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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车厘子-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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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好。”我道。
    帐中安静下来,四人皆不发一语。许久,我开口道:“朕不杀你。”
    石英抬起头,虽表情不变,可眼中的震惊骗不了人。
    “朕不杀你,放你回去。有句话,你替朕带给殷燕宁。”
    “玉玺的下落……”我扬唇笑了,“朕回去后会亲自告诉他。”
    我送了石英一匹快马,叫他骑回京城。这句话他带没带给殷燕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虽回去了,但朝臣们怀疑他与我有所苟且,否则我凭什么不杀他,还要放他回来。朝臣们在早朝上吵了整整七天,更指石英阵前通敌,证据确凿,论罪当斩。殷燕宁好不容易把石英保了下来,判他充军,可石英启程那日,刚一出牢门,便一头撞死在门前的大石上。
    然而此刻,就在这营帐中,石英还未死。他被士兵押解,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我露齿一笑。
    “你只关心燕宁哥好不好,就不关心卫明将军么?”他噙着冰凉的笑意道,“不过就算你关心也没有用,这六年来,卫将军一次都没有提过你——一次都没有!”
    他昂首走了出去。
    我很尴尬。
    帐中的气氛也十分尴尬。
    戚长缨知道我跟卫明那点子事——事实上当时的朝臣都知道——他充满同情地望着我,而夏炎比较了解前因后果,一个劲给戚长缨使眼色,戚长缨却看不到。
    我看到了,我一眼扫过去,夏炎眼观鼻鼻观心,平铺直叙道:“臣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很好。”我点点头,走出营帐,“朕去看看狼王。”
    ……直到我放下营帐的门帘,还能听到戚长缨在里头压低了声音问:“狼王?哪个狼王?我知道的那个?他怎么在这儿?抓来的?”
    回了起居帐,哈丹坐在床上,正背对着我给自己上药。他身上添了几处伤痕,虽是皮肉伤,却也要细细包扎。我见状赶忙走上去,从他手中夺过药瓶道:“我来。”
    哈丹瘦了点,腰细了,肋骨略微突出,穿着衣服还不明显,上衣一脱,真叫人看得心疼。我小心翼翼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他疼得吸气,口中却笑道:“十一,我方才去看了追风。他们不知道追风是神驹,把追风同其他马匹关在一起,草料喂得一样,追风根本不吃,瘦得皮包骨头。我刚刚抓了一把草给它,它三两口吃完了,我把一包草料都丢给它,一转头,又没了。”
    他的伤口有刀伤,但更多是拳脚造成的瘀伤。内里都被打出血了,洇出一片,表皮未破,形成一大块一大块青紫的伤痕。那些刀伤要撒药粉再包扎,瘀伤却只能手蘸了药膏一点一点推开。我一边给哈丹推,哈丹一边说:“万幸找回了我的弯刀,那刀是草原独一把,我用得最趁手就是这个。要是丢了,我心疼不说,从哪里再打一把都是个大问题。好在他们不识货,那天搜身的时候把我的刀跟其他兵器扔在一起,我翻了好久,可算给找到了。还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什么都不说了。
    好一会儿,他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十一,你在哭么?”
    我吸吸鼻子说:“没有。”
    “我就是怕你难过,才故意扯这些叫你分心的。”哈丹叹了口气,将我搂在怀里,“别难受,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轻轻搂住哈丹的腰,离得远还好,这会儿抱紧了,脸颊贴着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忍啊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我微微张开嘴,咬住他的脖子,细细的,细细的咬。咬出两排牙印,又舔了舔那里。
    “这样的事可千万别再来一回了。”我说,“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
    哈丹顺着我的头发,叫我坐在他腿上,像搂个孩子似的搂着我。明明他才是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伤的人,我却觉得心里委屈极了。他的手指插进我发中,忍不住笑,时而吻吻我的发顶,时而拿大拇指擦擦我的脸。我手里还抓着药瓶,侧身靠在他怀里,手指头蘸了药膏,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上药。
    他道:“当日看着你出城后,我把甲胄脱了,换了普通士兵的衣衫,混在普通士兵里。没人认出我,咱们的人也互相照应。我听看管我们的士兵互相聊天时说,石英是为了立个大功,所以主动领了两万兵马来花洲城换防,如今他虽打了胜仗,却没能要你性命,所以要杀俘来逼你投降。我没想到你会搬戚将军这个救兵来,却想到以你的脾气绝不会降,更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暗中与兄弟们商定,咱们的大军攻城之时,我们同时于城中起义,里应外合,拿下花洲城。”
    “那些站在城楼上的兄弟都是自愿赴死的。”哈丹道,“我们私下已然说好,只要此战能胜,无论谁生谁死,大伙都心甘情愿。四天,我们死了四十个兄弟,本来第四天要点到我上城楼,有个兄弟站出来,顶了我的名字。十一,他们都是为我军而死,我们定要厚待他们的家人,要……”
    要如何,我再没听到。
    我缩在哈丹怀里,一梦香甜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外头大亮,我瞧了瞧帐顶透出的一线天光,闭上眼睛,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是好。手往旁边一伸,毫不意外地摸到了那个人,那人揽住我的腰,把我拉进怀里,我还没睁开眼呢,他先给了我一个细碎而缠绵的吻。
    我被吻得咯咯直笑,哈丹摸着我胸口道:“你笑什么?可是做了什么梦了?”
    我摇摇头,脸埋进他怀里,半晌抬起头,望着他道:“阿哥,我这几天做了许多恶梦,梦得真真的,一觉醒来,记得清清楚楚。可昨晚那个梦极好,这会儿我却不记得了,你说是不是奇怪?”
    哈丹认认真真地听,听到最后,不由失笑:“就算不记得梦了,记得梦里头高兴,不也很好么?”
    我想了想,是这个理,于是身子窜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一早我们吻了无数次,穿衣要吻,净面要吻,他下巴上冒出硬硬的胡茬,我拿着剃刀给他剃,剃到一半也动情,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吻上去。我叫人把早膳端进帐中,与他一同用过,然后去主帐。帐中早有两封军报在等着我,一封来自魏铎,言道安明、建州两地已先后攻克,大军正在就地驻扎,另一封则来自孟士准,我翻开,里头只说了一件事。
    淮江洪水了。
    庆朝疆域,江河无数,但淮江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长的一条。
    历朝历代,每逢夏季,淮江极易泛滥。一旦泛滥,淮江中下游沿线三省无一能够幸免,最严重时,甚至波及五省,水流到处,一片汪洋,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
    我刚即位时,淮江中下游连下四十四天暴雨,雨水导致淮江水位疾升,形成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沿线的万顷良田,更使得近千万灾民无家可归,因洪水而死者不计其数。当年因洪水,淮江一线赋税交不上,以致国库空虚,蛮族趁机入侵,边关军饷告急。我实在筹措不出钱来,只好带着宫中上下节衣缩食,更向京中官员商借。那时我的皇后还在,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半年没穿新衣服;那时我外祖家也在,外祖在祠堂召集家人,一次拿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就是这么凑,军饷仍旧凑不够,淮江的官员还一个劲上书,请求朝廷拨款,救济因水患无家可归,急需过冬的灾民。我实在没办法,着太监偷偷变卖了宫中的珍宝,已然传了一千一百年的雨过天青瓶,我二百两银子就卖了,这么着,才终于凑足钱,给两地运了过去。
    后来我自己掌权,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大把的银子治理淮江水患,一治就是好几年,花费再多,再多朝臣反对我都顶住了。淮江发水固然淹不着那些京官,可这天下是我的,我实在不想当年的事再来一回。
    不过这么大的压力,不是谁都能顶住的。我约莫殷燕宁就没顶住,我一走,他可能就把淮江上的工事停了。
    停了就要发水。这次淮江中下游又是连番暴雨,洪水中游因已建好的水利工事,一时未能受灾,下游却泛滥成泽国。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以经验来看,这次淮江水患只怕比我即位之初那次还要严重。果然,我们刚接到淮江洪水的消息,下一封书信又到,言洪水过猛,已经连淮江中游的水利工事都冲毁了。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心痛之余,急召孟士准回还,令他拟文,与朝廷暂时休战。
    我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又得名将戚长缨相助,正是士气正盛,当一鼓作气,迎战强敌之时。何况朝廷正值水患,军饷补给必然受到影响,敌方军心不稳,我们若抓住机会,定可取胜。然百姓何辜,我叫孟士准通告朝廷,更通告天下,洪水当前,百姓为重,双方休战,待水患平息,双方再来一决胜负。
    淮江水患此次波及三省,灾民数百万,我虽未还朝,可那些仍是我的子民。我当即拿出军饷,叫我方之人押送灾区,赈济灾民。更派出五千人至淮江一线,帮助当地官员修筑堤坝,拓渠治水。朝廷虽未回应我,但二十五万大军即刻止步,事实上已然休战。当地官员也毫不排斥我派去的士兵,更有为救人而送命者,当地百姓敛尸号哭,悲痛难缓。
    然而我终究远离淮江,赈灾一事,朝廷才是主力。
    不过殷燕宁治下的这个朝廷,大家各怀鬼胎,心不往一处使。平日无风无浪还好,屁大点事就能让他们分崩离析。洪水一来,殷燕宁反应极快,立即通告各州府安置灾民,治理水患,更从京中派去心腹任巡抚,亲自监督治水一事。可惜他身在京师,政令出了京郊,底下人就不那么买账,再加上这位巡抚也不太管事,治水一度闹出了大事。
    武安县乃是淮江沿线一处地方,因地势低洼,向来受灾最是严重。我在位时,武安县令的人选从来亲自过问,没办法,毕竟这县令官虽小,责任却大,若遇着洪水,他可是要豁出性命治水的。殷燕宁大概是没经验,区区县令的任免,他没放在心上,叫吏部安排了个软蛋来坐这个位置。洪水来时,那县令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自己先跑到高地躲起来了,却苦了一无所知的百姓,以至活活淹死四十余人,失踪十人。百姓一怒之下,冲进县衙,纵火焚毁了官老爷每日拍惊堂木的高堂,得知官老爷正在与人宴饮作乐,一行数百人掉转方向,冲了过去。
    也巧了,县令当时正因水寄居于城中首富许氏家中。许氏有钱,这城中的商铺有一半都是许老爷的,许老爷在高处建了宅院,百姓们砸烂木门冲进去时,他跟县令正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听曲儿。早在洪水来临之前,武安县米价就已经开始疯涨,有人质疑许老爷囤积粮食,哄抬米价,官司打到县衙,被县令驳斥道许老爷家也揭不开锅。然而百姓冲进宅院,却见酒桌上鸡鸭鱼肉俱全,碗里的饭连白米都不是,是最上等的粳米蒸的。百姓吃不上饭,无家可归,亲人惨死……种种怨愤冲上心头,他们捉住许老爷跟县令就是一通暴打,更有人直接冲进许老爷家后院,打开米仓,一袋袋的粮食摞到了房顶。好不容易武安守军带兵来了,可把许老爷跟县令大人脱出来一看,县令大人还剩一口气,许老爷已经连气都没了。
    武安守军当场捉拿百姓三十余人,据说他捉拿百姓时竟无人拒捕,反倒争着认罪,要官兵捉拿自己。此等大案守军不敢隐瞒,上报朝廷,立时天下大哗。朝廷得了消息,早朝上立刻有人闹开了。
    那人乃礼部尚书,姓许,灵州许家的人,从家谱上算,死了的许老爷是他远房叔叔。
    世家大族,别管多远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在朝堂上要求彻查此案,还无辜良民,即他叔叔,一个公道。他所说的彻查很简单,就是把那三十余人一字排开,通通问斩。我猜殷燕宁当时应该十分为难,毕竟他也出身世家,他能坐稳首辅的位子,不被天下人质疑,全仰赖那些世家大族的拥立,他要不同意,岂不是忘恩负义么?
    可灾民有什么错?他们已然饱受官商勾结之苦,又刚被洪水夺去亲人,既然朝廷不能给他们公道,他们用自己的双手讨还公道,有错么?
    据说殷燕宁为难良久,甚至还为此拜访了许久不曾踏足的卫将军府,终于痛下决定,于朝堂上疾言斥责了礼部尚书,并传令将武安县令以失职之罪问斩,即刻释放乡民三十余人,并警示淮江官场,若再有囤积哄抬、阻碍治水者,官员革职,百姓立斩!
    政令下达当日,巡抚撤职,卫明大将军亲至淮江一线坐镇,之后沿线治水虽有小磕绊,但终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洪水一直肆虐了几个月,才随着雨季的结束逐渐褪去。我军这几个月中稳稳驻扎于花洲、安明、建州三地,征兵练兵,休养生息。转眼到了八月中秋,附近的百姓送来了成匣的月饼,我叫夏炎组织,分给士兵。那月饼什么馅的都有,蛋黄莲蓉的,豆沙枣泥的,也不知他们是什么舌头,五仁馅的竟然还遭到哄抢。见大伙这么高兴,难得军中过节,我传令下去,叫火头军切肉备酒,全军一起过节。
    到中秋之夜,天边一轮明月,军中一片欢腾。每人除月饼外,还能领到二两酒半斤肉,各色吃食更是敞开了吃。我于驻地宴请孟士准、魏铎、戚长缨、夏炎四人,哈丹作陪,几坛美酒下来,众人都扔掉了平常那副待人的面孔。
    魏铎与戚长缨双双喝高了,亲兄弟似的搂在一起,大聊军中往事,戚长缨尚未婚配,叫魏铎给自己找媳妇,魏铎说自家夫人有个娘家妹妹十分好看,改日为两人引见;孟士准真名士自风流,手举酒壶对月吟诗,新鲜出炉的诗词趁着酒兴一首接一首,夏炎满眼小星星,举着本子跟在后面记;哈丹是千杯不醉的量,众人都喝高了,他跟没事儿似的;我是主君,众人也不敢灌我,整桌上也只剩我俩清醒了。
    哈丹眼见这饭是吃不下去,反正我俩也饱了,他将我的手一执,柔声道:“我听说今日城中有花灯会,咱们去看看可好?”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轻笑:“好啊。”
    花洲几月前刚毁于火炮之下,我军占领了这里,更帮百姓把这里重建起来。花洲城如今恢复昔日繁华,我与哈丹自驻地往灯市走,一路行人络绎不绝,待走到灯市路头,来看灯的人们已然摩肩接踵。
    花灯煌煌,游人如织,年轻男女眉目传情,空气中飘着不知哪种花的甜香。哈丹来时,兜里特地装了银子,碰见前面有个卖糖人的,他买一个给我,再走走看见有卖荷包的,他又买一个给我。我见他两眼放光,瞧着什么都新鲜,瞧着什么都想要,瞧着什么都想买来给我,不由想起当年狼王一行刚到京城时,勇士们一起上街,搬空人家半条街的情形。
    吓得我赶紧把他兜里的钱夺了过来,装进了我的口袋里。
    人流熙熙攘攘,哈丹怕我丢,悄悄牵住我的手。他没了钱,却还是见什么都稀奇,嚷着叫我看,我却觉得,他比满街的花灯还更好看。我俩在一处猜出两个灯谜,得了彩头,转过身,前头不知何事,聚满了人。哈丹要去看热闹,手中一拽,我跟了过去。
    原来这家的小姐不日便要出嫁,家人正在派喜果,博个好彩头。我与哈丹领了两个红通通的贴着“囍”字的喜果,见旁边有人正伏案题诗,这家的管家便介绍道此处设有两条书案,过往者中有才之人皆可于此题诗作画,祝贺小姐新婚。那伏案题诗之人落了款,盖了章,又有一人上前作画。书案空了一张,哈丹手里捧着喜果,对我道:“十一,你也给这家小姐题个字,如何?”
    我微微一怔,不禁含笑望他。他眨了眨眼,也想起来了。
    当日温柔乡中,他说了一车好话,求我为他题诗一首,求见温香。我怎么拒绝他的来着?我说,朕御笔亲题,就是写个“滚”字,也会被人供在大堂,光耀门楣。
    我将手中的喜果交给他,走到桌案前。那笔不是上品,纸也不是,可我心中满是柔得化不开的欢喜,提笔运气,在纸上题下四个字。
    哈丹凑过来,下巴微微搁在我肩头,问:“十一,你写的是什么?”
    教了这么久,哈丹仍旧榆木疙瘩脑袋,汉话什么都会说,认识的汉字只有那么几个。我放下笔,回头笑道:“佳偶天成。”
    我俩行至灯市另一头,路遇几个玩闹的孩子,喜果给了他们。另一头有棵槐树,槐树下燃着鼎大香炉,许多人正在那里焚香祝祷。我与哈丹走过去,那树上挂满花灯,照得附近亮堂堂如白昼。树上还系着许多丝带荷包,我见一妙龄少女踮脚将荷包系于树上,便问她这是何故。少女答道此树已有上千岁高龄,历经干旱、饥荒、战乱,始终立于此处。花洲人称此树为神树,每年中秋元宵皆在此烧香祈福。若是企盼家人和乐平安,便系丝带;若是盼着与夫君琴瑟和谐,便将两人的头发一起装进荷包里,系在树上,树神定能听到此人的心声,护佑他们和睦美好。
    神鬼之事,我一向是不信的。我爹生前把能拜的菩萨都拜了个遍,也没见他做个长命的皇帝,养出孝顺的儿子。然而今夜月光皎洁,令我念着岁月静好,我起了与这姑娘同样的心思,掏出荷包,忍着痛拽下自己一根头发,又抬头望着哈丹。
    灯火摇曳,映得哈丹双眸明亮如星子。他深深地望着我,手指绕到发间,拔下自己的头发交到我手中。
    我低头,将两根头发缠在一起,打了个分也分不开的结,装进荷包。哈丹将荷包系在谁都够不到的那根枝子上,然后回到我身边,与我双手合十,静静许愿。
    四周人声鼎沸,而我只闻风声。
    我俩离开槐树,沿着长街,一直走到人迹稀少处。不知哪家文人雅士在院门外辟了一爿荷塘,荷花都谢了,荷叶仍在。灯火投在塘中,倒影出一片柔光。我停下脚步,问哈丹:“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哈丹道:“我想顺利打到京城,将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他问我,“你呢?”
    我微微一惊,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低声道:“我盼今生今世,连着来世,都要与你一起。”
    哈丹眉梢微挑,然后他按住我的肩,缓缓低下头。
    我扬起头,闭上眼睛。
    吻却迟迟未落。
    我睁开眼,哈丹一脸杀意,瞪着我俩头顶。我转过头,极长一枚羽箭悬在我眉心,若不是哈丹当空握住,此刻已然取我性命!
    我骇得不能动弹,哈丹将羽箭往地上狠狠一掷,跨步挡在我身前。只见明月当空,昏暗中骤然凌空跳出五个身影,手中或持刀或引剑,遮住满地月光。那五人黑衣黑裤,更以黑布遮住面孔,只留一双眼睛视物,落地之后便呈扇形将我与哈丹围住。四周百姓被此情景吓得纷纷奔跑,叫“报官”者有之,叫“救命”者有之,不过片刻,原地便只剩下了我与哈丹两人。
    哈丹“镪”的一声从怀中抽出弯刀,我出来时没想到会在此遇袭,因此也只剩靴中一把向来随身的短刀。以五人对二人,谁胜谁负一目了然,对方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俩,仿佛我俩已是其囊中之物。
    轻敌不祥。
    敌我对峙半晌,突然刀光一闪,五人一齐向我与哈丹袭来。哈丹与我错身而立,他在前,首先迎敌,只见他手腕翻动,弯刀在空中一旋,顷刻间便缴了一人的械。那人失了武器,无法攻击,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子,持刀向哈丹杀来。那人明显比同伴多了三分提防谨慎,手中长剑足有三尺,不刺哈丹心腹等要害,却专打哈丹穴道。要知人身上有若干死穴,剑尖不必深入,只需刺入死穴半寸,便可轻易取人性命。此人功夫恁的刁钻,哈丹格他一剑,他即刻变换招数,又是一剑此来。
    若只有这一人与哈丹过招还好,可恶的是,其他人似乎知道要伤我,首先要取哈丹性命,故而一时间武器齐出,身影掠动,竟有三人是冲哈丹去的。三尺青锋外,有一人持手臂长一条铜鞭,砸在人身上,能硬生生将人骨头砸成碎块。那人趁长剑直刺哈丹眉心之时,横出铜鞭,猛地砸向哈丹肋骨,用力之猛,裂出夜中呼啸风声。电光火石间,哈丹一刀斩断长剑,同时身子向旁一侧,凌空而起,避过铜鞭之劲。稳稳落地之后,又以人眼看不清的速度掠到持剑之人身后,一刀斩下!霎时间血喷了三丈高,那人毙命倒地。哈丹看都不看一眼,转身以两指夹住袭来的剑锋。
    五人之中,两人持剑,毙命之人持三尺长剑,剑身略软,可叫人以内劲操控剑身,蛇一般取人穴道。哈丹面前之人则持一柄重剑,剑柄宽大乌黑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剑身则发银发白,最厚处竟不必一根手指薄多少。只听那一剑袭来的风声,我便知此剑之重,只怕我倾全力未必能接他一招,哈丹竟以两指轻易夹住,动弹不得,可见他征战数月来,武功又精进了多少!
    哈丹这两指迫得对方不能动弹,耳边隐隐有风声,他微一矮身,铜鞭擦着他肩膀重重砸在地上。石板地面登时被砸成碎块,那人一击不成,翻身又是一扫。哈丹松了手指,施展轻功,足尖凌空点于铜鞭前端,那人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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