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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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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按时吃药,我把沈问行留在这儿看顾你。”
  夏侯潋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儿,况且不是有莲香姐在么?”
  说到莲香,沈玦有些头疼,“莲香那你好生与她说说,若是说不通,我晚上回来再说。”
  夏侯潋点点头。
  沈玦站起来走了几步,刚到山水围屏边上又倒回来,紧紧抱住夏侯潋,“你是我的了,对不对?”
  夏侯潋笑起来,“是你的,都是你的。”
  沈玦这才满意了,到围屏后面换了官服,让夏侯潋帮着他束发戴网巾,最后对着镜子整了整乌纱帽。夏侯潋做惯了风筝灯笼之类的小玩意儿,束发的功夫也不错,一根根都掖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瞧着菱花镜里的两个人,倒真像夫妻那么回事儿。
  沈玦回宫了,沈问行进来收拾汤碗。夏侯潋坐在外间的月牙桌边上喝水,沈问行见了他,上前恭恭敬敬呵腰喊了声:“娘。”
  夏侯潋还没来得及咽下喉咙的水尽数喷在了沈问行脸上,沈问行抹了一把脸,甩了甩袖子,道:“您怎么还喝吐了呢?”
  “你刚刚叫什么?”夏侯潋怀疑自己听错了。
  “娘啊,”沈问行拿抹布擦桌子,“您现在是干爹的对食,可不就是我娘吗?”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头,可叫您爹也不对啊,两个爹岂不乱套?”
  这厮不过小沈玦五岁罢了,认沈玦当爹已经够乱套了。夏侯潋坐在拔步床上脱靴子,道:“得了吧,以前叫什么现在还叫什么。”
  刚想躺回去再睡一觉的时候,莲香走进来唤了一声:“小潋。”
  他愣了一下,见莲香站在门帘后面,忙让她进来。一面手忙脚乱地从脚踏上下来,在罗汉床上坐定,沈问行搬了张杌子给莲香坐。炕桌上的香炉飘着袅袅白烟,窗边儿上的响玉叮铃铃地响。夏侯潋和莲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谁也没说话儿,屋子里弥漫着沉默,尴尬得紧。
  莲香是府里的老人了,沈玦不在家的时候,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莲香在管。这么多年为了沈玦辛苦操劳,他和夏侯潋这事儿必须得知会她一声儿。夏侯潋嘴笨得要命,还没想好怎么开场,没想到莲香就已经找过来了。
  这么尬着不是事儿,夏侯潋轻咳了一声儿,正要说话,莲香倒先开口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大串钥匙来,笑道:“唉,其实这事儿我早该想明白的。少爷巴巴找了你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把你当兄弟看?你是不知道还没把你找着的时候,少爷经常去你娘留给你的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坐在廊庑底下,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要不是对你有心思,怎么会这样朝思暮想?”
  夏侯潋有些怔怔的,呐呐张了张口,问道:“少爷……那时候就对我有意么?”
  莲香长叹了一声,道:“还有当年,你记不记得你在柳州被姓柳的抓到,押去斩首。这消息一传到京城,少爷什么都不管了,骑着一匹马就出了京。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柳州救你去了,从京师到柳州,跑了十七天,马儿不知死了多少匹。”
  “何止呐,”沈问行在边上咂舌道,“魏老贼因为干爹擅离职守怪罪干爹,干爹从晌午跪到黄昏,才保住厂督这顶乌纱帽。”
  夏侯潋怔怔望着地面,鼻子里慢慢盈满难言的酸楚。多年前的情形历历浮在眼前,他还记得他在死地里冲杀,厮杀之中那个黑衣面具的男人利箭一般冲出乱流,向他伸出苍白冰凉的手。他那时还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是沈玦,可他从不知道沈玦为了救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何德何能,竟得沈玦如此垂青?
  视线里一串黄铜钥匙递进来,他抬起头,看见莲香含着泪微笑,“你这孩子,打小就跳腾,谁知少爷怎么想的,竟看上你这泼猴儿。也罢,少爷吃了太多苦,只要他顺心遂愿,我心里头就高兴。这是家里中馈钥匙,今儿起就交给你了。”
  夏侯潋摇摇头,把钥匙推回去,“我脑子笨,干不了这活儿,莲香姐,还是您管着吧。”他把沈问行拉过来,按着他坐在杌子上,“他从前跟我说以前的事儿净挑不痛不痒的说,今日你们一说我才知道他瞒了我这么多。正好今天没事儿干,莲香姐,小沈公公,麻烦你们告诉我,少爷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他吃了多少苦,捱了多少难,我统统都要知道。”


第109章 雨时天暮
  暮鼓声里,阿雏坐在菱花窗边望着庭院,外面在淅淅沥沥下着雨,雨幕里的瑞香花垂头耷脑,很没精神似的。
  前几天东厂番子忽然夤夜造访,把云仙楼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嫖客和妓女都被赶到天井底下,大家挤成一堆,像受到惊吓的雏鸡。番子登门,无异于恶鬼上门索命。所有人一见那黑色曳撒腿就软了,瑟瑟伏在地上,谁也不敢动弹。
  阿雏也在那人堆里,和姐妹们搂在一起惊恐地四望。她看见鸨儿的尸体被番子们拖出来,横在青石地上。那个老女人斑驳的白粉脸上一片死寂,平日里她神采飞扬,还没觉出老态,现在她死了,脸肉瘫软,像一团烂泥。
  姐姐妹妹们都捂着嘴,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紧接着又是一具尸体拖出来,阿雏立刻就认出来了,是夏侯,她的小厮。阿雏想跑过去,她的姐妹紧紧拉着她,几个嫖客也拦着她不让她动。她只能捂住嘴无声地哭泣,世界好像忽然间兵荒马乱,一下就变了。
  番子们在东西两进院落里跑进跑出,搜出许多藏着极乐果的药罐子和酒壶,甚至还有花樽。一应物事统统扔在院落中间,女人们一瞧脸就白了。官府早有禁令禁止买卖极乐果,虽然赌坊妓院这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还有流通,但一旦被查到就是在牢里关到死。
  领头的档头用刀拨了拨那些瓶瓶罐罐,撩起眼皮瞥了眼那些恐惧的女人,哼了一声道:“果然都是伽蓝乱党,全部带走!”
  霎时间四下里哭声震天,阿雏也惊慌失措,哪里来的这么多极乐果?她没有用过也要进大牢么?她的姐妹哭着哀求:“大人明查,那些都是妈妈给我们的,什么伽蓝,我们不知道啊!”
  番子们充耳不闻,嫖客被挑出来站在一边儿,倌人们排成一列被推出院子。校尉举着鞭子在后头赶,那模样活像驱赶一群牲口。女人们平日里花枝招展的的媚劲儿都没了,柔言软语都变成了凄厉的嚎哭。
  阿雏被推得晕头转向,快出院子的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有夏侯潋这个救星。忙拎着裙子跌跌撞撞跪在鞭子底下,哀声道:“大人,民女是沈潋大人的旧识,求您让民女见他一面,他一定愿意救我的!”
  “你是阿雏?”边上的档头走过来。
  “是是,是我。”阿雏连忙点头。
  “你不用跟着了,去那边。”档头指了指廊庑底下。
  劫后余生还来不及喜悦,阿雏听见姐妹在身后求她救命,忙要继续磕头求情,那档头一插袖子,道:“阿雏姑娘,你知道云仙楼为何被查么?你们鸨儿是伽蓝暗桩。督主追查伽蓝这么久,甭管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沾上伽蓝就是个死。你运气好,督主开了金口放你条活路,其他人就甭想了。”
  阿雏惶然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妈妈打小就在胭脂胡同,和好些官老爷都有交情,您一问就知道,怎么会是伽蓝暗桩?”
  档头拿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今儿你们鸨儿送了壶酒给小沈大人,小沈大人一喝就歇菜了。我们上门拿人,她已经自个儿悬梁自尽了,你还说是误会?”
  “小沈大人他怎么了!”阿雏蓦然瞪大双眼。
  “怎么了?差点没命!”他哼了一声,“姑娘院里那个叫夏侯的也是暗桩,这不也自尽了?原本姑娘你是最逃不了干系的,督主他老人家心慈放你一马,你就捂着自己的小命偷着乐吧,别瞎整幺蛾子。等会儿我们还要盘问些事宜,还请姑娘多多配合,不要让我们为难。”
  阿雏怔怔点头,退到廊庑底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带走。她脑子里蒙蒙的一片,像被锈住似的转不动。这两日遭的难太多,她已经不会思考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什么也不知道。
  云仙楼很快被贴了封条,她被关在里头不能出去,一日三餐靠番子来送。阿鸢没有来看她,她想没来更好,阿鸢不过是山沟沟里的小君侯,一旦沾上伽蓝乱党的罪名,沈厂公要她的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幸亏番子待她还算有礼貌,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倒没什么妨碍,比平日吹拉弹唱的时候还更清闲了许多。她没事干,只能坐在窗边发呆。
  云仙楼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她混了这些年,算很有见识的了。前几年伽蓝风头正盛的时候,常常有人搂三两个唱的在怀里,神神秘秘掏出一面白瓷面具,说自己是伽蓝八部。叫什么的都有,迦楼罗、紧那罗、飞天锣、地陀螺,名字怪里怪气,她也说不上来了。其实多半是假的,伽蓝的白瓷面具早就烂大街了,路面上常有小孩儿戴着跑。他们冒充伽蓝刺客,其实是想骗骗没脑子的妓女,白白喝茶上铺不花钱。
  她想她那个呆里呆气的小厮怎么可能是伽蓝暗桩呢?他要是暗桩,最多只能算一面呆锣,敲破了漆面也敲不出一个响来。她躺回罗汉床上长吁短叹,想起牢里受苦的姐妹还有生死不明的夏侯潋,又难过又着急,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菱花窗被咚咚敲了两下,她猛地坐起身去开窗,却见百里鸢站在下面。她大惊失色,连忙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番子,忙让她爬窗户进来。
  百里鸢身上都是泥水,妆花织金的蓝缎马面裙已经脏得不能看了,发髻上的钗环也松了,流苏直垂到脸上。阿雏一面帮她擦泥,一面数落:“你来干什么?要是被番子发现,你就不怕被抓进大牢里去?”她的马面裙擦不干净,彻底废了,阿雏丢了布,气道,“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君侯,天天爬狗洞钻姑娘的闺房。”
  百里鸢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只钻过你的。”
  阿雏一瞧她这模样就心软了,叹了一声,转身去沏茶,忽然想起夏侯的事儿,转过头想慢慢跟百里鸢说,可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没有开口。好不容易有一个哥哥,却就这么死了,她一定会难过吧。阿雏又暗暗叹了一声,踅身去拿茶壶。百里鸢拉着她的裙带跟在她后面,阿雏转身她也转身,阿雏停步她也停步,像一只亦步亦趋的小狗。
  “乖乖坐着,跟着我干嘛?”阿雏无奈了。
  “我没来看你,你怪不怪我?”百里鸢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头瞧她。
  “怪你干什么?”阿雏弹她脑门,“你不来才是对的。”
  百里鸢觉得疼,噘了噘嘴,道:“那天东厂来抄云仙楼,我本来派了人要在路上把你抢走的,但是你没在人堆里。我家里有人病了,你也没事儿,我就没来看你。”
  阿雏蹲下来看着她,“你家里人病了呀,要不要紧?”
  百里鸢垂下眼帘,道:“他原先就有病,我给他吃了药他就没事儿了,我以为只要一直吃药就好了,可是没想到前几天又复发了,流了好多血。我叔叔说他没救了,他快要死了。”
  外头的天光穿过窗洞照在百里鸢的发髻上,镀上很淡的一层银色,她抬起眼来望着阿雏,阿雏看见她眸子里深深的恐惧和哀伤。“阿雏姐姐,他会死掉吗?”百里鸢轻声问。
  阿雏抱住她,抚她的头顶,“不要怕,阿鸢,会过去的,就像喝药一样,苦一阵就过去了。”
  “阿雏姐姐,死掉是什么感觉?他一个人躺在棺材里,躺在泥巴里,会不会很冷?他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吗?人从他头顶上过,在他头顶说话,可他动不了,会不会很难过?”
  阿雏觉得悲哀,阿鸢年纪还那么小,已经经历那么多亲人的离开。她抱紧她,道:“不会的阿鸢,人死了要投胎的。他会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去喝孟婆汤。”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阿雏柔柔地笑,“一定会的,说不定他投胎成小孩子打你面前过,你还认不出他呢。”
  百里鸢没有笑容,她扭头望着窗外辽远的山峦,起起伏伏连绵成一道淡色的墨迹,渐渐消弭在云烟里。外面有风拂过,屋檐底下的铁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连成清脆的一长串,像一种招魂的调子。在朔北人死了之后都要招魂,他们在屋子里挂很多铜做的小铃铛,魂飞回来的时候会有风,铃铛就会响。家人为归来的鬼魂备上饭菜,为他们做最后的践行。
  她伸出手触摸那风,好像想要触到几只飘荡的孤魂野鬼。风从指尖穿走,了无踪迹。百里鸢收回手,忽然道:“姐姐,我快要走了。”
  阿雏搂住她的手一僵。
  “我要回朔北了,要明年才来了。”百里鸢说。
  “阿鸢……”阿雏很想哭,鼻子里都是涕泪的酸楚,可她得忍住,小孩儿还没哭,她一个大人不能先哭。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京里不安定,夏侯潋自身难保,护不住你的。你跟我回朔北吧,那里是我的地盘。我带你回雪山,我有很多金子,你想要什么都行。”
  阿雏听了又想哭又想笑,“你这孩子,成天说傻话。”她吸了吸鼻子,“我是教坊司的官妓,走不了的。”
  “可以,”百里鸢抬手摸她圆亮的发髻,“姐姐信我,我可以办到的。我月底走,到时候我来接你。”
  她迟疑了,若是有法子,自然是脱身最好。她试探着问:“会不会很麻烦?”
  百里鸢摇头说不会。
  阿雏下了决心,点头道:“好,我等你来接我。”
  百里鸢从窗洞爬出去,按原路返回。世界笼在一层黯淡的暮色里,雨又纷纷下了,店铺的老板正把门板一扇一扇排开,挂上门闩。路上有小孩儿在闹,追来追去,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几只燕子从招子上面飞过,黑色的翅膀划破雨幕,消失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她从褚楼的牌坊底下过,对面一个磨镜子的正收着担子,她路过的时候看见他的唇语,意思是夏侯潋没死。
  她没做什么反应,径直回了侯府。空灵的埙声传来,她顺着埙声往前走,像很多年前一样,那个灰白衣裳的少年坐在廊檐下,孤单地吹着幽魂一样的调子。酣风饱雨里埙声断断续续,像连不成线的珠子。
  百里鸢在那雨声和埙声的混合里喊了声:“哥哥。”
  持厌放下埙,他的脸色还很苍白,眸子却很恬静,映着满世界的风雨萧萧,如同一面幽而深的古镜。
  “不要叫我哥哥了,百里,我要杀你的。”他说。
  “可你要死了,你杀不了我了。”百里鸢坐在对面的回廊,两个人隔着雨幕说话,“你害怕吗?死了就冷了,再也暖不过来了。”
  “我不怕。”持厌伸手接住瓦片上跌落的雨滴,“人都是会死的。”
  “可为什么夏侯潋不用死!”百里鸢的神色变得狰狞,“哥哥,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你看,弑心爱他,夏侯霈爱他,老天爷也爱他,只有你不受眷顾。他功成名就,他逍遥自在,而你却要受苦受难,为什么你不恨他?”
  “你错了。”持厌眸光寂寂,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我们是兄弟,我们血脉相连,命运相通。”
  “可你们终究无法相见。”段九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你的日子不多了,持厌,或许你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的弟弟。”
  持厌垂下眼眸,苍白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哀伤。
  “我说过,我给你机会。”段九从斗篷里拿出刹那,平平递进雨中,雨滴落在刹那的黑色刀鞘上,溅起点点水滴,“杀了沈玦,我便给你自由,让你去找你的弟弟。”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他?”百里鸢在段九身后问。
  “阎罗,您离京之日,我将以沈玦的人头为您践行。”段九笑了笑,“持厌,杀沈玦很难,你是伽蓝最强的刺客,唯有你有希望办到。你答应么?”
  阶前的雨纷纷扬扬,细细密密有如针脚。暮色四合,他们在雨中沉默地对视。
  “好。”持厌说,“我答应你。”


第110章 寒月入怀
  京城连着几天下雨,天空是阴沉沉的灰白,乌云泼墨似的滚在天边。蒙蒙细雨中沈玦踏出了乾清宫,沈问行为他打起伞,刚走下宫道,便见一个老者对插着袖子站在门墩边上等他。是首辅张昭,沈玦挑了挑眉,慢慢踱过去。远远地见他来了,老人笑眯眯迎上前行礼,现如今沈玦权势如日中天,便是内阁元辅见了他也得俯首作揖。
  沈玦倒并不站着受礼,搭上手扶了一把,道:“元辅怎的在这儿?”
  “厂臣事忙,今日未曾来西朝房听议,老臣特来拜见。”张昭接过沈问行手里的伞,亲自为沈玦撑着,两人并肩在中路上走,萧萧雨滴落在伞面上,啪啪地响。
  往日他插手政事,这些酸儒是千百个不情愿,今儿却巴巴地跑来。沈玦没什么表情,只道:“元辅有何要事,尽管直说吧。”
  “今日清晨内阁接到斥候密报,土蛮已在关外集结大军,似有南下之势。户部筹措军费筹了将近两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可观的数目。厂臣看……该当如何?”
  沈玦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中没有温度。他掖了掖袖子,道:“元辅既然来寻咱家,心里定是有成算了吧?”
  “西北春旱,黄河凌汛,处处都要用款,处处都是大头。屯田政废,册籍无存,原先这军费还能从军田里想想法子,现在也是不能够了。”张昭皱着一张脸,满面都是愁苦,“如今国库是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早先收上来的税款,转眼花了个精光。厂臣,依老臣看,为今之计,只有加税。”
  沈玦转过眼,“加何处的税?”
  张昭脸色一肃,道:“江南。”
  沈玦停了步子,站着没有说话。
  雨落纷纷,张昭将伞柄递到沈玦手中,俯身深深作揖,“明日早朝,臣将领头奏议加征江南赋税,还请厂臣附议,助老臣一臂之力。”
  “元辅,内阁七位大人,五位出身江南。朝中臣工,江浙两帮占了龙头,更不必说江西湖广加在一起便是朝中半壁江山。元辅可莫要想岔了,你若要加征江南赋税,那便是与整个清流作对。”沈玦声音响在雨中,比雨水更加寒凉。
  张昭笑了笑,道:“厂臣出身金陵,也念及家乡旧恩,不愿加税么?”
  沈玦举目望了一会儿前面的宫道,砖石路迢迢伸出去,一重门又一重门,没有尽头似的,在雨幕中无端有一种荒凉的意味。他将伞递还给张昭,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声音遥遥传过来,“明日咱家领头上奏,你无可奈何,附议便是。清流还需你的操持,不要引起众怒,自掘坟墓。”
  沈玦回了掌印值房,湿衣裳穿在身上难受,沈问行捧来干净衣服给他替换。阴雨天气,屋子也泛着一股潮味,像泡在一缸冷水里,行动都粘滞了似的,摆不开手脚。他坐在圈椅里,让沈问行帮他擦干湿了的发梢,天光透过直棂窗照在桌上,映出一格一格的纹样。
  不知道夏侯潋在干什么?他撑着脑袋想,下着雨,那家伙身子刚刚好,他叮嘱了他要好好将养身体,但他肯定不会听,约莫又在城里四处追捕伽蓝。他觉得对不起夏侯潋,云仙楼的人审问了个遍,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伽蓝的线又断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连帮夏侯潋讨债出气的机会都没有。
  随便翻了几本折子,却没有心思看,字眼堆在纸上,一个也读不进去。是时候想想后路了,他不能让夏侯潋陪着他完蛋,就算走在刀尖上,他也要背着他趟过去。可是后路在哪?满朝文武都恨他,都巴不得他早点死。或许只有出大岐一个法子了,他有钱,可以造一艘宝船,带着夏侯潋去罗刹国当罗刹鬼。
  沈问行给他重新束了发,他执起朱笔圈点了几本折子,抬手一翻,不小心翻到那日大同卫的番子递过来的百里鸢密函。目光停滞在“一门皆死,幼女独存”几个字上,他蹙起了眉,问道:“送密函进京的番子还在京里么?”
  “在,正赶上他调进京里衙门当值了,来了就没走。”沈问行端来一个红漆小托盘,上面一盅枸杞排骨汤,“干爹,您喝点汤暖暖身子吧。别太劳累了,瞧刚才帮您擦头发,竟看见几根白头发,儿子心疼呐。”
  “有白头发?”沈玦揽起镜子照,可头发束在后面,他看不见,“你怎么不帮我拔了?”
  “越拔越多啊干爹,没事儿,就几根,看不着。一会儿儿子吩咐底下人凿点黑芝麻,您一吃就补回来了。”
  沈玦满脸沉郁地皱着眉,很不高兴似的。又举着镜子照了一会儿,才冲沈问行摆摆手,“去把那个番子叫来,我要问话。”
  缇骑脚程快,喝一盅汤的工夫,那番子就来了,畏畏缩缩跪在下首,很害怕的模样。沈玦已经习惯了,他这般的身份,猫狗见了他都让道儿。他两手交叉在挺直的鼻梁上,垂眼望着底下人,问道:“百里鸢一家子都死了个精光么?奶妈子可还在世?”
  番子踟蹰了一会儿,答道:“回禀督主,我等探查之时只查了百里君侯的家人亲属,不曾留意她的奶妈下人。”
  沈玦冷笑了一声,“你们考课是越发松懈了,事儿办成这样你也能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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