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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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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口,玄素当然不反对,恒明、恒远更是客随主便,叶浮生瞥了眼这身着道袍、木簪挽发的小老头,没看出什么仙风道骨,只觉见着了一只挺胸抬头、不怒自威的老猴子。
然而这么一个看起来不可爱的老人,却气度内敛、武息不露,行动时身法矫健,言谈处气息不惊。
不论他手上功夫如何,但是内功修为,已是可见一斑了。
端清让这么个人随行,看来不是为了撑门面充份子,更主要的估计还是管住他们这些小辈不要撒野。
果然,端衡开口之后,一行共计三十余人都翻身上马,叶浮生照例把谢离拎到自己马上,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忘尘石碑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因为相去甚远,已然看不真切,但叶浮生就能笃定,那人是端清。
端清依然是一身黑白错落的道袍,满头白发难得没有挽起,随意地披散在背,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仿佛整个人也要乘风而去了。
他静默地站在石碑旁,对这场匆匆离别不置一词,只有目光附于叶浮生身上,看他渐行渐远。
端清一直都明白,自己已经老了。
正如沈无端所说,他已经成了个空有其表的躯壳,看着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已经都朽烂掏空。
他老了,很多事情都已成空谈,留在原地等待的时间多了,走的路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他还能看。
端清看着叶浮生坐在马背上,一扫之前秋风萧瑟的落魄,重新焕发了风华意气,就像十三年前那个离开飞云峰的顾潇,以这样洒脱快意的姿态迎接着未来的风风雨雨。只是那个时候的顾潇不懂世情,现在的叶浮生已尝遍了人间五味。
三十多个人的背影在山路上就像一长列小小的蚂蚁,可端清的目光始终看着叶浮生,直到他纵马而去,完全消失在眼中。
直到这时,端清才转身欲走,不料有弟子从小路疾奔而来,道:“长老,有人闯山。”
所谓闯山,自然就不是从迷阵这边叩门而来。端清面色不变,淡淡问道:“人在何处?”
“从‘逍遥川’下游逆流而上,闯了问罪崖,已打伤四名弟子,正在……”顿了顿,那弟子道,“正在清静坪等着,直言要见您。”
清静坪,并非什么静修练武之地,它离端清长居的忏罪壁相隔不远,却是太上宫历代掌门和长老的埋骨安息之地。
这是太上宫内门弟子都不可擅入的禁地,更何况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武技疏懒,警戒不够,待此事过后自行为诫。”端清一拂袖击在这弟子胸膛上,后者连退了三步,淤积在胸口的血被掌风逼出,总算好过了些,连忙应下。
端清已与他擦肩而过,看似平常的步伐,却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清静坪此时已不复“清静”之名,数十名太上宫弟子手持长剑结成剑阵,对着此地严阵以待,只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目光所指的闯山之人,却是一个打扮古怪的女人。
她个子不高,身材也消瘦,整体看起来几乎可以说得上娇小。然而她已经不年轻了,出现几缕花白的头发掺入了蓝色缎带,盘成颇为复杂的发髻,斜插三支月牙银簪,垂下的宝石珠子相互碰撞,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看起来已经约莫四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由盛而衰的时候,只是脸上不见暮气沉沉,反而还有种诡异的明艳,饶是眼角已现岁月留痕,也依然觉得她好看。
女人踏过满地芳草萋萋,风拂起她的额发,露出一对有些轻佻的眉眼来,她左手持一把雪亮弯刀,右手却提着一坛酒,浑然不把背后的长剑放在心上,眼里只有一座坟。
太上宫第五代掌门,东道纪清晏的坟。
她将弯刀还入腰间刀鞘,空出左手抚过冰冷墓碑,总含着嘲讽和傲慢的眼神柔和下来,拈走了飘在墓碑上的一片落叶。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了白发如雪的端清。
眼里闪过一丝惊色,很快隐没下去,女人勾起刻意画得猩红的嘴唇,笑道:“听说你出关了,我还以为是姓魏的在胡扯,没想到是真的。”
端清看着她,挥手让身后弟子都退出清静坪,这才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也不仅是为了找你。”女人转头看着墓碑,“五年了,我早该来看看,只是最近才找到机会出山。”
她此言一出,端清心念便转了过来,但见他眸色一沉,道:“武林大会要起风波。”
“当年你若能这般敏锐,也不至于今日下场。”女人笑了笑,忽然一脚踢开了坟前香烛瓜果,声音转冷,“堂堂东道埋骨之地,拿这些毫无意义的俗物摆在这里做什么?”
端清看她撒野,不制止也不斥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席地而坐,拍开了手中酒坛红封。
他失了嗅味两觉,自然闻不出浓烈酒香里混杂了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却能看到女人倾倒酒坛时,从中流泻出的一注红色。
这是一坛兑血而成的烈酒。
“我来之前,听说伽蓝城的‘十年灯’最是有名,特意去买了这坛,可惜被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打翻一半,我就只好拿他们的血补满一坛。”祭了半坛血酒,女人手腕一番,毫不在意地仰头饮了一口,回头递向端清,“酒是好酒,血也浓烈,一口饮了仇人血,不尝一尝吗?”
端清没接,他只是问道:“朝廷的人?”
“准确地说,是楚渊的人。”女人嘴角一翘,“阮非誉一死,他图穷匕见,已经忍不住要狗急跳墙了。”
端清道:“赵擎被擒住,我以为你已无暇他顾。”
“呵呵,他是什么人?与我何干系?”女人低低一笑,“不过一个钓鱼的饵,等鱼儿上钩,谁还管他死活?”
端清目光一寒。
“我来找你,是要问你一句话。”她大口喝完了血酒,也不顾泼洒的酒水染红半面衣襟,回身看向端清,扬手把酒坛摔碎在地,一双眼里傲慢尽去,只有升腾而起的怒意。
这怒意针对端清,不似芒刺在背,只如刀锋向心。
“人,总是会变,但你变得未必太多了。”女人冷冷地看着端清, “慕清商,龟缩深山三十载,你是把自己的锐气都磨没了吗?”
铮然一声,弯刀出鞘,刀柄挂着的一串金铃随风作响,无端平增肃杀。
刀锋斜指端清,恰似月牙如刃,她看着端清依然古井无波的脸,嗤笑一声:“今日当着纪清晏,你要么跟我走一趟,要么就杀了我装作浑然不知此事,再不然……”
顿了顿,她勾起的嘴角饮血之后更显森然:“再不然,我就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真的死了。”
第98章 忘情
叶浮生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太平。
武林大会的请柬早已发往三山四海,江湖上有些头脸的门派都派人赶往无相寺。因此前往西川的这一路,他们见到了不少江湖人士,简直牛鬼蛇神混成了一锅粥,三教九流一应俱全,着实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玄素少宫主长了番见识。
人多就易生摩擦,一路上他们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冲突,有的是与邪魔外道狭路相逢,有的却是所谓名门正派之间自生龃龉,看着着实让人头疼。
一行人里辈分最高的端衡对此置若罔闻,一路信马由缰地闭目调息,也不晓得他那匹瘦马是何等神驹,居然没把他颠下来,跟在其他人后面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也不掉队。
端衡不发话,恒明、恒远两个出家人也少管闲事,叶浮生按住有些跃跃欲试的玄素,拿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轻而易举地岔开他的注意力,一路也就消停下来了。
玄素有赤子之心,这是一件好事,然而他注定身处高位,这样的单纯却将成为弱点。
他天赋极好,只是阅历太少,这些东西旁人没办法去教,只能让他自己去看去经历,再从中体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注1)
赶路十日,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到了伽蓝城。
西川尚佛教,不少城镇都以佛文化起名,伽蓝城位于西川与中都的边界,虽是一城,实际上跟大些的镇子差不多。
伽蓝城是个物流集散之地,常住人口还比不上来往商旅走客,因此城中驿馆客栈颇多,到夜里更繁华如昼,车水马龙。
过了伽蓝城再行百余里就是无相寺所在的问禅山,因此眼下虽不是商贸旺时,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却几乎都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武林人士几乎占据了这座城,其盛况比起当初断水山庄夺锋会更声势浩大。
众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的大客栈,把最后十二间房都包了下来。
端衡身为长辈,自然一个人一间,恒明、恒远两人一间,叶浮生带着谢离跟玄素一间房,剩下九间就各挤三四个人,好歹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叶浮生走南闯北惯了,轻车熟路地跟店家伙计打成一片,要了几桌饭菜,其中一份还特意要了素食。等悄然确定了饮食安全,他才回身落座,见坐于上首的端衡筷子一顿绕向旁边,顿时有点想笑。
这方桌颇大,端衡身量瘦小,手臂自然也不长,放得远些的鱼羹就触碰不到了。叶浮生拿起一个空碗舀了六勺,放在端衡面前,老人看了他一眼又转过眼神,活像没见着这个人,也没动那碗鱼羹。
叶浮生倒不觉尴尬,回手又去给谢离舀了一碗,自己夹了块炸馒头片慢慢啃着,倒是玄素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话。
其实他就算不说,叶浮生也感觉到了。
端衡不大喜欢他,一路走来,这小老头对玄素态度和蔼,对谢离耐心十足,于门下弟子更管理有道,唯独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哪怕出气都恨不得拿鼻孔哼一声。
用过饭食,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叶浮生看了眼天色还早,又见谢离精神头还不错,索性准备带着他出门溜溜弯,一来消食,二来得趣,说不准还能打听点消息。
结果他一脚刚跨出门槛,玄素就追了上来。
少宫主依然是道袍面具的打扮,只是长辈不在身边,难免就多了些年轻人的朝气。他走在叶浮生身边,笑道:“你们要出去?带我一路吧。”
叶浮生思及这是个初次下山的“大家闺秀”,遂点头了。
他左边是玄素,右手牵着谢离,一大一小都很没见识,看到些古怪玩意儿就觉稀奇,叶浮生感觉自己不是在逛街,而是带着俩娃在赶集。
叶浮生给他们俩一人买了支桂花糖膏,谢离一个小孩子收下无压力,玄素沉默了片刻,红着耳朵接了。
叶浮生深感这俩都好带,比当年动辄就要闹小脾气的楚惜微可爱多了。
然而一想到楚惜微,他就不由得回忆起那番惊心动魄的话,和疯狂缠绵的吻。
他错过了十年光阴,那个单纯娇气的小徒弟已长成了风骨凛然的大人,不仅形容声色大改,更多的是生出不可同日而语的城府和心思。
这些天叶浮生思来想去,也没明白楚惜微对他的这番心思,是何时变了质。
他更理不清的,是自己的心思。
为人师表总不能太不要脸,且不论两人之间纠葛难言的恩仇过往,单单一句“师徒伦常”,就可能引来千夫所指。
叶浮生可以不顾,反正他做掠影的时候不晓得被多少人口诛笔伐,除却至亲挚友,旁人的看法于他而言都是耳边风,还不如放了个屁响亮。
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因任何事戳楚惜微的脊梁骨。
楚惜微其实也才二十出头,但走过的路已比旁人坎坷太多,好不容易爬上高位,却也是风口浪尖。
哪怕楚惜微向来一个字也不多说,叶浮生也明白他有多么不容易。
他本该快刀斩乱麻,但每当想起楚惜微最后那个拥抱和带着轻颤的话,却又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掐灭这丝非分之想。
一句“不可”说得轻巧,倘若拿捏不好,却容易把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推下万丈深渊。
更何况楚惜微说出那些话时,从叶浮生心里翻涌而起的不止惊骇,还有一把莫名的惊喜。
他为何而惊?因何而喜?
一念之差两难说明,到现在别说一团乱麻,简直是延伸出无数藤蔓,把两个人死死缠在一起,谁都难以挣脱。
“前面有家茶馆,不如去坐坐。”玄素的声音忽然响起,叶浮生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过了大半条街。
武者心神不宁是大忌,然而叶浮生最近心绪浮动越来越厉害了。
他心中一凛,脑子里尖锐地一疼,只是这疼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让他的脸色白了一下。
可他对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
之前被孙悯风压下的“幽梦”之毒,在连番妄动真气和情绪起伏之下,又开始作祟了。
左手悄然紧握成拳,他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瞥见谢离抬头看来,笑道:“也好。”
玄素笑了笑,先一步进了茶馆。
这茶馆生意不错,一楼都已满座,伙计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玄素少宫主虽然不曾涉世,但架不住太上宫有钱,便干脆要了雅间,推窗可见下面车水马龙,又免了不必要的窥探和干扰。
等茶点一一上齐,整个房间就再无外人,叶浮生给谢离夹了块芋儿卷,这才对玄素笑道:“师兄有话要说?”
“端衡师叔那里……你别气恼。”玄素给他斟了杯茶,“师叔人很好,虽然严厉些,但对小辈向来照顾。”
叶浮生佯装叹气:“大概是我有不好的地方吧。”
玄素果然被他唬住,看了一眼耳朵都竖起来的谢离,斟酌了一下字句,道:“非你之过,端衡师叔……只是有些介怀令师。”
叶浮生心道,果然。
他虽没觉得自己人见人爱,但到底应不是一张讨嫌脸,又与端衡是初次相见,积怨更谈不上,那问题就大概是出在自己的身份上了。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随口调侃的“私奔”,再想想端清那个“是”字,顿时整个人都被八卦欲望点燃,控制不住兴奋了。
叶浮生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夸张,拿起茶杯掩饰着上扬嘴角,唉声叹气道:“师父待我如己出,师债徒偿理所应当,只是当年事并非我这小辈可知,还希望师兄多提点几句,叫我也好知道如何弥补。”
玄素轻咳一声,眼见谢离也抬头看过来,顿时有种家丑外扬的尴尬。
叶浮生一手按住谢离的脑袋瓜,欲语还休地看着玄素。
玄素:“……”
他喝了口茶,艰难地说道:“其实……我也是听资历较老的门人所说,也、也许当不得真……”
叶浮生洗耳恭听,谢离屏息以待。
“据说是三十多年前,端清师叔在江湖行走时出了些意外,被我师父带回坐忘峰,下令禁足……”顿了顿,玄素摸了摸鼻子,“结果令师在百鬼门沈门主的帮助下闯上山门,从青冥路打上欺霜院,直言要找端清师叔,还当着先辈灵位跪地许下白首誓言,最、最后端清师叔也应了她,端衡师叔他们当时去阻拦他们下山,结果被令师……”
他语焉不详,然而长了脑子的人都能想到后续对于太上宫来说是多么惨烈。
谢离:“……”
叶浮生:“……”
厉害了,我的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把烧杀抢掠都玩了个遍,不愧为肝胆论斤卖、铁骨可撑天的女土匪。
叶浮生再也不嫌端衡脾气差了,小老头没直接一掌送他去见师父,已经是顶好的修养了。
他默默喝了杯茶定惊,低头看着目瞪口呆地谢离,亲切地给了块桂花糕:“乖,刚才听到什么了?”
这口气活似拍花子的山姥,谢离后颈一抖,也不接桂花糕,直接趴在桌子上装睡,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浮生慢吞吞地啃着糕点,对玄素说道,“这孩子很有前途。”
玄素:“……”
虽然没见过面,但从徒念师,他大概能想到那位顾前辈生前是何等人了。
了却心头一个疑惑,叶浮生心情真好,眼见少宫主还是一脸呆样,忍不住问:“太上宫是修道之地,所以禁婚娶?”
玄素摇摇头:“并非如此,太上宫虽然以道学立为根本,需修身自矜,但讲究‘顺其自然、顺心自在’,只要不违是非道义、不作伤天害理,便无太多管束。”
叶浮生这倒好奇了,玄素看出他的疑惑,继续道:“太上宫虽然不禁弟子婚事俗务,但掌门亲传弟子却是不可的。”
“为什么?”
玄素想了想,道:“太上宫至高心法《无极功》,历来为掌门嫡传弟子方可修习,此功以修心转向炼体,心境对功力进境有极大影响。因此为了练功顺利,修行者要历经出世、入世、遗世三段遭遇,从最初的纵情肆意到后来断情绝爱,方可成就‘太上忘情’之境。”
叶浮生眉头一皱。
太上忘情者,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注2)。
《道德经。道篇。第七章》有云: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可人真的能抛弃所有私心杂念,忘却一切七情六欲吗?
他想起端清几十年不曾变过的形容,想起那人满头白发,又想起自重逢以来,那张面容上再也不见了喜怒哀乐,甚至连说话都不觉起伏波动。
叶浮生悚然一惊,一直没有被他直言问出的疑惑到这一刻被揭开冰山一角,未窥得真谛,已觉热血尽凉。
可他又想起了端清放在顾欺芳身边的那支桃花簪,想起了自己半昏半醒间听到的那句“你安心吧。”
端清,真能断情?不尽然也。
他这厢思量,玄素道:“据说当年顾前辈与端清师叔相契之时,正是师叔进境的紧要关头,他本该如师父和师祖所言避世清修,但最终还是与顾前辈同归红尘,一去多年了。”
叶浮生问:“他这样……是不是会有后患?”
“自然是有,但我不知详细。”玄素点头,“只记得师父临终之时曾问端清师叔‘一生峥嵘疏狂,尽负情之一字,可曾悔过’,师叔之言,玄素犹闻在耳。”
叶浮生的手握紧了杯子,只听玄素一字一顿地说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得失悲喜,自在我心。”
自古将“情欲”相提并论,殊不知欲者因望而生、随心所愿,情之一物却似红尘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纵为砒霜,也甘之如饴。
人生于世,有太多身不由己,其中当属第一,莫过于情难自抑。
叶浮生见惯了逢场作戏和声色表象,就算有几番真情实意,到底也是依恋多于爱慕,最终也往往比不过世事磋磨、人心易变。因此他虽然风流红尘,到底也未沾身,不说什么洁身自好,只是对情爱深觉虚无缥缈,何须惹了一身骚?
他知道师父与师娘感情深厚,却依然没想到故人已去十三载,昔情尚如今。
一场情之所钟,便是倾心相许,天崩地裂也好,人事全非也罢,只要你我初心不变,天涯何处不成眷侣?
纵然难得白首,也是两心一处,尽致淋漓。
他呆坐当场,手里残茶已冷,心里的血却无端沸腾。
身心俱震,神思不属,唯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愈发清晰——
“我一心所念皆因你而生,却叫我如何拿得起再放下?”
——
注1:出自荀子《劝学篇》
注2:出自姜尚《阴符经》,原文:“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于恩。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
第99章 纷争
谢离这番识时务的装睡只眯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嘈杂惊得睁开了眼。
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叶浮生与玄素止住了谈话,前者走到窗口往下一看,只见刚才还平乐的街道已生变故,两伙江湖势力不知因何产生冲突,竟然当街大打出手。
叶浮生的目光快速在双方身上扫过,一方是天剑门的弟子,一方则是四海帮的徒众。这两者都是武林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势力,只不过前者向来行事高调,后者又在俗务里摸爬滚打,虽同属武林正派,却很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
然而不管私下多少龃龉,于这个节骨眼上在伽蓝城大打出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没脑到了极点,无论输赢都让旁人看了笑话。
谢离扒着窗框探出半个小脑袋,看到下面乱成一锅粥的街道,忍不住也皱起眉:“他们为什么要打?”
叶浮生一手按在他头上,嘴角一翘:“要么吃饱了撑得慌,要么就是脑子里的水灌多了,都听不进人话。”
谢离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满满的嘲讽,总觉得叶浮生的口气有些古怪。
他年纪小不懂弯弯绕绕,玄素虽然初涉尘世,到底还是个心思聪慧的男子,闻言心里转了转,道:“你是说……被人挑唆?”
叶浮生笑了笑:“这一路走来,像这样动辄斗殴的门派势力,我们起码见了十几次了。”
玄素的面色沉凝下来。
这一次武林大会声势浩大,几乎把中原白道数得上头脸的门派都煽动起来,约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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