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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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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臣,我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唉,您事忙,我怕魏德那个老贼瞧见,不敢派人过去找您,只好憋着,等您得空过来。”
  “娘娘不必忧心,若有烦心事只管说便是。”
  “您可知前儿皇上来了我这?”
  沈玦弯着眉眼笑,道:“这可是好事儿,娘娘不以为喜,反倒忧心,这是何道理?”
  “好什么呀!”李氏把帕子丢在桌上,懊恼道,“皇上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找我喝茶,阴阴阳阳说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我陪笑陪得脸都快僵了。也不知道皇上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在我这睡,皇后还以为我使了什么手段,重拾了圣宠,这会子指不定在哪骂我呢。”
  沈玦压着嘴角低头笑了笑,“皇上来便来了,娘娘安心伺候便是,陪王伴驾本就是娘娘的分内之职,便是她皇后娘娘也无可指摘。娘娘要记住,韬光养晦是养精蓄锐,暂避锋芒,而不是处处忍让,倒让别人觉得咱们软弱可欺。娘娘只管持重守礼,让皇后无处寻衅。皇上来了是好事,这样皇后便知道皇上还是把您放在心里的,她轻易动您不得。”
  “这样么?”李氏松了一口气,颓然道,“贵妃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我怕皇后又记恨上我,这几日提心吊胆的,什么也不敢吃,什么也不敢喝,连屋里头放的熏香都要让朱夏检查好几遍。”
  “娘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玦失笑,“左右有臣在,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不了承乾宫。这些事还要娘娘操心,臣岂不该自领杖责谢罪才是。”
  “那便仰仗厂臣了。”李氏喜笑颜开,心里多日的阴霾散开,顿时松泛许多。
  话音刚落,朱夏领着二殿下走了进来。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三岁的年纪,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冬日天冷,他整个人都包成了个雪球,走进来打眼一望,瞧见李氏和沈玦二人,倒是不先喊母妃,高高兴兴叫了声“沈厂臣”,炮仗似的冲进沈玦怀里。
  李氏骂二殿下不懂规矩,伸手去拉他,他赖在沈玦怀里不肯动,李氏只好作罢,对沈玦说道:“厂臣您瞧这孩子,虽生来像我,是个脑子不开窍的,可也还知道谁真心待他好。他待厂臣如此亲厚,厂臣如他就如同亚父一般。我们母子俩孤苦伶仃,这深宫里,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厂臣您了,还望厂臣多多费心。”
  昏暗的灯影映着沈玦低垂的眉眼,李氏看见一丝浅笑浮上他的嘴角,只是那笑太浅,是个凉薄的弧度。沈玦小心翼翼笼着二殿下,温软的小手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团棉花,“殿下龙章凤姿,前途自然无可限量,臣只是个卑微的奴婢,何敢自居殿下亚父,娘娘此话可莫要再提了。”
  李氏喏喏说了声是,沈玦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披风披在身上,合上鎏金压扣,向李氏虚虚做了个揖,踅身迈进漫天风雪。李氏遥遥望着他步出宫门,低低叹了口气。
  “娘娘,您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朱夏嘟着嘴问道,“咱们二殿下还配不上他吗?真是的。”
  “男人心,海底针啊!”李氏幽幽道,“特别是长得漂亮的男人。”
  朱夏咂舌道:“确实呢,沈厂臣这姿色真是没话说。”
  “死丫头,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李氏斜眼看她。
  朱夏两颊飞红,忙道:“娘娘您胡说什么呢!您不要脸,奴婢还要!”
  李氏嘻嘻哈哈地挠她胳肢窝,“把你配给他,咱们结成亲家,就不怕他不帮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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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茫茫,沈玦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如今片刻都不得停,像一个团团转的陀螺,应付完李氏要应付魏德,应付完魏德还要应付皇帝。底下还有一起子各怀鬼胎的大小官僚排着队要和他说话,还不能统统拒绝。
  沈玦枯着眉头撩开帘子,看外头的鹅毛飞雪。雪厚厚实实地铺了一地,远远近近的山都白了头。沈玦靠着车围子,想起以前还在谢府的时候,他和夏侯潋被罚跪,夏侯潋背着他回秋梧院,那天也是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
  应大理寺卿的邀请去他家吃便饭,饭桌上脑满肠肥的男人唾沫横飞,说了半天家国大义,天下大同,又吹嘘沈玦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沈玦木着脸,左耳进右耳出。
  饭局终于结束,沈玦拒绝了他晚饭和下次见面的邀约,招呼一旁侍立的沈问行往外走。大理寺卿虾着腰跟在后头,抢过沈问行手里的伞为沈玦撑着,沈玦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几步,一半的肩膀露在外头,落了半身的雪。
  走到天井底下,沈玦正要客套几句让他不必再送。一个蓬头散发的姑娘忽然撞开通往偏院的角门进来,直扑大门。众人都唬了一跳,几个仆役站在门口正要拦她,那姑娘瞥见天井下面的沈玦,刹住脚,转而扑到沈玦脚边。
  “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这是什么人,快拉下去!没的搅了厂公的雅兴!”大理寺卿见此变故面沉如水,朝左右喝道。
  几个仆役就要上来抓人,姑娘连忙抱紧沈玦的脚,哭道:“小女朱明月,是五军营校尉司徒谨的未婚妻!晌午被大理寺卿的大公子掳掠至此!小女的未婚夫婿就在京郊大营,求厂公救命,求厂公救命!”
  沈问行吓得六神无主。沈玦素有洁癖,从来不让旁人近身。他们这些随侍的小太监一天都要洗三遍澡,就是出了点儿汗都不敢往沈玦旁边凑。这姑娘一上来就抱了沈玦的脚,沈玦不劈了她才怪。
  大公子从后头赶了过来,见明月抱着沈玦,顿时三魂失了七魄,忙道:“厂公莫听此女胡言乱语,她是我家下人的女儿,一个疯婆子,今日没有看管住,平白惊扰了厂公,我这就把她带下去。还不来人,把这个疯婆子拖走!”
  明月慌了,摇头道:“他胡说!他胡说!他欺负我爹病故,未婚夫婿又住在兵营,掳我进府!厂公,您是大好人,求您救我!求您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好不容易从柴房跑出来,府邸守卫重重,眼看离大门只有咫尺,只要沈玦肯帮她一把,她就可以逃出生天。
  满怀希望地仰起头,却只见那个阴沉的男人目光寒凉,冷冷地开口:“你弄脏了咱家的靴子。”
  仿佛兜头浇了一盆愣水,一直从头冷到脚,明月愣愣地松开手。沈玦深深蹙着眉头,提步登上门口的马车,大公子喜形于色,冲仆役使了眼色,两个仆役抓住明月的脚,把她往后院拖。
  明月大哭着挣扎,双手抓着地面,指甲尽断,却只在雪地里抓出十行蜿蜒如蛇的黑红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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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谨走在街上,今日是明月的生辰,他早在上月就备文上奏请假空出今日,他攒了三个月的俸禄,在琉璃厂买了一只宫里头流出来的垒丝鎏金簪子当作聘礼。媒人也已经准备停当,他打算在今日提亲。
  三年前二殿下出生,皇上大赦天下,他遇赦还朝,官复原职。但那一年对明月来说却是个噩梦。那一年,朱大夫病故,明月举目无亲,独个儿在京城生活,靠出城采草药卖给相熟的医馆,再做一点儿粗糙的女工过日子。
  她长得好看,是那一片出了名的草药西施,经常有流氓痞子半夜敲门。明月心惊胆战,每到晚上就要用桌椅瓢盆堵住大门,屋门也不敢马虎,用箱笼堵得严严实实。媒婆经常来上门说亲,劝她嫁人。她总是以守孝为由推辞,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一个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回来的男人。
  司徒谨还记得他回来的那天,明月背着药筐扶着门槛远远地看他。他走过去,她没有忍住,哭得满脸泪水。她瘦了很多,一张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瘦得下巴都尖尖的,好像可以戳人。
  “司徒大人,我爹没了。”明月哭着看着他,“我没爹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司徒谨嘴笨,踌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没有关系,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加在一起,就是两个人了。”
  她用手背擦着眼泪,哭着哭着,扑哧一声笑了。
  其实他还很想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以后会是三个人、四个人,或者五个人。
  今年年初,明月终于出了孝期。司徒谨准备了很久,他没有亲人,只能自己操办亲事,请媒人,算八字,算日子,样样都得自己来。最重要的是聘礼,明月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姑娘,他一定要给她他能给的最好的。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地上的雪泛着泠泠的光,胡同口开了一树梨花,洁白的花瓣飞落,辗转飞出几丈远,落在雪上,分不清是花儿还是雪。司徒谨很高兴,平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破天荒地洋溢着几分喜气,好几个经过他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拐过胡同口,就看见媒婆在门口打转,一副气急心焦的模样。
  “哎哟,司徒大人,您可算来了!”媒婆抬眼瞧见司徒谨,忙迎上来苦着脸道,“明月姑娘被大理寺卿府的大公子掳走了,您快想想办法!”
  仿佛一个焦雷打在头顶,顿时头皮一怍,满眼犹有簌簌金花纷纷下落。司徒谨扶着墙稳了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晌午,现在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司徒谨没再说什么,抿着唇回到家,在神台上拿了一把刀。
  那是他在朔北当铁匠学徒换来的刀,朔北刀特有的修长刀身,微微弯曲,像一弧新月。媒婆紧紧跟在他身后,看他拔出刀,大惊失色:“你这是要做什么?和他拼命吗!?不行的!他们人多势众,你还会被官府抓起来!”
  “没有别的办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没敢说,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他沉着脸,提着刀,煞气满身,往大理寺卿的官宅走。媒婆唉声叹气,急得跺脚,望着司徒谨杀伐的背影,到底没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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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问行扶沈玦进了马车,挥着拂尘赶回来,尖着嗓子喊道:“慢着慢着!”
  大理寺卿连忙上前,道:“不知厂公还有何吩咐?”
  “督主说,这个女人弄脏了他的靴子,甚是可恶,须带回东厂,不把靴子洗干净不许出来。”
  “这……”大公子陪笑,“不如小人送厂公一双,行云阁的货,穿着最是舒服!”
  沈问行斜睨他一眼,鼻子里出气,冷笑道:“督主还缺你一双鞋?怎么,这个女人得罪了督主,你们还想私藏不成?”
  “不敢不敢!”大理寺卿瞪了大公子一眼,指着仆役骂道,“还不赶紧把她松开!”
  仆役面面相觑,惶惶然松了手,明月蹬开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到沈问行身后。明月一双葱白的手都是血污,一双杏目含着泪,将滴未滴的。
  果然是好颜色,怪不得干爹要救她。
  沈玦得势这些年,下边人献上的莺莺燕燕不少,还有的另辟蹊径,送小倌兔儿爷的也不是没有。但沈玦一个也没有看上眼的,统统拒了回去。后来大家想明白了,到底是个裤裆里缺了一块的太监,摆这些东西到人跟前,不是戳人心窝子吗?于是才偃旗息鼓。
  沈问行原以为沈玦不好这口,今儿看来只是没遇对人罢了。冲她安抚地一笑,将她领到马车边上,明月抹着脸说了声:“谢厂公相救。”
  马车里没有动静,只扔出一件披风。
  沈问行捡起披风,心里嘟囔督主这人儿别扭到家了,救个丫头还跟旁人逼他似的。他把披风递给明月,道:“马车里没有女人家的衣服,委屈姑娘先用披风应付着。”
  明月含着眼泪,道:“谢谢厂公,谢谢公公,厂公真是大好人!”
  沈问行笑道:“姑娘记在心里就好,待回到府里好好伺候督主便是。”
  明月一下呆了,“什……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家督主救人岂有白救的?”
  话音刚落,车窗里扔出一只鞋子,正中沈问行的脑门。沈问行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对上沈玦阴沉的双眼。
  “你的名字里多了一张嘴,我该摘了才是。”
  “干爹饶命!”沈问行捂住嘴。
  明月和沈问行跟在马车边上走,安定门大街上车马人流来来往往,明月裹紧披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鬓发散乱,衣服还脏兮兮的,实在没脸见人。走到海子桥,迎面走来一个煞气腾腾的男人,明月的心狠狠一跳,叫道:“司徒大人!”
  司徒谨一愣,抬眼看去,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儿裹着披风,朝他跑过来。她身后停着一架不甚起眼的素幄车,下首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儿面滑头光,天生一副笑样儿。
  “车里面的是东厂提督,是他救的我。”明月小声说。
  司徒谨上前作揖,“多谢厂公相救,卑职司徒谨,若厂公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卑职定当万死莫辞。”
  视线里门帘被挑开,司徒谨听见一个凉薄的声音。
  “司徒谨,宣和十八年中武状元,听闻你左右开弓,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受了皇上的金雕弓,供职于羽林卫右卫。可惜三年后,因为七叶伽蓝刺杀先贵妃,你擅离职守,渎职被贬,去了京郊的五军营。可你又因为射伤大殿下的坐骑,害殿下坠马跛脚,被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但说你运气不好,你运气又着实不错,流放三年,遇赦还朝,官复原职。不过,算起来,你出仕六年,竟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校尉。”
  司徒谨低着头,沉默无言。
  “抬起头来。”
  司徒谨仰起头,素车白马上,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数年前他还是个介乎少年和青年间的小太监,现如今他端坐于马车之上,已是个芝兰玉树的青年人了。
  “咱家欠你一命。”沈玦道,“东厂百户尚缺一人,你若有意,明儿便来东厂应卯吧。”


第39章 计深远
  惊刀山庄,风来水榭。
  柳归藏盘腿席地而坐,薄薄的窄刃长刀横卧膝上。四周挂满了帘幕,随风摆动,像朦朦胧胧的雾。水榭之外,苍翠树影绰绰而立,侍女在远处静立,等候他的随时传召。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水榭,由他亲自督造,每一块黄山石都从安徽千里迢迢地运过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堆成雪洞假山。他在这里接待来自天涯各处的贵客,倾听他们的声音像听赏师旷的阳春白雪。
  “庄主,东海怒潮门前来献刀谱!”
  “太行山天一刀前来献谱!”
  “西湖君子刀前来献谱!”
  他睁开双眼,像雄狮睥睨他的领地,眼里满是志得意满。
  “传令,摆宴,诸君尽可尽兴而归!”
  “谢庄主!”诸人齐齐垂首,次第退出风来水榭。
  帘幕之外忽然响起清亮的掌声,柳归藏转过头,眯起双眼,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他的右侧。他戴着硕大的兜帽,只露出一点带着胡须的下巴,因藏身在重重帘幕之后,连身影都随着风帘的摆动而忽隐忽现。
  “恭喜柳庄主得偿所愿,天下刀谱尽归惊刀山庄,您是名副其实的江湖首座,天下宗师。”
  “不敢当,”柳归藏慢悠悠地执起酒杯,“比起你们的住持,我还差得很远。”
  “他隐居世外久矣,早已为世人淡忘,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你错了,”柳归藏沉声道,“正是因为他销声匿迹,无人再可以向他挑战,他的声名便无人可以超越。三十年他一步杀一人,十步杀十人,血落在他的脚下,就像每一步都踏出一朵血莲花。那个场面,即使我并不在杀场,光听老人们叙述,就像亲眼见到一般!”
  “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他是不可逾越的神话!”
  黑衣人低低笑了起来,“柳庄主,原来你想要我们住持的性命么?”
  “只要有你做我的内应,又怕什么呢?”柳归藏笑道,“我的朋友,难道你不想成为新的住持?”
  “人呀,真是贪婪啊!”黑衣人长叹一声,“弑心佛陀是站在山巅摘取星辰的男人,我一个蝼蚁一般的人,怎么敢与他抗衡?”
  柳归藏冷笑,“一千两可以买到迦楼罗的性命,不知三千两够不够弑心的命?”
  “当然不够,”黑衣人诡秘地笑起来,“我对他可是很忠诚的。”
  柳归藏像听见了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忠诚!?七叶伽蓝,为钱卖命,谁人不知?怎么,三千两嫌少?那便四千两,你无须出手,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柳庄主,您通晓天下刀法,却并不知伽蓝的一草一木。”黑衣人低声道,“不知您可曾听过一个传说,很多年前战火席卷四海之时,百姓穷苦,刀客凭着一把刀行走四方。那时候,百姓间有了仇怨,便将仇恨的人写在庙宇的砖上,恳求佛祖乞怜,解其冤仇。为表敬意,他们会在佛脚前放下一点食物,有时候是几个包了零星肉沫的包子,有时候是粘了糖渣的馒头。路过的刀客看见名字和供奉,就会吃掉里面的食物,带着刀去杀死拥有那个名字的仇人。
  后来,这群刀客走到了一起,组成伽蓝,那便是最早的刺客。他们与小偷和强盗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和ji 女睡在同一张床上。只要听见佛前的祈愿,他们就会怀刀夜行,千里追杀。那是我们的祖辈,他们刺杀只为了温饱。”
  “现在为了钱财,或许还有屋宅和女人。”
  “错了错了,”黑衣人摇头,“现在的我们是行走在夜里的鬼魂,按名索命,我们什么也不为。”
  “说到底,你只是不敢与弑心为敌。”柳归藏轻蔑地看向黑衣人,“那夏侯潋的命总可以给我吧。”
  黑衣人仍是摇头。
  柳归藏大怒,振衣而起,“他不过是个窝囊废!多他少他,你又有何损失?”
  “又错了,”黑衣人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腹前,朝林深处走去,“他是迦楼罗的半身,是伽蓝的未来。不然,我又为何千里迢迢来此与你这只虫豸合作。真正的利刃,必以仇铸,必以血锻,如今仇已足够了,他还需要更多的血。”
  “你……这是何意?”柳归藏惊恐地瞪大眼。
  “你的血将铺向他通往伽蓝首座之路。”黑衣人道,“希望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还活着。再会了,柳庄主。”
  帘幕再次拂动之时,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走得像他来时一般了无踪迹,仿佛鬼魂凭空出没。柳归藏冷汗涔涔,颤抖地坐下。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帮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被夏侯潋杀死?
  危言耸听!那是个连自己母亲被狗啃吃都不敢出来的废物,怎么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柳归藏抚着掌中的长刀,略略安了心。
  可下一刻,他又想起北市长街上,他遥遥看见的那个男孩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密林之中,黑衣人缓缓前行,他的脚步声轻得不像话,仿佛踏在虚空之中,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浣衣女们撸着袖子,扎着裤腿在溪边捣衣,日光溶溶,照在她们藕节似的手脚上,白生生的,煞是好看。
  “啊,我忘了。”黑衣人喃喃自语,“他还缺个女人。这个女人,要足够美丽,足够温柔,最好能够疗愈他丧母的伤痛。男孩,要在女人的床上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东厂衙门。
  一匹快马奔到衙门门前,马上黑衣罩甲的东厂番子一跃而下,身后的快马终于精疲力尽哀鸣一声颓然倒地。番子揣着印着“马上飞递”字样的公文,衙门守卫不敢耽搁,开门放行,番子双手托着公文,一路疾行,转过影壁,穿过月洞门,直抵后堂。
  沈玦正喝着热茶,问道:“何事?”
  番子弯腰跨过门槛,跪倒在地,道:“柳州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迦楼罗在惊刀山庄遭戮,惊刀山庄庄主柳归藏将其尸身曝于市井,又令其狗啮其骨肉,伽蓝目前无人出面。”
  热茶自手中脱落,倾倒在怀,茶水流了满身。沈问行“哎呀”了一声,忙取来帕子为沈玦擦拭。
  迦楼罗死了?沈玦不敢相信,那个妖魔般的女人勾唇浅笑的模样至今映在在他的脑海里,历历在目。
  她死了,那夏侯潋呢?沈玦忙问道:“夏侯潋可有什么消息?”
  “不曾见其踪迹。”
  沈玦怔怔坐了一会儿,直到沈问行细声问他:“干爹,可要换身干净衣衫?”
  沈玦看了眼衣服上的茶渍,摇摇头,问道:“可知迦楼罗因何遭戮?”
  番子答道:“据内线的消息,似乎是因为迦楼罗刺杀那日正好是柳州大雨,她多年前为其子承受鞭刑,旧伤许久未愈,遇雨则剧,故而失手被柳归藏杀死。”
  沈玦心里震惊,什么鞭刑,什么旧伤?难道是五年前夏侯潋私自放他逃走的鞭刑?沈玦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像一团乱麻,纠不清,拣不明。埋在尘烟底下的旧事,没想到还牵出这样的尾巴,迦楼罗的死,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竟也参了一份!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救他,夏侯潋母子竟然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夏侯潋会如何?他若知道他当初救自己会有这样的后果,可会后悔自责?
  他会不会……不愿再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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