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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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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潇想好的话,到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静王妃微微一笑,轻声问:“你把阿尧带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顾潇沉默着点头。
“那就够了。”静王妃的笑容柔美如月光,“今夜之后,不管王爷与我如何,都别让他回来,请你带他走得远远的,忘了我们,忘了天京城,永远不要回头。”
顾潇涩声道:“为什么?”
“王爷若是输了,静王府无一能幸免,我自然要阿尧活着……王爷若是赢了,他虽成王却是整个大楚中原的罪人,我不会让阿尧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活一辈子。”
“……好。”
顾潇闭了闭眼,他头一次向静王妃行了心甘情愿的礼,然后转身离开。
静王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指摩挲着金丝楠木椅的扶手,慢慢收紧,许久不曾放开。
她想起今晚哄楚尧睡觉时候的场景,那孩子从小就聪慧敏锐,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也睡不着,见到她进来就蹬蹬跑过来。
——“母妃,我怕。”
——“阿尧怕什么?”
——“最近……总感觉你们都好奇怪,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母妃告诉我好不好?”
那时候,她抚摸儿子脑袋的手顿了顿,跪坐下来捧起小少年的脸,嘴角慢慢勾起:“不用怕,阿尧看看母妃,笑得好看吗?”
楚尧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摹她嘴角的笑容,用力点头:“嗯!母妃最好看!”
“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阿尧也要这样笑着活下去,不要怕,不要哭,好不好?”
“……嗯!”
第187章 宫变(七)
崇昭三十年九月十三,天子病重,静王逼宫,京城病变,风声鹤唳。
这一夜,天京城风云骤变,雨水淌下殷红,人间遭了一番血洗。
腥风血雨降下的时候,盈袖正在长廊下看着楚尧顶风冒雨地在院子里翻找,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探子隐在阴影中。
盈袖嘴唇翕动:“什么时辰了?”
“寅时已到。”停顿一下,探子的声音有些发抖,“顾大人从宫中传出密信,静王死了。”
盈袖的双手这一刹那紧握成拳。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楚尧的背影,小少年在这囹圄之地与世隔绝,对今夜一场惊天巨变毫无所觉,正从石桌下发现了一点端倪,用双手刨开湿软泥土,露出了木盒一角。
盈袖的眼睛被他脸上笑容刺痛。
她垂下眼睑,低声道:“说清楚些。”
“当日顾大人杀了林朝与北蛮奸细,那张由南儒阮非誉亲手伪造的羊皮纸上隐去半截内容,静王只知道北蛮会借使团入关的机会发动偷袭,却不知道胡塔尔特意提醒了此战只是声东击西,意在抽调天京兵力,实际上并无多少胜算,要他一定等到大军离京后速战速决……然而,此信被顾大人和南儒截获,先密报丞相秦明德,又于日前密奏皇帝,因此……”
盈袖睁开眼:“因此,楚云根本没有去北疆!”
诚王率五万大军离经出征,却在出城两日之后趁夜从山地小路抄险途秘密折返,一部分潜伏于城郊之外,一部分混进每日出入的军民中,当叛军封锁城门之后,他们便里应外合,重新夺回天京城外围的控制权。
“阮非誉心腹易容成林朝模样,本奉命负责静王第二批军力部署调遣,事发之前故意将阵营打散,将一半叛军引向外城直面归来平反的诚王大军,剩下一半则被司徒世家联合众家之力共同抗于腾天门外,端王披甲上阵斩下叛军大将,调兵遣将直奔静王府和唐家……
“玉宁公主以毒酒鸠杀驸马唐芷阳,夺得京卫兵符交予皇太孙,事先埋伏宫中的禁卫军和暗卫与静王叛军展开厮杀,历经三个时辰,一路逼至六合宫,只是那里已经被静王控制,里面除了皇帝还有数位皇子和重臣,战况焦灼,直到……”
盈袖心头一紧,天上正好有惊雷炸响,探子的声音在雷声中平添战栗——
“直到静王以剑挟持皇帝,一直护在他左右的顾大人,反手一刀断其右臂,伏兵趁机拿下殿内乱党贼臣,静王听得外面喊杀知晓大势已去,咒骂顾横剑自刎,当场气绝身亡。”
盈袖的双瞳在这刹那紧缩。
楚尧终于从泥土中挖出了那个木盒子,他急匆匆跑到灯火下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三块薄如蝉翼的布帛、一把短刀和一张字条。
他握刀的手一顿,忽然想起在拜师入门那天,自己不满于一把小木刀,跟师父撒娇闹腾要一把真刀,却被师父毫不客气地笑话,说等他长大再提。
现在,这样一把锋利雪亮的短刀就在盒子里。
那三块布帛分别是《惊鸿诀》的心法、步法和刀法,一字一句都是顾潇和顾欺芳两代刀主总结出来的精辟心得,字条上则只有潦草至极的三个字,对不起。
一道惊雷在附近炸开,楚尧脑子里顿时嗡鸣一片,纸条飘落泥水,提起来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他把布帛和短刀塞进怀里,焦躁不安地在长廊下走来走去,并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盈袖二人,一双眼总是盯着门口和屋顶,而他苦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外面忽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兵马平乱后直往宫门的声音,战马仰天嘶鸣,金戈铿锵顿地。
楚尧不是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夜,顾潇还没回来,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尧一咬牙,等兵马声远去后,用力去推那大门,出乎意料的是院门并没有上锁,他推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外面,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巷道。
犹豫了几下,他终究还是一猫身跑出去了。
“主子,顾大人说不能……”
“他在哪里?”盈袖看着地上那个木盒,“既然静王死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探子道:“顾大王被暗箭所伤,正在宫中治疗,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那就行了,让他去。”盈袖冷冷道,“既然静王死了,静王府的人一个都别想跑,做我们这一行的怎么能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既然杀了静王,这孩子就一定会找他报仇,留着一个祸患是要给谁添麻烦?”
“可是……”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们如约守到了这个时候,现在楚尧自己要回去找死,怪不了任何人!”盈袖压下心头所有的恻隐不忍,面如寒霜,“惊鸿刀主大仇已报,此番任务已经了结!通知所有人,除了打探消息的暗桩继续潜伏,剩下的都做好准备,这两日趁乱离京,早些离开这滩浑水!”
“……是!”
楚尧冒着风雨跑了一路。
他虽然在天京长大,却很少到这偏僻之地,自然也不晓得顾潇究竟把自己带来了哪里,只好凭着感觉像没头苍蝇一样狂奔寻找,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他因为力竭停下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蒙蒙亮,雨也已经停了。
周围渐渐有了人迹,除了少数是探头探脑的百姓,大部分还是身着铁甲的士兵在来回巡逻,只是顾潇出门的时候特意给他套了一身粗布衣服,现在又被折腾了一身泥水,谁也认不出这个狼狈不堪的半大少年竟然是个身份尊贵的小皇孙。
青石板地面湿淋淋的,十里长街尚且灯火通明,士兵来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叛党,家家户户挨个搜查,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冷不丁,不知道是谁高声喊道:“快看!那边起火了!”
“啊!走水!”
“那是什么地方?!”
“是、是静王府!”
楚尧浑身一颤,立刻扭头看去,果然看见火光乍现染红了半面天幕。
灰沉沉的夜空被火光染上不祥的红色,映得那乌云就像被撕裂开来的皮肉在火光里焦糊翻卷,风呼啸而来,仿佛垂死之人绝望的嚎叫。
楚尧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一时间,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敢去想,拔腿就朝火光的方向跑去,小小的身体在人流中拼命挤动,却是寸步也难移。
眼泪忽然间夺眶而出,明明他还什么都没看见,却在风声划过耳畔的刹那,蓦然间泪流满面。
等到他终于赶到静王府外,这里已经围着许多人,士兵把拥挤人群都挡在刀兵之外,在地上化成一个大圈,圈子里是被烈火吞噬其中的王府。
楚琰喜好烈酒,王府中藏有美酒数百坛,却在雨停之后被王妃下令,让心腹取了烈酒泼洒王府,然后布置火油,点燃引线,将其中所有藏污纳垢的证据和可能泄露机密的活口通通付之一炬。
楚尧在这刹那没有站稳,颓然坐倒在地,顿时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好几脚,骨肉生疼。
他在这一刻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失去了什么。
楚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王府起火了,父王和母妃在哪里?他们逃出来没有?
这个念头刚起,楚尧就再也坐不住,借着人群遮掩,他悄悄绕到了隐蔽处,生平头一次如有神助般悄然迅速地上了一棵岑天大树。
他爬得高,可惜自上而下看过去,只有一片火海和在其中挣扎求救的人,那都是府中的侍从,拼命砸门想要逃生,可是烈火封堵了活路,而门外前来“救援”的士兵都无动于衷。
楚尧的一颗心,骤然间沉了下去。
火光刺痛人眼,可他拼命睁大眼睛来回扫视,想要看到静王和王妃的身影,可惜自始至终也没见到,反而是有一队人纵马而来,领头者一身黑衣带血,左臂还缠着白纱布。
那是顾潇,他身边还有楚珣和一个不认识的武将。
顾潇一见这场大火便脸色剧变,人在马上一蹬,翻身就落入火海,楚尧一颗心再度提到嗓子眼,眼巴巴地盯着顾潇在火海里的身影,那么小的一个影子,是他在此时唯一的稻草。
烈火,断梁,崩石,碎瓦……这些东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寻常武人都举步维艰,而顾潇的脚步始终向前。
楚尧眼睁睁地看着他终于闯进主院,正要松一口气跳下去跟楚珣说话,却突然听到那武将对楚珣说话:“殿下,静王谋反其罪当诛,静王妃畏罪自焚也该是她的下场,顾大人何必冒险进去?”
楚珣一身明黄衣衫都被血染得斑驳,他并没有发觉上面有人,冷声道:“静王虽死,余党犹在,我们没拿住多少活口,重要的证据和名册都藏在王府中,这一场大火过后还能剩下什么?”
楚尧的脑子在这刹那变成一片空白。
接下来,他仿佛跟树干融为一体,大气不敢出,怔怔地听着楚珣和那武将的谈话,间或夹杂着其他人的议论纷纷,拼凑成缺斤少两的“真相”。
谋逆,逼宫,反水,死亡……
楚尧毕竟还小,见识也有限,不懂那么多权谋倾轧的勾心斗角,也不晓得那些个通敌谋逆的大罪大逆,更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是非对错和暗流明涌。
他只在这些话里知道了两件事,一是父母双亡,二是反目成仇。
“珣哥哥……”
呢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楚珣蓦地一惊,就看见一个狼狈至极的小身影从树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似乎是疼得站不稳了,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
“阿尧……”楚珣心头一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终究还是示意围拢过来的士兵都收起刀剑退后,自己翻身下马去拉楚尧起来,神情复杂犹疑,“你怎么在这里?刚才……你一直在?”
楚尧紧紧抓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珣哥哥,我父王……还有我母妃……”
“……”
楚珣在这一刻,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向来天真的楚尧,却在这一刻从他脸上读出了答案。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忽然间涌了出来。
楚尧一直很爱哭,却都是撒娇卖乖的闹腾,故意要引人去哄他,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痛哭失声。
楚珣双手紧握成拳,十指陷入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血与火的残酷味道。
背后火海中传来“噼啪”一声,应该是木头被烧毁断裂的声响,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正如他们自此破碎的过去和情谊。
“为、为什么……”
楚珣弯下腰:“阿尧,你先起……”
“殿下,让开!”
“大胆!”
刹那间,楚珣的眼睛被一道寒光刺痛,背后破风之声瞬息而至,是武将拔刀落下的声音。
这一刀自然不是对着楚珣,而是斩向他怀中那个少年,对方竟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短刀,向着楚珣当胸刺去!
眨眼之间,刀锋入肉,血花喷溅而出,在风中铺展,于尘埃落定。
楚珣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人重重推后,险些踉跄倒地,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抬手架住了武将凶狠一刀,胸前空门大露,被短刀捅进了腹部。
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血流从顾潇唇角滑落下来,他荡开武将的长刀,紧紧握住楚尧的手,轻轻唤道:“阿尧。”
楚尧终于回神,目光怔怔地落在他身上。
顾潇手中空无一物,因为当他闯入主院的时候,世上已经没有了静王妃。
那温柔如水的女人依然端坐室内,用长剑割喉自刎,任烈火焚烧身躯,顾潇透过扭曲的窗户,只能看见她不复容华的影子。
楚尧这一刀并不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也没有什么准头,可是顾潇觉得很疼。
他竟然还能想道:“真疼啊,我都这么疼……阿尧现在,有多疼?”
楚尧看清了他,下意识松开了手,跪坐下来,喃喃道:“师父……为什么……是你?”
顾潇忍着痛,并没有回答,而是竖起手刀干脆落下,打昏了已经神智失常的楚尧,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武将大喊道:“此子胆大包天,竟敢行刺皇太孙殿下,多谢顾大人将其拿下,还请……”
“他没有。”顾潇抱着楚尧勉强站起身,直视着楚珣的眼睛,“他要杀的人是我,不是皇太孙,因此处置权在我不在你……殿下,您说是吗?”
第188章 宫变(八)
人生际遇,祸福旦夕。
静王之乱在一夜间天翻地覆,又于十日内销声匿迹,崇昭帝遭到连番打击终于一病不起,年少的皇太孙临危受命,在阮非誉的暗中推动下,大楚朝堂开始了一场短促而血腥的清洗。
丞相秦明德本是南儒一脉的人,自然全力支持;诚王楚云带兵平乱追查乱党余孽,以此表明自己无心大位之意;端王楚煜一力压下以司徒为首的各大世家,聪明的在这风雨之际做出头鸟。
弹劾攀咬、顺藤摸瓜、株连同罪……一张张奏折上呈,一道道指令发下,一家家门户被抄,一个个人头落地。
未满十六岁的皇太孙,在隐忍两年之后终于不再忍耐,锋芒毕露,爪牙尽出。
然而这些,都与楚尧没有干系了。
天牢,这个他只闻其名不知其实的地方,如今终于来此做了客。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为何年纪小小就被关进来,狱卒得了命令不敢多话,将他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除了每日送来水粮,并不与他说一句话。
十日之内,天牢变得很是热闹,不断有人进来,又陆续有人出去,有人没日没夜的谩骂诅咒,有人拖泥带水地疯狂攀咬,狱卒们拿着鞭子重重抽在犯人身上,渐渐有了死伤,血腥、腐烂、骚臭……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着楚尧从未见过的众生百态,像洪水猛兽冲开他有生以来被王妃精心保护的城门,在里面肆虐汹涌,把曾经深信不疑的柔软和美好全部淹没。
知情的狱卒当然不敢打他,却也不管他,楚尧坐在发霉潮湿的草堆上,背靠冷冰冰的砖墙,老鼠窜来钻去,他却比这些老鼠更可怜。
“陛下!我要见陛下!”
“大胆!本官乃御史大夫,你们谁敢……啊!”
“是王爷要谋反!我们不过听命行事,求皇太孙殿下开恩!”
“小的知错了,我、我晓得谁还是同党,你们放我出去,我亲自去拿人赎罪!”
“……”
楚尧双手捂住耳朵,声音却还是如此清晰。
十天,他瘦了一大圈,浑身脏兮兮得发臭,手脚都是在粗糙地面上磋磨出来的伤痕。从一开始抓着门栏铁链高声哭喊,到现在一言不发的沉默,楚尧已经三天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饭,安静得像丢了魂。
楚尧觉得自己有很多事不懂,有很多事要想,可他一无所知,自然也无从想起,到现在更没有心思去想。
人都会说漂亮话,诸如冷静沉稳,可是等事到临头,又有谁能真做到三思后行?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本能地不敢细想,眼睛张惶地望着四周,入目都是可憎可悲的脸庞,而他想见的人始终没有来。
楚尧想见的人正在东来阁。
这是崇昭帝的书房,现在已经属于临危代政的皇太孙楚珣,此时东来阁内屏退了宫人,就连原本正在议事的阮非誉也在见到顾潇入内的刹那告辞离开,只在擦肩而过时瞥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珣放下奏折,一身华服配上束发金冠,给人的感觉同以前那个贵气温和的少年大不一样,多了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顾潇走到近前,一句话也没说,掀开下摆跪在了地上。
他从小到大都没弯过几次腰,下跪更是寥寥无几,除了师父师娘和师祖灵位,便只有百花村那二十多条人命值他屈膝,到现在他却二话不说,跪在了楚珣面前。
楚珣捏着奏折的手顿时一紧,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神色:“师父,你这是何意?夜深风大,你伤势未愈,还是快些起来。”
顾潇没有起身,拱手行礼:“皇太孙殿下千岁。”
“你我师徒,现在又无外人,何必这些虚礼?”楚珣放下奏折,“莫非师父认为珣儿坐上这个位置,就没资格做你的徒弟了?”
顾潇抬起眼:“殿下既然还认我这个师父,那么……能否对师弟网开一面?”
楚珣陡然沉默,顾潇长跪不起。
半晌,楚珣长叹一声:“师父,你向来深明事理,现在何必为难我呢?”
“不知者无罪。”顾潇声音沙哑,“阿尧还小,王妃将一切都瞒住,他什么都不知道。”
“静王妃唐芷音,我的四皇婶……呵,她的确好手段,销毁证据保全了大半旧部,又给自己的儿子找了这样一条退路,可是……”楚珣抬起眼,语气转寒,“我为什么要如她所愿放过对自己满心仇恨的人?”
顾潇垂下眼睑。
楚珣离开御案,亲自走到顾潇面前来,蹲下身虚虚指着他受伤的腹部,道:“十日之前,若非师父替我挡下,这一刀就该捅进我的心口……他不知道静王谋逆,却晓得我们逼死他的父母,此仇深如血海,恐怕他存活一日,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们。”
顿了顿,楚珣又道:“或者,师父你去把真相都告诉他,如果阿尧能想明白,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不会定要置他于死地。”
“殿下,若是阿尧现在知晓一切,纵使你放过了他,别人也不会了。”顾潇的唇角缓缓抿起,“如此一来,你的确给他一条生路,却有大把的人争着把他送上死路。”
楚珣被他戳破了盘算也不恼怒,起身道:“师父既然如此明白,又何必枉费心力?”
顾潇默然片刻,抬头道:“阿尧的生死对殿下来说,如今不过是朱砂一笔代过的事情。静王叛乱结束得短促,现在首恶虽已伏诛,余党仍深埋,兼之局势紧张,后续只能徐徐图之,在这个节骨眼上比起穷追猛打将事态扩大,殿下应当更偏向如何把这桩皇家阴私压下去,须知从长计议总好过打草惊蛇。”
“师父的看法,倒是与阮大人不谋而合。”楚珣垂下眼,“然而把阿尧押入天牢,是皇祖父的意思,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想杀我的人在这个时候触怒圣颜徒增麻烦。”
“陛下重病不起,半壁玉玺已落在殿下手中,只要你愿意网开一面,他就有一条活路。”
顾潇俯下身,额头落在手背上,许久没有起来。
楚珣的眼眶,在这一瞬间红了。
他看着顾潇低伏的身影,从三年前落难相遇,这个年纪不大却顶天立地的人在楚珣心里就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很多时候楚珣觉得自己撑不下去,都会想起那一年顾潇带着他跳下断崖时的果决眼神。
若是没有这个人,楚珣也许已经死了。
他以为顾潇能一直这样挺直脊梁、无所畏惧地活着,却没想到这个人也有软肋,也有舍不得,也会为人下跪低头。
“师父……”楚珣弯腰,伸手去扶他,却是纹丝难动。
“于公于私,我都知道殿下为难,这一回不情之请,来日十倍奉还,请殿下……放了阿尧!”
“……”
“殿下,我求你,放了他。”
“……”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涌出,又被一只手用力抹得干干净净,楚珣定定地看着顾潇,半晌之后才终于开了口:“可以。”
顾潇抬起头,楚珣亲自把他扶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师父,我应你这一次,但是有两个条件,你也要答应我。”
“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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