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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阵-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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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将军!”陵洵跑到甲板上,正想和徐光说话,却见这时甲板上的人全都聚集在船头,向着江面眺望。陵洵循着他们所看的方向望过去,竟见远远一艘军用帆船向这边行来,那帆船的规格建制比徐光这艘船还高一等,光是一张主帆就比徐光三张帆加起来还大。
  徐光在荆州已经是水军都督,论船只规模,谁能大过他去?只怕这条船是袁家父子的主将船。陵洵这般推测着,等到那船行近,看到船上挂着的旗帜,上面写个巨大的“袁”字。
  莫非是袁熙?
  果然,这时听甲板上一个副将大喊:“将军,那是二公子的船!”
  “将军,不对,这船吃水不对!”另有一名副将道。
  徐光常年在水上操练,怎能没注意到船的吃水线,当即凝起眉毛,大喝一声:“不好!那船要沉了!快转舵后退,当心被沉船带进旋涡,另外派四十人放小船,成扇形靠近!务必保证二公子性命无虞!”
  徐光平时治军有方,令出即行,当即便有四十水兵放了小船去接近大船。
  这方安排急中有序,陵洵虽然和徐光不对付,却也忍不住在心底叫了一声好,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将才。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陵洵一时间也无法让徐光按照穆九的意思调整航线,于是只能安静站在一旁,等着他们救人。
  十条小船陆续靠近大船,不时有人从大船上跳下来,被小船接应。陵洵眼睛尖,很快看出袁熙并不在这些人之中,心中那种闷堵感再次袭来。
  这果真是袁子进的船?那么为什么他不在上面?
  船上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这点,站在徐光身边的副将正要开口,却被徐光沉着脸抬手阻止,“等人上来再说。”
  不多时,袁家的主将船已经缓缓在水中心倾覆,十条小船齐齐收拢回来,船上的人悉数被救起,而徐光的五帆船因为转向后退得及时,并没有被沉船水涡波及。
  等将人拉上船,徐光终于一改沉稳,提住一个人的脖领子,狰狞着一张脸,迫不及待问:“二公子呢!”
  那人从头到脚被水打了个透,哆嗦着号哭出来:“将军,两个时辰以前,二公子从鄱阳口上岸,视察江畔堤坝……”
  徐光一巴掌抽了那人一耳光,怒目而视:“公子上岸你哭个屁!”
  哪想到那人哭得更厉害了,“鄱阳口堤坝决堤,十八个县尽数淹没,二公子他,他不知所踪……”
  陵洵觉得脑子顿时嗡一声,险些被猛然掀起的船带得站不住脚。
  但他也只是空白了这一瞬,便飞快地冲向徐光,一把抓住他衣襟,“把袁熙的玉佩给我!”
  徐光哪想到这种时候,那细皮嫩肉的绣花小倌儿又来凑热闹,当即就想一耳刮子抽出去,哪想到他还没等动手,却猛地觉得胸口传来闷痛,竟是动弹不得,于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瞅了眼那双抓住自己衣襟的手。
  这人……竟然内力不凡。
  “听到没有,还愣着干什么,把袁子进的玉佩给我!”
  徐光见过风无歌次数不少,还从没见他这般凌厉的模样,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时冷得人骨子里发寒,好像能随时化出穿心刺骨的利刃。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怀中摸出玉佩。
  天上蓦地劈下一道惊雷,倾盆大雨落下。
  陵洵也顾不上被雨水淋湿,夺了玉佩便撂开徐光,原地盘腿坐下,就着雨水在甲板上画出复杂的符文。
  “九宫八卦掌上排,纵横乾坤在其中,地耳天目洞玄机,阴阳之事我尽知。起!”他低声默念口诀,将袁熙的那块玉佩放在符文之上,顿时符文金光大亮,他忙闭目凝神,按照穆九的指点,施展寻人阵,寻找袁熙的下落。
  而看着他这番举动的徐光却彻底呆愣住,险些腿软地跪下去。
  没想到,锦绣楼的风无歌……居然是个阵法师!
  
  第43章 
  
  袁子进,袁子进……你小子到底在哪里?
  陵洵外表上看不出,实际上心急如焚。说起来,当年他救袁熙于危难,不惜暴露自己阵法师身份,看起来好像是仗义之举,心底却没那么纯粹,盖因早就摸清了袁二公子身世底细,才有意存了结交心思。只是没想到,一来二去,两人互相欠了几条命,竟也真的成了生死莫逆。
  终于,陵洵看到了袁熙,还是活的,这让他心底一松,缓缓睁开眼。
  一众将士早就将他当成一樽活菩萨围了起来,虽然不懂他这番作法是在干什么,总归能猜到和二公子有关。因此见他动作,立刻蠢蠢欲动,若不是被徐光在头前压着,恐怕早就将陵洵架起来拷问。
  “风老板,您这是在找我家二公子吗?”一名副将终是忍不住问。
  陵洵道:“子进无事,现在正和一些百姓困在山头高地,我给你们指路,尽快去接应他。”
  如今徐光才知道酸儒文生所说的“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现在还没到“日后”,便已经觉得脸被打肿了。他讪讪地不敢直视陵洵,只瞪着眼睛冲底下的兵吼:“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听风公子吩咐?”
  陵洵正要前去舵台指引方向,肩膀上却一重,竟是被人压了下来。
  “怀风?”陵洵回头,只见穆九正站在身后。
  “莫非主公忘了方才所说的话?”穆九淡淡道。
  陵洵心中一沉。
  “东南乃杀局,此去九死一生,望主公珍重。”
  陵洵眼睛瞪大:“莫非你刚才说的阵法师结阵,就是在东南?!”
  穆九默认。
  “可是袁熙就在东南……”陵洵脸色渐沉,忽然咬牙道:“那鄱阳口的堤坝也是人为!?”
  这问题已经无需穆九回答。
  鄱阳口距离江淮可是有相当远的距离,若说是凉州兵纵水,也不至于跑这么大老远。所以在东南方结阵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炸毁堤坝?袁熙究竟是无辜被牵连,还是被人瞄准的目标?
  陵洵隐约知道袁家内府的纠纷,由不得多想。
  袁熙和他那庶出大哥从来都是貌合神离,被后来扶正的袁府夫人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第一次见面,袁熙险些丢了小命,也不乏他们的手笔。
  徐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意识到事态严重,双拳紧握,转身去下令,命船头调转东南方向。
  陵洵脑子一转,当即拉徐光给自己做挡箭牌:“徐将军已经下令调转船头,我就算不想去也没办法,总不能跳江……”
  “船上有小舟,此处已到江心。穆九别的本事没有,以小舟护送主公安全上岸还是没有问题的。”穆九将陵洵后面的话截了个干干净净。
  陵洵:“……”
  陵洵方才对徐光等人说得轻松,其实袁熙的情况远没有那么乐观,他们那小山包没有多高,水位却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上升,若是不及时过去救援,他们必将被大水冲走。
  沉吟思索,陵洵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穆九看,显示出少有的郑重。
  “怀风,你警告我不要以身犯险,可若是我事事以自己为重,恐怕今日这世上早已经没有风无歌了。”
  若是不能与他人肝胆相照,以命相待,以他的出身处境,又怎能换得他人真心相托?这世间又哪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生死相随?
  “还望主公三思。”穆九凝视陵洵片刻,再度规劝,只是神情不冷不热。
  陵洵心想,穆九一定会对他很失望吧,前脚刚和他讲过道理,他还信誓旦旦以后一定都听他的,结果他这后脚就要去逞英雄,会不会就此觉得他没有韬略,眼光狭窄,便真的弃他而去了?
  心中虽然有点难过,陵洵还是头也不回跟着徐光去了,按照寻人阵所示,往东南方向某港口行驶。待帆船驶上正轨,陵洵心里终究是惦记着穆九,便又抽空回到船舱内。
  穆九正端坐于舱中,闭目养神。
  “怀风,你是不是怨我?”陵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拉了拉穆九的袖子。
  方珏被老板这狗腿样晃得眼睛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抱着剑面无表情地出去了,谨言却是忍俊不禁,偷偷瞄了自家主人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舱内只剩下两人,陵洵见穆九不理会他,便又厚着脸皮得寸进尺,绕到他面前,将一张大脸凑近,呼吸都能喷在人家脸上。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穆九嫌弃的心理准备,但是,能把人留下还是好的,管他要不要脸呢?
  穆九终于在愈发靠近的气息中睁开眼,深邃的眼眸打量着陵洵。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陵洵本来是打好了哄人的腹稿,被那眼睛一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下一刻,让陵洵意想不到的是,穆九竟对他勾起唇角,连眼睛里都染上些许笑。
  陵洵看呆了,心说这也不对呀,怎么就笑了呢,不是应该当头骂他一顿吗?再不济也是不理他。
  穆九道:“主公此番做得很好。”
  陵洵很想摸一摸穆九的脑门,看他是不是被自己气糊涂了。
  穆九又道:“袁二公子这次得救之后,其麾下诸将必然会对主公感恩戴德。”
  陵洵愣了愣,“可是你不是说,东南是死局……”
  穆九点点头,“的确是死局,却还难不住我。”
  所以方才做了那一场戏,故意拦着他不让他去救袁熙,还说得好像有去无回一样,只是想让他从徐光那弄来一个天大的人情?
  “怀风,你,你怎么这么……坏?”
  陵洵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已经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眼前之人了。
  穆九却半分颜色都未改变,淡淡道:“难道不是死局?难道不是九死一生?我有求生之法,却与他们无关。这份人情,主公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陵洵心说自己脸皮就够厚的了,这来了个比他还厚的,可怎么好?他围着穆九转来转去,哭笑不得,最后只好打趣道:“怀风,若是哪天你想要用这份能耐来骗我,恐怕我会被你骗得很惨。”
  穆九眸光微动,将视线从眼前乱晃的两片红唇上移开,垂下眼,“主公说笑了。”
  陵洵却并未注意到穆九神色有异,这边得了准话,他心中有底,不似方才那样慌张。但他原本不是正人君子,又不愿辜负穆九的心思,更是存了好好让徐光难受的故意,于是继续拧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将徐光指挥得团团转。
  真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啊。
  般配!
  负手在船头,迎风而立,想到穆九那黑肚皮,陵洵竟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得。
  然而他这自得还没来得及转化为甜蜜,江面上便出事了,只见前方水面上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好像一张吃人的怪兽巨口,正隐藏在水下,准备将他们连汤带水全都吞进肚子里。
  
  第44章 
  
  “这里怎么会有漩涡?”徐光身边的副将大喊一声,接着呼喝船上的水兵,“快!快转舵避开!”
  “来不及了……将军,已经……被卷进去了……”掌舵的小兵几乎将自己整个身体吊在舵盘上,却还是无法遏制舵盘的旋转,最后被舵盘猛地甩开,险些掉进水里。
  “快!撑住舵盘!调转帆向!”
  一个手疾眼快的水兵用绳索套上舵盘,那绳索被舵盘带着打了几圈,终于缠死,另有七八人急忙扑上去拽住绳索,合力逆着舵盘旋转的方向拉动,只听“啪”的一声,舵盘竟在这搅动间碎裂,一众士兵纷纷向后摔倒,船只以更快的速度往漩涡深处坠去。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船舱中掠出。
  “风帆转向坎六。”穆九立于船头,垂眼看着水面,衣袂袍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无法撼动他眼中的平静与淡然。
  正是他的这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宛如一枚定海神针,将濒临崩溃的帆船牢牢定住,水兵们重新整理好吓丢的三魂七魄,抄起工具行动起来,唯独掌帆的将士面面相觑——
  砍六是个啥东西?
  陵洵翻译:“往左半圈!”
  众人得令,正欲调转帆向,却忽觉不对。
  往左半圈,那船岂不是要往漩涡正中冲去?!
  徐光看了看穆九,目光一沉,喝道:“尽管听从风老板和穆先生的吩咐!”
  士兵们再也不敢有所怀疑,纷纷卖力地绞动帆索,随着吱吱嘎嘎的声音,船体头重尾轻地逐渐倾斜。
  “巽五位。”眼看着船头往旋涡中心扎去,穆九又下令道。
  陵洵:“继续往左!”
  甲板兵大喊一声:“将军!船头已经进水了!不能再转了!”
  徐光抓着船栏杆的手不由收紧:“穆先生,这船就要沉了!”
  穆九却连看都没看徐光一眼,只是淡淡道:“不听我的,断无生路。”
  徐光被噎得一滞,喘着粗气不再说话,只是瞪眼看着那水漩。
  “将军!船要沉了!”几个副将这时也跟着喊。
  “闭嘴!”徐光骂道,心里却越发觉得没谱,暗道自己关心则乱,竟然信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明不白的阵法师,万一他们心存歹意,假借救助二公子之名行阴险之事,岂不是要拉着全船的兄弟陪葬?
  “注意闭气。”穆九说了这么一句,还不等众人反应,整条船便猛地被吸入水中。
  陵洵反应还算快,在穆九说话时已经闭气,然而当船只完全没入水下,他还是感觉到有人忽然靠近,从身后将他搂住,并用手捂住他的口鼻。
  只是瞬息的功夫,船只便如鱼跃龙门,又从水中重新冲出,掀起巨大的水浪。
  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待船重新在水面稳住,甲板上七零八落躺着不少来不及闭气呛水的人,好在没有人出现闭息的现象,只是受了点罪而已。
  徐光身为荆州第一水将,自然不会被这种小状况难住,他依然抓着栏杆立得稳当,除了周身衣袍已被水打个通透,竟看不出与方才如水之前有什么分别。
  “将军!你看,我们越过了水涡!”副将中有人道,语气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徐光这才后知后觉转过身,却没有看那渐行渐远,险些要了他们一船人性命的巨大水漩,而是定定看着站在船板上的两人,他注意到,他们身上竟然没有被水打湿分毫,而且表情丝毫没有惊慌,就好像刚才并没有在生死一线间经过,而只是撑杆游湖,宛若嬉戏。
  扶在佩刀上的手忍不住一点点下滑,握住刀柄,就好像握住了那从心底滋生的,不断侵占全身的恐惧。
  异类。
  这是此时徐光唯一能想到的词。
  阵法师三字素来只是传说,如今亲眼所见,才明其可怕。他们所掌控的力量,是平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就像蝼蚁面对高山,如果可能,这些人捏死千万人性命只需一念,这种天地悬殊的差距,让人心惊胆寒。然而如今他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萌芽初绽……
  徐光心中惊惧,忽然感觉两道冰凉的视线扫来,他抬起头,正对上穆九一瞥而过的目光,吓得一个机灵,忙松开握刀的手,背脊已经生出一层冷汗。
  刚刚是怎么了?竟然生出了那种阴暗的心思?明明人家两个人刚救了他们一船人的性命,他竟然会有种想要对他们斩草除根的冲动?徐光摇摇头,甩开方才心底的杂念,上前拱手道:“感谢两位相助。”
  “我只是依照主公之命行事。”穆九避开,没有受徐光这一礼。
  陵洵方才入水一瞬被穆九搂住,正沉浸在回味中,直到胳膊被穆九轻轻碰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徐光道:“我与子进是好友,不必言谢,徐将军还是命船只尽快前行。”
  徐光看了看陵洵,又看向穆九,再回想方才看到情景,不免在心中有了几分猜度,却也不再废话,又感谢几句,命人驾船急速前行。
  陵洵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忆方才这里被穆九掌心覆住的感觉,不由觉得心跳加快几分,可是再回去看穆九,却只看到一张淡然无波的脸。
  “多谢怀风相救。”陵洵笑道。
  “主公无恙便好。”穆九微微颔首。
  接下来一路,水上也并不平静,但是有穆九在,皆有惊无险地度过,很快他们就抵达鄱阳口,根据陵洵从寻人阵中所见,袁熙就在鄱阳口附近的一座沿江小县中,若是换做平常,登岸之后换乘马车,大概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可是如今陆地尽数被水淹没,只有地势稍高一点的土坡和山丘还露在水面之上。
  徐光的五帆大船吃水太深,无法继续深入腹地,他们一行人只好换乘小船。
  原本在江面上肆意的狂风,一进入内港便骤然停歇。此时洪水渐退,水流不再湍急,天地间唯有一排小舟,静静地在浑浊的水面上划出波纹,仿佛显示出几分天地旷远的悠然。
  然而这份悠然,很快就被第一具出现的尸体打破。
  那是个小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小小的一团身体扒在一根老树桩上,沿着水流浮浮沉沉地飘来。小孩的腰上拴着一根布条,和树桩牢牢捆绑在一起,很显然,在洪水初降时,孩子的父母亲人将这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然而终究没能让他逃过这场劫难。
  徐光撑着一根木槁,将小孩略微被泡得发涨的身体翻转过来,见他口鼻里填满泥沙草叶。
  “才死没多久,不到两个时辰。”徐光叹息一声,默默将小孩放开,任凭他小小的身体顺流而下。
  船上的几名将士无一不红了眼眶,愈发沉默不言。
  陵洵原本因与穆九肌肤接触而稍显雀跃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来。他豁然清醒,明白自己正处于一个怎样的世道。
  回忆与穆九相见之种种,在他心生绮念,关心着风月之事时,九州大地正饱受生灵涂炭,一夕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成为水中浮殍。
  穆九见他神色有异,默默将手放在他肩头。
  陵洵微一惊,勉强回过头冲穆九笑:“听说大水淹了三州,如今又是十八县,本来只是数字,可是如今才知道,都是人命。”
  穆九道:“这些人命,才是主公应该放进眼里的。”
  陵洵不吭声,知道穆九话中深意,不禁也觉得自己之前行事太过任性肤浅。
  “是我错了。”
  这回不为取悦谁,实在是切肤之感。
  越是往远离港口的方向行舟,便越靠近城郭村庄,看到的水中浮尸也就越来越多,其中最为惨烈的一幕,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急流冲带,竟撞在一根折断的树枝上。妇人出于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小腹,可是那树枝太过尖利,竟直接穿过她笼在腹前的双掌,戳破了肚皮,透背而出,将她活生生穿了起来,放干全身血液,成了一张惨白的干尸。
  “一夕间毁了十八县沿岸堤坝,这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干的!”一名副将恨恨道。
  这句话意有所指,与陵洵和穆九同船的几人倒不怎么明显,那些乘坐其他船只的将士纷纷将目光投向两人,甚至有人已经隐约从口中咬牙切齿挤出“阵法师”三个字,被同伴警告地推一把,才不甘不愿地住口。
  陵洵自然感觉到将士们的目光,却只是说:“人有善恶,阵法师也是人。”
  “不错,风老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锦绣楼一向乐善好施,又怎么能和那些作恶的妖人并论?”先前那对陵洵抱有好感的麻子脸士兵说道。
  很快便有更多的人附和:“是啊,幸亏这天底下还有风老板和穆先生这样的阵法师。”
  徐光也对那带头妄谈阵法师的士兵瞪视几眼,道:“风老板,穆先生,两位不要和粗人一般见识,那几个毛头小子也是吓傻了。”
  还不等陵洵说话,穆九先一步道:“阵法之道衰落数百年,人们对阵术和阵法师知之甚少,惧怕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就好了。”
  徐光难得听穆九说这么长一段话,却唯独听不懂他最后半句。
  以后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穆九自然不会解释,众人便陷入沉默。
  滴答,一滴雨落下,很快便开始了淅淅沥沥的,继而又急转为暴雨。
  “不好!一下雨,刚降下去的水位又要升了!二公子危险!”
  陵洵也是心中一凛,正要再次施展寻人阵,以确定袁熙更精准的方位,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呼喊。
  “船!船来啦——”
  四面环水的小土包上,有一圈临时垒建的堤坝,里面圈着百十来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像羊圈里的羔羊一般,三五成群地扎堆在一起,在带着水汽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袁熙的锦绣外袍早就不见了踪影,此时正穿着短款的襦衫,抱着双臂靠在一块大树根子上歇盹,猛然降下的大雨并没有吵醒他,反而是听闻有人呼喊,他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水位又上涨了,可是紧接着就听见亲卫兴奋的声音。
  “二公子!船!有船来救我们了!”
  袁熙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却因为体力透支而眼前发黑,险些又栽回去,还是亲卫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没在村民面前失了刺使公子的威仪。
  袁熙跌跌撞撞地跑到土包边,越过那东倒西歪的简陋堤坝,当他看到一排小舟顺着水面行来,心中尚且不敢相信,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大水围困的一小块土坷有谁能找到?本以为是必死之地,怎么又会等来生机?
  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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