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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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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霈低头看夏侯潋,道:“儿子,你既然把人家给放了,就应该想好了吧。”
夏侯潋点头道:“想好了。”
“怎么样,你是乖乖受罚呢,还是拼死反抗?你选第一个,我就带你回山上,你选第二个,我就把这儿的人都杀了,咱娘俩亡命天涯去。”
饶是夏侯潋也被夏侯霈的豪气干云吓呆了,他知道自己的娘亲厉害,可没有想到她厉害到这个地步,竟然可以以一人之力诛杀二十个伽蓝一等一的刺客?
众人闻言,立刻炸开了锅,纷纷指着夏侯霈骂道:“夏侯霈,你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能不能杀了我们,单是你身上的七月半就能要你的命!”
夏侯霈笑道:“能快活多久是多久,管那么多做什么?怎么样,儿子?”
夏侯潋狐疑道:“您真能打过他们?”
“当然不能,可这不是咱们小潋长大了吗?有心上人了。叫什么名儿来着?啊,谢惊兰,长得怎么样,比之柳姬何如?”
夏侯潋窘迫得满脸通红,道:“娘,您别瞎说。”
说罢,却又不由自主地想道,谢惊澜哪是柳姬那等庸脂俗粉能比的。
“哈哈哈,行,听着,儿子,想做什么就去做,但是你自己做下的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总之,怎么选由你定,你娘我舍命陪君子,奉陪到底。”夏侯霈拥着夏侯潋,眼里的杀意消散地无影无踪,露出星辰般的灿烂眸光。
原先的忐忑消失殆尽,夏侯潋莫名有了与一切抗衡的勇气,他抹了把脸上的灰,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手中刀轻轻推出了刀鞘。
当刺客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家都知道夏侯霈是个怎么样的疯子。她刺杀向来独来独往,没有接应也没有救援,刚入行的刺客都钦佩她的胆量和勇猛,说她定然抱着必胜的决心。但只要稍微了解她的人就知道,她的决心不是必胜,而是必死。
只要是个人都会吝惜自己的性命,可夏侯霈却能不惧生死。在她眼里,猎物的命贱如蝼蚁,她自己的命也轻若鸿毛!正因如此,她才能成为伽蓝最锋利的刀刃。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夏侯潋说他选择亡命天涯,夏侯霈定然会抽出那柄名动天下的横波。虽然她不可能杀死所有刺客,但凭她的刀术,一定会有人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疯子,所有人都在心中怒骂,这个疯子!
夏侯潋出声了:“我认罚,娘,带我回山吧。”
第19章 握生杀
谢惊澜已经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
身上的黑衣邋邋遢遢,沾满了风尘和污渍,头发乱成鸡窝,脸好几天没有洗,灰痕交错。喉咙干得冒烟,像有一块生锈的铁片卡在中央,咳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唾沫都有一股血腥味。更让人饱受折磨的是饥饿,肚皮空空荡荡,饿得肚子疼,头脑发昏,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他离开金陵之前,本想当了耳环换点盘缠,却没想到那掌柜诬陷他偷盗别人的耳环拿来当,夺走了耳环不说,还命仆役把他打了一顿。他慌慌张张跑出来,发现短刀也落在了店里。
他饿了很久,饿到在酒楼门口捡大厨拎出来的潲水吃,但酒楼宁愿把潲水喂给猪也不愿意喂给乞丐,常常派人举着扫帚出来驱赶。
前几日,他在街上看见一个蹲在家门口吃糖饼的小孩儿,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一边吃着糖饼一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他站在墙后面,饥渴地望着那小小手掌里攥着的糖饼,仿佛那是世上最后一张糖饼。他的心里天人交战,饥饿催促他去抢那张糖饼,理智又告诉他抢劫小孩是可耻的。
在糖饼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住了,飞快地从小孩眼前掠过,抢走了那块沾满糖末的小饼。小孩懵懂地蹲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握糖饼的姿势,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惊澜早已经不见了,方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哭诉。
谢惊澜蹲在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和着眼泪吞下了那一口糖饼。从那以后,他在大街小巷逡巡,瞄准弱不禁风的小孩手里的吃食,像一条寻觅骨头的野狗。虽有时难免被大人逮住就是一顿揍,却也勉强能填饱肚子。
再后来,他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乡间田野干得龟裂,像老人干枯的皮肤,周遭都是饿着肚子的难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踽踽独行。连抢也抢不到吃的了,因为所有人都一贫如洗。
他有时会看见浑身干瘦,只有肚子大得吓人的小孩,那是因为吃了观音土,肚子发胀,便张着苍白的嘴唇躺在地上等死。到后来,路上便看不到小孩和老人了,谢惊澜很害怕被捉起来吃了,专门拣偏僻无人的小道走,饿了便吃点野草勉强充饥。
水和吃的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已经无暇仇恨魏德和思念以前的光阴,无暇管什么七叶伽蓝会不会在某天夜晚找到缩在角落里睡觉的自己,他只想填饱肚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只不过,他还穿着夏侯潋给他的黑衣,面具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他怕被别人看见会把它抢走。
后来,他想起夏侯潋曾说把铜板放在城里最高的地方就能再见到他,于是谢惊澜爬上钟楼,炽热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他手脚并用往上爬,把那块面具放在大钟的旁边。大钟前的鸽子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开。
或许等夏侯潋来的时候,他已经饿死了吧。谢惊澜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地想。
有甘甜的水沿着嘴缝流入喉咙,他猛地清醒过来,捧过水壶往嘴里灌。一个包子送到眼前,谢惊澜抢过包子狼吞虎咽。
“慢点,慢点,别噎住了。”男人微笑着抚他的后背。
谢惊澜抬起头,眼前的男人书生模样,一双眼睛仿佛天生带着笑意,温润如水。
他吞下嘴里的包子,沙哑地开口:“我认得你。”
“哦?”
“那天晚上在谢府,是你放走了我。”回忆起那晚的修罗杀场,谢惊澜眼睛有点发红。
“居然被你发现了,”秋叶淡淡地笑起来,“你的身形虽然和小潋很像,但走路姿势、看人的眼神完全不同。我常常扮成别人,你们俩的这点小把戏瞒瞒那帮刺客勉强能过关,要瞒我还是差了点。”
“虽然你放了我,但你也是灭门的凶手,我不会感谢你的。”
“我并不期望你的感谢。”
“夏侯潋呢,他为什么不来?”
秋叶眼神黯了黯,没有回答,道:“你不该把面具放在这,如果伽蓝的人发现了,你会没命的。幸好来的人是我,否则小潋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饿死和被你们杀死有什么分别?”
秋叶在他的掌心放了一锭银子,道,“好好保重自己的性命,小潋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你不该辜负了他。”
谢惊澜蓦然一惊:“夏侯潋他……怎么了?他不是说他不会死的吗?”
秋叶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他望着南边道:“他违背伽蓝寺规,助你逃离刺杀,受了住持八十一鞭的刑罚。我出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道如今如何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小潋向来意志坚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迦楼罗呢?他不是迦楼罗的儿子吗?迦楼罗为什么不救他!?”
“寺规森严,即便是迦楼罗也不能违抗。”秋叶看着谢惊澜,目光深邃了许多,“小潋待你果然不一般,连迦楼罗是他的娘亲也告诉你。”
谢惊澜别过头,道:“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的。”
秋叶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要再来找小潋了,你是伽蓝登记在册的猎物,刺客会像猎犬一样四处寻找你的踪迹。往京师走吧,那儿贵人多,饿着哪也不能饿着京师,保不准你还能碰见宫里头的贵人开粥棚舍粥。”
谢惊澜有些怔怔的。
他再也没法儿见到夏侯潋了吗?
“小少爷,后会无期,祝你好运。”秋叶迈上城墙,朝谢惊澜微微一笑,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墨发在风中飞扬如绸。
谢惊澜探出头张望时,秋叶已像一片落叶遁入风中,没有了踪影。
那之后,谢惊澜听了秋叶的话,跟着难民的潮流往京师走,所有的人都面容漠然,风尘满脸,眼睛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像泥塑的人偶,又像一具具行尸走肉。鞋子已经磨破了,露出脏兮兮的脚趾头,幸好天热了,脚趾露在外面也不冷。
在被城门拒之门外三天之后,谢惊澜在一群难民闹事的时候混进了京师。城角早已睡满了人,衣衫褴褛,四肢瘦成了骨头棒子。有兵士在人堆里翻拣,把死人挑出来,放上马车,运往乱葬岗。
谢惊澜没有多看几眼,木然地朝皇宫的方向走。天渐渐昏黑了,沿街的灯笼一个个挂起来,照得满街明亮如昼。宝马雕车挤满了大街小巷,烟火在空中一束束地绽放,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天边传来便渐渐小了,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似的。
原来是中秋节。
谢惊澜心里没有丝毫起伏,只默默挤在人群里,漠然地顺走了一个人的荷包。人群忽然分开了,像被什么驱逐似的,所有人都往两边站。一辆四架马车从街角辚辚驶来,车轮碾出两条平行的车辙。马车后面跟着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的东厂番子,黑衣黑刀,胸前的纹绣张牙舞爪,一个个面无表情,像夜里的恶鬼修罗。
人群里有人低声议论:“好大的威风,魏公公愈发如日中天呐!区区一个阉人也能炙手可热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这年头正经读书有什么用。”
“你不要命了!小心被番子听见,仔细你的小命。”
“哎,听说明儿晌午东安门外有宫里头的公公出来收人进宫里头当差,你说咱们去试试,以后能当上东厂督主也说不准呐。”
“这可是断子绝孙的事儿,您自个儿去吧,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里挥舞着一串鞭炮,跑向魏德的马车,嘶声大吼:“魏阉,山东六府饿殍遍野,你却在这安享太平!”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响,爆出灿烂的火花,那人把鞭炮往魏德的车马扔,正要惊马之时一个番子凌空接住鞭炮,丢在远处。
立刻有别的番子下马擒住那乞丐,乞丐奋力挣扎,口中大呼:“魏阉祸国殃民,山东六府几乎要死绝了啊,苍天啊,你开开眼!”番子暗骂了一声,卸了他的下巴,又扭断他的手脚,乞丐才如破布麻袋一般瘫在番子的手上,只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马车布帘内伸出一只戴着迦南佛珠的手,虚虚做了一个手势。
番子见了手势,横刀一划,那乞丐喉间顿时血流如注,身子抖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乞丐被番子搬走,马车缓缓地离去,人群重新聚合,人声重新鼎沸,贩夫走卒反复叫卖自己的玩意儿,拨浪鼓隆隆响个不停。
这世道,一个人被杀了就像一粒沙子被浪潮卷走,一点痕迹不留,亦无人在意。
魏德,原来那个马车里的人便是魏德么?谢惊澜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双拳缓缓地握紧。
若有朝一日他谢惊澜手握重权,是否也可以这般生杀予夺,草菅人命!是否也可以以一人之怒,夺百人之命,灭一家之门?魏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他便要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从此往后,凡欺他、伤他、负他之人皆魂销骨散,王侯将相向他拱手,王子皇孙向他俯首。
他抬起头来,双眼如深不可测、暗无天日的渊谷,有一只妖魔在他的心底缓缓睁开了眼。
月落日升,店铺纷纷搬开了门板,面摊的老板把面粉和成面团。谢惊澜在一个胡同里的一棵老槐树下做好了记号,将夏侯潋的面具埋在了树下。做好一切,他站起身,对着日影整了整自己的衣着,转出胡同,东安门外已经排了一条长队。
有人自己把自己阉了,衣襟上面还有一滩血,脚步虚浮着随着队伍往前走。有人年龄太大,被赶出队伍,在地上打滚,哭着喊着要进宫当太监。好不容易排到谢惊澜了,那执笔的太监抬头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几岁了?”
“十二岁。”
“哪儿人,叫什么名儿?”
“金陵人。”谢惊澜默了会儿,看见太监腰间佩的玉玦,道:“沈玦,玉玦的玦。”
太监提笔在木牌上写下“沈玦”二字,递给谢惊澜。谢惊澜捧着牌子,跟在其他被挑中的乞丐身后,向巍峨的宫门走去。朱红的宫门沉沉地开启,露出里头仿佛没有尽头的御道和千重宫门,宫阙之下,他们就像一列缓缓行进的蚂蚁,渺小又脆弱。
朱门在他身后笨重地合上,谢惊澜回头望了望,关合前的最后一束日光打在他的脸上,照见他无悲无喜的面容。
第20章 宫庭寂
暮鼓响了六遭,远山溶进了黄昏,皇宫上面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天光偶尔从乌云堆的缝隙里落下来。太监们用长杆把灯笼挑上檐下的铁钩子,宫里头的灯笼次第亮起来,飘飘摇摇地散着柔和的光晕。皇宫各处都挂上了灯笼,连成煌煌的一片,独独乾西四所沉在阴暗里,光秃秃的檐下只有铁马伶伶仃仃地摇着。这是紫禁城最荒凉的角落。
“皇上……皇上……臣妾好想你啊,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臣妾?”红衣女人骑在墙头,招着帕子,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空洞的古井。
“哎哟,高妃娘娘,您怎么又上去了?这要是让总管瞧见了,我和小玦子又要挨罚了!”四喜急得团团转,把裙裾扎进腰带,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攀到高妃的身边。他身子有些发福,攀在梯子上远远看去像串在细杆子上的肉丸子。
高妃是年初进的乾西四所,据说是因为在马贵妃常去散步的花园小径上撒了红豆,意图使贵妃摔跤流产,事情败露,被关进宗人府受了好一阵酷刑不说,人也疯疯癫癫了。原本乾西四所就住了三个疯娘娘,这又进来一个,四喜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原就有些秃的头顶又少了几根头发。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十四岁模样的青衣小太监走进来,把食盒撂在桌上。
“下来,吃饭!”
高妃听了,忙不迭地催促四喜下去,自己也提着裙子趴下梯子,低眉顺眼地坐在桌前等着小太监给她盛饭。
四喜松了一口气,道:“沈玦,还是你行。”
沈玦把碗筷摆在桌上,低垂的眉眼恬静得像一幅画,眉眼皆是画中黛色山水。他如今十四岁了,个子像抽条的柳枝一样蹭蹭猛长,只是常年吃不到好的,脸上没有血色,平添了几分孱弱的病气。
四喜目光下移,瞥见他修长的五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根倒刺都没有。四喜心中动了动,右手抚上沈玦的手背,低声道:“小玦子,我那日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玦嘲讽地笑起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道:“我只听说过太监宫女当对食,还没有听说两个太监也能成事。”
“哎,这你就不懂了。”四喜眯了眯绿豆大的眼睛,漆黑的眼缝里流出淫邪的光,“咱们太监净了身,和女子有何分别?太监和宫女对食,不免借助些玩意儿才能成事,太监和太监,自然也是一样……”
沈玦的模样生得好,他早就有了这心思。亏得沈玦人在冷宫,这儿荒无人烟,成日里只有乌鸦飞来飞去,若沈玦在贵人面前当差,只怕这肥肉早就没有他四喜的份儿了。
然而这沈玦油盐不进,任他如何勾搭都八风不动,若非他上回透露出想要用强的心思,沈玦起了忌惮,才稍稍松软了些,否则他连沈玦的身都近不了。
沈玦目露嫌恶,冷笑道:“怎么,你非我不可吗?”
“那是自然,”四喜习惯了沈玦冷嘲热讽的模样,不当回事儿,陪笑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你瞧,我什么时候冷过你?不都把我这热脸往冷屁股上贴?你放心,你跟了我,改日我干爹把我从这劳什子冷宫弄到御马监,我把你也带上,咱们就不必日日苦守冷苑了。”
四喜前日花了几两银子,攀上了御马监的总管太监,当了人家的干儿子,出冷宫的影儿还没有见着,就已经确信自己可以平步青云了。这几日牛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
沈玦拌了几下饭,漫不经心地道:“成。”
四喜闻言大喜,沈玦嘴角泛起一抹没有笑意的笑,“今晚子时,我会去你屋里找你。”
“好好好,我等着,我等着。”四喜喜不自禁,双手伸过来想捧沈玦的手。
沈玦抽身退开,正好避开四喜的魔爪,手一挥,把筷子丢在桌上道:“我没有胃口,你们自己吃吧。”
四喜想去追,高妃忽然拉住四喜大叫起来:“饿死本宫了!饿死本宫了!本宫没有吃饱!”
四喜气急败坏道:“吃吃吃,撑不死你!”
沈玦关上门,屋里冷清清的,直棂窗忘记阖上了,案头落了许多花瓣,细细碎碎地缀在摊开的书页上。他关了窗子,朝脸盆走去,把方才被摸了的右手浸在水中擦了又擦,擦得皮肉红彤彤的一片才罢休。想起四喜的嘴脸,恶心得难受,沈玦抬手掀翻水盆,又踢翻一张凳子,气才略略消了些。
在外头忙了一天,浑身上下粘腻得难受。沈玦打了水,拎回屋洗澡。微烫的水浇在身上,驱赶了身上的疲乏,沈玦洗了一把脸,水珠从眼睫上滑落,像花瓣上的水滴。
正擦着身子,窗外传来哐当一声,沈玦猛地转过头,披上衣服推开窗子,只见地上散了一地的花盆碎片。
四喜捧着扑腾扑腾的心回到自己屋里头,他方才起了歪心思,偷摸蹲在沈玦的窗户底下,蘸着口水戳出一个洞,偷看沈玦洗澡,没成想瞧见了他的大秘密。这秘密足以置沈玦于死地,他的脸上染上疯狂的神色,这下沈玦就是想反抗他也不成了。
喝了几口茶,四喜冷静下来,坐在桌前一门心思盼起天黑来。冷不丁的,沈玦开了他的门,脸色阴沉地站在外面。
四喜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仍是假惺惺地笑道:“这还没到子时呢,没想到你这么猴急。”
沈玦缓步踱进来,屋里头泛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嫌恶地捂住鼻子,打量屋里四处的物件。沈玦只穿了一件亵衣,外面披着薄薄的袄子,刚洗完澡,湿着头发,水珠沿着发梢蜿蜒地流入衣领,沾湿了一片,苍白的肌肤像沾了水的玉一般通透。
四喜失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沈玦那一截皓白的脖颈,口水几乎淌下来。
太监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斩断了那截根物,心里的欲却丝毫不减,反倒比从前更加放肆,女的玩男的也玩,不男不女的更是来者不拒。
宫里头不乏太监虐杀对食的风言风语,据说尸体泥烂一片,惨不忍睹。然而皇宫向来不是讲公道的地方,上头的人罚下来最多不过几板子了事,此风遂愈演愈烈,若非乾西四所里住的都是疯子,只怕这些狗胆包天的还能把手伸到宫妃身上。
沈玦冷冷地看着他,道:“你都瞧见了?”
四喜眼里射出阴险的光,反问道:“瞧见什么?”
“别跟我玩花招,想要什么,说。”沈玦漫不经心地乱翻四喜桌上的匣子,倒腾出串串珠宝,不知道是他从哪个宫院里顺来的。
“你知道我要什么?”四喜涎着脸凑到沈玦跟前,偷偷摸摸地抚他的发丝,“我想要的可不就是一个你么?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呐。”他的发丝冰冰的,在掌心轻挠,像挠在四喜的心尖上。他心里早想了一百个疼爱沈玦的法子,迫不及待地要看沈玦求饶的模样。
“可如果我不想呢?”沈玦眼神慢慢暗下来。
“你别无选择,”四喜在沈玦耳边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要是想有个好人样儿在宫里头待下去,就得乖乖听我的。否则,我把这事儿喧嚷出去,你这脖子上的小脑袋可就不保咯。”
“是么?”沈玦没有温度地笑开了,不动声色地拿出抽屉里的剪刀,拥住四喜,将剪刀尖对准四喜的后背。
“当然,我会好好疼你的。”四喜以为沈玦屈服了,喜不自禁的回抱住沈玦,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皂角的香味,蓦地,他背心剧烈一痛,脸孔痉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玦。沈玦冷冷地瞧着他,那眼神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具死尸。
四喜双手探向后背,摸到满手湿漉漉的粘腻,血越流越多,他杀猪一样痛叫出声。沈玦从椅背上勾起一件衣裳,塞入四喜的嘴,四喜死死攥着沈玦的手,目眦欲裂。那双手渐渐失力,虚虚攀附在沈玦的手上,最后颓然落到地上,只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还睁着,仿佛要把沈玦的面容刻入脑海,以便午夜回魂之时再来索命。
人彻底没气了,沈玦脱下自己的袄子包在四喜的伤处,不让血继续往外涌。接着,他把四喜驼起来,扔到外头的枯井里。没有人知道乾西四所的枯井通往宫外的荒林,这是沈玦干上份差事——打扫藏书楼的时候,在一张布满尘埃的前朝宫室地图上发现的。
沈玦回到屋里穿好衣服,他身子弱,禁不得风,再拿了一捆绳子放下井,攀着绳子爬了下去,将四喜的尸体放在井道的深处。四喜重得很,沈玦使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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