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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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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鸢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忘了,夏侯潋,百里家在传给伽蓝的刀法里留了十二道空门,只要你用伽蓝刀,你就永不可能获胜!”
  可为什么……他的刀法里明明有百家刀法,为什么还会被看破?
  “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百里刀乃万刀之源,万刀之宗,百家刀法皆来自百里家刀!”
  雷霆般的刀光在阴沉的光线中迸现,扭曲犹如乌云中出没的龙蛇。百里鲲向前一步,挥刀下劈,简简单单的一击,却犹如万千山海盖顶而来!那一刻夏侯潋仿佛看见一个散发怒目的武士,他的刀有金刚怒汉之威,凡人皆在刀下化为尘土!夏侯潋举刀格挡,步生莲发出凄厉的蜂鸣,虎口霎时间破裂,鲜血横流。夏侯潋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咚咚咚,整个世界似乎都回荡着他沉重的心跳。许多声音在一刹那间涌进脑海,刀刃相撞的铿锵之响,血肉分离的粘稠声响,女人凄厉的尖叫,孩子高亢的啼哭……不行,他要站起来,必须站起来。
  可是腿一寸寸地发软,视野也在摇晃模糊。他看见傀儡一步步逼近,他竭力睁大眼,眼皮却越来越重。
  要死了吗?要死了吗?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斩破空门!
  脑海中有谁在唤他,仿佛是万万千千的人在呼喊他的名字,无数声音叠在一起,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夏侯潋!”
  “夏侯潋!”
  “夏侯潋!”
  最后一声声如洪钟,夏侯潋猛地睁开眼。
  世界一片明亮,头顶是婆娑树叶和刺眼的阳光,夏蝉唧唧响在耳畔。漫天槐叶翻滚着下坠,一个黑衣的女人在那片叶雨中挥刀。她旋身的瞬间夏侯潋看见她锋利的眉宇,妖魔般的双眸光芒涌现,她双手握刀,在叶雨纷飞中送出绝丽的刀光。
  “这就是你娘的刀啊,小潋。”他身侧的弑心道,“生生不息,灭灭不绝,她的刀,可以斩灭万法。”
  夏侯霈和弑心皆化为飞烟,一瞬间万籁俱寂,视野里出现颓圮的荒村,沈玦从他身边走出,手里拿着一卷伽蓝刀谱,熊熊的篝火在他们身前燃烧。
  “我时常在想世上会不会有一种刀法臻于绝境,没有丝毫的空门。”沈玦望着火焰说。
  “我娘的刀,”夏侯潋听见自己的声音,“弑心说我娘的刀可以斩灭万法。你以前说我娘修的是刀中诡道,或许诡道可以。”
  “那是你娘的刀,每个人的刀都是不一样的,”沈玦直直地望过来,夏侯潋看见火焰在他的眸中跳动,”夏侯潋,你的刀是什么?”
  一瞬间万千世界都化为洪流在他脚下奔腾而过,黑暗中出现一线清明,夏侯潋听见外面有厮杀声响起。
  “咦,”百里鸢微微侧头,“这么快就攻上来了么?那我要快点了。”
  她猛地拉扯牵机丝,无数根丝线在回廊中剧烈地颤抖蜂鸣,所有傀儡倏地一动,以诡异的姿势朝夏侯潋举刀走来。夏侯潋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视野在扭曲,那么他就闭上双眼,耳畔杂音如潮,那他就什么也不听。
  他深吸一口气,朝前方的黑暗冲过去,刀光在眼前闪现,夏侯潋鬼魅一般旋身避开凛冽的刀锋,依然有另一刀砍在肘侧,剧痛蔓延全身,却让他的神志更加清明。他没有停下,继续冲锋,他格下前方的兵刃,与此同时后背暴露无遗,百里鸢逼着他回头抵挡,可他偏不!
  他嘶吼着步步向前,后心被砍了一刀,衣裳里的锁子甲为他挡住了致命的伤害,可大力的冲击依然让鲜血涌上喉头。他继续挥刀下劈,借着傀儡格挡的力量翻身掠过傀儡的上空,狂奔向前。
  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无敌的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斩破空门,那便唯有将所有的空门暴露在外。他的目标不是傀儡的手臂,不是牵机丝,而是走廊尽头的……百里鸢!
  他娘的刀是斩灭万法。
  而他的刀,是向死而生!
  夏侯潋拖刀奔跑,阴冷的刀尖凝着一点萤光,划出哀冷的呼啸。百里鸢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满身鲜血的男人向她奔来,她疯了一般拉扯牵机丝,可是傀儡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夏侯潋。极乐果的粉末撕扯着他的神志,剧痛又将他唤回。
  头一阵阵发着痛,朦胧的视野仿佛天旋地转,肺好像破败的风箱,呼吸声回荡在耳边。这回廊太长,百里鸢在远处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点,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
  可他不能停!
  在那漫长的奔跑中,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清晰,朦胧间眼前似乎飘下一朵雪花。厮杀声穿过墙壁,无名庵的雪地和花丛中,刺客们凶狼一般相互扑杀,尸体横遍山腰山顶,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鲜血顺着山阶流淌下去,汇集成河。
  沈玦将静铁刺入一个刺客的眉心,鲜血和汗水在他的额前混在一起,平时昳丽的脸庞此刻早已难以分辨。持厌同时斩下两个人的首级,两颗圆圆的头颅遥遥抛出去,滚进踯躅花丛。沈玦和持厌两个人背靠背靠在一起,彼此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新的刺客向他们靠近,刀刃滴滴答答滴着血。
  回廊里,夏侯潋接住那片雪花,握在掌心。
  他不能输啊,他背负着所有人的心愿,他决不能输。
  趁他还没有倒下,趁他还有力气,再跑快一点!
  越靠近百里鸢牵机丝越密,夏侯潋挥舞长刀,牵机丝被他斩断,细细密密的丝线雪花一般落在头顶肩头,夏侯潋不断挥刀,离百里鸢只有一步之遥!
  百里鸢当机立断,放弃牵机丝,转身狂奔。
  一刀砍在百里鸢的背心,划出长长的血痕,她踉跄了一下,继续奔跑。夏侯潋提刀追赶,跟着她跑出了禅房,穿越空无一人的花圃,钻过后墙的狗洞,跋涉过没到膝头的白雪,到达庵外没有退路的绝顶。
  夏侯潋的血和百里鸢的血滴了一路,曲曲折折。最后两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在雪地里爬行。
  百里鸢咬着牙扒着雪向前爬,冰雪冻红了她的手指。鲜血带走她的意识,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恍惚中她好像看见阿雏的脸颊,未施粉黛的清水脸子,家常的衣裙,像家里温柔的大姐姐,站在阳光里回首朝她微笑。
  “阿鸢!”
  “姐姐……”百里鸢流着泪,拼命地爬着,“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死在这里……”
  太冷了,太冷了,这绝顶,一个人也没有啊。
  夏侯潋从后面赶上来,从腰后面掏出匕首,扎向她的胸膛。她紧紧抓着夏侯潋的匕首,鲜血漫过指缝,顺着袖口流进去。夏侯潋吸入的极乐果粉末太多,七窍开始流血,一滴滴打在她的脸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匕首一点点地没入百里鸢的胸膛,渐渐有了血晕。
  意识渐渐远去,百里鸢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被拉回从前的岁月。
  她记得云仙楼的月亮,大大的圆圆的,她和哥哥姐姐坐在月亮底下放天灯,又胖又鼓的天灯升上穹隆,上面写着“阿鸢要和持厌哥哥、阿雏姐姐永远在一起”。
  那么简单的愿望啊,为什么就是实现不了呢?
  无名庵空无一人的落日,百里家燃烧整夜的大火,一个人堆着数不清的雪人……往事一幕幕闪现眼前,原来她在云仙楼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可是,岁月匆匆,终究是留不住。
  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停在那里,该有多好。
  恍惚中,她好像又听见阿雏的声音自远方而来,穿越千重万重山山水水,由迢遥的天风送到她的耳边。
  “阿鸢——”
  “姐姐……哥哥……”
  她呢喃着,忽然间放弃了抵抗,听任匕首彻底没入胸膛。世界在她眼里失去了色彩,她大睁着眼睛流泪,漆黑的眸子渐渐无神。
  夏侯潋从她身上爬下来,倒在雪地里。
  嘴里冒着血,他举起袖子擦,却发现越擦越多,低头看袖子,原来手腕上也受了伤,袖子早就红了。太冷了,他已经失去了痛觉。低头一摸,满身粘腻的鲜血。夏侯潋撕下外裳的布,从怀里拿出随身带的金疮药,一点点的包扎起来,然后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这样血会流得更少一些,更慢一些。
  他保持着呼吸,他要等沈玦来接他。沈玦说过,他会来找他。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血流得太多,又或者因为极乐果,手脚渐渐麻木,好像变成了冰块。意识慢慢游离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他扭头望过去,持厌拄着刀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持厌也是遍体鳞伤,不过看起来比他好些。持厌蹲下来摸摸他的头顶,“我和小少爷分头找你,他应该快到了,你再等一等。”
  持厌站起来,抱起百里鸢的尸体,退了几步,对夏侯潋说:“我要走了,小潋。”
  夏侯潋吐了几口血,艰难地坐起来,“你干嘛?你去哪?”
  “大概是很远的地方吧。”持厌蹲下来,解下脖子上的狐裘把百里鸢包住,“我不能把百里的尸体留给你们,我答应过百里,要把她的骨灰带在身边。”
  “你……你……”血哽在喉头,夏侯潋说不出话。
  “小潋,你不是说,要有自己的愿望吗?”
  持厌望着崖下,日落西山,雪山绵延,远山迷蒙,他的眸子澄净又清澈,倒映着大千世界风流云散。
  “有小少爷照顾你,我很放心。”持厌站起来,沾着鲜血的苍白脸庞依然恬静安然,“我想带着百里远行,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去很多很多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这样,我的愿望,百里的愿望,就都可以实现。”
  夏侯潋用力咽下几口血,沙哑地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持厌站在天风中,轻声道:“能,无论是黄泉彼岸,还是今生此世,我们终有相见之期。”
  他转过身,步入漫漫风雪。这个乘着风雪而来的刺客,终于仍是消失在风雪之中。
  夏侯潋躺回去,用力保持呼吸,他要多撑一会儿,撑到沈玦来。
  极乐果的药劲儿上来了,他很想睡觉,慢慢阖上眼皮,远处终于传来人声,他回过神来,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突然想起他现在满脸血的模样一定很吓人,沈玦看见了说不定又要难过。他挣扎着坐起来,捧了一抔雪擦干净脸,又躺回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子终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沈玦脱下袄子包住他,轻声唤他:“阿潋、阿潋。”
  他睁开眼,仰起头亲了亲沈玦的脸颊。
  他好想说少爷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可是他太累了,张不开嘴,也不能张,他不能在沈玦眼前吐血。
  “阿潋,你撑一撑,我们去找大夫。”沈玦把他背起来,“阿潋,不要睡,听话,不要睡。”
  他伏在沈玦背上,血沿着嘴角流出来,眼皮越来越重,他竭力睁开眼,远方是灿烂的夕阳和红霞,天际好像烧了一团大火,雪山染上了胭脂的颜色。
  好美啊。他想。
  意识变得飘摇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小小的雪花,慢慢地升起来,飘荡在天风中。他看见苍茫的白雪把杀场覆盖,涤荡一切脏污的罪孽,刺客沉眠于雪下,这里的岁月归于静谧和安详。
  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忘记是谁说的了,既造杀孽,必遭杀报。
  他的罪孽偿清了吗?他的血债还完了吗?他的报应结束了吗?是否他残酷的岁月终于走到了尽头,从此,他可以安息长眠。
  可是……他的心里还有深深的眷恋。
  “阿潋、阿潋,”沈玦一遍遍地喊他,“你听到了就摸摸我的脸好不好?”
  他颤抖着地抬起指尖,碰了碰沈玦的脸颊,半阖的眼睛流下泪来。
  佛啊,宽恕我吧。我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哪怕再多一刻。
  手无力地垂下,星月菩提子滑出袖管,挂在手腕。沈玦浑身一震,回过头来唤他的名字。
  “夏侯潋!”
  像沉入水里的静,世界倏忽间离他远去,天地是水里的倒影,波光粼粼,越来越模糊。
  声音一点点消散,消失在风里。
  最后,万籁俱寂。


第134章 魂兮归来(大结局)
  人要走过多少风霜雨雪,才能到达极乐的彼岸?
  蝉噪重重叠叠像是耳鸣,瓢虫窸窸窣窣爬过指尖,野葛藤蔓延过老槐树的树根,夏侯潋听见支棱棱的接骨草在耳边摇,草尖擦过耳畔,麻麻的痒。还有溪水的声音,哗啦哗啦,野鸭子在水里面嘎嘎乱叫。
  他迷蒙地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前面有一条小溪,中间横着几颗圆圆的大石头,老槐树影影幢幢,清泠泠的月光从叶隙里漏下来,微微有些晃眼。月亮当空,穹隆是淡淡的青灰色,很远的地方有山的大黑影子,连绵在一起。
  他记得这里,这里是老伽蓝。
  那条小溪他走过,夏天的时候喜欢只穿一条裤衩在里面玩水,浑身上下晒得黑黑的,路过的人都喊他“大黑小子”。他记得第一次过河的时候他才五岁,他不敢过河,秋大哥牵着他,他的身后跟着家里养的小鸡,大家一起摇摇摆摆叽叽喳喳过了河。河边上那棵老槐树他也记得,他常常蹲在树杈上拿着弹弓瞄过路的刺客,谁在背后说过他娘坏话他就打谁,鸟屎弹射人家一身青青白白。
  再往前走是刀冢,他在那里挖过刺客唐岚的坟。刀冢再向前,穿过一片林子是他家的小竹楼,秋师父家的小院子立在不远处,从他家可以看到秋家的茅屋顶,每次起山风的时候茅草乱飞,秋师父每年都要重新盖一下茅顶。从茅草屋边上的土坡上去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伽蓝山阶,沿着山阶往上走是伽蓝破破烂烂的山寺,他曾经因为放鞭炮不小心烧了寺庙,那是弑心头一次对他生气,他被吊在山门吹了一夜的风。
  他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追过猫撵过狗,拔过别人家小母鸡的鸡毛,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杀了弑心,叛逃伽蓝。
  这是在做梦么?他想,还是魂归故里?
  夏侯潋踩上石头,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摇摇晃晃过小溪,湍急的水流里映出他稚嫩的面容,十二岁的孩子,眸子像星星,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渡过小溪,穿过刀冢,锈蚀的长刀密密麻麻,刺客们的墓碑静谧地沉睡在月光里。他走过小竹林,推开自家小竹楼的栅栏,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
  这里深藏了他最残酷与激烈的岁月,他在这里长成、出发,一路走向属于他的墓碑。
  月光下的小院是青白色的,萤火虫点点,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栅栏边上长了一棵大槐树,树下是他娘亲的墓碑。一个身量高挑的黑衣女人站在墓碑对面,抱着手臂,肘弯里一把黑鞘长刀靠着肩膀。萤火虫围着她转,盘盘旋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
  夏侯潋泪如泉涌。
  是梦吧,或者他已经死了,死了,所以才能和她团聚,
  夏侯潋一边哭一边走过去,却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从泪水朦胧的视野里望她修长的背影。
  她在树翳里转过身,依旧是那张秾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墨色的眉角锋利如刀,好像要划破这个漫漫长夜。
  “干嘛不过来?”她问。
  “我怕,”夏侯潋抽泣着说,“我怕我一过去,你就变成萤火虫飞走了。”
  “我他娘的又不是神仙,还飞走。”夏侯霈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走过来,蹲在夏侯潋身前,点点他的额头,“没出息,哭成这怂样。”
  那深藏在他心底的,令人窒息的悲伤终于抑制不住,像汹涌的潮水泛滥而出,夏侯潋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夏侯霈,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过往的惨痛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布满夕阳的街道上的断肢残骸,破碎的骨骼,无神的眼洞沉默地与他对视。骨灰倾进刀炉,飘扬的白灰染上火星,像萤火虫在飞舞。
  “娘——”他痛哭着,涕泪糊了满脸,“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他是那个不曾握过刀剑的少年,是个无助的小孩。
  “傻孩子,”夏侯霈摸摸夏侯潋的头顶,“你做得很好,一切都很好。”
  夏侯霈牵着他走到山崖上,两个人盘腿坐下来望荒草瑟瑟,月下千山。
  夏侯霈开了一壶酒,夏侯潋还在吸着鼻子,她一拳捶在他头顶,“别哭了,都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还这么弱了吧唧的。再哭削你。”
  “您都知道我有媳妇了?”夏侯潋捂着头,“我在我媳妇儿面前又不哭。”
  “你俩都在我灵前磕过头了,我又不瞎。”夏侯霈咂了口酒,“算了,男人女人都一样,我也不指望你留后,你自己喜欢就好。小两口处得好不好,不吵嘴吧?”
  “不吵,人贤惠着呢,我说东他不敢往西。”夏侯潋说,“可惜你去得早,要不然让他给你端茶送水,听你念婆婆经,你多舒坦。”
  夏侯霈颇有些惊讶地瞧着他,“行啊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个耙耳朵的料,没想到小看你了。”夏侯霈拍拍他肩膀,道,“贤惠就好,你也别窝里横,人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少爷,肯跟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夏侯潋连连点头,“娘你说的是。”
  “宅子我给你备好了,你自个儿好好挣两个钱,雇几个仆役伺候人家。人家是少爷,不是干活儿的材料,别让人干粗活儿,让人家在家绣绣花儿,吟吟诗,就挺好。你自己也要多读点儿书,两口子过日子得有话说。别人家给你念几首诗,你在那愣里吧唧的听不懂。”
  “他早就不怎么念诗了。”夏侯潋解释道,“您放心吧,我俩挺有话聊的,话头一开都收不住。”
  夏侯霈点头,又道:“咱家挺亏欠人家的,你平时要多让着人家点儿,要是以后禁不住吵起来了,你出去溜溜弯儿自己平复平复也就得了,别跟人闹红脸。”
  夏侯潋说知道了,“少爷脾气好着呢,又温柔又体贴,我俩从不闹红脸。”
  “行,那我就放心了。”
  山风在崖下拂过,草虫唧唧,长夜广阔无垠,万千星辰在他们头顶静谧地闪烁。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斜斜地伸下去,夏侯潋低头看着,这样的宁静,他已经暌违多年。
  “娘,”夏侯潋望着自己的脚尖,“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不说了吧。”
  夏侯潋一怔,扭头看夏侯霈,她的发丝被山风吹卷,夏侯潋看见她望过来,潋滟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唇畔带着一抹微笑。没有惯常的不怀好意,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那是夏侯潋第一次见到她眼底的温柔。
  她把手放在他的头顶,道:“你娘我曾经担心你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刀术稀松平平,怕是不能在伽蓝杀场中存活。你打小皮得能上天,专会狗仗人势,凭着你娘我有点儿能耐就胡天胡地。不过幸好,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你的刀杀了你想要杀的人,保护了你想要保护的人,从今以后,没有人再可以轻易地伤害你。所以小潋,你的一切选择,我都放心。”
  “可是娘……”夏侯潋哑声道,“太晚了,你已经死了。”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还的债已经还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夏侯霈揉着他的头说,“宽恕你自己。”
  夏侯潋流着泪望着她,她的脸上杀气尽敛,只剩下干净的笑意。
  “好了,”夏侯霈站起来,手搭凉棚望向远山,“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夏侯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猛地扑进夏侯霈怀里,“我舍不得你。”
  夏侯霈拎他的衣领,头疼地说:“兔崽子,刚夸你几句就不行了。”
  夏侯潋在她怀里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行了,梦总有个头。”夏侯霈把他推开。
  “我们还会再见吗?”夏侯潋仰头问道。
  夏侯霈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幺儿,为娘再给你上最后一课。这堂课的名字叫做……告别。”
  她忽然抬腿一踹,夏侯潋被她踢下山崖,他的身子蓦地失去依凭,山风在他耳边鼓荡,身子不受控制地下落的时候,他看见夏侯霈拎着酒转过身走向漫漫长夜,一边走一边举起左臂挥了挥。
  那是她最后的道别,一如当年。
  “娘——”
  身子急速下落,他仰头看天穹灿烂的星辰。过往的岁月浮现眼前,金陵谢府两个少年在雪地里拥抱取暖,皇宫红墙里静铁划破翻卷的槐叶,伽蓝山寺牵机丝斩杀弑心,沈府他和沈玦并肩看银河流淌……最后是雪山之巅刺客横尸荒野,血流成河。
  风声呼啸,恍惚中他又听见故人的呼唤,哀魂呼喊着与他擦身而过。
  “小潋——”
  他闭上眼,流着泪道:
  “再见。”
  ————
  风铎叮叮当当,细碎的一长串,飘出去很远。他忘记过了多久,意识模模糊糊,好像沉在水里,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迷蒙地传过来。他有时候可以听见风摇着竹帘簌簌地响,窗外树枝摇曳沙沙的响,外间小孩儿嘻嘻哈哈追来跑去,还有时候可以听见遥远的狗吠,时不时传来野猫子的嚎叫。
  更多时候他好像变成了万千的浮丝,飘荡在黑暗的水流里,凝不起来,只能随波逐流。还有的时候意识稍稍清明,他听见外面的人语,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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