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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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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刚想发一通小孩的脾气,却被掌印劝住了。掌印弯下腰,搭着皇上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皇帝别扭地别过头,脸颊红粉,不只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掌印的声音。
  王爷见到皇帝的时候,也见到了丞相。丞相的面容颇为惊艳,站在皇帝身旁,巍巍如明光。王爷行跪拜大礼,丞相笼着两袖,低眉垂目。
  丞相其实并不很想来见这位藩王,丞相还有折子没有批改完,丞相更喜欢坐在窗前吹风,看着竹子想将军。要是将军在身边就好了,丞相经常这样想,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一叙天明。
  “舅舅,您前几日不是就动身回江南了吗?怎么突然还杀个回马枪?”皇帝坐在上首,手边上放着新沏的茶,香气袅袅。
  王爷听了,倒也没有生气,他说:“臣在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思来想去,还是来跟皇上您说一说比较妥当。”
  皇上抬眼看他,眉间的朱砂梅花愈发鲜亮起来。皇帝问他什么事,有事就快点说。皇帝的语气有些刺耳,但王爷丝毫没有理会,他素来知道皇上不喜欢他这个小舅舅。
  王爷是爽快人,从来不怠慢。他就着一杯清茶,将太行山中的遭遇娓娓道来。王爷时常看看丞相,看到丞相坐在椅子里喝茶,表情不悲不喜的,好像什么事都没记挂在心上。
  其实丞相并非没有记挂在心上,将军家里出的事,他怎么会不上心。
  丞相静静地在听,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的情绪。他在思考洛阳梁氏寄给他的那封信,与王爷所说如出一辙。丞相放下心来,互相印证,倒也看不出真假。
  “舅舅,您竟然会为两个江湖杀手来朕跟前告状?”皇帝捻着脖子上挂着的翡翠珠链,“这世道应该还没有衰落得这么快吧?”
  王爷听出了皇帝语气里的薄薄讽刺,凉凉的,带着小孩心性的别扭。王爷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待见他,当年皇后死的时候王爷没有去奔丧,皇帝问他为什么不去,王爷说死亡是很平常的事,在活着时候的壮志面前不值一提。
  当时皇帝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没有良心。王爷垂着两袖,站在斜斜的光线里,再不言语。外面丧葬的礼乐声已经停息了,寂静得像千帆过尽。
  王爷微微一笑,拱手回答:“臣并非是为了一两个小贼就如此大动干戈,只是觉得江湖上有人连国舅爷都敢刺杀,怕会牵连到皇上,所以来提示一番。”
  皇帝听了这话刚想发作,却听得丞相说:“多谢王爷提点,我等侍奉皇上,自然是尽心竭力,王爷大可放心。若王爷是想针对在座的谁,那本官还是要争上一争。”
  丞相一直看着王爷的眼睛,沉沉的,像荡漾着星月的海水。丞相知道王爷没安好心,杀鸡儆猴的把戏他见多了,心里不得不设防。
  “丞相大人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是栋梁之材,本王甚是钦佩。本王虽远在江浙,但也忧心君主和国家,若丞相真是尽心竭力,也应当多听听旁人的意见才是。”王爷面对丞相,一番话说得步步紧逼。
  “不许吵!”皇帝坐在上首发话了,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王爷和丞相一上来就抬杠,气氛凝重得要把人压垮。
  皇帝站起身,把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边去看外面一片木棉花,天气阴下来了,乌云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了。皇帝不客气地说:“舅舅的提醒,朕知道了。有劳舅舅费心了,您可以回去了。至于你的事,你自个儿解决吧。”
  皇帝瞥了王爷一眼,王爷和先后是亲姐弟,所以他的侧脸有七分像先后。皇帝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撂下送客的话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王爷站起来对着皇帝的背影拜别。
  “江湖事本不应该拿到朝堂上说,王爷真是小题大做。”丞相不轻不重地批评王爷,一边不太乐意地送他出去。
  王爷说:“丞相您出生在大户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见过江湖险恶。丞相,您自己心里掂量着吧,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的小外甥了。”
  丞相凉凉地笑:“您还是顾好自个儿吧,皇上的事,轮不到您来瞎操心。”
  二人走到宫门口,王爷的车辇停在外头。宫门外是一条清亮的河,河上架着白玉石桥。此时已经是傍晚,乌云完全遮盖了夕阳,空气有些湿闷。远处传来聒噪的鸟鸣,地面蒸腾起热气。
  “告辞。”王爷瞥一眼丞相,带着深长的笑意,拂袖而去了。
  丞相不屑地轻哼一声,站在晦暗的门洞里,一直看着王爷的车驾消失在眼前。丞相向来面上笑意融融,但现在他没有笑,他的眼睛清亮如宫门前的河流,长长的目光却像将军所经历的冰雪。
  丞相匆匆折回值班的居所,他要把今天的折子全部批改完。丞相点起灯笼,忽然听得外头沙沙作响,起风了,雨点打在竹叶上,一片幽静的嘈杂。这是今年初夏的第一场雨,丞相心里想。
  宫门关上前,丞相才冒着雨出来。他抬着袖子遮住头顶,免得雨滴打湿他的头发。丞相心里嗔怪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守门的侍卫正要给宫门上钥,见丞相出来,特意为他打开门。
  丞相看到有人撑伞站在门外,好像在等谁。这个场景似乎在梦里见过,但丞相一时没有想起来。
  “你怎么来了?”丞相甩甩袖子,抖落了身上的雨珠。
  将军把一把画着水墨锦鲤的伞递到丞相手中,帮他拂去后背的雨水,说:“下大雨了,我看你早上没有带伞,于是就寻思着给你送来。”
  丞相原本眉目紧促,听得这话他就笑了,抬头看看将军的脸,一面又故意说:“你就不怕自己白跑一趟?”
  “不怕。我特意骑马去你府上,管家说你还没有回来。然后我就来这里,你看,我把你的车夫也请回去了。”将军指指远处,老梧桐树下空空如也。平时,丞相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那你的马呢?”丞相撑开伞,和他并肩走入连绵的大雨中。
  “叫你的车夫牵回去了。所以,我还得去一趟你府上。”将军说。
  丞相笑他:“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去我家而已。这么远的路,我们还得走回去。”
  将军笑得开怀,长眉深目像北方的群山。他突然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发芽,而他,则满怀期待地等着它开花。
  将军故意用伞去碰丞相的伞,丞相责怪他把雨水全洒在他身上。他们走上桥,跨过清亮的河水,一道回家去。
  

  ☆、拈花

  将军一路送丞相回家,从皇宫到丞相府是很长的一段距离,但丞相觉得这段路还能更长一点,有将军陪在旁边,斗转星移山河陷落都不觉得漫长。
  天气暗沉沉的,巷子尽头点着明黄的灯笼,像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丞相平时不敢走这样的小巷,因为多年前他曾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过刺杀,那件事给丞相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从此他害怕黑暗。
  “相爷,你看起来有点紧张?”将军察觉到了丞相微微显露的一丝焦虑,他侧过头,转动了一下伞柄。
  丞相不太自然地歪歪脑袋,把伞靠在自己的肩上。丞相低眉思索了一下,才说起当年的往事,他说那些穿着夜行衣的人,还说那天的血水染红了青石砖墙。
  将军根据他的描述,努力代入那个场景,他看到有人在厮杀,巷子口的灯笼飘飘荡荡。恰好那天下着雨,雨水打湿了丞相的衣裳和头发。
  丞相叙述的语气很平淡,他的声音向来是杏花春雨般润泽。丞相显然并不是很想回忆起不堪的往事,他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丞相很长时间都在沉默,将军听到寂静的雨声,浇在古老的檐墙上。
  “把伞收了。”将军说。
  丞相看他,脸上有一点惊奇,毕竟这不是寻常之事:“为什么?”
  将军歪着头笑,说:“到我旁边来。我的伞大,遮得住。你不是怕有人刺杀你嘛,有我在旁边,谁敢在将军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有两把伞干嘛非要打一把嘛,把我的衣服打湿了,你洗啊。”丞相知道将军的小心思,但他就偏不配合,丞相嘴皮子功夫很厉害,不能甘居下风。
  将军侧身看他一眼,丞相的眼睛清亮亮的像河水,波光潋滟。将军心上动了动,心中的那棵小苗好像又长高了一寸。
  将军咧嘴笑,一下子把自己的伞收拢,钻进丞相的伞下。
  “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的,你看,我就牺牲一下了。”将军和丞相比肩而行,袖子悉悉簌簌地摩擦着,花纹交相辉映。
  丞相倒是没想到将军会有这一手,将军的很多举动都出乎他意料,所以丞相总觉得将军身上充满惊喜。
  丞相眉开眼笑,将军很有自觉,完全不用他来操心。之前还担心将军不开窍,现在看来,都是杞人忧天。
  “呐,拿着伞,我举累了。”丞相把伞柄往将军那边送了送。
  将军垂眸看看,说:“相爷你欺负我。说好了,就这一次,下次你打伞。”
  “放心,下回下了雨,我才不去给你送伞。”丞相说完就笑起来,他们正好走过谁家门前的灯笼下,光照在丞相脸上,明媚如初阳下的山茶花。
  他们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才把丞相送到了家门口。丞相府早早地挂上火红的灯笼,管家拢着披风,提着灯等在朱漆的大门前。
  管家看到丞相和将军一同走过来,刚要走下去迎接,丞相朝他比了一个手势,管家领会了,就躬身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将军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看丞相府的匾额,把伞递给了丞相,叫他回家去。
  “将爷,不多留一会儿?这里下着雨,我们上去说。”丞相拉着将军走上台阶,站在屋檐下,斗拱雀替,色彩斑斓。
  丞相喊管家过来,让他把两把湿透的伞拿下去晾干,管家抬眼看看将军的脸色,领命去了。将军说你把我的伞拿走了,丞相背着手,说等会儿就还给你。
  将军知道这时候应该把丞相送进家门,然后站在门外向他挥手告别。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站在那里,不太自然地徘徊了两下。
  跟将军一样,丞相是不舍得就这样告别的。他注意到将军好像欲言又止,于是主动地挑起话题:“将军为何不肯离开?莫非是有什么事要说?”
  将军摸了摸鼻子,果然什么事都逃不开丞相的眼睛,他确实有事:“蒲川跑了。”
  “跑了?怎么回事?”丞相蹙起眉头,他突然想起了广陵王。
  “我不知道。我下朝回到家,府里的管家就说他背着行囊离开了。他什么话都没留下,我不知都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要去干嘛。”
  将军无奈,目光越过滴水的檐头,看向高远的天空。
  丞相问他:“会不会是去太行山了?那小子血气方刚,母亲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杀了,他肯定心里不舒服。”
  “我也是这样猜的,从帝都到太行山一个来回要一个多月,那小子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
  丞相听将军话里话外都是蒲川的影子,他心里酸酸的,有点不高兴。但丞相一定要保持大度优雅的姿态,于是他说:“你的小表弟功夫高强,放心,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将军还是照顾一下自己吧。”
  将军咂摸了一下,倒是察觉出丞相话语中一丝不悦。将军连忙反省自己那里说的不对,转而就意识到丞相是在吃醋,多半就是因为柴蒲川。
  将军心里一阵雀跃,他现在才发现丞相原来也有这么多小情绪。
  当初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原来也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将军想。
  丞相看看天色,说:“现在早过饭点了,将军饿不饿?不如先吃顿晚饭,等雨停了再回去也来得及。”
  将军刚想推辞,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丞相总是对他这么热情,他都有点盛情难却了。突然门缝中钻出一个小身影,蹦蹦跳跳的,伴随着铃铛敲击的声音。
  “相爷!”童子的声音传进将军的耳朵,“你回来啦!”
  童子扑进丞相的怀里,丞相笑着弯下腰来环住他,丞相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哀伤的事。
  “今天厨子煮了馄饨,可好吃啦!”童子兴奋地说,紫金弹墨的袖子呼啦一下展开。
  “哦?馄饨呀,给我留了没有?给将军留了没有?”丞相问。
  “呀!将爷也来啦!”童子围着将军打转,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管家知道今天相爷要来,特意吩咐厨子多煮了一点咧!”
  将军一听事态不对,丞相府的管家怎么知道他要来?忽然又想起自己今天下午专门跑到丞相府门前问丞相回家了没有,管家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将军仔细回想了一下管家的神情,不自觉地就红了耳朵。
  这能叫管家多事吗?管家真是立了大功一件,回去重重有赏。丞相想。
  这下将军的退路是被堵上了,西蜀民风淳朴热情,丞相倒也是不例外啊。将军心里喟叹一声,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只得跟着丞相进门,穿过花木堆叠的庭院,往饭堂上去。
  “相爷,您看起来神色不妙,可是有什么心事?”饭后,仆人收拾完碗筷,将军陪丞相在院中听雨看花,雨点渐渐小了,雾蒙蒙一片。
  丞相笼着袖子,抬头望着夜色浓重的天空,乌云密布。他的神情看起来确实不妙,他说:“渭侨,我跟你说个事吧。今天在宫里,我见到广陵王了。”
  “广陵王?就是国舅爷?”
  “对,是皇帝最小的舅舅,封地在江南,据说在当地威仪所向。”丞相说话像是在吟咏,又像是在叹息,每一声都飘到将军心上去。
  将军抖抖袖子,说:“他怎么了?他欺负你?”
  丞相一听就笑了,将军总是这么有趣,他轻飘飘地横了将军一眼,说:“国舅爷不敢欺负我,我可是丞相啊,我很厉害的。”
  丞相夸奖自己的时候带着点得意,丞相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包括自己的外貌和才华。虽然时间煌煌催人老,但丞相今年才二十七岁,来日方长。
  将军最喜欢听的,就是丞相自卖自夸时的语气,像十□□岁的少年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丞相确实有自夸的资本,将军一点都不否认。
  “然后呢,”丞相慢悠悠地说,“他今天跑进宫里来找皇帝,说他在太行山上看到有人行刺。有意思了,你的舅母,不就是这样被杀的吗?”
  将军低头思索,舅家夫人显然是良民,就算是追债的人也用不着割去头颅。杀人之后割掉头颅更显然是为了完成任务,拿回去作证明。而那天广陵王的车队刚好经过,刺杀刚好发生,以广陵王的身份,似乎他才应该是那个被杀的人。
  “丞相的意思,是广陵王心生疑窦,故意让夫人先行,看是否有人行刺?”
  “正是。”丞相点点头,垂目去看院中的海棠花。
  “好巧不巧正好就遇上,结果夫人就这样死掉了。他居然还跑回去告状?”将军摸着自己的下巴,觉得这个国舅爷还真是心肠硬啊。
  “人家才不是告状,人家是来提醒我们,要保护好皇上啊!”丞相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带着深深的不屑。
  “有意思。”将军喃喃一句。
  “他才没意思!你丞相爷爷就是看不惯有人针对我!”丞相比划着手势,情绪激动,“还什么要保护好皇上,你是在说我没尽到职责?你自个儿远在江浙,你咋不来保护皇上啊?”
  将军看丞相激烈地抨击着,丞相向来要强,能力超群,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质疑他工作的稳妥程度。丞相又是个小心眼,耍耍脾气也很正常。
  丞相叉着腰,舞着袖子指指点点,罗列广陵王的种种不是,包括没有出席皇后的葬礼。将军扶着他的肩膀,说相爷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谁来给我送伞?
  丞相得到了将军的安慰之后也消了脾气,面上气哼哼的,心里倒是开出了花。将军走进院子里折下一朵海棠花,递给丞相,说:“送给你。”
  “你折了我府里的花然后送给我?你好敷衍啊。”丞相嚷嚷,却把花一手夺过,别过脸去,“哼,这次就算了。好了,雨停了,你可以回去了。”
  将军拜别丞相,打马疾驰归去。丞相扶着腰,站在门前目送他离开。他抬手闻闻指间那朵西府海棠,轻轻吻了一下,唇角喜笑嫣然。
  

  ☆、伏羲

  丞相沐浴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正在往香炉里倾倒香料。丞相仔细地闻了闻,猜测着今天也许是小花茉莉和丹桂皮,混合着冰片薄荷,很有夏天的气息。
  丞相屏退了仆人,脱了鞋子光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地毯是从波斯国千里迢迢运过来的,绣着西域的花纹。
  夏至马上就要到来了,房间里的地毯和帘帐都要撤去,所以丞相格外珍惜这几天还有地毯可以踩的日子。
  丞相提着丝绸浴衣,踮脚在地毯上转了两圈,他的身段很优美,像台上的花旦。丞相歪着脑袋思忖,转身走到书桌前,决定提笔修书一封。
  狼毫蘸着松烟墨,写起字来也格外顺手。丞相写书向来是一气呵成,很有画家泼墨挥洒的气质。
  丞相用行草写完一封信,仔细地包进信封中,折好了,喊管家把他的鸽子送来。
  “这么晚了,您还要送信?”管家抱着鸽子走进丞相的房间,他有些不解。
  “送去给洛阳梁氏,那个糟老头子,喊他来一趟。”丞相把信装进鸽子腿上的竹筒里。
  管家捧着鸽子观摩,说:“梁顾昭?叫他来干什么?他一来,府里的酒就要被喝光。”
  “好久没跟他一起喝酒了,突然想起来了。”丞相笑笑,掖着袖子走出门去。
  时值深夜,空气里残留着雨露的潮湿气息,缠进丞相的头发里,带着朦胧的花香。天上乌云还没有散去,星月都隐藏在云层背后。丞相有点沮丧,但他很快就不再为这个而苦恼。
  鸽子扑棱着翅膀往南方飞去,很快就消失在高耸的屋檐尽头。丞相抬头远远地看着,神色看不出什么起伏,这是他常有的表情,悲喜不露。
  管家看丞相没什么吩咐,打着哈欠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管家刚刚收拾完童子,童子睡前必定有一场鸡飞狗跳的恶战,管家习以为常。
  丞相睡不着,他心里想着将军,寤寐难忘。丞相在长廊下散步,看花影阑珊,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丞相走到童子的窗下,轻轻推开窗户看了,里面人声静谧,屏风遮去了光影。
  丞相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宁静了,上一次是什么是什么时候来着?一年前?还是三年前?还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自己的时候?
  丞相吓住了,他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他匆匆回房,在思念将军的情怀里慢慢睡下去。丞相心里有了念想,这滋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
  梁顾昭如期收到了丞相的邀约,丞相在信中说请他喝酒小叙。梁顾昭长寿,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梁顾昭是洛阳梁氏的家主,有着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刀法,精神矍铄,白须飘扬。
  当丞相还不是丞相的时候,他曾走访江湖的各大宗派,剑宗、道宗、佛门,这些门派的掌门都与丞相有很深的交情。丞相有不俗的相貌,还有生花的口才,所以他在朝堂江湖都相当吃得开。
  梁顾昭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好友一道喝酒畅谈,他生性豪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当然,当他接到丞相的亲笔手书的时候,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他没有耽搁太久,把门派的大小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便启程往帝都去。
  从洛阳到开封不会走太久,梁顾昭会一点奇行之术,这是他年老之后跟着青城道士学的,免得每次出门都把自己走累。
  两日后,柴蒲川到达洛阳。他背着行囊,头上戴着斗笠,腰间别着匕首,很有侠客的风范。柴蒲川的身材和武功都不差,腰背笔直,行走带风。
  柴蒲川来洛阳,是去找梁顾昭的。他的父亲师承洛阳梁氏,拥有天下最快的刀法,挥舞起来像是在舞蹈。柴蒲川一心也想拥有父亲的功夫,所以他找上了梁顾昭。但是很不巧的是,梁氏的大门紧闭,府里的当家告诉他家主不在。
  柴蒲川本来是不相信的,年逾古稀的老人了,不适合出远门呀。柴蒲川年轻,自然是不知道老人们的心思的。柴蒲川站在梁氏的大门下向守门的弟子确认了两遍,方才确定梁顾昭确实是出远门了。
  不过他并不知道梁顾昭去哪里了,弟子说他们的大师傅形踪不定,来去无影,所以没人知道他会去哪里。
  柴蒲川有些沮丧,坐在萧索的古寺前喝了两口酒。
  喝着喝着天气就变了脸,原本晴空万里,渐渐地竟然盖上了乌云。柴蒲川坐在古寺的门口,拎着酒壶,抬头看乌云慢慢移动。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柴蒲川有点累了,他两天走了上千里路。柴蒲川心想,还早,等雨下下来我就进去躲一躲。
  当雨真正下来的时候,柴蒲川才把斗笠戴在自己头上,慢悠悠地踱进寺门。古寺已经很旧了,荒草丛生,门上的朱漆剥落了一大半,只有佛堂里的金像还昭示着当年鼎盛的辉煌。
  柴蒲川走上二楼,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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