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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十七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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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金阁,周慎发现他爹说话像放屁,什么只做文书不做哨卫,他俩照旧被他爹操练得像两条狗,虽然没有哨卫的名分,却还要学哨卫的一套活儿,侦查逼供乔装,他爹还把他俩关在书房里,让他们背完金阁都尉府至今的所有卷宗,周慎很愤恨,又不能回家跟他娘告状,周坤说了,如有泄露,他就立马让他去做一辈子的御前侍卫,而且立刻给他定亲,让他娶王尚书家那个特别难看的闺女。
周慎不敢,只能继续按他爹说的背卷宗,时不时再被他爹叫去当旁听看审犯人,看了一天下来,脑袋都大了,尤其是遇到用刑的日子,闻一天的血味儿外加听一天的惨叫,饭都吃不下。有时候他回来晚了,钟显尘已经睡下了,他踢掉鞋子爬到床上,心里翻腾的时候就伸手去够钟显尘的手,钟显尘即便睡着了也会把手伸过来,翻个身对着他接着睡。
十六岁的周慎看着烛火下面的钟显尘,这是他看了十年的脸,前两年他娘给他们分了两间房,刚分完房,钟显尘就被胡伦吓破了胆,半夜做噩梦,又不敢跟周夫人说,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里抖,后面受不了就跑到周慎房门口,也不吵周慎睡觉,就安安静静坐着。周慎起夜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钟显尘坐在门口打瞌睡,他也不说话,把钟显尘抱起来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抱着他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周夫人就看见两个小孩儿搂在一起睡得香,周坤知道了就说也别分房了,过两年长大了两个人都成亲了,有了媳妇谁还搂着老爷们儿睡觉。周夫人就把他们又搬回来,这两年他们确实吵了不少架,有时候也动手,周坤的爹知道之后跟周夫人说:“我说什么?过两年自己就不在一块儿了。”
周夫人还是给他们留了房间,有时候吵架打架闹大了,周慎或者钟显尘其中一个总会被周夫人喝令去房间单独睡,但是半夜那一个总会跑回来,有时候是接着吵白天的架,有时候是白天没打完,两个人打着打着打累了就睡了,周夫人没办法,干脆由他们去了。
周慎伸手去摸钟显尘的脸,这两年他们吵架都是为了小梳,这两年小梳忽然长大了,她也突然有了一点少女的小心思,每次不再跟他们去偷果子了,而是穿着她最好看的衣裳,想办法给钟显尘送东西。她喜欢钟显尘,天天缠着他,三个人在一块的时候,还想办法把周慎支走,周慎窝火,对小梳不客气,对钟显尘也不客气。后来小梳偷偷跟钟显尘说她虽然是个公主,可是很向往平常人家的日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就很知足。钟显尘没听明白,回来把小梳的话跟周慎学了一遍,还跟周慎感叹说小梳也不知道能不能嫁给她喜欢的人。周慎一听就明白了,腾地一声肝火上升,吼了钟显尘一顿:“你凑什么热闹,她爱嫁谁就嫁谁,你掺和什么!”
钟显尘莫名其妙,又跟他吵了一架。
后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慎听钟显尘睡着了,睁开眼偷偷看他,钟显尘从小到大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突然没法想他有一天成亲了,身边躺着别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他陪钟显尘睡了这么多年,每次钟显尘做噩梦都是他不辞辛劳起来拍着他睡觉,这个人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难道这么多年下来,他最后还要看着钟显尘跟别的女人睡在一起,等着那个女人做噩梦了,他拍大的钟显尘再去拍别的女人?
不行!
后面他就把钟显尘的哨子掰了,小梳看到的时候还问:“显尘哥哥,我送你的哨子呢?”周慎抱着手,懒洋洋地看着她说:“我给扔了,什么破哨子,一点都吹不响。”
小梳就哭了,钟显尘又去哄她,周慎晚上回去又跟钟显尘打了一架。
两年就这么打打闹闹地下来了,现在他十六岁,他从那些犯人的哀嚎中走出来,从那些血肉模糊中走出来,只想在钟显尘身边,牵一牵他的手,在钟显尘睡着的时候,摸着他咬出来的那块疤,心里莫名地有个声音在说:“这是我的。”
第8章 知君切切意,报以长相思
金阁是要起花名的,免得在外面叫名字遇到熟人,泄露了行踪。原本他们两个都不用,连哨卫都不是,但周坤很坚持要他们起花名。
钟显尘一直不知道要叫什么,倒是周慎早早起好了,叫十五。钟显尘问他:“你叫十五什么意思?”
周慎说不出,脸有些可疑的红,钟显尘不停问他,他被问烦了,抢过他的花名帖写了谨言两个字。
钟显尘急了:“诶!我还没想好!你写的这是什么,这什么,一点都不霸气。”
周慎收起他的花名帖就走,钟显尘一直追他追到书房外面,周慎嫌他吵,伸手捂住他的嘴:“谨言就是让你少说话,像你这么吵,早就暴露了。”
钟显尘一想也是,就看着他把名帖递了进去。
等到新的白狼哨卫配了刀,他俩的刀也到了,周慎是青麟映雪,钟显尘是月沉星子,都是好刀。周慎把自己的花名刻在把手上,钟显尘也要刻在把手上,被周慎拿过来刻在了刀脊旁边。
钟显尘被他霸道惯了,嘟囔了两句也就不说了。
周慎进金阁的那年冬天,周坤一定要带他去查案子,瞒着周夫人把他带着去了一个赌场,线报说里面藏着一批军火,后面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赌场里的人埋伏了一大队人马等着他们来,周坤和周慎几乎没死在里面,好在周坤一向谨慎,留了一队人马在外面,要不是这队人,他们父子俩要被乱箭射死在赌场里。不过结果算是好的,赌场地下真的藏着一批火铁器,还有组装火器的图纸,金阁算是立了大功。对周坤没法在明面上褒奖,李棠棣把周坤叫进书房密谈了很久,周坤出来时面上难得有了些笑容。
周慎没那么幸运,替他爹挡了一刀,当胸被砍了一道口子,他也不想他娘天天对着他哭,也不想让钟显尘担心,就躲在金阁后院的厢房里养伤,养伤的日子都还好过,只是没看到钟显尘的时候有些牵挂。不知道小梳是不是又在缠着钟显尘,也不晓得这个蠢货到底是不是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钟显尘确实被小梳缠住了,除非有事,他们三个每逢五就要在南食所的墙外面碰个头,给小梳带点吃的玩的,小梳也把攒下来的好东西给他们。其实也就是一些司膳坊的点心,做的精巧些,钟显尘和周慎都知道她在宫里不容易,虽然是点心,也是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初十这天,钟显尘又到南食所宫墙外面等着,他给小梳带了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小梳踩着酱缸爬到墙上,看着他笑:“显尘哥哥,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周十五呢?”小梳自从知道周慎的花名之后就改口叫他周十五,说三个字骂起来有气势。
“周大人跟我们说是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钟显尘有些心不在焉,给小梳递了东西就要走,小梳大着胆子抓着他的手:“显尘哥哥,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我想嫁我喜欢的人……”钟显尘脑子里突然跳出周慎暴跳如雷的脸:“不许你掺和她的事情!”
钟显尘一想到周慎就更烦闷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为什都十几天了还不回来,他不回来,钟显尘心里空得发慌。钟显尘这几天一直在金阁和周府两头转,他得等着周慎回来,说不定现在周慎就回来了。
钟显尘往回抽手:“小梳,我得看看他回来没有。”小梳抓得更紧:“为什么要去看他!他那么凶,对你那么不好,天天只会骂你,你不要管他!”钟显尘想跟她说不是,周慎从来没有对他坏过,但是一想,跟小梳说了有什么用,于是更用力地抽手:“小梳,我真的要回去,万一他回来了……”小梳生气了,嚷了起来:“你不许去!你就当他死了!”
钟显尘忽然想起他娘死的样子,他娘在他爹灵前用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他看着他娘倒下来,热的血慢慢变冷,脸慢慢变白,最后没了气息。
如果周慎死了,也会那样吗?
钟显尘终于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盯着小梳大声说:“他不会死!”
周慎养伤的时候,就住在金阁的后院,和钟显尘只有一墙之隔,他底子好,养了十几天,刀口又不是特别深,已经收口结痂可以下床了。他实在熬不住,太无聊了,而且见不到钟显尘。他只能从院墙缝里看,看也看不到,就喊人给他备好了易容的东西,易容成了扫地的阿伯,拿着个扫把守在钟显尘必经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
这边正扫着,那边就见钟显尘失魂落魄地冲进来,直接去敲周坤的书房门。周坤不在,钟显尘敲了半天敲不开,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周慎就拍他的肩膀:“小钟大人,你衣服上粘了灰了,我帮你拍拍。”他声音装得嘶哑,钟显尘又心思恍惚,都没发现这老头儿站得特别笔直,哪里像个老头样儿,只是对他笑了一笑:“谢谢老伯,”
“小钟大人找周大人有事?”周慎接着说:“他带着韩统领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哦。”钟显尘闷闷地答了一声。
“小钟大人怎么了?”周慎见他苦着脸,这么些天没见,看他倒是一样,也没瘦下来,看来自己不在他也挺好。周慎心里有气,突发奇想想试他一试,就叹了一口气说:“周大人也可怜,听说小周大人出去办事,回来在西郊坡子岗遇险了,他就带着韩统领去……”他愕然地看着平时温吞水一样的钟显尘冲了出去,他吐了两口含着灰的口水,又觉得站久了胸前的伤口痛了起来,悻悻然回去接着躺尸。
入夜时分,他是被周坤拽起来吼醒的:“周慎!今天是不是你跟显尘说了什么?”他迷迷糊糊地嘶了一声:“爹,你扯到我肉了。”
“别他妈扯淡!显尘不见了!你娘说他下午回去拿了刀说去找你就走了,拦都拦不住他,现在你跟我说他到哪里去了?除了你还有谁!”周坤暴跳如雷,扯着周慎的衣服朝他吼,周慎彻底清醒过来,心头一跳,那傻小子真的去找他了!
他跳起来披上衣服,抓起自己那把刀就蹿出门去。
钟显尘骑马到了坡子岗,这岗虽小,在京城却是出名的鬼岗,没人收的尸骨都扔在这里。
钟显尘从小怕鬼,天又快黑了,见到处都是枯枝乱坟,心跳得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骑着马四处找,不时低头避开路上的树枝,又仔细看四周,怕漏掉一点地方,一路上周慎没看到,他倒是看见有黄皮子从坟洞里爬出来,还有散乱的白骨,他越走脸越白,又看不见哪里有动静,只能策马小步往前跑。
马踏碎了地上的枯枝,惊起了不少老鸦。
周慎挑了金阁里最快的马,一路狂奔到坡子岗,进了林子就扯开嗓子大喊:“钟显尘!钟显尘!”路上树长得枝枝叉叉的,挡着路,他抽出刀一路狂砍,开出一条路来,往前走了没多久,突然看到前面有匹孤零零的白马,周慎定睛一看,是周府里的二白,他下了马捂着胸口往二白身边跑,跑到了一看,钟显尘摔在一个老坟坑里,人却没动静。
“钟显尘!”周慎吓得魂飞魄散,顺着边儿跳下老坟坑把钟显尘从一堆枯骨里捞起来,一摸鼻子倒还有气儿,周慎松了口气,把钟显尘连拖带抱地弄上去。
上了坑,周慎才觉得胸口湿漉漉的,一动就痛,就知道是伤口又裂开了。他顾不得管,伸手去拍钟显尘的脸,钟显尘额头上有个大包,被他拍醒过来,先痛得叫了一声。等睁眼看见周慎,他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周慎的手和胳膊:“你怎么样?说你遇险了,我出来找你……”
周慎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又心疼又愧疚,突然之间一阵后怕,又来了气,冲着他嚷:“你有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怕鬼还来坡子岗你找死啊!”
钟显尘看他生龙活虎,一点事都没有,再想想下午的那个老伯,他也不笨,一下就转过弯来,他也不是泥人,提起拳头狠狠地冲着周慎的胸口打了一拳:“你骗我!”
周慎本来伤口就裂开了,他这一拳下去,伤口全崩开了,血哗哗往外流。周慎闷哼了一声,歪倒在地上,钟显尘觉得拳头上黏糊糊的,提起来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全是血,再看地上的周慎,已经快晕了。
“周慎!”钟显尘吓到了,跪下去帮他按着伤口,还没等周慎说话,林子外面呼呼啦啦来了几十号人,周坤带人进来看着自己家的两个小孩儿,一个身上血呼啦次,一个脑门上顶着个鹅蛋大的包,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生气,也没眼看他们,一招手,全抬走了。
回家之后,周夫人搂着两个大哭一场。
周慎和钟显尘被伺候着洗了澡,都趴下了。
大夫来给周慎换药,周慎胸口上好长的一道口子,新肉外翻,看着可怖,钟显尘爬起来坐在周慎旁边,悄悄地捏着周慎的手。
“没事儿。”周慎被他捏着手,心里瞬间什么烦闷都没了,反过来跟他笑着说:“你看,小时候你换药我看热闹,现在我换药你也能看热闹了。”
钟显尘死死地捏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换好药,大夫就走了,周慎伤口裂开,到了晚上有些发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觉得钟显尘爬过来了。钟显尘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怀里,因为怕碰到他的伤口,他趴得很小心,周慎觉出他在抖,难免有些无奈,这都多少年没哭过了,怎么又哭了呢。
钟显尘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周慎被他念经一样的话折腾疯了,睁开眼拍拍他,钟显尘没想到他醒着,一下哽住了。
周慎坐起身子,扳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钟显尘我问你,我要是真死了呢?”钟显尘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好像不是小时候那样了,但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他只知自己心跳得特别快,也不像下午听到他遇险时候那种快,那是吓得,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心露在外面,被周慎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脸。
周慎看他不说话,大着胆子抱住了他,在他耳朵边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我死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钟显尘抖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周慎咬了他耳朵一口:“说。”
钟显尘打了个哭嗝,答非所问:“你骗我你死了。”
周慎抱着他,在他脖子上蹭了蹭:“骗你的,不要生气了。”钟显尘还不习惯他这样的亲昵,推开他,周慎不让他走,搂着他说:“咱俩一起睡。”钟显尘闷闷地说:“我睡觉赶人。”周慎抱住他:“放心,赶不走。”
钟显尘躺在他怀里,只觉得手脚紧张得没处放,僵直得像个棍子。周慎倒是很快睡着了,只留下钟显尘一个人面红耳赤,眼睛瞪着天花板瞪了半夜。
后来他逼着钟显尘跟他换了刀,他说你看我的名字在刀柄上,你一伸手就摸到了,而我这里,就把你的名字藏在刀鞘里,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他把钟显尘堵在床角亲他,一边亲他一边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叫十五吗?”
钟显尘喘着气问:“为什么?”
他看着周慎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化不开的他。
周慎吻上他的眼睛:“长干行怎么背来着,我忘了,你背给我听。”钟显尘被他亲的有些痒,眨着眼睛躲开他,一边背长干行给他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周慎接着亲他:“往下背。”
钟显尘听话地接着背:“……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钟显尘顿住了,周慎就吻上了他的唇,接着背了下去:“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不过就是一辈子,不过就是尘与灰。
那时候他还天真骄纵,以为世事只要他想,就一定会实现。
那之后他还是和钟显尘一块去金阁,然后回家,一块儿去宫里看小梳,还惦记着偷果子,偷着偷着,那个哨卫来了,跟他说他爹死了。他扶着棺材回到周府的时候,钟显尘在门口迎他,他娘已经哭晕在灵堂上,钟显尘跟他一人一边,扶着周坤的棺材进了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棺材下了地,他跟着跪倒了。
那天晚上他像个死人一样被钟显尘背回屋里,他娘偏偏在外面拍着门喊他:“慎儿!慎儿!你开棺让我见你爹最后一面!慎儿!”他爹最疼他娘,他不能开,他怕开了棺,他娘见了他爹,也跟着去了。他听着周夫人的哭喊,摸索着紧紧地抓住钟显尘的手:“我没爹了。”钟显尘像他六岁时做过的一样,环手抱着他,说着跟周慎当年一样的话:“没事,还有我。”他翻过身,把头埋在钟显尘腿上,再也忍不住地嚎哭出声。
他爹头七过了之后,他找到韩怀章正式入了金阁,钟显尘也跟着他一起。他爹走了之后,他所有的少年意气都死了,他所有的慈悲也都死了,他要用金阁的力量,就要一步步爬上去。
从此金阁有狼行成双,世间却少了两个少年。
钟显尘跟着他三年,两个人不要命一样地查案抓人。周慎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鬼,他少年时在周坤书房里看过的案卷,亲眼看过的酷刑,没有一点浪费地用在了查案上面。而钟显尘隐匿在他身后,像他的影子。钟显尘对易容和制毒有过人的天赋,研制出许多不致死却极其折磨人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跟着周慎不回头地走进了黑暗之中。
他们一明一暗,像天生如此。
才三年,周慎就升到了副统领,三年来死在他手上的人,比得过别人十年。而钟显尘也跟着他一道,手上染了无数的血,再也干净不了。
他二十岁那年的生辰,他晚上才从刑房里出来,身上全是血的味道。他娘还在怪他,天天待在房里不出来。他一个人站在周夫人的院子里,月色如水一样洒满了院落,他突然想:这么好的月光,不知道能不能洒到阴曹地府去让他爹也看一看。
周夫人让安妈妈出来跟他说不见他,周慎默默地回过头,却看见钟显尘站在院门那里看着他,月光下面钟显尘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要消失一样,他走过去,钟显尘拉着他的手,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回他们的房间。
那天晚上钟显尘第一次主动吻了他,周慎问他:“你不后悔?”钟显尘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瘦弱的少年,三年来的刑狱和制毒生涯没有消磨掉他的气质,在他面前,他仍然是那个干干净净笑容温润的钟显尘。钟显尘摇头,又吻了上去,周慎解开他衣服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钟显尘很疼,但是忍着没有出声,周慎死死地抱着他,这是他在人世间仅有不多的一点点温暖,是他剩下的一点点奢望。
等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钟显尘从周聪身边抬起身子,从床头的锦被里摸出一根笛子来。钟显尘脸上带着点羞赧,对他说:“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就跟留仙和入镜学了一支曲子。”他把玉笛横在唇边,靠在一堆锦被上吹了起来。
那是一支长相思,钟显尘吹得不熟练,时有断续,周慎有些呆愣,钟显尘吹了一小段,放下笛子对他笑笑:“时间太紧,我只学了这一段,以后学好了给你吹着听。”周慎还看着他发愣,钟显尘吻上他的唇:“十五,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周慎忽然觉得他来这人间二十年,除了七分寒凉,剩下的,也还有那么三分暖。
他第二天就到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定了那只哨子,乌木镶银,八片金花,上面有五岁那年钟显尘为他撑过的伞,有一起爬过的树,有钟显尘为他吹过的笛子,有他和他的名字,谨言和十五,有小篆写就的愿同尘与灰,还有两片,刻着金阁的麒麟纹和周府的地图。
三天之后,周慎拿着哨子给了钟显尘,钟显尘贴身挂在脖子上,又过了一个月,钟显尘丢了。
他找了钟显尘半年,没有一点消息,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又到逢五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南食所,小梳在宫墙上冷冷地看着他:“周十五,你找到他了吗?”周慎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早知道这样,当初该让他娶了你,起码让我知道他还在。”
小梳的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捡起屋檐上落的小石子朝他扔过去:“你给我滚!找不到他不要来见我!”
第9章 自有山中花,何必羡青莲
韩留仙去见了自己的母亲,她还是日夜癫狂,抱着一个枕头叫留仙,韩留仙试着给她喂一点东西,都被她扔出去了。
“娘,你不要这样了。”韩留仙看着她紧紧地抱着那个枕头,眼里酸涩:“爹不见了,娘,我很害怕。”
韩夫人抱着枕头的动作停了一瞬,转过头来,韩留仙以为她有反应,忙喊了一声娘,韩夫人却突然伸手来推她,两眼冷森森地看着她,清晰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妖怪。”
韩留仙看着韩夫人的手心,那里有个枫叶一样的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这句话也是韩留仙从小听到大的,她从小就被韩怀章养在身边,偶尔抱她来见一次娘,他爹都会被韩夫人抓着领子喊:“你还我女儿!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韩怀章武功不弱,却不敢挣开韩夫人,他安抚地抱着她:“湘君你不要闹了,你看看,我们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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