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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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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简甚少看见白马露出这样的神色,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地说:“侯爷别不说话啊,你怕不是在想:若二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让我们给他陪葬?别人家小夫妻吵架,不过是摔个盆、砸个碗的事,你两个吵起架来,那是要毁天灭地。”
白马怒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到底是谁的人?”
此时此刻,苻鸾等人都围在大牢外,正想方设法,试图把岑非鱼从牢里请出来,却都没个头绪。
冯明如蒙大赦,激动道:“侯爷可算是来了!”
苻鸾幽幽道:“你再不来,大哥就要死了。”
岑非鱼皮糙肉厚,众人其实并不担心他,只是觉得他成日躺在牢房里,有损自家威风。
此时,他们见白马闻言后脸色白里泛青,深藏在心里的戏瘾先后发作,纷纷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大哥真的要死了”“大哥好像已经半死不活了”“大哥只差一口气在,你快进去听听他的遗言吧”“大哥怀了你的儿子,快进去看看,别成了遗腹子”,简直把岑非鱼说得比纸片人还脆弱。
白马被念得耳朵生疼,瞬间炸毛,把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全都赶走,独自提着风灯,走入幽暗大牢。
岑非鱼的牢房,在大牢最幽深的角落。
牢房本就背阴,岑非鱼所在的那间条件更差,一面是发霉的栅栏,另三面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房里阴冷潮湿,青苔布满角落,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稻草。
岑非鱼躺在稻草堆上,脸朝着墙壁,一动不动。
白马提灯上前,在墙壁上落下一个巨大的人影,那影子被栅栏割裂开来,随着他的呼吸而纷乱地晃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白马停在栅栏前,俯视岑非鱼,隐约看见他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军棍打得裂开了,血水从皮开肉绽的伤口流出来,将他的后背染成乌红一片。
白马的心脏忽然“突突突”地一阵狂跳,他的呼吸乱了手也在颤抖。
风灯晃了两下,墙壁上那巨大的阴影跟着晃动,光影交错流动,隐约间照见了两颗鲜红炽热,不设防备的真心,此刻它们都落在地上,无力地跳动着。
“岑非鱼,你……你怎么样了?”白马不敢靠得太近,似乎是怕看清岑非鱼的伤势,“你的伤,要不要紧?”
岑非鱼没有回话,但小腿痉挛了一下。
白马瞬间跪倒在地,将手伸进栅栏里,摸了摸岑非鱼的额头,“你在发热!”他一掌劈开牢门,将岑非鱼背了出来,感觉到他滚烫的额头贴在自己后颈上,直是止不住地心惊,“脾气怎这样倔?”
大半夜地,白马派陆简出去将城里最好的大夫找来。陆简不敢怠慢,为省时间,一路小跑,把大夫从城南背到城北的府中。
大夫查看了岑非鱼的病情,说他并无大碍,但最好能在今夜服药疗伤,尽快止住发热,方不至于伤及根本。
白马仍未放心,跟着大夫走到书房,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药方,止不住地问东问西,“他身体一直很好,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从来没见过他生病。”他想起往事,心痛难忍,“他还曾割脉放血,为我炼制丹药。不知他当时流了多少血,但面上却没有半分虚弱模样,我总以为,他永远不会倒下。先生,此番他为何忽然就病了?”
大夫写着方子,道:“老来的病根,都是年少时落下的。我看鄄城公的模样,应当是自幼就开始习武,少年时不知养生,没日没夜地练功,身体劳损严重,积下了许多小伤病。他仗着年轻、身板结实,平日不将伤痛放在眼里,于是就积下了祸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
“方子开好了。今夜看着他些,先让他吃药,然后敷一副药膏,一个时辰过后,再敷另一副,缠上纱布,等三日后再行换药。他背上的都是皮外伤,你不用太过担忧。”大夫说罢,把笔放在搁山上,看了看白马,目光略有些疑惑,“鄄城公年纪不小了,身边怎连个服侍起居的姬妾都没有?竟要劳烦侯爷亲自照料。”
白马连连道谢,双手接过药方,答道:“我就是。”他见大夫不明所以,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他的妻子,或者说是他的丈夫,都行。是我没照顾好他,往后我会注意的。”
大夫游方半生,自是见多识广,对岑、白两人的亲密关系不予置评,只道:“怪不得,原是小两口闹脾气?你比他年轻许多,若想彼此相伴一生,往后别由着他折腾自己,免得病来如山倒。”
“多谢大夫,我都记下了。”白马亲自送大夫出门,让人帮忙看方子、抓药,自己则烧了热水,帮岑非鱼洗澡擦身。
岑非鱼背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日下来,几乎同伤口黏在了一处。
白马小心翼翼地把岑非鱼的衣服剪开,用温水帮他洗澡、擦身,顺手修剪了他的乱头发,再刮掉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胡茬。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岑非鱼的下巴,叹了声:“你瘦了。大夫说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白马忙完以后,药才刚刚煎好。他将岑非鱼抱上床,让他趴在着睡,怕碰着伤口,不敢给他盖好被子,便烧了几盆旺火摆房间里,自己则跪在床边,一口一口地给岑非鱼喂药。
岑非鱼浑身发烫,意识迷糊,没发自己喝药。白马用汤匙舀了药汤,放在嘴边吹凉,再把药喂进岑非鱼嘴里。
岑非鱼昏迷着,根本没法自己发力咽下汤药,纵使勉强吞下,不过多时便又吐了出来。
白马不得办法,只能捏住岑非鱼的下巴,强迫他将嘴张开,自己含一口药在嘴里,对着嘴喂岑非鱼喝下,抬起头来,拍拍他的前胸,看他没有呛着,才敢喂下第二口。
白马喂完药,再给岑非鱼背上的伤口敷好药膏,已是半夜。
时值腊月十五,寒风日渐一日地凛冽起来,吹散了空中千变万幻的云霞,令天幕变得无比湛蓝澄澈。
黄澄澄的月盘挂在天边。从窗口向外望,乍一看,只觉得月亮近在眼前。
北风吹拂,树摇影动,延绵的群山瞬间化成温柔起伏的波涛。那波涛扬起,飘至半空,变作比素纱更轻柔云烟,托住月盘,带着它飘过人间的悲欢离合,在天地间载浮载沉。
白马累极,但不敢离开岑非鱼半步,亦不敢沉沉睡去,怕不能及时发现他病情变化,便趴在床边,牵着岑非鱼的手,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话,“你平日里讲起道理来,总说得头头是道,很容易就能开解我。可你知道那么多道理,却仍旧过不好自己的日子。你可知,这是为何?”他用手指轻轻描摹岑非鱼的指腹,透过他长着薄茧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感觉到他的发热似乎退了一些。
白马总算书来了些精神,爬起身来,将额头贴在岑非鱼的额头上,确定他已经停止发热。
岑非鱼发出了几句梦呓,大约是在同白马狡辩,只可惜他此刻大着舌头、言语模糊,不论骂了什么话,白马都听不清楚。
白马把耳朵凑到岑非鱼嘴边,仍旧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怕他是在装睡,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喊道:“嘿,岑非鱼?梁炅要在你面前撒尿了!”
见岑非鱼没有反应,白马大着胆子,屈起食中二指,夹着岑非鱼脸颊上的肉揪了几下,道:“应该没在装睡。”
白马玩够了,欣喜复归平静,担忧和复杂的心绪再度涌上心头。
“下雪了?岑非鱼,别睡了,起来看雪。”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月亮依然又亮又圆,北风吹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雪。
岑非鱼没有回应,白马叹了口气,再度蜷缩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岑非鱼,说:“你聪明、悟性高,很多道理都倒背如流,都能明晓其中深意,但在心底,你并不认可它们。知道而不认可,更莫说躬身施行,道理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先前说你灰心丧气,有没有说错?”
岑非鱼又哼了两声。
白马只当他在说“是”,便继续道:“我没说错吧?你总说,人要及时行乐,是因为你骨子里悲观厌世。你觉得世事无常,人世间的幸福与快乐皆如过眼云烟,疏忽显现,忽而消散。亦是因此,你才总害怕我忽然离开你,你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老天爷。”
“与你在一起,不留心,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白马说着话,看了一眼月影,估摸着俱上次上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便按着大夫的嘱咐,帮岑非鱼把先前敷上的药膏清理干净,再换上另一种药膏,并给他贴上纱布。
白马换药时,面对岑非鱼的伤口,眼睛一眨不眨。可等到换好了药,看见岑非鱼背上贴满纱布,他便觉得鼻尖发酸,忍不住掉了两颗眼泪。
幸而岑非鱼仍昏睡着,白马不用刻意假装不在意对方,此刻他也懒得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就这么在枕头边坐下,帮岑非鱼盖好被子,以指为梳,帮他理顺头发。
白马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才会将心底的悲凉藏起来,陪我拼搏闯荡,假装为此快乐。我还知道,你其实并不快乐。你的快乐,已经同并州军一道,被埋没在玉门关外的大雪里了。这不怪你,这要怪老天爷。”
岑非鱼听到“玉门关”,手指抽动了两下,忽然将白马的手抓住不放,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个红通通的指头印。
白马吓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脑袋撞在床方上,使劲收手,可他的手却被岑非鱼死死地拽着,如何都收不回来。
白马见岑非鱼仍没有要醒的意思,才放心下来,就着他的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继续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道:“你人生前十几年,一直跟在我父亲身后,由他带领,走过鲜血满地的战场。因此,你牢牢记住了他的背影。你对我说,往后你会一直跟在我身后,你不用我停下来等你,只盼我多回头看看你。可我不想让你记住我的背影啊,我想让你记住的,是我的侧脸——每当你觉得孤独难过,只要朝身边一看,就会知道,我们总是并肩而立的。”
岑非鱼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迅速转动,睫毛颤动,眉头紧皱,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被困在了梦魇里。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不会强词夺理。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白马笑了笑,伸手推平岑非鱼的眉头,“虽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可以凑活着过下去。但是,我不要你违心地将就我,我要让你重新感受到什么真正地快活,就像……就像你八岁那年,单骑出洛阳,万里赴戎机。此时想来,不亦壮哉?”
白马枕着岑非鱼的手,视线落在敞开通风的窗口,两个碧绿清亮的眸子中,都映着一个黄澄澄的月亮,以及那纷纷扬扬的小雪。
白马觉得很冷,唯有与岑非鱼十指相扣的手,是那样温暖。他枕着岑非鱼的手,看雪花慢慢飘落,喃喃道:“我真希望,苍茫大海倒灌入河,黄河水,向西流。我能在咸宁二年的铜驼街头,骑着乘云,牵你上马,照顾幼弱无依的你,与你共赴一场金戈铁马。
“我真希望,燎原烈火逆风熄灭,潮湿的新柴,长回树梢。我能在原初六年的云山边集,支个帐篷,摆个小摊儿,给你捞二十个香喷喷的大馄饨,让吃饱了,做个好梦,不被卷入那一场阴谋当中。”
白马说着说着,渐感睡意如潮水袭来,慢慢阖上双眼,声音越来越小,道:“可我不是老天爷,我只是个人啊。我没法倒转时光,只能狠下心来,给你当头一棒。岑非鱼,快些好过来吧,求你,别怪我。”
岑非鱼其实早已睁开双眼。他的眼神清亮,视线穿过窗扉,眸中倒映着远山峰峦,明月天涯。
他听见白马的呼吸渐渐平稳,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轻脚默手地爬起来,点了白马穴道,把他抱上床,帮他盖好被子,又挑了挑炭火,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岑非鱼做完这些,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他深深地看了白马一眼,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新衣,胡乱往身上一披,退出房间,扎进雪里,走到宅院西厢,随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窝着。
第二日,白马睡到傍晚才醒。
暮色四合,满城白雪,霞光仿佛百姓家里飘起的炊烟,被雪顶反射回天幕,形成了重重叠叠的梦幻光影。
白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床,到处找岑非鱼。然而,陆简告诉他,岑非鱼自醒来以后,就独自待在西院的柴房里,说是要“好好反省反省”,让白马“别来烦我”。
白马点点头,道:“我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让他清静两日。”他将苻鸾叫来,让他替自己写了一封“罪己书”,贴在西院门厅上,供府中上下观看,然后跑到军营,看望甘元平的伤势,回来后便闷头大睡。
再过一日,苻鸾偷偷摸摸地跑来回报,说:“大哥看见那封书信,拿着碳条,在上面画了两个猪头。”
白马:“然后呢?”
苻鸾:“然后他就把书信撕了下来,捡回去当火引子烧掉了。”
白马:“他果然还在生气,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哄哄他。”
苻鸾面露难色,道:“大哥就是那样的脾气,你越哄他,他的尾巴越是要翘上天去。反正,你已经给够他面子了,干脆不要管他,让他自个冷静几日,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白马将信将疑,全没想过,为何苻鸾能说出这样老到的话?
没想到,岑非鱼这一“冷静”,竟然冷静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岑非鱼和白马在府中,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两人若正面遇上,他却从来不打招呼,总是冷着个脸,听白马叫自己一声,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然后就这样同对方擦身而过。
白马不好意思在岑非鱼清醒时,同他说那夜已说过的深情话。可若不说真心话,其他哄人的方法,他却是一概不会。若要白马像岑非鱼哄自己一样去哄岑非鱼,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得办法,只能这样冷战着。
说起来也是奇怪,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没有一个试图劝架的,就算是心思最细腻的寇婉婵,也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什么看法。
白马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时间到了泰熙八年的正月,转眼已是年关。
白马把乞活军管理得井井有条,可偏生就是拿岑非鱼没办法。他翻来覆去地想过自己在岑非鱼昏迷时说过的那番话,觉得实在太过肉麻,不好意思当面同岑非鱼讲。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岑非鱼若还不肯理自己,这个年还怎么过呢?
白马正发愁,几乎想冲到岑非鱼面前,将他套进麻袋里打一顿,然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忽听陆简来报,说甘元平他们在军营里办了个篝火会,请自己赏脸过去,大家热闹热闹,就当是一起过年了。
“你去叫上岑非鱼吧,别说是我叫的,直接带他过去。”白马披上斗篷,自己提着个灯笼,钻进漫天风雪里。
军营中,篝火烧了数十丛,火红的炎气烧红了大半边天。
乞活军和白马、岑非鱼手下的兵士,还有平原城的老百姓们,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喝酒,其乐融融,看不到半点战乱的影子。
白马喝了碗酒,心头的阴云散去了一些,声音也大了起来,同甘元平说:“我自幼生长在云山中,每逢节庆时候,大家伙儿都聚在篝火边玩闹,喝几口酒,就感觉世上再没有任何烦忧。来,我干了!将军随意。”
“侯爷这是瞧不起人啊!”甘元平咕咚咚地喝下整整一碗酒,长长地哈了一口气,大喊痛快,笑着望向篝火便的百姓们,对白马说,“咱炎黄子孙,就是这样乐观。自古虽经逢大洪水、部落战争,春秋战国群雄逐鹿,夏商周朝代更易,秦汉三国分分合合,胡族灭不了华夏,反倒一一被我们同化了。百年前是两族,百年后都是一家。原没有什么水火不容,有的只是人心鬼蜮。”
甘元平感慨万千,举起酒碗,道:“月前,甘某险些同侯爷兵戎相见,亏得你有那样的勇气,敢单枪匹马杀出城来,只用一番高谈阔论,便将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我敬侯爷一杯,干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苦难都是暂时的,我们定能再见到和平盛世。”白马同甘元平碰了碰酒碗,灌下一口酒,摔了杯子,跑到人群中,开始载歌载舞。
白马是羯胡出身,能歌善舞,他一放声歌唱,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深深吸引住。他心中苦闷,喝得微醺,无所顾忌,跑到篝火边,跳起了敦煌传来的飞天舞。
白马手脚修长,腰杆劲瘦而有力。他方一起舞时,手臂柔曼,舞姿轻灵,颇有些雌雄莫辨的魅力,仿佛佛前散花奏乐的飞天。但当他跳到兴起时,便借着跃动、腾挪的动作,将心中愤懑、苦痛尽情散发出来,柔美的舞蹈瞬间变得阳刚雄浑,一如愤怒的金刚。
篝火的金红光芒照在白马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箔,让他变得如佛像般庄严,虽美得惊心动魄,却任谁都不敢亵渎分毫。
白马的舞,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灵性,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能同天地对话。不像人间俗物,一生难见一回。
众人围着白马鼓掌欢呼,跟着他一同跳了起来,开心得忘乎所以。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人们纷纷仰头张望,见苻鸾带着一支队伍,抬着几十个大箱子,缓缓朝篝火处行来。
人群仿佛早先约好了一般,自发地给这支队伍让出一条道来。苻鸾带队穿过人山人海,直奔白马行去。
苻鸾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面上罕见地带着笑容,停在白马面前,着人将箱子分成两列、一字排开,然后站在道旁,道了声:“侯爷吉祥。”
白马醉眼朦胧,眯缝着眼睛,看见煌煌篝火的光芒像雪花一样散开,又像是漫天的金色花雨。
在着如梦似幻的金光里,岑非鱼缓缓走出,负手于身后,踱步至白马面前。他瘦了一些,但眸子清清凉凉,双目炯炯,直勾勾地盯着白马,将手伸出,递来一根桃木枝。
白马有些头晕,两眼聚焦在一片飘动如蝴蝶般的光斑,想要定住心神。但他看见那可爱的光斑,却忽然分不清那到底是光,还是翩跹的蝴蝶,忍不住伸手去捉。
那一点光斑,蝴蝶似地飞过岑非鱼紧抿的嘴唇,英挺的鼻梁,倏忽间划过他的眼角,骤然散去,勾弯了他的眼角,化作他眼底深城炽热的爱意。
岑非鱼本是一脸沉凝神色,见白马愣在原地喃喃着“蝴蝶呢?”,终于憋不住笑,仿佛春风吹过万顷桃林,漫天碧桃渐次绽放。
白马:“你做什么?”
岑非鱼微微躬身,双手捧着桃枝,笑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
白马被岑非鱼的阵仗给惊住了,支支吾吾道:“你、你做什么?”
岑非鱼:“在下曹三爵,想许你一生。赵灵,嫁给我可好?”
白马仿佛听见自己脑袋里“轰”地一声响,不知所措,道:“你、你说、说什么?”
岑非鱼捧着木桃枝,躬身站着,重复了一遍:“在下曹三爵,想许你一生。赵灵,嫁给我可好?”
“你、你不声不响快一个月了,就是去、去搜罗这些东西?”白马反应不过来,手无足措,在身上翻来覆去地摸了一遍,“可我、我没有琼琚啊?”
苻鸾见状,忙跑上前来,在白马手里塞了块玉佩,“平原城里最好的一块玉,请老匠人琢磨了一个月,侯爷凑活用用。”
白马一脸呆滞,看看岑非鱼手中的木桃枝,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玉佩,道:“你不生我气了?”他问完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对!苻鸾说这块玉佩琢磨了一个月,即是说,岑非鱼本就没有生气。他计划了整整一个月,就为了在这个年节,给我送来一根桃枝。”
岑非鱼又问了第三遍,道:“在下曹三爵,愿许你一生。赵灵,嫁给我可好?”
岑非鱼话还没说完,白马已经从他手中抢走了桃枝,随手将玉佩塞进他衣襟里,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跳到他身上,喊道:“好啊!”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围着这两人高歌起舞。白马才明白过来,所有人都知道岑非鱼的计划,都在帮他。
今日的篝火,是为他们而燃起;今日的月,是为他们而升空;这漫天大雪,都是为他们而落下。
夜里,岑非鱼抱着醉眼迷离、喊着“再来一碗”的白马,回到了他们的厢房里。
白马抱着岑非鱼不肯松手,问他:“你为什么这整个月里都不睬我?”
岑非鱼笑道:“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白马佯怒道:“琢磨娶我?这么简单的事,你要琢磨一个月?行吧,若你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岑非鱼弹了白马一个脑门崩,骂道:“这事儿还用得着想?”
白马捂着脑袋,“那你在琢磨什么?”
岑非鱼捧着白马的脸,让他同自己对视,认认真真地说:“我在想,我能不能做到你说的,从往事中走出来,为自己而活,活出个人样,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快乐。我觉得,我可以。过去的那些坏毛病,我会一件一件地改掉,只求你莫要嫌弃我。”
白马泪目,笑道:“原来你是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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