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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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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容落云背起来,走到内室床边,一齐栽倒在被褥上,屋外,一名丫鬟来送安神的熏香,叫杜铮拦下。
  适时的,房中吹熄了灯火。
  长安城的第一夜,不及塞北寒冷,一切都有些陌生。
  夜半,容落云睁开眼睛,从霍临风的臂弯中起身,他酝着锁息诀,穿衣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霍临风醒来,怀中陡然一空,还指望他独自酣睡不成?
  起身,跟随着容落云往外走,出了屋,渐渐从蛰园离开,他的心越走越沉,亦步亦趋跟到睿王府的主苑,躲在角门的暗影中,顿时觉得周身寒凉。
  容落云停在院中,从花圃拾三颗小石子,冲着窗棱轻轻投掷,三颗掷完,很快,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孟霆元披衣而出,似惊似喜地说:“小蘅,我知道是你。”
  容落云道:“我睡不好。”他淡淡的,亦冷冷的,“没有安神的熏香,窗外风一吹,我便醒了。”
  孟霆元听出端倪,噤着声,容落云却揭穿他:“叫丫鬟送香,不就是想探探我和霍临风怎么睡,索性只会你一声,我们睡在一室,同床共枕。”
  暗影里,霍临风以为听错,原来容落云悄悄前来,就是要与睿王说这个?
  屋檐下,孟霆元静默良久,才回应:“他知晓你的身份了。”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暗藏着玄机,紧接着,他又道,“其实定北侯霍钊……”
  容落云说:“杀了我爹娘,对吗?”
  灯火不甚明,但也知孟霆元的神情几何,他走近些,迈上台阶走到孟霆元的面前,然后压着嗓子说:“我一早就知道了,十七年,你瞒得我好苦。”
  孟霆元道:“小蘅,我、我并非有意瞒你。”
  他的声音颤得厉害:“我怕你报仇,定北侯乃忠良之臣,为国,为边关的百姓,都不该丧命于私怨……”
  容落云问:“还为你自己,是不是?”
  孟霆元难以否认,但想要辩解:“当年我也只是个孩子,如此做主的,是我的母妃。”他看着容落云的眼睛,遗憾而自嘲,“待我明白时,也已经是个会计算利弊的人了。”
  对错其实难断,世间的事与墨染宣纸不同,非黑未必即白。如今霍钊已死,恩仇已清,也没什么掰扯的意义。
  “罢了。”容落云说,“你要图大业,仁德才干是根本,若有,临风自然会帮你。”
  孟霆元追问:“你既已知当年事……仍喜欢他?”
  又是“喜欢”这个词,霍临风问的时候,容落云慌着反驳,此刻孟霆元来问,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回道:“是,喜欢极了。”
  孟霆元犹如寒蝉将死,灰败着,眼角蓦然飞红。容落云上前一步,帮其拢紧衣裳,趁势问:“你我分别时不过孩童年纪,这些年不曾相见,你的情意从哪儿生的?”
  对方明显一僵,他又问:“朝暮楼照顾姐姐的婆婆,原是宫中伺候你的嬷子,这些年,她暗中监视着我,做你的耳目是不是?”
  孟霆元解释:“并非你想的那般,只是告知一些关于你的琐事,衣食起居,每年,每年……”
  他陡然泄气:“每年传一幅你的画像。”
  容落云松开手,似怜也似恨:“你活得累吗?”
  孟霆元眼角的红润落下:“皆是我的报应,若非我当年不听太傅的话,为争宠爱锋芒毕露,也不会害得你家破人亡。”
  他才是元凶,从来未说破罢了。
  俱已厘清,容落云后退两步,转身沿着围廊朝回走,夜色凉如水,回到蛰园时面颊都是冰的。
  他又轻手轻脚地进屋,到床边,扶着床沿翻身至床内。
  容落云往锦被中钻,挨着霍临风的身躯取暖,倏地,蹭住霍临风的脸颊,竟是与他同样的温度。只能说明……对方也刚从外面回来。
  跟踪他,偷听他说话,眼下还在装睡。
  他却不想拆穿,反而嗫嚅道:“临风哥哥,冷……”
  霍临风搂紧他,比伶人还会演:“乖……快睡罢。”
  未燃安神的香,彼此共赴了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孟霆元以后,霍临风感觉段怀恪其实挺好的


第100章 
  “新蒸的枣花糕——”
  店家拖着长音叫卖; 棚子里坐满了; 每桌搁着枣花糕、米粥,白色的热乎气四处氤氲。霍临风和容落云坐在这一片热闹里; 吃呀喝呀; 已经将近半个时辰。
  棚子外面便是街; 贩夫走卒恁般忙活,各占其位张罗这一日的买卖。呼噜一大口粥; 霍临风说:“店家; 再来一碗。”
  店家不敢怠慢,忙盛好端来; 恭维道:“霍将军喜欢草民煮的粥; 是草民的福气。”定北军进城那日他看了; 认得霍临风。
  霍临风未多言,继续低头喝粥,片刻后,一名高个子进入棚内; 没空桌; 有些无奈地立着。容落云瞄一眼; 好心道:“坐我旁边罢。”
  那人道谢,在容落云的长凳上坐下,三块糕一碗粥,像饿狠了,斗笠都不摘便吃起来。霍临风旁若无人,对容落云说:“咱们等会儿往东边逛逛罢。”
  容落云应一声:“好; 听你的。”
  待他说完,高个子未抬脸,掩在斗笠之下说:“二位小心蛇。”
  咽下最后一口糕,他抹把嘴,起身匆忙地走了,霍临风搁下几枚铜板,心道,这张唯仁好大的胆子,居然要他付账。
  吃罢,霍临风和容落云沿街步行,朝着东,一路领略长安城的繁华。按说既到长安,合该尽快进宫面圣,他们却悠闲,青天白日在街上晃悠。
  “唉,没法子。”霍临风道,“皇上病重,暂时无法理事,可别真中了大哥所说……”那是大逆不道之言,他偏身离近些,对容落云耳语,“没准儿快崩了呢。”
  耳畔一股热息吹拂,容落云缩头躲避,赧然又心虚地环顾四周。这不正经的塞北人,他推一把,低声道:“大庭广众,你注意点。”
  霍临风理直气壮:“你又不是女子,怕什么。”他将歪理辩得像真理,“旁人只当我与你关系好,哪能想到另一层上,你当断袖那么多吗?”
  容落云哼道:“反正睿王府就有三个,两个还不对眼。”
  霍临风噎住,好端端提睿王做甚,岔开话题道:“孟霆元一早就进宫了,不知碰壁碰得如何。”
  如今太子把持朝政,以成帝需静养为由,几乎不许臣子面圣。孟霆元虽是皇子,但眼下和霍临风一道,掌握陈若吟勾结蛮夷的证据,只怕更难见到皇上。
  容落云生忧:“那岂不是任由太子摆布?”不仅忧虑,还有些感慨,“身为皇子看似荣耀,可是父亲病重连侍奉床前的机会都无,还不如寻常人家。”
  霍临风说:“睿王多年不得宠,恐怕也不太想侍奉。”
  他们边走边聊,途经一处摊子,侧身停下瞧摊上的物件儿,霍临风拿起一把小琴,突厥人喜爱的,非大雍的琴样。自胜仗以来,不少突厥的降民流入关内,各式器物也传来,百姓觉得颇为新鲜。
  霍临风看琴,余光却打在远处的人潮中,容落云动耳细听一刻,说:“穿过前头的巷子,就到东边的坊集了。”
  搁下碎银,霍临风拿着小琴离开,与容落云拐弯进了窄巷。一巷三道口,牵连成片的民居,迷宫似的。
  片刻后,一人拐进来,寻常衣饰瞧不出端倪,虎口结着厚茧,乃多年执剑所留。他颠着碎步往前,快到那棵老树时,眼线一条银线闪过。
  小腿骨剧痛,低头,只见一条琴弦穿过腿肚,两头悠悠地颤着。
  静无人声的巷子浮出两股气息,他猛地看向老树,这时霍临风和容落云一跃而下。霍临风拿着缺根弦的小琴,道:“你就是蛇么,哪个府养的?”
  那人跌在地上,疼得半身抽搐,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乱掉。容落云走过去,探手抓住对方的封腰,双层的,沿着缘边撕开,里头夹着一包药粉和一小块令牌。
  与他曾在林中杀死的探子一样,来自丞相府。
  容落云将药粉包塞进对方的嘴里,同时握住那根琴弦,钝刀割肉,慢慢地拉扯。那人噎着发不出声儿,瞪大眼睛,泪水并着汗水狂流,颈间的青筋几乎要爆开。
  待琴弦完全抽出,一小股血往外喷,泉眼似的,容落云清亮的嗓子异常好听,说:“回去告诉陈贼,南北双煞来索他的命了。”
  说罢,容落云返回霍临风身边,两人转身朝巷尾走去。渐远,前头的街熙熙攘攘,墙头蹲着耐寒的鸟雀,在冬阳下叽喳。
  霍临风挑刺:“什么南北双煞,好俗啊。”
  容落云还嘴:“那你想个好听的,南北双雄?”
  霍临风说:“为何南在北前,我觉得应当叫北南双煞。”
  一出巷尾行至街上,便是另一番天地,两个人继续理论着,经过布庄、胭脂铺、酒家食肆,空地上,还有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卖艺。
  周遭川流不息,霍临风大步走着,忽地,肩膀撞到一位长者。他伸手扶住,抱歉道:“见谅,老人家,你无碍罢?”
  对方用厚巾包裹得严实,似乎抱病体虚,一晃荡,扶着霍临风的手稳了稳。“无碍……”他回道,而后抚着胸口朝前走了。
  霍临风看容落云一眼,说:“口渴,去饮杯茶。”
  容落云读懂,未多言,跟随对方迈入临街的茶楼,至单独一小间,门关上,霍临风翻手露出一张纸条,是方才的老者塞给他的。
  轻展开,他念道:“欲织蜀锦袍,偏得苎麻衣,不可汲汲,且当卧薪。”
  纸条若落在旁人手中,不足以看出什么,可这句话霍临风知道,而长安城对他说过此话的人,是沈问道。
  当日容落云将密函交托,眼下他们来长安,的确应当见上一面。容落云仍记得,适逢中秋,沈问道独解一盘残棋,口中念的是:故人抛我何处觅?岁岁长,泥销骨……
  十数载已过,旧友却不曾忘怀。
  霍临风和容落云无言饮茶,消磨到晌午,城中的百姓归家用饭,街上终于静了。他们从茶楼离开,分头走,沿暗巷殊途同归,不多时便抵达太傅府邸。
  仍是上一回的庭院,只不过白玉栏杆内的旱金莲已枯,栏杆旁,沈府的管家恭候许久,正是与霍临风相撞的老者。
  待霍临风和容落云飞檐现身,管家道:“霍将军,容公子,我家老爷在厅中等着二位。”
  他们被引进屋,正座上,沈问道一身素色棉衣,毫无官宦的富贵态,见他们来,起身相迎拱着两手,道:“霍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霍临风赶忙扶住:“沈大人客气,该我施礼道谢。”他指的上呈密函一事,若非及时牵制住陈若吟,恐怕要生出许多麻烦。
  沈问道说:“我能做的也仅有这些,真正掣肘奸佞,为国之存亡贡献的,是定北侯。”
  良将战死沙场,自有忠臣扼腕惋惜,霍临风感念沈问道的关怀,竟有些失语。沈问道越过他看向后面,容落云立在那儿,倍显拘束地低着头。
  “容公子?”沈问道叫一声。
  容落云张皇地点点头:“沈大人。”他忽觉有异,当时送密函,沈问道不知他的身份,如今入长安更未表明,对方怎知他姓容?
  霍临风亦想到此处,问:“沈大人,你认识他?”
  沈问道说:“公子送密函时蒙着面,我自然不知,保管密函的这段日子,我与犬子沈舟联络过,他猜测是容公子所为。”
  容落云曾去瀚州找过沈舟,那时沈舟便断定,容落云必定会北上一遭。
  许久未回江南,霍临风忍不住打探:“沈大人,沈公子一切可好?”他知道,曾在瀚州闹灾时施以援手,沈舟知恩图报,会帮忙留心西乾岭的动静。
  沈问道答:“犬子安好,塞北打仗时,西乾岭江湖人聚集,合力围攻不凡宫众人。”他怕容落云担忧,紧接着宽慰,“厮斗近五日,幸好镇压住了。”
  容落云舒一口气,稍抬眼,发觉沈问道注视着他,他有些胆怯,佯装无事般移开了目光。
  三人在屋中商议,皇帝、丞相、太子,接下来的种种局势,俱不避讳,掏心掏肺。霍临风和容落云不宜久留,约莫申时二刻,起身向沈问道告辞。
  霍临风说:“沈大人不必相送,止步罢。”
  沈问道答应着,目送两名晚辈离开,将出屋时,他禁不住喊道:“容公子——”声音压抑,透着股苍凉,“送密函时,你说故人已去,叫我莫再感怀。”
  容落云的背影微微一颤,沈问道望着,问:“你怎知我惦念已去的故人?”
  屋檐之外是一片天空,容落云仰面望着,不肯回头。他继续朝外走,幽幽说道:“等到天晴无晦,我从正门来,再坦坦荡荡与大人一叙前尘。”
  瞬息之间,霍临风和容落云走了。
  沈问道疾步至门边,扶住门框才将将站稳,穿堂风来回地吹,他望着院落虚空,半晌没有动弹。
  管家来伺候:“老爷,仔细受寒。”
  沈问道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雏燕长大了,谢上苍垂怜。”
  霍临风和容落云回到睿王府,近黄昏,睿王还未归来,也不知宫中的情形如何。他们未回蛰园,在正厅等候,准备商讨审阿扎泰之事。
  容落云捧着热茶,道:“不凡宫遭人攻击,想必折损不少弟子。”
  霍临风说:“今时不同往日,胡锋定会带兵援助,你莫太担心。”
  刚说罢,管家掀帘进来,禀报道:“容公子,府外有一人寻你。”
  容落云搁下杯盏,他未曾在人前表明身份,谁会来见他?谁又会知道他待在睿王府?“是谁?”他疑惑地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管家答:“他说他叫陆准。”
  容落云惊喜道:“老三来了!”
  睿王府外,陆准一身蓝衣裳,罩珠白纱袍,还披一件兔毛领子的披风,两柄弯刀就藏在披风之下。他来回踱步,心道,怎的通传一声如此磨蹭。
  一扭身,见一辆香车宝马驶来,陆准认得,此乃皇子出行的队伍。马车停在门前,孟霆元踩凳下车,拾阶,到门外时也看见陆准。
  何人敢在王府前逡巡,孟霆元问:“你是?”
  陆准打量人家的好衣好靴,腰间玉佩更是耀目,反问:“你是三皇子罢?”
  孟霆元蹙眉不语,审犯似的瞧着对方,陆准以为他默认,笑起来,双手抱拳道:“三皇子有礼!”迈近半步,手掌掩面小声说,“我乃不凡宫三宫主,陆准。”
  突然,孟霆元一把攥住陆准的手腕,隐有怒容:“你手上的玉戒指,从哪儿来的?”
  陆准一愣:“我二哥给的,做甚?”
  孟霆元沉声命令:“摘下来,还给我。”
  向来只有小财神劫别人,被劫还是头一遭,皇子也不行。陆准挣开:“我二哥送给我,就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孟霆元气结:“这是我的戒指。”
  陆准说:“胡吣!刻你名字了?这里头刻着一株草,草长在陆地上,我叫陆准,这枚戒指就是我的。三皇子再纠缠,我告你搜刮民脂民膏!”
  歪理,全是歪理!孟霆元怒不可遏,更多的却是伤心,他在容落云十八岁生辰备下的物件儿,日日盼着相见,见了,送了,却被转手送给不相干的人。
  这怔愣的工夫,那不讲道理的少年竟奔入府中,喊着“二哥”跑远了。
  孟霆元恨道,好一个唐蘅……
  那厢傍着塞北的好哥哥,这厢又来个江南的好弟弟!


第101章 
  “二哥!”
  分外响亮的一嗓子; 含着热腾腾的急切; 短而促,回荡在一片园中。陆准拔腿跑起来; 兔毛领子颤悠着; 披风摆荡; 隐约露出腰后的一双弯刀。
  容落云张开手:“老三!”
  兄弟俩结结实实地抱了,这时正寒冬; 园子里的花落败萧索; 可容落云和陆准俱是心花怒放,将周遭渲染出一股春意。
  霍临风跟在后头瞧; 抱着肘; 大度地没有吭声。不待那两人分开; 一队佩刀的亲卫急急追来,簇拥着满面怒容的孟霆元。
  睿王气得够呛,先是被明刀明枪地骂,再是擅闯他的府邸; 哪一件都是从未经受过的。可他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园子; 越走近; 脚步越迟疑,而后相隔五六步,便停住了。
  闻得脚步声,陆准回头:“做甚,要抓我不成?”
  容落云揽着陆准,护崽儿似的; 问:“睿王,是否有什么误会?”
  孟霆元明明受了屈,却叫这一动一静的兄弟俩质问,仿佛他仗着身份欺负人。“方才在府外……”他斟酌着告状,“此人骂我。”
  刚说出口,陆准道:“对不起。”他琢磨,若是不服软,恐怕会让容落云为难,道歉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呢。
  孟霆元愣住,那会儿还咄咄逼人,江湖人的脸也变得忒快了些。可对方既然道歉,他继续追究的话,容落云会嫌他小气罢,再看看霍临风那好整以暇的样子,已经在看他的热闹了。
  他只得咽下这份苦,偏头说:“都下去罢。”
  亲卫们撤走,这一方园子只剩他们四人,按照站的位置来看,是一对三。孟霆元的目光浮动着,避不开一般,落在陆准戴着玉戒指的手上。
  他真想问问容落云,究竟有多厌弃,才会把这份礼物转送给旁人?但他问不出,一旦问出口,他就成了可怜的笑话。
  霍临风始终静默着,追随孟霆元的视线一打量,于是明白。换个身份考虑,倘若容落云将他给的物件儿送人,带着孟霆元后送的,那此时,估摸他要使一招定北惊风了。
  “睿王,”霍临风打破僵局,“今日入宫如何,咱们借一步说话?”
  孟霆元乍然回神,知道霍临风在给他台阶下,应道:“去我的书房说罢。”他转身带路,经过一株海棠时,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
  正撞上,陆准朝他龇一口白牙。
  霍临风跟随孟霆元去书房,圆桌上搁着棋盘,还有一卷解棋的书。他落座后粗粗一扫,问:“睿王,自己与自己下棋么?”
  孟霆元坐在对面,答:“消遣而已。”
  黑白势均,霍临风道:“人心总有偏向,独自博弈时难免发生倾斜,这盘棋的黑白子却走得不分伯仲。”
  孟霆元说:“我三岁学棋,是太傅教的。”他指唐祯,“太傅教会我基本,便再不陪我下棋,让我自己和自己下。”
  唐祯说,与旁人下,不过是斗、是争锋,而自己和自己下,要学的,便是求取一种“公平”。孟霆元拈起一子:“太傅教导我,何时能毫无偏私,心中达到完全的公平,我的棋才是真正的学会了。”
  霍临风听得认真,心中描摹出唐祯的残影,孟霆元亦然,每每忆起恩师,总会怅惘好一会儿工夫。一时无话,恰有推门声,才纵得他二人从思绪中抽身。
  来者是睿王妃,金玉华服衬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亲自端茶来,温柔地唤了声“王爷”。茶盏搁下,她体贴地问:“天晚了,王爷进宫一日想必疲累,不如与将军用着膳说话?”
  孟霆元眼都未抬:“不必,你出去罢。”
  王妃无法,只得曳着衣裙离开,刚走,孟霆元便将管家唤来,吩咐道,任何人不许再来打扰,书房外也不许人靠近。
  等房中一派清静,霍临风问正事:“王爷,今日可见到皇上了?”
  孟霆元应道:“见了,原本被太子阻挠,我没走,在母妃那儿消磨至午后,才寻到机会见了一面。”
  他回想着:“御前和宫门都重新安排了人手,御医看过只说需要静养,不知太子有无授意。”稍顿一则,喉间有些酸胀,“自定北侯战死的消息传来,父王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之后陈若吟的罪证上呈,更是直接昏倒在朝上。”
  借着势大的两方互相制衡,一方倒下则另一方无人牵制,可两方都倒下,说明家国不稳生出乱子。霍临风问:“那见到皇上后,情形如何?”
  孟霆元说:“我禀明父皇,你已到长安,阿扎泰也押来了,只等着述清陈若吟的罪证。父皇动了怒,却病恹恹发不出火,叫我也不敢多说刺激他。”
  霍临风沉吟一会儿,道:“睿王,太子倚仗陈若吟,必然不愿他被扳倒。可皇上为了太子继位无虞,会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霆元久久不答,没有妄加论断,霍临风也未追问,垂眸看着棋盘,拈一颗落子。只这一棋之差,局势登时出现扭转,他道:“明早我要进宫面圣。”
  他的意思是,他要做着扭转局势的一子。
  孟霆元说:“进宫未必见得到——”
  霍临风打断:“一定要见到,太子不准,就别怪我施压。我霍临风多年的军功,我大哥、我爹,我们霍家精骑所有人的军功,定北军万千将士,关外所有百姓,我全压上,看看太子还有没有抵挡之力。”
  孟霆元怔怔地看着霍临风,敬,亦是惧,君对重臣的畏惧,他问:“倘若真如将军所言,父皇蒙蔽,不欲惩陈若吟……”
  哗啦!满盘棋子被霍临风一掌拂下,溅落脚边满地。他沉声答道:“天子若不为公,那我就替天行道。”
  这一句把立场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亮出招,豪气冲破干云。孟霆元震动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端茶盏,以茶代酒做个礼敬的姿态。
  霍临风端杯回应,饮尽,露出一丝洒脱的笑意。
  忽然,他问:“睿王,为何隐瞒我爹杀死唐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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