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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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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兰裳:“……”
  若非帐中哀嚎呻吟之声太大,怕是这一句话说出来,“鬼医”就真要下黄泉给鬼行医。然而秦兰裳看着孙悯风眼下青黑,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每人比整天待在孙悯风身边的她更清楚,为了防止蛊毒流祸在外,孙悯风耗费了多少心力在迷踪岭外布下了药障,这些天抢救重伤垂死之人更是多不胜数,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大圈,依稀有了形销骨立的模样。
  她眨眨眼睛,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从善如流地道:“好,这里我看着,孙叔你去休息会儿吧。”
  孙悯风为这丫头的识时务倍感欣慰,深觉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没白花,可他还不能如言休憩,毕竟大战虽然结束,还有余孽尚存,而世间之事最怕失之万一。
  他走出帐篷时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子,把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衬得有些孩子气。
  洒在水里的药粉早已溶解扩散,盈袖派人搜集了秋水坞的山势地脉走向,药障在林中久弥不散,若无外力破坏,等到明天日出,可能遗漏在此的毒物便会死亡,从此才能高枕无忧。
  布防在此的正道侠士和混迹其中的百鬼门、暗羽属下都各司其职,大部分坚守着所在岗位,剩下的分成两路,一路被盈袖带走巡逻,一路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收拾尸体和寻找可能存在的活口。
  他就是在这尸堆里看到了萧艳骨。
  今天后晌从迷踪岭内冲出了最后一波葬魂宫余孽,为首的便是萧艳骨,也不晓得是想跟他们玉石俱焚拉个垫背,还是想拼死逃出生天。然而他们运气不好,下山便被盈袖的岗哨察觉,秋水坞驻军几乎倾巢而出才将这队为数不少的人马逼进密林,然后依据地势开阵围杀,煽风点火催动药力,堪堪将他们留在了林子里,饶是如此,己方伤亡也并不可乐观。
  此时,他们从林中拖出了许多尸体,有敌有我,还有部分则面目全非、尸骨残缺,已经认不出本来身份模样。孙悯风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那具被压在尸堆下的女子身上。
  萧艳骨最擅易容术,在问禅山事变前外人难知其庐山真面目,直到那日之后才记住了她的容貌,不知多少人想要生啖其肉。
  孙悯风对她无甚感觉,葬魂宫与百鬼门的对立也好,赵冰蛾传人的身份也罢,于他而言都是不关己身的事情,直到在这时他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心里蓦地一突,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他蹲下来,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撕了一截衣角,从牛皮囊里倒了些干净的水,一点点擦掉那张脸上的血污。
  萧艳骨无疑是长得极美的,不仅眉眼生得好看,双颊还有些婴儿似的微丰,使得这个女人妩媚之余又显清纯,单以容貌而论,在孙悯风生平所见的女子中,唯有盈袖能与其相比。
  然而孙悯风慕色不好色,他只是在这不经意的一眼里,觉得萧艳骨面熟。
  收尸的人见状,有些惊讶地问道:“孙先生,您……”
  “无事。”孙悯风惊醒过来,他起了身,看着红颜凋落,莫名有些不忍,“身后不计生前事,把他们的尸骨都焚化,骨灰就地殓了吧。”
  那问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闻言有些不解:“如萧艳骨这般作恶多端的女魔头,挫骨扬灰还嫌不够,先生何必对这些恶贯满盈之辈好心?”
  “叫你去便去,恁多话作甚?”
  轻柔女声由远至近,话音落时已含冷意,问话人浑身一抖,连忙点头应下,噤若寒蝉。
  孙悯风转身望去,盈袖逆着残阳踏光而回,背后的暗羽属下悄然散开,重新隐没在人群中。
  他微微一笑:“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一群散沙之辈,不值一提。”盈袖抬手捋了捋额前乱发,却被孙悯风抓住了手腕。
  武者本能让盈袖下意识地反手一扭,那人的胳膊传来一声轻响,她赶紧松了手,看着孙悯风左臂不自然地垂下,纵然事出无心,也是难得尴尬:“抱、抱歉。”
  “是在下自己多手孟浪,不怪盈袖姑娘。”孙悯风脸色一白,明显是疼了,然而他一边熟练地捏住腕部给自己复了位,一面看向盈袖的右臂,目光微深,“能伤了盈袖姑娘的,也是散沙之辈吗?”
  为了便于战斗潜行,盈袖早换下了那身雪绸衣裙,着了身黑底红纹的劲装,连袖口都被红色绑绳束住,耐脏也能藏暗器。
  她适才捋起额发,恰好露出右臂内侧,黑色的衣服最能藏污纳垢,就算沾了血也看不清楚,可孙悯风观察入微,一眼就瞧见绑绳上的一道暗色,还在缓缓氤氲扩大。
  盈袖没想到他能细微至此,忍不住便打趣:“都说女儿家才心细如发,没想到鬼医一个大男人,眼力却比针尖儿还利索。”
  孙悯风笑道:“我算不得眼力好,只是对你看得清记得住。”
  盈袖的眼睫颤了颤,一顿之后她没有接话茬,而是将目光在萧艳骨尸身上扫过,然后向孙悯风使了个眼色。
  营地里人多眼杂,两人并肩去了野渡口。风吹荒草尽俯首,无论潜藏还是窥探都在目光下无所遁形,盈袖才撸起了右手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这该是钩子、弯刀一类的利器,尖端破皮即入肉,接着顺势一勾,若非盈袖反应迅速,怕是整条手筋都要被拉拽出来。孙悯风皱着眉头,握住她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检查,手指在伤口附近虚虚按过,轻如鸿羽落春水,叫盈袖半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有些痒。
  “凶器没淬毒,伤口不及骨,还好。”孙悯风长舒一口气,为她推出脓血后,打开了随身的布袋子,先以兑过净水的烈酒将伤口洗净,再给她上药包扎,认真得一丝不苟,好像万物都离了眼,单单剩下这只受创的手。
  盈袖生平见惯了风月也听多了男欢女爱,却还是头一次被男人如此温柔细致地对待,不似当年与顾潇逢场作戏的朦胧暧昧,这感觉并不激烈,只像一坛经年的药酒,入口醇厚,淌过肺腑。
  她眨了眨眼,看着孙悯风的动作,不自觉地收起惯有的柔媚腔调,低声道:“我不疼。”
  盈袖这话不假,她身为明烛赌坊之主,在西川暗网中位高权重,可是盛名之下骨堆砌,这些年来为了立足发展,身上早就旧伤摞新伤,只是都藏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早就不把皮肉之痛当回事。
  “有的人习惯了忍痛,我也要习惯去疼人。”孙悯风笑了笑,把纱布仔细绑好,这才把衣袖放下,遮住了底下的伤处。
  他做完这些,才觉如释重负,捡起了自己刚才的问题:“盈袖姑娘是遇到了扎手的硬点子?”
  盈袖并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刚才我看你的模样,是认识萧艳骨?”
  孙悯风脸上笑容微滞,盈袖也很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孙悯风才开了口,语气难得犹疑:“我,并不能确定,只是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十三年前,孙悯风还叫孙悦,在老家苍雪谷里做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世山医,研读着祖辈留下的医术典籍,上山采药下山采买,时不时给镇上的人处理些疑难杂症,没什么名气,也乐得清闲自在。
  直到那一日,他在晨曦微露时出门采药,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山坡上有跌跌撞撞的女子经过,然后猝然滚了下来。
  孙悦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昏死过去,身上有深浅不一的十余道伤口,若非求生欲念强盛,武功底子又好,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江湖人一身是非,孙悦向来对这种人避而远之,唯独那一次,他被女子手紧紧抓住了衣角,听到她最后一声呢喃——救我。
  “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我虽然救人,但并不想徒惹麻烦,于是从未窥探她的面目……”孙悯风的目光有些悠远,“直到她走,我也不知道她到底长得怎般模样。”
  盈袖望着他的脸:“你喜欢她吗?”
  “我……哈,那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也是个沉默寡言却很知事懂分寸的姑娘,彼时萍水相逢,何谈什么爱恨情仇?不过,若是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孙悯风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也变成了遗憾。
  不知名的姑娘在苍雪谷留了三个月,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只字不提,就连名字也只让孙悦随意称呼。她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养伤,孙悦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讲江湖上的人与事,彼时年少风华正茂,纵无旖旎之思,到底有慕艾好感的种子落在眉间心上,只可惜未等生根发芽,就被那女子亲手掐了个戛然而止。
  那天是孙悦二十三岁的生辰,女子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好菜,用烈酒将他灌醉,人事不省整整三天。等孙悯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碰一碰便是生疼。
  身边有一张信纸,上面是女子娟秀笔迹,却对此事只字不提,让他不要再回苍雪谷,也忘了从前种种,改头换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山野里没头没脑地乱找,好不容易回到苍雪谷,发现那里的木屋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只能离开自己天生地长的地方去谋活路,可我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再好的医术也难保自身,直到遇见老门主,被他带进百鬼门……”孙悯风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后来我拆下了纱布,才发现自己爹生娘养的脸皮没了,变成了这副样子。”
  盈袖悚然一惊,她望着孙悯风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从额角到下颚,自眼耳至唇鼻,半点也看不出易容换皮的痕迹。
  天下能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术者,寥寥无几。
  “信上说‘自此一别,分道扬镳;恩仇两清,各自安好’,我想着是她的仇家追来,而她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放我生路,虽有怨愤,后来也知道不可苛责她,只是再多的便也没有了。”孙悯风抬起眼,“直到刚才看到萧艳骨紧闭双眼的模样,依稀与昔年故人重了影,可惜她已经死了,已经无从问起。”
  盈袖默然片刻,道:“如果我说,伤我的人正是萧艳骨呢?”
  有了后晌那一场林中围杀,盈袖到底是不能放心,思及水路有泗水帮众和百鬼门“水鬼”把守,自己便带手下入山巡逻,没想到会遇见一队身手高强的魔道余孽,仅看其衣物难以辨出是何门何派,只从手下分说生死胜败。
  盈袖越打越心惊,这些人不过百数,却个个是好手,为首的清瘦男子貌不惊人,一手弯刀用得却极凶绝诡,以她的双刃也只是与对方打了个平,最终她以手臂负伤的代价一刀劈向那人面门,虽未穿骨削肉,却割开了那张精妙的人皮面具。
  狰狞刀痕几乎把面具一分为二,那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几乎有如画皮恶鬼一般可怖,无须说话,盈袖便知道了这才是真正的萧艳骨,林中那个不过是她留作幌子的替死鬼。
  闻言,孙悯风眉梢一动,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只是肯定道:“你放她走了。”
  “她活着离开,比死在这里更有价值。”盈袖平淡地叙说己见,“眼下葬魂宫覆灭,魔道如一盘散沙,正道虽胜却也元气大伤,然而天下分合动荡总是循环往复,正邪之争难得终幕,留她在暗中运作,看魔道内乱蚕食,总比双方拼得鱼死网破要好。”
  她此番趁乱逃生,连同身份前尘都一并跟迷踪岭赔了葬,离了此处便是改头换面的一个新人,今后远去混乱的北疆借机重整势力,自然免不得跟其他魔道门派争食抢功。以萧艳骨的性子,比起赫连御那般的血腥力压,她没有资本也没有那般敢与天下为敌的疯狂,必然会选择蛰伏待机,在暗中蓄力崛起,而沼泽里的毒蛇却比平原上的猛虎更令人防不胜防。
  孙悯风微微一笑:“主子也说过,萧艳骨是聪明人。”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像放下了心头纠结已久的一团乱麻,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整个人如春风般温煦到不可思议。
  盈袖望着那双眸子,觉得有什么东西散为烟尘,就在他眼前随风而去了。
  她忽然问道:“今后,鬼医有什么打算?”
  “我?向来闲人,忙过这一阵应回洞冥谷偷懒享福,之后天南地北四处走走看看,何乐而不为?”孙悯风顿了顿,“倒是盈袖姑娘,如今西川战事已趋稳定,多方势力各自收敛爪牙休养生息,也是难得偷闲的日子,姑娘想做什么?”
  盈袖的神情难得一空。
  她自幼被江暮雪收作徒弟,从此后学武练功、处事理情都是份内之责,不管继承暗羽还是发展明烛赌坊,就连十年前受命去天京城帮顾潇,盈袖一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却从来没有思及自己想做什么。
  默然片刻,盈袖喃喃道:“我……没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不如请姑娘随我走一趟天下四方如何?在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厚颜想请位才貌双全的女镖头作陪。”孙悯风笑眯了眼睛,“眼下时节已冬,待此间事罢,应是春寒初解的时候,届时草木先发、万物复苏,不管东陵高山薄雪,还是南地百花盛放,俱是好去处,左右江山多风景,何必将大好年华都拘在西川一处?”
  盈袖望着他的笑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见到那位顾女侠的时候。
  浪迹江湖的爽利女子封刀归隐,前来找江暮雪告别,小小的盈袖站在师父身边,望着顾欺芳远去的背影,彼时不懂,后来才晓得人这辈子有多少责任,侠骨大义是至死不悔的担当,而临到头来,还有一寸柔肠是要留给心之所向。
  她久久不说话,孙悯风也没催促,眼睛仿佛成了两面镜子,把残阳最后一点暖光也收入。
  直到盈袖握住了他的手往来路走,天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并肩走过这满目疮痍的大地。
  因缘聚散如流水,心花开落是人情。


第215章 番外六·应似飞鸿踏雪泥
  西川诸事初定之后,楚惜微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洞冥谷,还没歇上一天半日,就从探子处得到了一封书信。
  叶浮生刚从拂雪院翻墙过来,便看见楚惜微孤零零地坐在桂花树下打盹儿,只手托腮,对影成双,模样好不可怜。
  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是这段时间秉烛处事累出来的,叶浮生看得心里一软,下不了狠心去吵醒他,转身准备进屋找件大氅给他盖上。
  叶浮生动作很轻,偏偏天公不作美,一阵寒风吹落了枯叶坠在楚惜微脸上,动静虽然轻微却耐不住武人敏感,那双子夜星辰似的眼睛倏然睁开,其中半点惺忪也无。
  “醒了?”叶浮生挑挑眉,提起桌上用小火炉温着的热水给他倒了满盏,“喝一口暖暖身子。”
  楚惜微的身体先是一绷紧,继而很快放松下来,他喝了一口白水,热流窜入肺腑里,脸上也就有了笑意:“道长已经睡下了?”
  叶浮生弯下腰,两指在他额角轻轻揉按:“嗯,我看他睡沉了才过来,可是等久了?”
  “并未,只是有件事需得跟你说。”楚惜微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你且看看。”
  叶浮生拆开一阅,脸上笑容便是一僵。
  信是盈袖写来的,白纸上列下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除却必要的情报往来之外,还提到了一件私事——她师父要见楚、叶两人和端清,约在三日后的华灯镇。
  暗羽之主江暮雪,如今已是知命之年,虽仍掌势力决策,却已在几年前便开始放权盈袖接任自己的位置,寻常大事小情多是不过耳目的。
  无论百鬼门还是楚惜微,都跟江暮雪无甚交情干系,因此他思量片刻,便索性来问叶浮生。
  两人到了这一步,叶浮生也没什么可隐瞒他的,便把惊鸿一脉的渊源跟他细细讲了个明白,然后道:“先前在伽蓝城的时候,我也打算待西川事了便去拜见雪姨,只是没想到突变连连,倒是拖到了她老人家自己来信。”
  十年前天京事变,顾潇能得知真相又完成行动,若无江暮雪授命盈袖等人暗中相助,必定没有那般容易。莫说叶浮生感恩在心,就算冲着师父顾欺芳与之的金兰情义,也该去看一看,只是江暮雪在信上不仅提到他和端清,还点了楚惜微的名,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盈袖不是多口舌的人,叶浮生也吃不准江暮雪的用意,便问楚惜微:“你怎么看?”
  楚惜微不多废话:“去。”
  他一个字尚未落音,连日熬夜的倦怠便重新袭来,尾音生生打成了呵欠。
  叶浮生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道:“我没见过雪姨,只听师父和盈袖提起过,据说她跟我师父那吊儿郎当的脾气可不像,为人严肃正经得很,要是知道了什么……你个敢越雷池的小鬼,怕不怕托塔天王呀?”
  楚惜微拍开他的手,顶着微红的指印肃然道:“她就算是如来佛祖,你还得在我掌心里。”
  叶浮生眨眨眼睛,赞道:“好句子,只是表情不够霸气,下次多多改进。”
  楚惜微:“……”
  他在心里把从沈无端那儿取来的歪理经一股脑儿踩了又踩,脸上绷得滴水不漏,一只手抚上叶浮生的领口,不知是要系紧还是拉开,手指逡巡不去,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哎哟,小狼狗又讨肉骨头吃。
  自从在九曜城里那一场迷乱过后,两人的情事屈指可数,一是事务繁忙,二是叶浮生自忖不能惯他这“以下犯上”的毛病,在床笫间你来我往争了好几回,谁都想占上风又不肯下狠手,最终不是双双悻然休战,便是一时过火拆碎了床板。、
  然而叶浮生手段灵巧,楚惜微脑子也活络,明说暗斗不行,便来软的。因此他不仅收敛了那些个冷硬锋芒,连对待叶浮生的温柔中也掺上几分孩子气,恰到好处地卖个乖使个性子,倒比一味软磨硬泡更好使,如愿讨得了几回肉吃。
  年轻人虽有节制,到底是食髓知味,三不五时都要讨个巧,叶浮生心知他打得怎样算盘,每每硬起了心肠要给他好看,却临到头来偏偏投降,任其胡作非为,一面龇牙咧嘴地骂句“小兔崽子”,一面又在他讨好的伺候下笑容满面。
  眼下楚惜微这么一动,叶浮生对上他那双映了烛光的眼睛,暗叹自己沉迷美色大没出息,手上动作却半点也不拖沓,扯下他腰间绣了暗纹的黑色缎带,绕过楚惜微的双眼,在其脑后打了个结。
  楚惜微感受到那人凑近,温热吐息徐徐喷在耳后颈侧,酥痒又暧昧,身体从里而外地发热,如生出火星来。
  叶浮生一手隔着衣服在他胸膛上画了个圈,轻声道:“不许偷看,十个回合抓住我,今晚都依你……”
  星火顷刻燎原。(注)
  三日后,华灯镇,百味阁。
  百味阁是整个华灯镇最大的酒楼,寻常百姓在此用上一顿饭,便至少要用掉近半年的血汗钱,只是店家财大气粗,主厨技艺了得,菜色又出新,是方圆五十里首屈一指的饕客流连之地,不仅不愁没银子赚,更方便从那些个显贵之人身上得到情报。
  这便是百鬼门在华灯镇的据点之一。
  叶浮生三人在厢房内等了小半个时辰,待一壶冷酒烫得正好,才有一人踩点似地推门而入,在端清右手边坐下。
  不复韶华的女人取下头上幕篱,露出染了霜白的头发和容色迟暮的脸庞,她的眼角眉头都有深深皱纹,一看便是时常操心的模样,嘴唇也抿得紧,手中未见寸铁,身上也不带杀气,像个严肃过头的老夫人。
  可她将目光在这三人面上一扫,叶浮生跟楚惜微握杯的手同时一紧。
  “多年不会,幸见安然。”端清为江暮雪倒了八分满的酒,出言打破沉寂。
  江暮雪本是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说什么,却被短短八个字止住,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目光微软:“是伽蓝城的‘十年灯’。”
  “当初欺芳许了要赠你这坛酒,未成想一迟十三载,今日故人重逢,当浮一大白。”端清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空位,那处无人,却仍摆了碗筷杯盏。
  江暮雪看着那处,饶是故人旧事已过十三载,多少生老病死都在半生刀光剑影里看开看淡,如今仍是免不得惆怅。
  片刻后,她将这一点怅然都收起,重新看向叶浮生。后者起了身,向她敬了杯酒,道:“晚辈顾潇,见过雪姨。”
  眼下借着敬酒的工夫悄悄看了一会儿,叶浮生默默将满身的散漫气都收敛起来,却没想到江暮雪人虽老了,火眼金睛却还明亮,喝了酒后淡淡道:“跟你师父一个猴样,装相给谁看呢?”
  叶浮生:“……”
  当年顾欺芳跟端清带徒弟去看江暮雪的时候,顾潇还是不记事的稚儿,江暮雪对盈袖严厉,对他却颇有些底线内的纵容。只可惜孩童太小,后来又各在一方少了面见来往,叶浮生已经忘了江暮雪的音容,江暮雪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你做了哪些事,虽都作了前尘,我到底是心里有些数的……欺芳有你这个徒弟,不算辱了惊鸿师门,这回我来见你,也是不谈公事只叙私情,不必拘束什么。”江暮雪一点下巴示意他坐下,“现在大仇已报,葬魂宫业已覆灭,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问得寻常,只是半点目光也没分给楚惜微,活像把个大活人当壁上花看。楚惜微倒也沉得住气,为众人酒杯都续上,然后泰然自若地捏起了瓜子,不一会儿便剥出了一碟炒得微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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