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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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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二层的洗澡间有隔挡,三个淋位,此时只有一个开着水。热气蕴在周围,玻璃上蒙着白雾,肖谔精瘦的腰身在镜面中若隐若现。水流顺脖颈滑落,描一遍身形轮廓后流进管道,他单手撑墙,闭着眼,任由水柱冲撞脑袋,直到米色肌肤隐约透露出绯红,他才走出隔间,往腰上缠一圈浴巾。
  用小毛巾抹两把板寸,继而擦去镜子上的水汽,肖谔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可笑,也觉得陌生。
  时至今日,文祺脸上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熟记于心,睡前总会在脑海过一遍,这是养成的瘾。十三岁孩童的样貌,未长开的五官,软嫩小嘴像熟透的樱桃,张口便是他的名字。
  小肖哥哥。
  一天不喊上个三五十遍,晚上睡觉也要蹭到耳边喃喃个够,肖谔爱听,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望向窗外素水的月夜,享受似的,入梦时的嘴角也依然扬着。
  换了件陆小昭从家里带来的卫衣,胸前绣着两只红顶仙鹤,周身绕着祥云。修型水洗牛仔裤,脚上一双“椰子”鞋,肖谔单臂弯曲抱起缩在床铺里的雪貂,下楼与大伙儿一起,在堂中吃早餐。
  正堂四五十张桌椅,肖谔独坐一处,小米粥、油饼、肉龙,茶叶蛋加一小碟咸菜,依旧没什么胃口。就着咸味儿,和着米粥一口闷,主食原封不动让陆小昭端去了自己桌。
  后台换衣间的门没关,有演员在开嗓,今天是三十儿前最后一天营业,临近年关,一个个都很亢奋,拿出的劲头也比平日足。
  刀马旦穿上大靠,顶盔贯甲,挥舞手上的长柄刀,选取一段《樊江关》里的词儿,唱、念、做一气呵成。
  芳姐正给剧团里的老少揉妆,桃花眼不经意朝堂内一瞥,忽然有些意外——方铭礼来了,直奔肖谔那桌。
  转念又皱起了眉,以往春节,过了小年方铭礼便回家守着老母亲,初五后茶楼营业再现身,此刻猴急的模样,估计是有急事,而对于肖谔来说,能称得上是“急事”的,必定与文祺有关。
  尹月芳乱了思绪,手上力道一松,刀马旦的顶冠歪了。
  肖谔目光凌厉,死盯着方铭礼因熬夜变得蜡黄的脸,倦意全堆在眼下,晕开两片青黑。他心一沉,上牙抵住下唇,没收着力,一口咬出了血腥。
  有消息了,无论好的坏的,他都需要一点痛感来加重真实。
  陆小昭凑过来先是询问方警官吃了早餐没有,给他盛了碗新出锅的豆腐脑。方铭礼又困又饿,端起来吞咽两口,一抹嘴,还是得先紧着要事。
  他从警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用A4纸打印的,不仅模糊,被汗一捂,皱皱巴巴的,甚至瞧不清上面人的五官细节。
  肖谔落低视线,闭了闭眼,放在方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嘴唇泛白。陆小昭不作声,这人他不认得,但看身旁人的表情就知,肖谔认得。
  “队里不允许把犯人的照片带出来,我这是违规截图打印的。”方铭礼食指叩在薄纸上,眼里布满血丝,“昨晚山西朔州警方捣了一个“人贩子窝”,双方正在交易,直接实施的抓捕,所以对这些人的身份也没什么可再审再查的。”
  他示意陆小昭给他倒杯普洱来顺顺嗓:“我是用警校老朋友的号登陆的内网,获取到这些犯人的图像。我记得你说过,当年那个司机眉毛很粗,右眉骨突出,上面还有一颗黑痣,对吧?”
  肖谔喉咙干涩发紧,眼皮直跳,抬手揪了两把喉结,用力咽下一口虚无,几乎没感觉出来自己点了头。
  瞧见肖谔面色,方铭礼带着试探小心的问:“这人……”
  “是他。”
  这次换成方铭礼一颗心被外力狠狠扯了一把,他右手握拳抵在鼻下,待心律平复,还没开口,肖谔猛地起身,身后的板凳立时翻倒在地,大堂内突兀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我要去朔州。”
  “冷静。”方铭礼抬手在空中压两下,动作里带着颤,他抿两口滚烫的茶水润喉,闻见淡淡茶香才缓和好有些激动的情绪,“你去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肖谔嚷中带吼,“我他妈等了六年,等这孙子的消息等了六年,他的样子我一天都不敢忘,忘了文祺就真的没了。”
  陆小昭站在他身边茫然的举着手,想安抚,又不知该怎么做,就这样直愣愣的杵在原地。肖谔一拳砸在桌面:“我被这个王八蛋恶心了这么久,文祺去了哪里只有他清楚,找到他就能找到文祺!”
  “他死了。”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身上的热度一瞬间在体内消散,后颈及臂膀处生出一片过电似的麻意,裹夹着痛。肖谔深喘两口气,撑住桌沿儿低下头,额角青筋暴起。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直到僵硬的背身不再紧绷,他抬眼看向方铭礼,通红的一双眸子,里头带着恨:“你说……什么?”
  “警方突击的时候,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交易地点比较偏,靠近山区,到处都是碎石河沟。”方铭礼慢下语速,陆小昭重新立起板凳,扶着肖谔坐下,“追捕中有两人失足落水,这人是个旱鸭子。”
  肖谔没再出声,沉下眼皮盯一处虚空冷着脸。陆小昭觉得,方铭礼的话像是把他身上所有的气力都抽空了,只剩一堆骨架支撑着没有温度的皮囊。

第九章

  正文009
  栅栏街里也就和雅茶楼还在营业,宾客依旧不见少。长街两侧陆续摆起了方桌,支起了遮阳伞,连成两条弯曲的长龙,是在为初一至初七的庙会做准备。
  零散几个人忙忙碌碌,都是这里的熟面孔,看见肖谔和方铭礼,纷纷点头招呼。
  警车停在栅栏街入口处,原本到警局三十多分钟的行程,眼下只用了十几分钟,一路畅通。
  肖谔始终望着窗外,城市街景在眼中迅疾的略过,他很慢的眨眼,很慢的呼吸,动作极轻,方铭礼几乎感觉不到副驾驶还坐着个人。
  警局仅剩几名警员仍在坚守岗位,大多是在整理一年来堆积成山的案件资料,分类入库。见到方铭礼,齐声先喊一句“方队”,然后低头继续手上细碎繁琐的活儿。
  方铭礼走进办公室时,座机响了,他接起来,是当年警队的老朋友。这人在一次执行公务时腹部中弹,养好伤后便退居二线,如今就任朔州公安局档案管理员一职。
  他“嗯”两声,点了点头,再叹口气,挂下电话。
  肖谔坐进办公桌前的转椅里,双臂架在扶手上,后倾身子靠向椅背,寻一处踏实。点根烟吸两口,身上还是冷的,脸色惨白,像低血糖。
  方铭礼不知道该不该转述这通电话的内容,正犹豫不决,见肖谔垂眸低笑,冲他晃晃手中的烟:“说吧,没什么我不能接受的。”
  窗台上的绿植向阳生长,饱满青葱的藤叶,绿意浓浓。方铭礼喜欢种些花草,桌上地上茶几墙角,大大小小数十盆,四季常青,满眼旺盛蓬发的生命力。
  只有肖谔是唯一枯败的那枝。
  “已经让他们看过文祺的照片了,都说没印象。”方铭礼斜靠在桌边,单手环胸,也叼着一根烟,是为了醒神儿,“有几名罪犯想给自己减刑,供出了藏在其他省会的同伙,找到他们还需要些时间,大过节的,消息传回的慢,恐怕会拖到年后。”
  其实他俩比谁都清楚,司机不在了,最重要的线索没了,本来就是大海捞针,现在更是难上加难。而肖谔在得知实情的那一刻,撑着他熬了六年的那口气,终究还是断了。
  “别灰心。”方铭礼吐口白烟,伸手去拍肖谔的肩膀,用力捏两下,像是要把这人的魂魄给捏回体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
  方铭礼又跟肖谔简单阐述朔州警方抓捕人贩子的整个过程,都是些没用的话。可他觉得如果此时不说点什么分散肖谔的注意力,任由他这样颓靡下去,也许就真的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后半截儿烟是在肖谔指尖兀自燃尽的,他嘴里苦,没欲/望再抽。将烟碾灭在桌上的烟灰缸,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才稍微踏出些实感。
  手搭上握把,他转头,神色平和的说:“辛苦了,方叔。”
  站在一片暖阳中,视野里是道路两旁未化净的雪,闪着耀眼的光斑,肖谔蹲在路牙边缓了一会儿,思考良久,再抬眼时,忽然有些辩不清回家的方向。
  手机不停的在兜里震动,他拿出来看两眼,有时是陆小昭,有时是芳姐。
  陆然公司提前放了假,中午下班,他先去菜市口买了些瓜果鲜蔬,提着两大兜子食材回到肖家。
  还没走进厨房将东西放到流理台,陆小昭特设的铃声响起,于是把袋子先放在红梅树旁的石桌上,掏出手机划屏接听。
  “哥。”电话里依稀听得见戏曲声,陆小昭捂住话筒用手收音,“肖爷去拳馆了。”
  陆然有些意外:“拳馆今天还营业?”
  陆小昭焦急道:“我给拳馆经理打了电话,他说肖爷特意点的他们那儿最厉害的拳手陪他练拳,听上去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有点担心。”
  陆然笑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头一回去,练了三四年了,哪回见他身上挂着伤回来的?”
  陆小昭抿嘴,把早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给陆然,双方停顿几秒,陆然说:“我去拳馆看看。”
  从盛阳胡同一条小道儿横穿过住宅区,向东步行三公里,一排沿街的商铺中间立着块不起眼的招牌。左边是美容美发,右边是外贸服饰,关门早开门晚,生意平淡,都在等政/府拆迁改造。
  招牌下破败的玻璃门内,沿昏暗楼道笔直往上,二层的空间开阔不少,装潢也变得大气奢华。
  陆然走进拳馆,屋内灯光大亮,黑白方格的地砖中央立着几根实心红柱,红白两色的围绳里侧,趴着一个人。壮汉摘掉拳套,瞧一眼陆然,摆摆手叹了口气:“没法儿练,肖爷那拳头跟弹棉花似的,纯粹是想挨打。”
  陆然挑高一边围绳弯腰探进身,蹲在肖谔身边,把人翻了个个儿,皮肤上尽是伤痕,青的青,肿的肿:“你可真下得去手。”
  “不关我事儿。”壮汉拿起脚边的白纸,指指上面的黑字,“一见面就塞我一张‘生死协议’,又转我八千块钱让我使出全力打拳,我要是不干,躺在这儿的就该是我了。”
  陆然也没去扶肖谔,这人还在喘气,身上散着运动后的余热。等他呼吸渐缓,才问:“怎么,是谁说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没资格结束它,那你现在这是干吗呢?”
  “难受。”肖谔愁云惨淡的冲陆然挤出个微笑,拳头抵在胸口,“多尝点痛中和一下,能好受些。”
  “神经病。”陆然把棕色风衣顺直,盘腿坐在肖谔手边,望着明晃晃的玻璃窗外,槐树枝杈将湛蓝的天空分割成几块,每一块的风景都有不同:“我买了一堆菜准备大显身手呢,被你这一打岔,中午没饭吃了,一家四口饿到晚上吧。”
  “放心。”肖谔在陆然胳膊上借了道力,表情痛苦的直起上半身,弓背含胸,长长的送出口气,“你弟胃口是真好,把我早餐全吃了,中饭不吃也饿不着。”
  陆然“啧”一声道:“老爷子要哭了,孙子不上心他哟。”
  肖谔扭头看他两眼,没忍住,笑的肩膀直抖。
  两个人坐了十几分钟,陆然实在无法忍受地板膈的他尾椎骨痛,也不管肖谔的心情有没有明朗些,一把将人捞起来,套上卫衣朝壮汉扬了下头,朝门口走去,“老老实实把年过完,往后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陪你一起折腾。”
  “这么好呢。”肖谔的身子始终是歪的,一边胳膊被陆然拉扯着,烟都差点没咬住,“那过两天陪我出去散散心呗。”
  “去多久?”
  “一周?一个月?半年?”
  “我哪儿那么多假啊。”
  肖谔嗤了一嘴,不屑道:“一个老爷们儿做婚庆策划,说出去让人笑掉牙。赶紧辞了去做‘和雅’的老板,省的半小时就得给你弟打通电话,拴眼皮底下看着多好。”
  “别逗了。”陆然同他并肩在大马路上慢悠悠的晃着身,“我哪儿是当老板的料啊。”
  肖谔没接话,周遭嘈杂的声音逐渐放大。过了很久,陆然忽然拉住他,神色凝重的问:“你什么意思?”
  “我要离开这里。”肖谔将目光放远,盯着视野尽头那一团毛茸茸的光圈,平静的说:“我得去找文祺。”
  “那也不用……”
  “找到死为止。”

第十章

  正文010
  尹月芳每年过节都闲不下来,不是给团里面小她一轮儿的几个丫头们挑选些化妆品护肤品,就是给家在外地的大小伙子们送点儿烟酒特产,当然,主要精力还得用在肖家人身上,毕竟名义上来讲,肖老爷子和肖谔算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得巴结。
  陆小昭抱着一堆用品补品吃穿细软,紧紧跟在芳姐身后:“您这买的金银首饰给谁带啊?家里是四个汉子又不是四个姑娘。”
  “你懂什么。”尹月芳将耳边碎发勾至耳后,动作优雅温婉,身上的貂皮大衣虽厚,依然能显现出她婀娜的身条,“哟,坏了。”
  “咋啦?”陆小昭上前一步与她并排,转过脸问。
  “肖谔那小子看见我穿貂皮,不会把我轰出来吧?”芳姐灰着脸,小声郁闷道,“忘了这茬儿了,他有多宝贝他那只貂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小昭笑着想摆摆手,奈何端着五六个礼盒,只得摇了摇头:“不至于,肖爷很温柔的。”
  “嘁,拉倒吧。”尹月芳白他一眼,“他那温柔劲儿全用错地方了,对文祺,对你和你哥,你啥时候见他对女人温柔过?”
  “为啥要送金银首饰?”芳姐“哎”一声叹口气,老妈子似的操碎了心,“将来娶媳妇儿是要下聘礼的,肖家不缺文玩儿石头,可是人女方家又不懂这些,老祖宗的传统,穿金戴银,我不得提前给你们准备着啊。”
  陆小昭下意识想要反驳她,却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今天是年三十,路上车少人少视野开阔,到处张灯结彩,红火一片,却没什么生气儿。胡同里的家家户户恰好相反,大门外敞,行人一眼便能瞧见屋里院里的景色,街坊们交相送礼,熟些的给点小财,不熟的送些吃食,糕点、糖果、干果栗子,还有不少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索性也懒得动火,直接去对门邻里那儿蹭顿年夜饭吃。
  这条路走到头,肖家也就到了,陆然迎在门口,远远朝尹月芳挥手,高俊一抹身影站在石阶上,头顶两侧挂着通红的灯笼。
  芳姐最喜欢陆然的性格,温和平易,与人相处适然,平日经常见不到面,此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陆然步下台阶,先冲尹月芳友好微笑,而后接过陆小昭手里的东西,一件不剩。
  “哥。”陆小昭想要抢回一两件帮他哥分担,陆然侧了侧身,用眼神示意他“别管,进院”。
  院子里的红梅开了大片,浓郁喜色沾在枝头,撞进人眼中,眼角便舒然弯起。尹月芳开嗓似的唤了声“老爷子”,就见肖老爷子迈出正房,右手提着根大烟杆儿,音量丝毫不输唱戏的:“哟,这是哪家闺秀上我家串门来了?”
  “还闺秀呢。”尹月芳嘲一嘴自己的年龄,轻搂住老爷子佝偻的身子,拍拍那弯驼的背,“黄脸婆啦黄脸婆。”
  两人都穿着厚衣,裹得严实也不怕冷,坐在庭院石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陆小昭端两杯上好的普洱分放在他们手边,陆然把一堆礼物拿去正房。
  蒸腾的热气卷着馥郁茶香散开在空气中,聊得尽兴时,尹月芳忽然问:“肖谔呢?”
  “屋里睡觉呢。”老爷子放下烟杆,在石桌上轻叩两声,倒出燃黑的烟沫子,换些新的烟草进去。
  院儿里发生的一切肖谔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直挺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两天了,一点困意没有。白天胡同里总时不时响起扰人的炮竹声,晚上又容易陷进负面情绪里难以自拔,闭上眼心脏就跳动在耳边,一声比一声沉闷,于是干脆就这么望着天花板,熬一天算一天。
  芳姐陪老爷子吃了些点心,再聊两句茶楼里的事儿,没应陆小昭邀请留下吃饭,临走时往他怀里塞了三个红包,他的那个最厚。
  陆小昭和陆然一样,学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刚要推辞,尹月芳伸出食指点下他鼻头:“我既是你长辈,在工作上又算你‘领导’,于情于理,压岁钱、奖金,一个都不能少。”
  陆小昭捏着红包,抿嘴扭头看向他哥,陆然温柔的冲他点了点头。
  “谢谢芳姐。”
  “哎,客气啥。”
  送走尹月芳,陆然和陆小昭钻进厨房开始忙活,偌大的院子仅剩肖老爷子一人。他缓慢起身,立在红梅树下仰首张望,喜庆的红色总能让人心情更加愉悦舒畅。
  然后一脚踹开东厢房的门,把肖谔从床上拎了起来。
  正房与东厢房的夹角处,还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面堆的是老爷子年轻时收来的石料木料,和田、南红、松石、沉香等等,翡翠占了大半比重。
  早些年市面还不兴这些“玩物”的时候,老爷子就喜欢倒腾这些东西,别人拿粮票换吃的用的,他拿粮票换石头,总被人骂作“疯子”。
  等时代一发展,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升,经济基础供得起精神层面的消费,“玩物丧志”就变成了“玩物养志”。有钱人投资的目光不再仅限于俗套的房地产,珠宝的兴起,带动原料的升值,这一屋子石头便呈现出它在当下社会应有的价值。
  曾经叫过老爷子“疯子”的人,如今都闭了嘴。
  “初五一过,你去趟云南瑞丽,给‘陈生会所’送块儿石头过去。”老爷子边说边踮起脚,寻着缝隙落步,生怕踩坏了他的宝贝。走到最里头紧挨墙边儿的那片空地,肖谔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见了搁放在墙角的木质盒子。
  老爷子弯下腰,就听“嘎吱”一声,差点吓出一背的冷汗,赶忙扶墙冲肖谔招招手:“你个没眼力见的,不知道过来帮帮我,杵那儿看你爷为一块石头‘折腰’啊。”
  肖谔学着他爷的模样插空落脚,走到老人家身边忍不住笑道:“可不么,一把年纪还想着赚钱呢。”
  “我为谁啊?”老爷子抬手朝肖谔后背就是一掌,结结实实的抡过去,疼的肖谔眯了下眼睛,“哎,轻点儿。”
  里面的石头分量不轻,肖谔勉强能一手抱住,离的近了,还能闻到盒子表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楠木幽香。
  走到门口光线亮敞些,肖谔才看清流动在表层的金色水波纹,抬眼问他爷:“金丝楠木?”
  “嗯,不值钱。”
  “这么大一块木料做成的盒子,花纹线条自然流畅,看工艺肯定不是机雕,没人会用机器糟/践好料子,光手工费就得不少银子,还说不值钱?”
  老爷子揪揪耳朵尖儿,看一眼肖谔,支吾道:“现在大概……五六万吧。”
  肖谔叼起根烟,有些好奇的问:“当年多少钱收来的?”
  老爷子十分诚实的回答:“六毛。”

第十一章

  正文011
  不大的一张圆桌,鸡鸭鱼虾牛羊肉样样俱全,外加三五道爽口小菜,一盆白菜豆腐炖粉条,陆然觉得往后七天应该都不用再进厨房了。
  等陆小昭忙活完一上桌,看他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好些天的样子,陆然伸手捏掉粘在他嘴角的饭粒,把刚才的想法换成“往后三天”。
  八点一过,电视机里传来春晚主持人洪亮的嗓音,夹杂着从院儿外偶尔传进来的鞭炮声,陆小昭盯着开场热闹喜庆的歌舞表演,看火红色的裙摆扇子似的扬起又落下。
  陆然见他光顾着看,筷子杵进饭碗里动也不动,笑着问:“小姐姐们是不是很漂亮啊?”
  听见这话,陆小昭愣了片刻,低头往嘴里拨了口饭,含糊不清道:“我就……听听歌,没看小姐姐。”
  他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这么一句,像是在辩解,在澄清,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陆然笑的更厉害了,陆小昭脸一红,头都快沉到碗里面去了。
  老爷子吃饭一向安静,吃的虽慢,却没什么饭量,往往最先落筷。肖谔就盯着那盆白菜豆腐,给自己盛了两大碗,炖的烂,容易下咽还不用嚼。
  肖家近十年的春节都是这么过的,转眼,三个孩子在肖老爷子面前已然长大成人,老人家早就看淡了岁月,但对它发生在孙辈们身上的变化,还是会有所感慨。
  “正好,陆然你也一起去吧。”老爷子将上午嘱咐肖谔的话又同陆然复述一遍,“马上开春了,去趟无量山采些春茶回来,尤其是普洱中的‘春尖’,要挑品质好的,我送一些给茶楼里的老客。”
  陆小昭动了动耳朵,顿时坐不住了。肖家在无量山有几亩茶田,专种普洱,往年去茶田监工的活儿都是肖谔和陆然分担,他想去,老爷子总以“你还没成年”为由,告诫他小孩子不能随便乱跑,今年这个理由不再成立,于是他放下筷子,挺直腰板道:“爷爷,我也想去。”
  老爷子冲他摆了摆手:“肖谔和你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你甭跟着添乱。”
  一句话,扫没了陆小昭过节的精神气儿,他弯着背,耷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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