
  羲和在他背后帮他绑上长刀,含糊了两句,说:“忘记了,我就是一把刀,没什么品阶的。”
  蒲川不太相信,但他无暇多问。羲和站在门边系好自己的护臂,不忘提醒:“见状不对就叫我,喊我名字就行。见好就收,别伤筋动骨的。这些丹药带上,受伤了吃一颗,吊命。”
  一瓶药丢到蒲川怀里,蒲川看看,把瓶子塞进怀里:“你说点好话会死?”
  “你别死就行。”羲和嘁一声,化作刀灵藏进了羲和刀中,“一路顺风。”
  “神仙保佑。”蒲川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旧纪》载:。。。。。。是年八月三十一夜,异族王乌罕那提氏率三百人众回,自穗安南门至平山北门,共三十七里。长街簇立,花灯叠翠,碧瓦飞甍。帝立于台,临表赠赋,乌罕那提氏甚喜之,以二匹白豹相赠。行至城中,忽有黑衣刺客,遮脸面,背长刀,自旁酒楼出。手握约半臂长钢刃,身形腾挪数次,只觉寒芒如雪,随行部众皆已毙命矣。乌罕那提氏大惊,奈何避之不及,伤及手臂,削去一二头发耳。少顷,闻行刺事生,城中数处火起,异族军冲入宫城。。。。。。
  “跟着我跑!”
  羲和拉住蒲川的手,带他在交错的小巷中穿梭。蒲川胸前中了一箭,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腐烂,流下一滩黑色的污血。城中火光明亮,异族在城中杀伐,耳畔充斥着彷徨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声音。
  谁曾想,一刻钟之前,皇帝还在台上为乌罕那提作赋送行,笙歌应答,昭示着太平的盛世,国泰民安。
  羲和带着蒲川逃到一处破败的宅院,把他放在墙边,撕开他的衣服,看到胸前那个伤口正在缓慢扩大,溃烂的肉发出刺鼻的酸味。
  “箭上有毒,我给你吸出来。”羲和一掌打在伤口上,磅礴的金光从他手心溢出。
  蒲川痛得喊出了声,羲和按住他的嘴,死死顶住,眼里带着泪光和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千万别出声。。。。。。求你。。。。。。”
  羲和见毒血全都渡到了自己身上,一把拔出了箭,趁着伤口还没愈合,把真气灌输进去。蒲川知道羲和是在把他身上的毒往自己身上引,按住了羲和的手,却被羲和一巴掌打开了。
  “老实点!老子是神仙!死不了!跟老子以前看到过的相比,你这算个屁!”隔壁一间房子轰然倒塌,羲和破口大骂,毒素在他体内越积越多,嘴唇乌黑,额上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蒲川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羲和封住了他全身的经脉,动弹不得,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羲和痛苦地挣扎。他想推开羲和,想呐喊,想哭泣,但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化作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两边的大火烧过来了,这老院子是木头搭的,这几日正干燥无比,须臾间整个院子就陷入了火海。
  “羲和!放手!火烧起来了,再不走咱俩都得死!”蒲川怒吼,拼命凝结内力,企图冲破封印。
  羲和仍是咬着牙齿给他引毒,半边身子青筋爆出,心跳声轰隆如雷。梁上的木头快被烧断了,已有大块的断木砸下来,烟尘四起。
  “你不能死。。。。。。”陡然,羲和的气息衰弱下去,他想必是到达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
  蒲川终于冲破封印,这时头顶的梁木轰然断裂,大火带着逼人的热量,席卷了万物。蒲川扑过去,把羲和抱在怀中,火焰从他头顶砸下来,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火烧焦了他的皮。
  这时,一只白色的矛隼正奋力扇动着翅膀,乘着一阵阵的狂风,掠过帝都上空,疾速往北疆飞去。它的腿上绑着一截竹管,里面装着一张纸条,它要在明天黄昏之前飞到北疆以北,把里面的纸条交给图甘达莫。
  这意味着一次拼死的飞行。
  丞相想。
  

  ☆、魂乱

  丞相的别院在北城,背山靠水,离得有些偏僻。风水先生说这山有灵气,上面建着寺庙,菩萨神灵都供奉在上头,山中还有瀑布飞泉,是福泽之相。
  将军推开门望了望外面,池塘中倒映着星月,莲花开了两三朵。他隐隐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安。丞相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按说,皇帝是不会留人的。
  他披上一件披风,提袍往堂上走去,忽地听见围墙外面似乎有大批的人马奔驰而过,他惊了一惊,手指猛然攥紧了衣领,加快了些脚步。
  “将爷,您要去哪里?”花匠迎面走来,还没走上台阶就拱手作揖,把将军拦在廊子里。
  一阵凉风从池塘上吹来,往将军的脖子里灌,他打了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袍子:“相爷还没有回来?他去哪里了?”
  花匠用膝盖想想就知道将军准是要问丞相的事,他心里有点慌张,丞相这个事不太好说。丞相走之前仔细叮嘱花匠一定不要让将军出门去,花匠头疼,骗人可不是他拿手的把戏。
  “回将军,相爷进宫去了,说是皇帝急召,为异族王送行去了。”花匠手心捏着一把汗,但依然谦恭地回禀,神色坦然。
  将军皱皱眉头,走近了几步,盯着花匠的脸,沉默不语。花匠动了动喉头,不敢抬眼,头顶像是压着泰山似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乌罕那提今晚出城去?”将军问,他鼻挺眉高,头顶悬着灯笼,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
  花匠不敢说谎,只得点头称是。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雷霆一般碾过去,还伴随着大声的叫喊。蓦地,一朵烟花啸叫着冲上天空,在刻板的天空轰然炸响。将军猛地抬头去看那烟花,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似停跳。
  “‘五瓣星芒’,那是军队集结的信号。。。。。。”将军喃喃了一句,闭眼凝神,无数嘈杂的声音瞬间灌进他的脑海里。
  将军转身大步走进房间里,花匠双手紧张地颤抖,忙不迭跟着将军走进去。将军打开柜子翻出衣服来换上,花匠陡然惊起,冲过去把将军的手臂死死拽住。
  “将爷您不能出去!相爷说您就待在府中等他回来,会没事的。外头兴许只是给乌罕那提送行的队伍,放放烟花也是应该的。”
  将军拼命要把手抽出来,喝斥道:“什么烟花!外面都打起来了,晏翎他还没有回来!”
  “相爷在宫里,和皇帝在一处,他会没事的。乌罕那提手下的人不多,很快就能镇压下去了。。。。。。”花匠急促地解释,与将军纠缠时碰倒了旁边的点翠瓶子,砰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将军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盯着花匠的眼睛,说:“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会这样?”
  糟糕,嘴巴一快就漏出去了,花匠心里一惊,忙想着要找什么托词来解释。这时公主从门外进来,靠着门框,抬扇掩起嘴唇,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头,那眼睛里微芒闪烁。
  “这本就是晏大人亲手策划的好事,外面的烟花放得多好看,将军应该多看几眼。”公主打着扇子,眯起眼睛看屋檐高远的天空,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
  “殿下!”花匠怒喝,企图让公主住嘴。
  公主笑了笑,转过眼梢看着将军的脸,说:“翁将军,很多事情你应该要去知道了。别总是等着晏翎亲自来告诉你,不然,你一辈子都活在蒙皮鼓中。”
  那声音响深夜的芦笛,沉静婉转,在外面哄乱的声音中,更显得夺人心魄。
  花匠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其实他也知道,事情到了这地步,想藏也藏不住了。将军是把家国挑在肩上的人,如今国家有难,他没有理由龟缩不前。
  将军三两下换好了窄袖穿金箭翎衣,把长刀绑在腰上,看了花匠几眼,说了几个字:“保护好阿宁。”
  言罢,他撩开自己的头发,侧身跨出门槛,消失在回廊尽头。公主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走下庭院里去,慢慢地躺倒在凉椅上,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仿佛外面的兵荒马乱都与她无关。
  花匠颓然站在房中,喉咙里如哽着一块焦炭,悲伤不知何处而起。他思量两下,甩袖往童子的住处去。
  将军策马到城中去,黑色的骏马冲过逼仄的小巷和豁朗的大街,月下如虚晃的影子。战火暂时还没烧到城北来,但有皇家的军队列阵跑过,这应该是城北的守备军,这时候看到信号弹就匆忙赶往城中应战。
  皇城中心混乱一片,乌罕那提的车辇被熊熊的火光笼罩,赤膊的异族人挥着弯刀搏斗,他们身上纹着斑斓的刺青,在火光照耀下闪现出夺目的色彩。
  一个异族人抓住了一个小孩正要下手,将军从旁边掠过抽刀砍下了那异族的头颅,血液喷溅到小孩的脸上,登时吓得哇哇大哭,将军慌忙下马,把小孩抱到安全的地方去,让几个将士守着。
  刀已出鞘,出鞘必定见血,若是敌人没有杀光,长刀从不归鞘。这是翁渭侨他老爹的规矩,现在变成了他的规矩。
  他一面寻找晏翎的身影,一面往宫城逼去,火星燎着了他的衣襟,穿金绣花煌煌一片光。乌罕那提高大的车辇还停在驰道中央,火圈里传来野兽的怒吼。远处的宫楼上似乎站着什么人,他负手而立,两侧站着搭弓放箭的士兵,琉璃瓦被大火照得通红。
  将军心下一紧,一抽马鞭从侧面绕过去,骏马抬起前蹄从喷射的火舌中跳跃。这时忽然从侧方射来一支冷箭,尾端缀着孔雀花翎。将军在马上仄身避过,箭头擦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眼前虚影一晃,再被火光一照,将军一瞬间竟有些看不清事物。骤然耳畔呼呼有风,两把柳叶刀从背后飞来,空气里充斥着爆裂的哧啦声。
  将军踹了马一脚,阿难仰天嘶叫一声往火海中冲去,将军腾跃而起,衣摆拂过两把柳叶刀,被削掉了半片。倏尔,柳叶刀飞回到那人手中,一个瘦长的黑色身影站在对面的火墙背后,宫墙露出一点朱红的色彩。
  丞相站在宫墙上,守城的军官得了皇帝的指令,把丞相留了下来。他腰间盘着链剑,背上背着长弓,注视着下方乌罕那提的车队。
  猛然,在万千火焰中冲出一匹骏马,通体漆黑,跑起来像一阵狂风。丞相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将军的马,来自哈萨克斯坦汗国,陪着将军冲锋陷阵。
  紧接着,火焰动荡了一下,是被剑气弹开的。一圈火焰倒伏下去,丞相透过亮光看到有两人在交手,一个身穿穿金箭翎衣,还有一个黑袍裹身,黑纱斗笠。
  锦衣?他怎么在这里?但现在丞相无瑕多想了,他看到了将军,他就在城楼下,就在乌罕那提的车辇旁边!
  “翁渭侨!”丞相忽然朝下面大喊,这时一朵烟花又冲上了天空,铺天盖地的轰隆声很快盖过了他的声音。
  “相爷您不能下去!”守门的士兵慌忙拉住丞相,“危险!”
  丞相才不听他们的屁话,他当然知道危险,但他要去找将军,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紧张过,心里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阿难!”丞相束紧头发,翻身跳出横列的障马,在奔逃的人群里呼号。将军的马名字叫阿难,丞相还嘲笑他说这个名字草率。
  将军正与锦衣交手,忽而眼梢瞥见乌罕那提的车辇上方跳起两个人影,他悚然一惊,再一定睛看时,那人影手中握着一柄黑金长刀,周身萦绕着澎湃的金光。
  蒲川!
  将军心中巨震,蒲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干什么?前前后后许多问题冲进他脑海,脑子里嗡一声炸开了,趁着这个空当,锦衣用力一击,把二指长的双刃刮刀捅进将军的腹部,抬腿重击他的膝盖。
  锦衣没有踢中将军,因为将军旋身扳住他的手臂,一折,上臂的骨头断掉了一根。锦衣疼得七荤八素,被将军拦腰踹在一旁的石墩上,五脏六腑差点都给踹出来。
  将军无心再与锦衣纠缠,见蒲川费力地在破开异族人的包围,拉起长刀飞身而上,踏着火焰从车辇下方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阵的狂风。
  忽然眼前金光一闪,有人搭在他肩上,一用力把他拉下来摔在地上。将军一看,却见是上游道长,仙风道骨袍袖飘扬,他看了将军一眼,没说话,手指点地,借力往上跃起,朝着蒲川奔去了。
  另一边,蒲川正把羲和护在身下,烧断的梁柱砸下来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往旁边滚去,巨大的柱子正好砸在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震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简直要让蒲川窒息过去。
  他抱住羲和,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免得他被火烧到。一块火星点着了他的衣袖,蒲川忙奋力扇风,这时候从外头踏火跑进来一人,扑拉着袖子帮蒲川灭火。
  “徒弟,为师来晚了。”上游喘着气说,一边灭掉了蒲川身上的火,一边扶他起身。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羲和昏过去了,我们得快点出去。”蒲川把羲和抱起来,用风袍裹住他的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在外头。
  上游二话不说扯出几张符纸,点燃了洒出去,面前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不少。灼人的热浪扑到蒲川脸上,把他的双颊映得绯红,密密的汗珠滴落在羲和的唇边,顺着唇线渗进去了。
  上游带着蒲川往外逃,他是神仙的儿子,自然是很有本事。凉风一吹,背上的烧伤疼痛难忍,蒲川差点没昏倒在半路。他把羲和抱得更紧一些,生怕自己倒下了,然后就站不起来了。
  凉风醺微,星沉月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这样晴朗的夜晚了。
  四更天气,花匠匆忙来给丞相开门,见丞相满身是血地站在门前,顿时骇得脸色发白。丞相一甩手把花匠推到一边去,走进去就喊将军的名字,花匠看看外头,关上了门。
  “将军呢?你怎么让他出去了?去哪里了?还没回来么?”丞相拿链剑抵着花匠的喉咙,一条血线从他额头蜿蜒到下巴尖。
  花匠没见过这样眼里都是血光的丞相,链剑就顶在自己喉结上,在往前一点,自己就该一命呜呼了。
  “不知道,将军出去了就没回来过,他非要去找你,我拦不住他。”花匠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丞相默然,慢慢把链剑放下了。别院中很安静,庭中开着山茶和栀子花,夏天还没有过去。
  半晌,他抬眼看看花匠,问:“阿宁还好吗?”
  “阿宁睡得很好,没有做梦。”花匠说,他在童子的房间里守了一宿。童子没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粉瓷脸面像那海外可人的娃娃。
  “嗯。”
  丞相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囫囵应了一声,烦躁地把链剑盘在自己腰上,扶腰在院中徘徊。将军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丞相乱得毫无头绪。
  倏尔,丞相愤怒地骂了一声混账,转身走出了别院的门,跨上马就往城西奔去。
  

  ☆、山高

  丞相路过蒲川住的院子,院门虚掩,里头晃着一豆灯火,一棵老梧桐在风中抖动枝条。丞相翻身下马,推开门走进去,那灯火猛地晃了晃,一个人秉着烛台从门里走出来往外望了一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蒲川呢?”丞相跨进蒲川的屋子,里面的桌椅还是按原来的老样子摆放着,窗下的刀架是空的,旁边换了一盆早开的菊花。
  上游举着烛台翻箱倒柜,胡乱挑拣出几件衣裳扔到一堆去,还有些银票和值钱的玉石,都收拢在一起,塞进藤箱里。如果不是丞相对上游多年的交情,他会以为上游是在偷人钱财。
  “给我徒弟收拾东西,我要带他到北方去,帝都待不长久了。”上游头也不抬地说,“他受了伤,我不能把他丢下。”
  “他现在在哪里?”丞相扣住腰间的链剑,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
  上游砰一声把烛台砸在桌子上,蹲下身子在一个梨花箱子里折腾,一边没好气地嚷嚷:“你还有脸来问,你把你那相好的小表弟往火坑里推,活该你光棍一辈子!”
  丞相脾气躁,问了两句都没问出来蒲川现在哪里,他火气一上来当即踹断了桃木椅子的腿,一掌拍在桌上差点把烛台打翻。
  “我问你柴蒲川现在哪里?!”丞相厉声质问,吓得上游肩膀一抖,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漏出去一大堆。
  上游也恼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人人都跟吃了□□了一样,他站起身指着丞相的鼻子对骂:“我把他带到西城门外面去了,他和我爹在一起!晏翎,我说你欺负一个少年郎有什么意思呢?”
  “我是迫不得已!必须得有人去刺杀乌罕那提,那样才能。。。。。。”
  “才能怎么样?”上游逼近一步,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暗的神采,“才能实现你那什么狗屁计划?你把都少人命搭进去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一阵风从窗外灌进来,拨动了窗下一盆菊花,房间里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茶叶香气,香炉里的柏子香尚有余温。
  丞相握紧了链剑的剑柄,冷笑道:“是啊,我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道长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道长广交贤友,想来是看不上我这种人的吧?”
  上游气得发抖,抬手就扇了丞相一巴掌,骂道:“晏翎!你可真是个好人呐!纯当我上游瞎了眼睛,遇上你这个白眼狼!”
  一巴掌打得丞相嘴角出血,脸上一道伤口火辣辣地疼,满嘴都是咸腥味。上游骂完了,收拾好了蒲川的东西,再没看丞相一眼,背上行囊和箱子破门而出,很快就消失在院子外面。
  丞相看着上游离去的背影,忽而眼中就弥漫起水雾,笑得无比心酸:“对,就这样走,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他感到一丝轻松,吹灭了蜡烛。刀架旁摆着菊花,也许那把羲和刀,再也无法与百花作伴了。丞相锁好了蒲川的院门,抬头望了望长出了围墙的梧桐树,忽觉风声萧瑟,无人踏花而归。
  将军赤着上身坐在院子浇水清洗身上的伤口,腹部有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刮刀捅进去之后又碎裂在里面,伤口上密密麻麻扎着的全是细小的钢片。
  木盆里装着清水,这会儿已经被染成了一盆子鲜血。他点着蜡烛照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把钢片从肉里□□,每拔出一片都像是削骨磨皮,生生能把人脑中那根弦给疼断掉。
  他努力去回想一些愉快的事,想垂湖泛舟,两岸垂柳,摇落许多愁;想游川走马,笙歌相答;想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忽地走廊下有人过来,似是在喊他的名字,将军抬眼看了看,黑暗中有人举着烛火走过来,那光晕越来越近,最后把自己整个笼罩在里面。
  谁涉过瘦江高山,涉过黑夜里的芦苇荡,踽踽独行,秉烛而明。仿佛他来的时候,满世界都是巍巍的明光。
  “渭侨。”丞相看到将军这副模样,忽然就哭了。他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
  将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淡淡地应了丞相一声,声音轻得像月光。丞相跪在地上掰开他的手,仔细帮他清理伤口中的残屑,老管家站在一旁,丞相喊他去熬一炉酸梅汤来。
  “谁干的?”丞相问,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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