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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亡逐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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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兄长能见他仅剩的儿子元熙一次,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不希望任何扰乱他心神的人出现在那个密室中,因此见面的地点总是在藏书楼的第三层。
四年前的胁迫事件之後,元熙便落下了不时癫狂的毛病,平常不太准他踏出居处的宫门,因此他来的路上事事觉得新鲜,东游西晃许久才到,往往弄得一身脏污,随侍的宫人也都上气不接下气。
元熙到达之前,兄长总是倚在窗口,静静注视蕙风园後小山的风景,这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外界的场合。藏书楼地势甚高,小山周围又有重兵把守,不必担心有什麽意外或被谁发现,因此我不拦他。
「父皇!」元熙跌跌撞撞推门进来,满头大汗,身上异味两丈外都闻得到。
他身边的侍从在门口跪下,领头大太监战战兢兢解释:「启禀陛下,奴婢等用完午膳就出门,殿下一路跑到御苑,爬树的时候跌了一跤,幸无大碍;又到御膳房,和几只公鸡游戏,因而耽误了时辰……陛下恕罪!」
「父皇!我饿了!」
元熙打断随从叙述,双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看我。「父皇」自是在叫我,宗室玉牒之上,他是过继到我这一支的皇子。
不待我有反应,十四岁的半大孩子猛然拉开我对面的椅子,一跃身蹲在那上面,抓起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他的手尚算乾净,想是在来的路上被勉强清洁过了。
我示意跟来的太监退下,门也随之关上。
兄长从屏风後走出,在他身边落坐,温言问道:「熙儿,今天你玩了什麽?」
若是在子女环绕膝下的往日,这个庶出的孩子恐怕他根本不高兴多瞧几眼,如今剩下一根独苗,却显得百十倍金贵起来。
「我和大公鸡打架了,特别好玩!」元熙嘴里满满塞著食物,兴冲冲拉著兄长诉说英勇事迹。
兄长专心地听著,间或问些不著边际的话。
「……说不清啦!伯伯,下回我们一块儿去吧!」元熙将燕窝汤大口往嘴里送,说话的时候喷出些唾沫星子。
「好啊。」兄长脸上类似於微笑的松弛表情不停闪现,我目不转睛地全力捕捉。
就是为了看他表现得像个活人的样子,我才应允了这每月的相会。然元熙的状况时好时坏,若是突然发起狂来,就要将会面的安排往後推迟。
刚出现此类状况时,他会疑心我不让他父子相见,甚至愿意放下身段顺从我的求欢,事毕再向我提出要求。我看穿他的用心,有时便故意拖延时间,当然,这伎俩不宜频繁使用。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於炽热,兄长忽然停止了无谓的交谈,不悦地瞪过来。我讪笑,移开视线,转而注视另一人。
碗又被打翻了一个,汤水流得桌上到处都是,郑秉直赶紧上前处理。元熙笨拙的动作与他端整的容貌构成鲜明反差,要是旁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谁都会叹一声可惜吧。
为了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牵绊放弃死志,兄长的选择到底有没有意义?不过,若元熙还是一个正常之人,现在大约会处处被我提防,牢牢禁锢寸步难行。
我对以往正常的元熙印象也不深,总归是崇拜叫嚷著「皇叔本事好大」的小孩中的一人。撇开太医的诊断不谈,十岁的孩童见了那种场面,本就会大受刺激,他又不开朗,招致疯癫也是合情合理。
可我总隐隐觉得不放心,毕竟儿时的孙兆安有多安静乖巧、心里又有多幽深阴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喝过馊水吃过泥巴,为捡风筝掉进过茅房,失禁更是寻常之事……才十岁的孩子,断不该有这样深的心机和坚忍。
依我的个性,一旦有了怀疑,必定要将之解决,不会再容其滋长,可这件事没有第二个选择,连元熙这条命都是勉强保存下来,杀他很容易,但之後我就再没有可要胁兄长的方法。
此时我只是静静看著他们父子相处。
兄长和元熙的座位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温和地与儿子交谈,却从没有主动触碰他。孩子没来由笑歪了嘴角流出口水,兄长皱眉,拿著帕子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去擦。
既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爱,那麽只要是和元熙类似的存在,都可以取而代之吧——我险些忘了那件事,既然筹码已经不只有元熙一个,这孩子便不再奇货可居了。
「乖,多吃点。」我随便夹了一点菜进他盘子里,摆出和蔼神气。
元熙用手指把那个东西拨到桌面上,整张脸稚气地皱起来,嘟囔道:「香菇好臭!讨厌!」
「那咱们就不吃。」兄长淡淡地道,低头喝了口汤,烛火勾勒出他清臒的侧影,我忒没出息,依旧看得呆住。
正在此时,没有丝毫预兆的,三道人影突然自头顶跃下,寒光闪处,我的外衣被匕首割裂,声音刺耳,堪堪避过一击,电光石火间便有一对峨嵋刺直戳双目而来,我刚矮身躲过,腰际又险些被一枝判官笔点中。
几招下来,我惊出一身冷汗——来人身手皆不弱!三人使的都是近身搏命的兵器,招招杀意毕露,恐怕有心与我同归於尽。我镇定心神,全力应对。
「有刺客!」郑秉直朝门外发一声呼,随即猱身而上,缠住了使匕首的刺客,他净身入宫前虽曾拜师学过几天武,面对如此强敌,最多也只能撑到二十招。
二十招的时间对於以前的我来说,足够料理剩下两人,可这些年几无实战,往日的功夫确实撂下不少,眼看虽占上风却优势微弱,不禁有些後悔过於托大,一来到这里便懈怠了警觉,只命御林军在楼下值守。耳听得楼下喧闹打斗声起,想是刺客还有同党。
元熙尖声惊叫又哇哇哭起来,我无意管他死活,馀光瞥见兄长拖著他躲在角落,心中稍安。
顷刻间拆解了十多招,郑秉直力渐难支,使判官笔之人已被我一脚踹得晕了过去,使峨嵋刺之人却极为勇悍,被我夺了兵器,身上数处伤口致命,却兀自全力攻击,手上全是不要命的杀招。
除了即位之初遇到过几起行刺,四年多来我没有遭遇过这样强烈而直接的敌意。
正感到力渐难支,薛范一声大喝踢开大门,亮出长刀与这名刺客缠斗在一处,其他侍卫也纷纷跟进,没多久便制服了渐渐力疲的刺客。
「还好吧?」
我推开气喘吁吁上来要帮忙包扎的小太监,按住右臂伤口走到兄长与元熙的藏身之处。兄长没有说话,看著满地的血迹,眼神空洞。
「狗皇帝受死!」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自脑後响起,众人惊呼,我向左跨出一步,匕首浅浅刺进右前方梁柱。
梁柱後伸出一只不大的手,俐落地将匕首拔下,我有些意外,只见元熙死死瞪著手中的匕首,忽然间发出疯狂的嘶吼,将雪亮的刀刃向兄长胸前插去。
方寸猛然缩紧,适才对敌时的镇定不再,我抬起惯用的右手擒住他手臂,直到上臂传来剧烈痛楚才记起这里受了伤。
发狂的孩子力气大得出乎意料,竟然一甩手挣脱了我,又一次扑上去袭击父亲。我插入两人之间,一把推开呆怔的兄长,随即背部一阵钻心刺痛。
「陛下!」
「陛下!」
相比於群情激昂,兄长只是轻轻「啊」了一声——这是最後传入我耳朵的响动。
四下里漆黑一片,我没有任何犹疑地朝著某个方向行进,说不上来目的地是哪里,似乎是冥冥中被股力量推动。不知过了多久,路的两侧有了幽微的光芒。那光芒飘忽不定,像极了坟场上的磷火。
就著那光芒,我看清了脚下路面的材质,不禁毛骨悚然——并非之前以为的大小石块,而是无数具被拆散了的骷髅。不知谁将这些枯骨拼接成几乎平坦的道路,大如头骨肋骨之间的缝隙,都严严实实地镶嵌进了粗细不一的零碎小骨头与牙齿,有几根指骨分外细小,看样子属於未成人的孩童。
磷火的微弱光芒突然被赤红流星取代,从半空中坠下的无数条光带才刚闪现,便堕入看不见的远方,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旷野,无边无际,我四顾,没有任何活物的影子。
郑秉直!薛范!卢双虎!高声喊遍所有人的名字,没有回应。
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是梦境。做过的噩梦不少了,这次的尤为诡异,不过无妨,就算黑夜再久,我也总是要被郑秉直喊起来上早朝的,索性坐下来慢慢等时间过去。
颈中忽然透进一股寒意,我回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披头散发的一颗脑袋悬在半空中。
「二哥二哥!我们去找大哥!」头颅黑洞洞的口里发出孩童的声音,欢快叫著我。
我无法维持镇定,站起身拔腿就跑,那头颅笑呵呵地追在我後面。
没跑几步,一具胸口破了大洞的骸骨拦在我面前,激动地道:「兆安兄,咱们这些庶出的,未必便赢不得嫡子!」
我绕道,头颅和骸骨如影随形,逃跑的反方向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兆安,我拿到紫雪莲了!到这里来,快过来看看!」
我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奔得更快,没料到被什麽东西一抓,整个人绊倒在地,惶然望去,地上伸出一副完好的手骨,紧紧捏住我的脚踝。
「二——哥——」、「兆——安——兄——」、「兆——安——」头颅和骸骨忽然都有了肉身,七孔流血,慢慢欺近,凄厉的喊声在耳边不断萦绕。
我再忍不住心中恐惧,发出惨叫。
「陛下!」
「陛下!」
我猛地睁开眼,熟悉的各个面孔七嘴八舌叫著同两个字,眼中还有著惊喜。看床上陈设,半天才发现身处承天殿内的寝宫。承天殿说是皇帝寝宫,我却几乎没用过这里。
「陛下您觉得如何?」
皇後急切的问话传入耳,我张口欲言,被胸中的强烈不适逼得开始咳嗽,每咳一次,後背深处便是钻心的痛,她急忙用手轻顺我胸口。
汪太医执过我的手腕号脉,过不久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笑意:「龙体已无大碍,妥善服药休养即可。陛下洪福齐天,匕首上剧毒已解,外伤也只及肺腑,须知再多半寸,便刺中心脉了。」
「我睡了多久?」一张口,空气吸入口中,又是一阵刺痛。
皇後拭著泪道:「已有五日。」
翟氏和其馀二妃都在场,一个个都是哭过的样子,我打心眼里觉得她们无须哭泣,若是我死了,未必她们就没有好处。
「你们先去休息吧。」
「陛下!」
我想抬手驱赶,另一种疼痛提醒了右臂受伤之事。
翟氏看著我的脸色,吓得发抖,慌忙道:「您好好歇著,切莫随意动弹。臣妾等不来搅扰就是了。」说完她拉著皇後当先告退,秦氏与孔氏也随後离开。
几名太医到外头商议方剂去了,我使个眼色,郑秉直将剩下的侍婢太监打发去做事,一边小心替我换下被冷汗浸湿的中衣,一边交代後续情形。
「贵人无恙。奴婢去将太医请到蕙风园时,薛将军已经安排他回房休息,未给旁人瞧见。元熙殿下当即被看管了起来,现於宗人寺。
「刺客一共五名,死了两个,另外三人羁押在天牢,刑讯结果尚未呈奏。这几日徐相爷主持朝政,刚刚还与姚大人等一同过来问候,言道暂无急报须陛下亲裁。薛将军与奴婢只对娘娘们说陛下在与元熙殿下二人用膳时遇刺,娘娘们并未多问。」
这番应对想是酝酿了许久,他把我急欲知道的事情一滴不漏说完,衣裳也恰恰换好。我满意微笑,问他伤势。
他急忙跪下来,道:「有劳陛下动问,奴婢身上多了个小疤,没有大碍,奴婢护驾不力,致使陛下龙体受损,罪该万死!」
我看著他脸上的大块瘀青与黑眼圈,道:「你且去睡一觉再来。」
他大摇其头。「奴婢要在这里侍奉陛下!」
我厉眼扫过去,他白著脸不敢再辩,站了起来,躬身退到帘後,细声交代几句,不多久便有两名太监进来服侍。
我盯著低垂的帷幔,慢慢闭上眼。嗯,他没事,那就好。
能够下地稍微走动之後,成叠的奏章搬进我的寝宫。
看著临时架到床上的小几,我叹道:「二位就不能让朕多喘口气吗?」
徐博与姚文赐对看一眼,道:「寻常百姓田地不过十数亩,一日不劳作,家中年成尚且堪虑;以此推论,陛下执掌天下,几日不理政务,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无奈,两手按著山一样的奏摺,道:「要是这里面谁写了什麽废话,朕就打他一顿板子!」
一贯喜欢绕著弯子旁徵博引的姚文赐缩了缩脖子,徐博只是含笑看我。
「刺客的事情怎样了?」
「按照今日来报,刑求多日,那三人除了有辱圣听的污言秽语,不肯交代任何情由。」
我挑眉。「大理寺和刑部那帮人什麽时候变得如此无能了?找乔敬和金辞树来。」
郑秉直出去宣旨,大理寺与刑部的首官未几便到。
「问出了什麽?」
「请陛下恕臣等无能,暂时还未有任何口供。」乔敬站在阙下应对。
「刑具都上了?」
「是。」
金辞树沉吟了一下,道:「他们胡乱招供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些连名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报官职。」
我一听便觉得古怪。「论功夫明明是江湖中顶级杀手,却知道不少朝廷官爵?」
金辞树抬起头看我一眼,又避开目光去,道:「是。」
「没有按他们说的去查查那些官员吗?」
乔敬摇头道:「若按他们所说去查,牵连太大,臣恐怕弄得人心惶惶。」
我不耐烦地拧起眉。「好了,别再装傻。人家不肯招供,你们看出了什麽?」
金辞树与乔敬交换目光,支吾不语。
「是朕後院失火?」
二人齐齐抬头看向我,面有惊恐之色。
「你们这一顾忌不愿说明,难道就不怕朕再著了他们的道?」
「这倒不会——」乔敬被金辞树扯扯袖子,打住话头。
「徐博。」
「臣在。」
「按我朝律令,欺君之罪,须罚闭门思过几天?」
「陛下恐怕记错了,以微臣所知,欺君大罪,似乎是要诛九族的。」徐博的回应十足轻松。
「你肯定?」
徐博狡猾一笑。「就算臣不敢肯定,金大人与乔大人都是个中的大行家,必定知晓。」
我摸著下巴。「诛九族听起来很严重呐。那他二人怎会想要包庇图谋刺死朕的凶手呢?姚卿你说。」
姚文赐一脸正经,拱手道:「依微臣之见,恐怕是因为那凶手的身分,连陛下您都要掂量掂量轻重吧。」
「哦?朕都要让他三分的人?那都有谁?莫非是皇後急著要做太後?不会,她身分如此醒目,不敢冒此大险,蔡国公一族也是同样道理。」
「陛下洞若观火,微臣钦佩。」姚文赐像模像样地陪我演起来。
「唔……难道是老阮老卢他们?这帮家伙江湖上颇吃得开,要请几名死士进来宫中杀个人越批货,根本小事一桩。」
「咳咳,这二位恐怕再多投胎百十回,也没这麽多心思。」
「那还有谁?莫非是你们俩?枉你俩自诩朕的左膀右臂,原来竟有不臣之心?」我指著徐博与姚文赐高声道。
「微臣不敢!微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
两人一副惶恐的样子,捂著心口指天发誓,徐博还补充了一句:「臣倒是怀疑金大人与乔大人监守自盗,因此才……」
「陛下明鉴,臣等绝无贰心!」金辞树与乔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一个案子审这麽久都没有音信,单凭这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要隐瞒也不会想个好点的招数,这二人断狱有一套,旁的事情脑子实在欠灵光。
我盯著两颗花白半秃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把你们找到的、想到的,都说出来吧。」
听完金乔二人的奏报,我只命他们处置掉刺客。他俩是父亲提拔起来的臣子,甘於做的事情仅止於此。其他几名参与谋划的老臣以及宫人,改日指派旁人料理不迟。
第十四章
再过几日,我总算能够利索下床走动,早午朝随即恢复。那天我觑了个空,一路向宫城最西面的敬严宫而去。
这座敬严宫采光一直不佳,就像现在,明明是正午,偏殿里仍是黑漆漆一片,如长夜一般,没有点灯烛。父亲坐在台阶上,就着窗户漏进来的几寸阳光,静静翻阅一本道德经,宦官和宫女在两旁打着瞌睡,直到看见我,才慌慌张张欲表现出精神抖擞。
我屏退左右,在父亲面前站定,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挡住光线。
「父皇万安。请恕孩儿有伤在身,不克行礼。」
父亲抬起头,眯着昏黄的老眼看我,半晌才道:「哦,是二郎啊。」
「近日政务繁忙,久疏探望,父皇身体还好吧?」
「你说什么?」他微侧头,将左耳对着我。
我把话着复一遍。
他颤巍巍欲起身,我搭了把手,臂上支撑的分量轻如无物,比之在国公府时,他身量怕是缩水了一半有余。
「老了,不中用了,等死而已,有什么好不好呢。」父亲站起之後,退後一步,与我拉开些许距离。
「儿臣倒是觉得父皇筋骨仍然强健,更令儿子钦佩不已的,当属父皇烈士暮年,依旧壮心不已。」
父亲弓着身子,歪头大声问:「什么?二郎啊,你说话响点,为父耳朵不好使。」
我在他耳边缓缓道:「儿臣说,父皇安心颐养天年,是儿臣之福,也是天下人的福祉。」
他咧开嘴,我这才发现他的牙齿所剩无几。仔细算来,父亲不过六十多岁,若仍在位,断不该有这样龙钟老态的。
「你站在这里,就表示我已经输干赌本,放心,放心!」父亲说完,还笑着伸出手,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说法倒是与我们的推想一致,我点头。「那就好。也幸好这天下是儿臣自己打下来的,当年颇学了点微末功夫,要不然父皇您又要拖着病体着登大宝日夜操劳。若如此,孩儿可真是大不孝了。」
父亲嘿嘿笑着,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对了,父皇尽可以在早几年的时候发动,为什么到现在才出手呢?」我明知故问,一句话着复了好几遍,他才有反应。
「哦,你问这个啊。」父亲低头沉思,忽然皱着眉看我:「咱们在说什么来着?」
我不耐烦再陪他装聋作哑,索性单刀直入:「您听说了什么?」
父亲慢慢挪回胡床半躺,道:「我能听说的,必然是你允许他们说的吧。」
「按理本该如此,可有些下人嘴碎亦未可知。父皇现在的这批宫女内侍,也在身边服侍许久了,成日见着几张老脸,父皇想必心中也郁闷得紧,孩儿过几天就给您找批新的来替换可好?」
父亲不予理睬,将头靠在扶手上假寐,甚至响起了夸张的鼾声。
「那就如此说定了,父皇保着,孩儿告退。」
我转身离去,到了门口,背後苍老的声音突然出声道:「你到底对大郎做了什么?」
我不回答,嘱咐守卫好生「照顾」太上皇,便疾步离开。
如果说出他的儿子把另一个儿子关起来当作禁脔,夜夜同床共枕,时时交欢燕好,伟大的太上皇陛下就能在激动之下西奔极乐,我倒是愿意说上一说的。
前段时间郑秉直来报说兄长生病,汪太医去看过,说也许是那晚受惊过度,没有大碍,不过说完他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就告退。
汪太医是王府旧人,口风很紧,兄长的身体一直是交由他调理。兄长早已无心,身体也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枯萎,汪太医一直为此战战兢兢,哪里的灵丹妙药都不能医治求死之人,他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
我以前做任何事,都只为让他高兴,如今我对他的心意没有丝毫改变,为何局面会走样得如此离谱?
他用这种方式在折磨我,对于这一点,想来他自己亦不知不觉。
「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第一个半年,他常常问这句话。现在他不问了,并非因为相信我的情感,而是深知必定得不到能够接受的回答。也许这不是坏事,如果他知道伤害自己最能令我感到痛苦,那么我们的相处会比现在惨烈十倍。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油尽灯枯,也不知道我能与他僵持多久,如果是我先认了输,到时候单单放手是不够的,我一放手,他定然自戕,只有我死,他才会安心活下去。
我已经狠着心走到现在,怎甘心轻易死去。我不是圣人,如果想看他自在快活,当年只需抽身离开中原就可以,那时候的我尚且办不到,处在如今的位置更不可能。
说到底是我自己贪婪,明知道怎样做最好但无法克制,或者也无意去克制,我是天下人的主宰,向来只有旁人来迁就迎合我,没有退让求全的道理。当初下定决心来得到这个位置,为的不也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想做之事吗?
怀抱着这种灰暗的情绪,我伤愈後第一次到蕙风园。守卫没有加强——在大多数人认知中,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并无加强守卫的必要,薛范提了很多次,我也没有应允,只是准他们每日上三楼巡视。
久未相见,明明见了面也只有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而已,走下扶梯时,我依然不争气地感到一丝紧张与喜悦。
我没有吩咐过要来,因此他已经在用膳了,看见我的时候一口饭菜含在口里,竟惊讶得忘了咀嚼。
那难得的无防备神情使我心中一畅,笑着走过去道:「好吃吗?」
他抬头望着我,迟疑地动动嘴,又低下头去扒了一点饭。
话出口我就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侍从们正张罗着着新布菜,傻乎乎站在那里看他吃饭未免尴尬,我转过脚尖踱向墙边,故作闲暇地观赏那几幅名贵古画。
他昔日的古玩收藏颇丰,与其说是喜爱,还不如解释为附庸风雅更恰当些。这里陈列的自然都是珍稀之物,除了当年东宫里太子寝居拿来的以外,我又从内宫秘藏与後来的贡品中充了几件进去。
「如此而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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