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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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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徽展了展澄心堂宣纸,似在回味怀风的话,“舅舅么,虽不同母,于他也算是长辈亲眷。”
“皇上派高掌印去探望过大殿下,并未申斥,高掌印只说,大殿下似有不满之色。”
沈徽脸上淡淡的,“只是有不满还不够,让高谦再多留意着,要一击即中。”
怀风说了声是,“高掌印还说,您近日也不宜有什么动作,万岁爷那边有什么信儿,他自会及时通传给您。”
沈徽点头,忽然回眸看向容与,“你往后要和高谦那边多走动,有什么事儿才好及时来回我。”
容与忙打起精神,颔首道是。
想着沈徽口中的高谦,正是升平帝的御前总管,兼内宫十二司之首的司礼监掌印。理论上说,内宫中所有的内侍宫女皆是在高谦治下,他是除却皇室成员以外,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成千上万奴仆的最高上司。
沈徽与高谦结盟,当有事倍功半的效果,光是这一点,就比只知声色犬马的秦王要高明许多。
之后的日子倒也平静无波。秋闱前夕,皇帝下旨,命秦王总署内务府事务,楚王总理宗人府事务,并遵祖制着二人每日于太和殿旁听政事。
次日卯时,重华宫中的宫人已各司其职。容与也早早起身,等候在内殿廊下,预备陪侍沈徽前往太和殿。
沈徽净面更衣,换了上朝所穿服制,走出内殿,容与听到怀风问起,“怎么想起给那位一个内务府的差使?不是成了满宫内侍宫女头儿了?莫非有明升暗贬的意思?”
“投其所好罢了,”沈徽的声音有些慵懒,想是起早的缘故,“那是花钱的好差使,宗人府却是要替朝廷省钱,想法子和那起子勋戚讨价还价,父皇终究还是疼他多些。”说着便往外走。
容与见他出来,忙躬身问安。沈徽一壁往前走,一壁道,“你不用跟着,去武英殿把画儿还了,待孤下朝的时候在内廷夹道侯着。”
容与步子一顿,道了声是,随即仍旧跟上去,送他出了重华宫。
第6章 前恭后倨
已有数月没踏足过武英殿,容与进去时,夏无庸正在殿内训斥一名小内侍。
见他来了,夏无庸立刻眼睛一亮,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林老弟驾到,快里边请。兄弟还没恭喜你高升呢。今儿来,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其实御用监掌印的官职自然要比重华宫一个普通内侍高,但宫中内侍一向把伺候主子看成更有体面的事,尤其是这会儿储位虚悬,等闲谁也不敢慢待了楚王身边的人。
容与想起夏无庸从前见着自己,通常正眼也不会瞧一眼,如今却也肯称兄道弟,果真是时移世易。
他倒不在意这个,只对夏无庸颌首行礼,道明来意,奉还上云林子的画便欲离去。
夏无庸哪里肯放过,一把拉住他,说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还没吃早饭,既来了,少不得用些点心茶水,垫一垫也好。
容与被他拽着,实在推脱不过,看时间离下朝确实还早,索性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老弟这一向伺候殿下辛苦。”夏无庸一头说,一头亲自给他倒茶,“兄弟已命人把李成的那副画作好好裱起来了,那是给总管大人带了好运气的,得供着。现如今兄弟时不常也看看,沾沾福气。别光顾着说,您尝尝看,这是我才收着的今岁明前龙井。”
容与忙站起身,道了不敢劳动,双手接过茶盏。
夏无庸放下杯子,笑出满脸褶子,“要说老弟钻研书画的造诣,兄弟很是佩服。不瞒您说,我新近得了张百马图,收的时候看着是晚唐的,究竟如何呢,还想请林总管给掌掌眼,您过了目,兄弟这心里方能觉得踏实了。”
这是在说他自己购得的画,容与心里明白,若真是晚唐时期的,市值必然不低,当然这些大掌印原本个个都是财主。
略一踌躇,他含笑道,“惭愧,容与对晚唐画作并不熟悉,恐怕帮不上夏掌印的忙了。”
夏无庸眼珠一转,“哎呦呦,你跟我还这么客气,说起来前阵子有个山东的皇商,上内务府巴结差使,拿了一副董源的夏山图,钱总管让我去给看看,我瞧着倒是真。没成想看过之后倒放不下了,钱总管对这些个书啊画啊的一向兴致不大,兄弟就索性也收了来,我看殿下对南派山水画颇有偏好,您在这上头也是行家,不如改天兄弟请您过我那破宅子里相看相看,您要是瞧着好,兄弟就把它孝敬了殿下,您觉着如何?”
董源是南唐著名画家,开创了南派山水一脉画风,对后世影响极大,连倪瓒那么狂傲的人还曾一度称自己师从董源。
容与猜度,这么一副画外头行市少说也要上千,自然,他也听得出夏无庸的意思,明着是要献给沈徽,实则又要让自己在中间过一道手。
至于这画最终会是在沈徽手里,还是落到他林容与手里,夏无庸并无太多所谓,反正横竖他都不吃亏。
容与不由暗叹,自己不过才跟了沈徽月余,夏无庸就这么舍得花费巴结,何至于呢?
恐怕这还只是刚开始,接下来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让他敬谢不敏的事。
微笑摆首,容与缓缓站起身来,拱手道,“夏掌印相邀,本不该推辞。但殿下近日交办的差使繁多,容与已是力有不逮,恐怕一时之间也抽不出工夫来,耽误了您的事就不好了。”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依旧含笑道,“看时辰殿下也快下朝了,容与不敢久留,多谢夏掌印今日款待,容我改日再来叨扰。”
言尽于此,夏无庸也不好再强留。容与这头刚踏出武英殿门,迎面便撞上一个人,定睛看时,正是许久不见得孙传喜。
彼此相见都很高兴,容与的笑意也轻松了不少。传喜因说趁此机会正好相谈两句,便一路送他出来。
俩人一壁走着,一壁闲聊起这阵子发生的新文。
容与一向话少,多半是在听传喜抱怨夏无庸如何敛钱,武英殿的差使如何没劲,升迁也困难云云,又不忘打趣他,“你是攀上高枝儿了,这辈子荣华富贵不愁,何时也搭救我一把,如今你在殿下跟前当差,不如想个招儿把我也弄过去,咱们弟兄两个一块发达如何?”
传喜是聪明人,一向擅于抓住机会,然则容与自觉不是个好的托付对象,只能无奈回应,“如有机会,我会向殿下推荐你,但不知结果如何,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他说的是真心话,应承了要推举自不会空许诺,不过还要再看时机。毕竟在沈徽眼里,他只是个还算老实听话的内侍,没什么存在感,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话语权。
传喜一笑,也没再刻意强调,只好奇的问,“你伺候二殿下可还顺心?听说他最是个冷面冷心的,外头人都叫他阎罗,究竟对你怎么样?”
他这样问起,让容与想到第一天进重华宫时,沈徽曾对他那一番刁难,但奇怪的,在他心里从没觉得沈徽难相处,想到其人仿佛还有些温暖的感觉,大约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吧。
容与笑笑,“我不过是伺候的内侍,做好份内的事便罢了,殿下不需对我特别相待。”
传喜不以为然,“也未见得,何必妄自菲薄呢,说不准你前途不可限量。”
一头说着,已不知不觉走到内廷夹道,朝会刚刚散去,朝臣们若无事便会从午门出宫,若要面圣才会由此进内廷再行觐见。
见夹道中偶有几位大臣走过,传喜一边看,一边兴叹,“位极人臣呐,咱们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你要是走运的话,保不齐将来能混个司礼监掌印当当。嗳,你在重华宫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我听夏无庸那老小子说,都察院的老头们又要重提立储的事儿了,你那位主子究竟胜算大不大?”
此时恰好都御史赵循从门内往夹道中走过来,他是秦王妃的父亲,容与在大宴上远远看见过,因知道他是谁,忙低声嘱咐传喜,“慎言!这些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传喜背对着那扇门,并没看见赵循,只当这会儿无人,不禁讥笑容与未免太过小心。
容与不欲惹人侧目,只垂首站在路边,余光看见赵循快步走来,似朝这边看了几眼,忙拉住了传喜,在他经过面前时躬身行礼。
果然赵循在他二人面前站定,神情不豫,沉声呵斥,“你二人在内廷重地嬉笑喧哗,成何体统?”
容与无意惹是非,待他说完,恭敬欠身行礼,“大人教训的是,是小人等失礼了。”言毕,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不想刚好有一阵疾风刮过,夹道内本就窝风,一时更显急猛,赵循头上的六梁冠似乎没系紧,被风一兜,登时向后飞去。
这下慌得他急忙回身去捡,奈何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利索,跑了两下愣是没追上。
见他弓着身子小跑,容与心有不忍,几个快步抢上去,一把拾起六梁冠。又轻轻抖落掉冠上沾的浮尘,这才双手捧了,回身恭敬递还给赵循。
“多谢,多谢。”赵循依旧有些气喘。也许是因为他刚才出言申斥时,容与态度恭谨,也许是因为容与为他拾起了冠帽,他对这个年轻内侍恶感顿消,语气放缓不再咄咄逼人,“请问这位中官,可是供职于哪位殿下驾前?”
容与见他问话,微微抬起脸来,应了声是。谁知赵循乍一看清他的样貌,登时脸色一沉,盯着他上下打量,半晌鼻子里哼了一响,劈手夺过冠帽,拂袖而去。
留下容与错愕站在原地,十分不解为何对方态度会在陡然间转变。
再一思量,他慢慢了悟过来,大概赵循是会错意了——以为他是建福宫的人,看了他的脸更推测是以色侍秦王的宦者,才会如此恼恨不屑。
自家女儿不受秦王珍视,成婚之后多有飞短流长传出,难怪做父亲的要心生愤慨。
容与作为被无辜殃及的池鱼,只觉哭笑不得。
传喜眼望赵循背影,溜溜达达上前,拍了拍容与肩膀,嗤了一声,“你就是好心,要依着我,非得让那老头丢了冠帽才好,不是说咱们不成体统,他连朝服都不整,且看看谁更不成体统。”
容与淡淡一笑不欲多言,见时候不早,嘱咐他快些回去,自己在这里等沈徽就好。
传喜依言告辞,临走之前仍没忘记叮嘱,来日若有得意时,千万不要忘了他这个朋友。
等传喜走远,容与仍旧垂首站立于夹道一侧静候。偶有朝臣路过,他就微微躬身礼让。不多时,就见内阁首辅秦太岳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墙根下朝他招了招手。
容与走过去欠身问安,秦太岳见四下无人,从袖中抽出一支卷筒,递给他,低声道,“把这个拿回去交予殿下。”
接过来卷筒,容与快速的放入自己袖中,其后目送秦太岳离去走远。随后已想到,这大约是沈徽让他在此等候的用意,作为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这类事情今后应该会很常见。
又等了好一会,才见沈徽与怀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沈徽面无表情,并不看容与一眼。怀风却似心情大好,一路都在说笑。
“您今儿把那位可噎得够呛,说看在李琏战功卓著的份儿上只革职抄家就是惩处,别说内阁三司不答应,连皇上都觉得不妥,让他成天装仁善,这下装过头了。不过说到今年冬至要办甲子宴,他倒是会讨巧宗,既能彰显国朝富裕又能体现天家风范,万岁爷未必不动心。”
说到这儿,怀风更趋近些,不解的问,“臣就有一点不明白,您干嘛这时候说要缩减宫内用度,连上元节烟花灯烛都要免了,皇上会不会不高兴啊?”
沈徽闲闲的听着,略微侧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容与,“户部这些年早就入不敷出,一旦四方有水旱,疆域有兵事,拿什么来支应。皇上心里明白的很,只是这些年心境老了,越发爱热闹,不忍心年节之时宫里太过凄惶,我不过是说出他心中所虑罢了,且也并没克扣太多。”
“这么说还是殿下高明。”怀风恍然,“那位就只晓得花钱,一点不知道外头艰难,真要是他当了家,早晚还不把国库掏空了呢。”
沈徽对这番赞美置若罔闻,容与听了半日,却多少有那么点动容。
自己前世经受过生活苦难,知道普通人甚至底层人生活不易。先不论沈徽这么做,背后有哪些目的,单只是他能记挂赈灾和用兵两件大事,肯为这个节俭用度,也算是有些觉悟。
作为一个上位者,沈徽的大局观还是值得肯定的。
第7章 韬光养晦
秋闱过后,重华宫的日子愈发安静。每日下了朝,皇帝若无事找,沈徽便在翠云馆抄写道德经。
容与依旧充当重华宫和内阁首辅间的信使,当然也还是会被要求,为沈徽代笔回信给秦大小姐。
因为自小临帖练就童子功,加上擅于模仿,他确实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自如的展现出沈徽的笔迹。
可一想到那位素未谋面,芳名若臻的秦小姐,容与当真有种百味陈杂之感。
沈徽拿了他写的词去跟人家唱和,每每一念及此,都会让他无地自容。他也曾鼓起勇气劝说沈徽,此举非常不妥,然而沈徽对他的恳求始终无动于衷,通常只冷冷的丢过来两个字,快写。
无可奈何,再不情愿也还是得硬着头皮照办。
这日傍晚,司礼监掌印兼御前总管高谦忽然到访,并非来传旨,却是单独来见楚王。
翠云馆外的宫人都被打发了,唯剩下容与仍在书房内伺候。
高谦接过他奉上的茶,目光淡淡掠过,含笑道,“殿下今晚可做些准备,明日朝罢,皇上可能会询问您关于王妃的人选。”
沈徽若有所思,眼睛只盯着秋水篇中,那句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束於教也,半晌才问,“高掌印以为如何?”
高谦笑意从容,“殿下可以直抒胸臆。”
顿了顿,高谦接着说,“今日通政司严大人,大理寺袁大人又再度进谏,希望皇上早日立储,只不过他们提的,是殿下您。”
沈徽轻笑了一下,“那么父皇明日也会我问这个了,掌印的意思是?”
高谦摇头,“还不是时候。”他身子略微往前俯了俯,好像在看书案上沈徽所临的庄子,良久温和一笑,“殿下明日,不妨请皇上看看您近日所习书法,聊一聊心得。”
沈徽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对高谦道了声多谢。高谦又闲话两句,便即起身告退。
沈徽扭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容与,“代孤送送高掌印。”
容与忙答应着,和高谦一道退了出来。
错后一步无声跟着,容与不免还在回味他二人方才的对话。
高谦见他沉默,对他和煦笑笑,“在想我对殿下说的话?”
容与回过神,迟疑了一下,道声是。
高谦颔首笑问,“你叫容与对么,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
容与想了想,报上这一世户籍所载内容,“小人今年十六,京城人,祖籍原是淮阴。”
高谦眯眼一笑,“好地方,淮阴侯韩信,淮阴,是个出名将才子的地方。”
这话让容与有点难以往下接。反正不论名将还是才子,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抿着嘴点了点头。
高谦看出他的局促,温言宽慰,“你还年轻,好好伺候殿下,将来未始没有一番成就。我们这样的人,虽只能在宫里度过一生,但如遇到明主,自己又能尽力襄助的话,也一样会有机会参与和见证一个煌煌盛世。这么想,会不会让你释怀一些?”
容与怔了怔,知道高谦会错意了,其实谈不上释怀,因为他原本就没有纠结过。
不能说认同了宦官身份,但因为想要成全前世为他付出,为他所累的亲人,还他们一个轻松安逸,他便觉得这辈子无论怎么过,只要自己离开了,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然而对方话里蕴含着关怀,他能感受到,心里也觉得暖融融的,低头沉吟一刻,终于忍不住问,“容与斗胆,请教掌印,为何殿下为朝廷尽忠效力,皇上却迟迟不肯立他为储君?”
高谦回眸看他,用鼓励的语气说,“你读过书,可还记得隋书文帝本纪中说过些什么?”
容与努力思索,忽然灵光一现,缓缓道,“听哲妇之言,惑邪臣之说,溺宠废嫡,托付失所。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坟土未干,子孙继踵屠戮,稽其乱亡之兆……掌印的意思是,皇上怕废长立幼会引发同室操戈?长幼正统之道,原是那般固不可彻。”说到最后,声音已如喃喃自语般低了下去。
高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尽然,历史是成功者写就的,炀帝暴君亡国,史书工笔便归结于废长立幼,却不见唐太宗纵有玄武门之变,后世人不是也只记得贞观之治么?”
话虽如此,既有前车之鉴,却又迟迟不肯立皇长子,显然皇帝对长子并不算满意,或许,他也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推动整盘棋。
略一迟疑,容与还是继续问出心中疑惑,“那么首辅大人又为何要支持殿下,而且,为何要坚持让殿下与其掌珠成婚?”
容与说完,见高谦嘴角含笑,幽幽打量自己,方才猛地意识到他问的太多,太过直白,一阵不安感袭来,他后退半步,仓惶垂首,“容与逾矩了,请掌印责罚。”
高谦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行,走到重华宫门口,他停下脚步,做了一个不必再相送的手势,“你的这两个问题,我可以一并回答,因为政见相同。本朝需要锐意革新者,从主君到臣僚皆如此。”
看来这座战壕已然成形并根深蒂固了,容与想到自己如今也是站在这支队伍后头,无论主动被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虽无所适从,却没有委曲求全。容与对处境已算满意,对高谦更充满感激。拱手向他深深一揖,目送他渐渐远去。
待晚间用过饭,沈徽仍在翠云馆伏案抄写,容与随侍在侧,为他沏了消食的茶,整理那些写好的纸张。
起初沈徽还在抄写老庄典籍,之后便开始凝笔沉思,好像在做文章。
容与觉得好奇,不动声色探身去看,见纸上写着,三界无法,何处求心,心不可求,法将安寄。山水云霞,妆点乾坤锦绣;春夏秋冬,明明四季周张……
看了一刻,方才顿悟,沈徽应该是想写些参禅的心得,一并呈给皇帝看,以此彰显他追求明心见性,不为外物所扰的淡泊。
这厢容与看的认真,只顾凝神揣摩那些字句,以至于连沈徽抬手喝了茶,再放下杯子,又示意他蓄上的动作全没留意。
过了好一会,忽然听到咳嗽声,容与这才醒过神,收回目光,却见沈徽正回身瞪视着他,一瞬间,容与如同被窒住呼吸,僵在原地,继而有些踌躇是否该跪下来请罪。
沈徽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一丝揶揄,盯了半天,直到容与深深垂首,他才又回身坐好,继续作他的文章。
见他不追究,容与缓缓松一口气,上前倒茶,再默默退回原来的位置,却是再不敢探身去看纸上文字了。
正为方才的失态后悔,便听沈徽问,“你不光会填词,是不是也会写偈子?”
乍听这话,容与简直如五雷轰顶,想着他又有让自己捉刀代笔,惊愕过后,诚恳回答,“臣愚钝,从未参过禅。”
好在沈徽不过一问罢了,没再搭理他。
可是夜渐渐深了,更漏已响过三声。容与前世有熬夜的习惯,这辈子在宫里时常有没做完的记录,需要在晚上加班,自问还熬得着。眼看着沈徽挺拔的背影,坐姿端然没有一点懈怠,却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疲惫。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楚。
弄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容与调整呼吸,再次探身去看他写的进度。
幸好沈徽终于停了笔,一篇文章已经作好,不过还需再誊抄。铺上新张,他再度提笔。这个时候,他好像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容与这个善于模仿他笔迹的人。
多少有些心慌,容与上前两步,低声道,“殿下是否只是要再眷录一遍?如是的话,臣可代为誊写,明日一早呈与殿下。夜深了,殿下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架不住心中阵阵忐忑,因为不知道沈徽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他有意窥探主君心思?或者擅作主张有不安分之嫌?
容与揣度不出,在沈徽开口之前,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
良久过去,沈徽没有表示,却把笔搁在了架子上,之后站起身,没说一句话,走出了书房。
容与隔窗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不亚于如蒙大赦。
次日果然如高谦预料,皇帝在午膳前,在宣政殿召见楚王。
容与陪侍沈徽前往,依规矩站在檐下等候,隐约可以听到殿内一两句对话。
皇帝开门见山的提了几个王妃人选,接着就想听听沈徽自己的意思。
沈徽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语气,“父皇既问,那儿臣还是选秦家表妹。她与儿臣自幼相识,彼此深知对方脾气秉性,又是母亲的堂侄女,为延续皇室和秦氏两姓之好,儿臣愿意选她。”
皇帝唔了一声,“你倒是没有一点犹豫,说法也算合理,但她是首辅之女,你就不怕言官弹劾秦氏有外戚之嫌么?”
“秦阁老如何能算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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