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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山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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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兔妖还是坚持不懈地找最好看的野花送给竹精,竹精一如既往地碰不到花瓣,但每一次都真挚地伸出手。
夏季,天边卷起乌云,雷声轰鸣,夏雨阵阵。兔妖厌恶雷雨天,每逢雨季,他都化回原形藏在窝里,直到雷声散去,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兔妖才探出脑袋。
后来,兔妖捡了把人类遗失的竹伞,即便下着雨,也不用担心打湿皮毛。他撑着伞,同竹精一起听雨。哪怕雨不会打湿竹精,兔妖还是大方地替竹精撑起一方无雨的小天地。
秋时,山间不缺成熟的野果,高耸的果树上结着红彤彤的果子。兔妖站在果树下垂涎三尺,可惜他化成人形,也够不着低处的果子,只能捡起地上熟透的烂果子,闻一闻果香。
竹精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凭空让地面钻出一株藤蔓。藤蔓卷起树上的果子,塞进兔妖怀里,一个、两个……就算兔妖怀里抱不下,藤蔓还是不住地把果子递给他。
冬雪落了。兔妖不改小时的习性,一到落雪天,就忍不住打瞌睡。到了冬天,他既不漫山遍野地瞎跑,也不在竹叶下抬头张望,乖乖地蜷缩成一团,待在洞穴里。有时候,他会换一处睡觉,哪儿温暖就往哪儿钻。
兔妖终于发现一处最舒服温暖的地方,那是竹精的怀里。竹精慢慢凝结了实体,看上去不再像孤魂野鬼般飘渺朦胧。他抱着雪球似的兔子,安静地看雪花飘落。
那时,兔妖觉得最冷的事物莫过寒冬的冷风,即便他一身密实柔软皮毛,也抵挡不住凛冽寒风。
可是,他错了。
原来最冷的事物是在意之人厌弃冷漠的目光。那目光落在身上,犹如冰锥刺透身体,明明是明媚的艳阳天,却仿佛立在凛冬时节一望无垠的雪地里。
他究竟做了什么?
尔冬紧握拳头,恨不得将面前的铜镜砸得粉碎。
枕寒山不愿同他追随龙族,他竟自私地囚禁了枕寒山,将人封在法阵里,无法走出屋子一步。就算那屋子装潢精致、雕龙画凤,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看着好看的牢笼,枕寒山怎会喜欢这种地方?
尔冬心想,怪不得他会那样看着自己,如同看一滩秽物,连多停留两眼,都会脏了眼睛似的。他忽然觉得钻心得疼,哪怕刀刃入体、遍体鳞伤,都不曾这般疼过。
曾经弱小的妖物,如今好不容易不会再被人肆意践踏,甚至可以把原先尝过的痛楚百倍千倍还给人类。
可为什么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23
水族一路南下,扎营在斜溪与北域的交界处。他们的住所曾是人类的行宫。兴许是寿元短暂的灵物更贪恋恢宏壮观之物,宫内重楼高起、亭台巍峨,犹如一条盘旋在重山之上的巨龙。
不过,这处华美的行宫已成了水族的地盘。行宫守卫森严,四处可见水妖巡逻。
龙族二皇子是这场战役的发起者,然而他身在北域,派遣妖尊率领先行军探入人族疆界。比起遥不可及的二皇子,水妖们更畏惧妖尊大人。
妖尊大人惯用长鞭,那条洁白轻柔的鞭子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修士撕碎。就连对阵金丹期修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能夺胜。
水妖不知妖尊大人的来历,更不知他的真身是何等强大的妖物。只是有猜测,妖尊大人是已故大皇子的私生子。妖尊手中的长鞭正是大皇子曾经的武器“绝尘”。
水妖数量以数万计,但大多只是法力低微的小妖,多半只是河鱼海贝。即便是沾了龙族血脉的蛟在水妖心中也是呼风唤雨的大妖,更遑论血统纯正的龙族。
尔冬走下台阶,巡逻的水妖停下脚步,恭敬地朝他跪下,“妖尊大人。”
那些小妖埋着头,不敢与尔冬眼神接触,他们的脸上写着敬仰,但更多的是畏惧,害怕自己成了这位白发大妖的盘中餐。
直到尔冬走远,小妖们才敢站起来,继续巡逻。
尔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座傍水而建的小楼前停下脚步。门口站着四个婢女,女孩们低眉顺目,见有人前来,未及看清来人面容,便匆匆跪下。直到尔冬的声音响起,女孩们终于知道来人的身份,怯懦地把头埋下。
“你们怎么在外面?”尔冬问。
一个女孩应道,“枕先生喜静,不喜奴婢们打扰。”
女孩的回复在他的预料内。沉吟片刻,尔冬还是开了口,“你们伺候他时,他神色如何?”
侍女略作思索,“枕先生为人淡然,不喜形于色。奴婢们都极为钦佩枕先生。”
尔冬眉头微蹙,说:“你回复我的话就好,不用多说。”
侍女磕头道,“小人知错。”
女孩慌张的神色让他看得心烦,尔冬说,“都抬起头来。”四张清秀的脸迟疑地望向他,瞳仁里盛着的忐忑一览无遗。
尔冬说,“既然他不需要人在旁,你们就撤下吧。”
说罢,他推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的摆设极为奢华,较之他的寝宫,又添了几分幽雅清静。屋外潺潺水流声穿过窗子,静静地淌了一室。
重重叠叠的纱帘遮住了那人的身影,尔冬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放轻脚步走至纱帘前,凝视在正在闭目打坐的枕寒山。
尔冬看不清枕寒山的面容,但他能感觉到,男人因他的到来睁开了眼睛。尔冬不敢掀开帘子,虽看不清枕寒山,但他也不用见到枕寒山对着自己时的神情。
静默无言地站在纱帘外,尔冬本想说些话,嗓子却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一旦尔冬缄默不言,枕寒山更不会主动开口。
空气仿佛变得凝滞,只有屋外传来的流水声萦绕在耳边。
尔冬听到自己喑哑的说话声,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却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你住得惯吗?”
枕寒山一时没有回答,尔冬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随即,他才听到男人的回复。
“有妖尊大人亲手照料,怎会不习惯?”
尔冬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肉里,枕寒山虽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话中的涵义,尔冬不会不知道。小妖给他封的称谓,从男人口中冒出,比尖酸刻薄的嘲讽更要刺骨。
他只觉得骨头都变成冰渣子,寒气从内散发,刺透每一寸肌肤。
“我、我将你留……,”尔冬刚吐出几个字,后面的话便被掐断了,但即便说出来,也只会显得可笑。他使了阴谋诡计,设下阵法,强制枕寒山留下来,与将人囚禁有什么不同?
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过一块遮羞布。
尔冬松开拳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枕寒山这次彻底没有回答他。尔冬等了许久,失落地垂下眼睛。当年亲密无间的两只小妖,如今有了权势和修为,却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单纯岁月。
“许久没有回寒山了,不知那场山火之后,寒山可有恢复往日生机?”尔冬徐徐说。
他畏惧看见枕寒山冰冷的神色,却又隔着纱帘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即便枕寒山的身影印在他眼中,仅剩下朦胧的轮廓,但尔冬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张冷厉如霜的面容。
尔冬一人喃喃自语,“真是可惜了,这么灵气葱郁的灵山,孕育了不少妖类,竟会遭遇天降大火。”
他这番话说是感慨,倒不如更像是叙旧。寒山是他俩化形修炼之地,枕寒山的名字更是因此而来。
尔冬只是在借故地的名头,小心翼翼地讨好枕寒山。
枕寒山闻言,终于开口说,“天谴罢了。”
尔冬怔了怔,勾起一抹苦笑。天谴?枕寒山口中的天谴,谴责的不是寒山草木百兽,而是他这个与魔共生的妖物。
枕寒山就这么厌他,觉得天道都容不下他吗?
如若他真因杀孽遭受天谴,他不会有半分抵抗,只是天道在杀他之前,更应该把那些口上挂着仁义大道、手上沾满血的人修杀了!
尔冬真的不明白,当年,那俩人修将枕寒山烧伤,又差点夺走自己的内丹。这血海深仇,就算枕寒山已经释怀,他也不该一心向着人类?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尔冬一想起那两人贪婪的目光,也会不由汗毛竖起,全身防备。
尔冬拽住纱帘,紧握成拳头,他双目通红,受影魔的影响,心里腾起嗜血的欲望。手中的纱帘碎成粉末,冒出一个大洞。
重重纱帘碎成破布,四散开来。地上落满了碎纱。
那双猩红的眼睛清晰地印入枕寒山眼中,红得似血,仿佛长剑刺入心脏,迸出的热血的颜色。
不,还要更红。
尔冬咬着嘴唇,嘴里漫开的血腥味只能加重他对血的渴望。被魔气缠身的妖物,虽能在短时强健筋骨、修为大涨,但会失了理智,被魔夺走皮囊。
尔冬克制着影的力量,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但情绪波动时,他依然无法自控。
枕寒山心知尔冬已然失控,仍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尔冬一步步走近。他身陷阵法,修为大减,对上尔冬,毫无胜算。
尔冬微微张嘴,露出一角犬齿,锋锐的齿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破血肉。
枕寒山似笑非笑,看着尔冬失控的模样,好像在看一条狂吠的疯狗,眸底藏着轻蔑。
尔冬仍在靠近,直到两人面对着面,他才停了下来。枕寒山虽然被禁锢了修为,动作却极快,两指夹着轻薄锐利的刀片,抵住尔冬的咽喉。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尔冬喃喃自语道。说罢,他又凑近了一点,细长的脖颈现出一道红痕。
尔冬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半掩血色的眼眸。遮住了眼中残暴的血光,这张陷在嗜血欲望中的脸并不狰狞,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叹息的脆弱。
刀片嵌入尔冬的脖子,但没有留下血,就算整片刀片没入他的脖颈,对他的伤害也微乎其微。没有法力驱动的武器,对尔冬而言,不过一片落在肩头的树叶。
枕寒山不会不知道手中的刀片对尔冬无害,他的举动不是出于自保,更不是为了对抗,只是宣示他的厌恶罢了。
“你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呛人,”枕寒山平静地说。
他这番话彻底扰乱了尔冬的心绪,然而尖锐的犬齿并没有嵌入枕寒山的血肉。
尔冬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枕寒山,随后,他压抑住饮血的欲望,咬着自己的手腕仓皇离开小屋,由于走得太快,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
四周没有侍女和巡逻的侍卫,不然这些小妖必定会因尔冬慌张的神色而吃惊。
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妖尊大人,竟然会像只受惊的猫从设下阵法的小屋里逃离。
作者有话说:
24
当夜。
尔冬让婢女烧了热水,又在木桶里洒了香料。香气被热汽一蒸腾,满室盈香。
他闭着眼睛,浸在热水中,这香味闻了许久,已经感知不出香气了。
热水换了三次,尔冬苍白的脸被热气蒸得泛起潮红。
不一会儿,台阶上现出一人,那人枕着木桶的边沿,朝尔冬哈了口气。尔冬没有理会他,他又捏起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逗弄尔冬的脸颊。
黑色的发梢扫过苍白的脸颊,脸上异样的瘙痒,令尔冬睁开眼睛。尔冬推开影,飞出的水花溅在影的脸上。
影依旧满脸笑意,纤长的眉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他没有抹去脸上的水痕,只伸手捞起桶中的水,低头嗅了嗅,“好香的味道。”
被香料沾染、带着微红的水从指缝间落下,打湿了黑色的衣袍。
影又凑前,在尔冬身上嗅了嗅,他惊喜地弯起眼睛,说:“你身上也好香。”影闻了下自己的手腕,对尔冬说,“我也想要这种味道。”
他垂下眼角,无辜地看着尔冬,像只垂涎肉骨头的小狗,“你挪挪位置,让我也进去。”
木桶里的热水被一股力道吸成一条水柱,旋转着跃起,自影的头上散开。水稀里哗啦地淋了影一身,将香料晕开的香气,附着在他的身上。
“还要吗?”尔冬问。
影愠怒地鼓起嘴,把头撇向一边。
尔冬看着水面浮起的香料包,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料包里塞满了干花和不知名的香料,在水里泅开的红色花汁,犹如血丝一般。
他俯身去闻香料包,只闻得到扑鼻的花香,那丝血腥味只是错觉罢了。
即便如此,尔冬还是不由想起白日里枕寒山说的话,他说,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呛鼻。因这句话,尔冬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指腹的皮肤都微微皱起。
影收起脸上的怒气,转头看向尔冬,他勾起嘴角,慢悠悠地说,“就算你是个花妖,他还是会嫌你臭。人也好,妖也罢,一旦有了偏见,你费再多心思,也只是做无用功。”
“闭嘴,”尔冬眯起眼睛。
影嗤笑着,手指卷着黑发,与尔冬对视,“那种草木修炼而成妖类,心思最难揣摩,可是这次他对你的厌弃都写在脸上了,你竟还傻傻地凑上去。”
他继续说,“换做是我,不听话的人杀了就好,死人可是最乖的。你要是心软,放不下旧情,就赶紧放了他,别看着闹心。”
“我会让他走,”尔冬凝视热气袅袅的水面,无奈地说。
影微笑着说,“你可算是想通了,现在的你是妖尊大人,不是原先那些弱小的小妖。所谓的朋友、故人,你都不需要,有我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假以时日,你修为进阶,把人、妖都踩在脚下,那时候,我和你可就快活了。”影挑起一绺湿漉漉的白发,与自己的黑发相缠。
尔冬站起身,一旁的衣袍飞至他掌中,身上的水汽还未擦干,他便穿上衣裳,赤脚走下台阶。影随着他,慢悠悠地下了台阶。
“不用叫侍女了,我帮你,”影取来外衣,帮尔冬穿上,他垂下头,细致地系好衣带。
尔冬穿不惯华服,里三层外三层的薄衣依次罩在身上,他记不住顺序,索性平日里都由侍女服侍。
影对这项侍女的活儿似乎特别感兴趣,不厌其烦地帮他整理衣裳。
影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太有欺骗性,如不是亲眼见他杀人,尔冬不会知道这双柔软白皙的手竟如铁片般可以轻易穿透人的胸膛,将鲜活跃动的心脏从血肉里剖出。
影与其它的魔物略有不同,他虽附身于尔冬,但可以暂时离开宿主,化成实体。或许正因这个原因,影没有表现出对掠夺身体控制权的渴望。
但他既然是魔,本性已经刻进骨子里,只是时机未到,还在蛰伏罢了。
影微笑着将尔冬的前襟整理平贴,他见尔冬看着他,弯起眼睛,微微一笑,眼尾的弧度犹如月牙的小角。
“我会去寒山一趟,你幻化作我的模样,我很快回来,”尔冬说。
影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兴起,想回寒山了?”
“有事回去一趟,”尔冬说得简洁,并不想透露缘由。
影手上动作一滞,柔声说,“那你快去快回。”
尔冬穿上华服,走出宫殿,夜色沉静,月色皎洁,圆月挂在飞檐上,仿佛伸手可及。他倚靠阑干,眺望远方朦胧连绵的大山轮廓。
从杀了第一个人修开始,尔冬心知自己已经走上不归路。他曾执着于让枕寒山跟着自己一块报复人类,但现在想来,这条不归路上还是只有他好了。
明天寒山一别,无论枕寒山是归入人类阵营,还是继续将救命丹药施予人类,他都不再过问。
枕寒山认他这个朋友也好,不认也罢,尔冬都希望他能过得顺遂。
次日,尔冬收了结界,但在那之前,他迫使枕寒山应了他一个条件——陪他回一趟寒山。
尔冬如是说,“我们好歹曾相互扶持,过了一段岁月,哪怕今日见解不同、各有归宿,那段记忆总还是真的,你就陪我一趟,明天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枕寒山沉默地点了下头。
尔冬默念口诀,四周起了大雾,雾气将二人包裹其中。走出迷雾,一片茫茫雪地印入眼中,雪地里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人沿着小路,静默无声地并肩而走。
走了一段路,大雾再次升起,三千世界,一片荼白。再次穿过白雾,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绿意还未印入眼底时,已经传到耳朵里。
高耸入云的乔木、低矮茂盛的灌木,生机勃勃的地藓在树根上蔓延。
阳光投射下来,无数光柱成了这片小世界里最明媚的亮色。娇憨的小鸟挤在树枝上,啾啾地叫,偶有一两只飞落在地,就停在尔冬脚边。
“原先这有条小路的,现在不见了,”尔冬望着前路,眼里流露出些许茫然。
寒山不及以往灵气浓郁,但肥沃的土地重新滋生出高树鲜花,如他记忆中那般生机勃勃,只是,终究不全是记忆里的模样。
上山的路被灌木林阻拦,尔冬不愿损坏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便换了条远路,沿着小溪进了山。
溪水缓缓从山腰流下,地势平坦之处,成了一片水洼,水流绕着凸起的石头。一尾尾小鱼在石缝之间穿梭。
“这里倒是没变,我在那里烤过鱼,”尔冬指向溪边的平地,笑着说,“那时候手艺太差,把好多鱼都烤焦了,给你带的那串烤鱼是我练了许久才敢拿出手的,可惜你不吃。”
尔冬想起往事,想到他把那串鱼举到枕寒山面前,枕寒山看着焦黑鱼尾时犹豫的神情,不由勾起嘴角。
溪水两侧都是茂密的丛林。林深不见尽头。
“这地原来有棵树,秋天会结果子,果子很甜很甜,可惜树不见了,应是被火烧没了,”尔冬一路说了不少话,即便没有回应,他也自言自语说得起劲。
“我记得,果子长得高,爬上树也摘不到,还是你比我先领悟了术法,用术法摘得了果子。”
若不是竹子精天资聪颖,没有前辈指点,自通术法,他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靠自己吃上这么甜的果子。
尔冬边走边说着往事,他眼中一亮,喜悦地说,“到了!”
这一方山间的平地,就是他和枕寒山的化形之地。以前觉得这地风光秀丽,现在看来只不过山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角。
昔日的兔子窝早已坍塌,那丛茂盛的翠竹生长之地,被野草覆盖。倒是细小的白花一如既往地开了遍地。
尔冬看着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故地,眼眶一热。他不会忘记,就在这里,那俩人类修士放了把大火。
翠绿的叶片被火舌卷着吞噬,然而无数拔地而起的翠竹依旧挡住火焰,护住罩在困兽阵里手足无措的兔妖。
“你当年舍身救我,我一直没有对你道声谢,”尔冬哑着声音说。
身后传来的人声,清冽如山泉,可说出的话,却令尔冬浑身一颤。他说,“我最后悔的莫过这件事。”
尔冬只觉脚底胶着在地面,挪不开步子,思绪因男人的一句话被全部抽空,眼神如低阶傀儡般僵滞。
他来不及问枕寒山什么意思,便听见男人又说,“既然我在此救过你,便也在这弥补了先前的错误。”
尔冬生硬地转过身子,疑惑地看向枕寒山,但是他只见到男人手中冰冷的长剑。剑尖指向他的心脏。
蜿蜒的血流从剑尖滑落,滴在地面白色的花瓣上。
尔冬长开嘴,却吐不出话,胸口被男人手里的剑刺破成一个血窟窿,仿佛有风灌入他的胸膛。
尔冬视线往下移,看到没入胸口的剑身,看到飞溅而出的热血,看到被血染红的土地。撕心裂肺的痛顿时袭卷全身,疼得他叫唤不出声音,只有几个破碎的音符溢出嘴唇。
原来,男人已经厌他至此。
尔冬不觉得难过,或许是被剑刺透的心渐渐死去,不再给予他七情六欲。又像是一个令人辗转反侧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似的。
他终于不必再诚惶诚恐地思索,枕寒山究竟讨不讨厌自己。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人类说了好多胡言乱语,但也说过些真切的话。死亡原来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过程,如一瓣花的掉落,一颗露珠的消失,一片雪花的消融。
他觉得眼皮变得沉重,慢慢闭上了眼,那抹皎洁清冷的月光重新回到天上。而他则堕入沉静无边的黑暗中。
不再醒来。也好。
作者有话说:
25
凄厉的叫声撕裂苍茫的夜空。林中传来山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高空盘旋着几只黑鸟,似等待分食尸体的秃鹰,静静盯着地面的动静。
寨子里的人从噩梦中惊醒,他们双目瞪得滚圆,额上的青筋暴起,显然还未从残酷的梦境里逃离出来。
老人抱着脑袋,口中溢出呓语,布满皱纹的脸因狰狞的表情变得不像活人,更像一具干尸。
“四娘,不是我害的你!是你爹杀了你!算命的说你挡了你弟的运数!你找他报仇去!你去找他报仇啊!”
“你别过来!求你放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啊,疼!好疼!”
一个枯瘦男人如蛇般四肢扭曲地匍匐在地,全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只有一对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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