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白羽怀沙行-第1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过了半晌,宿羽都快要睡着了,脑海里又开始乱。大概是低烧烧得神思昏沉,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是个精虫上脑的人,一闭上眼,耳边就仿佛磨蹭过轻薄的唇齿。
谢怀好看的眉毛眼睛和额角的汗珠都晶晶亮,唇边一点笑意,附在耳边,鼻息轻轻碾过,轰地带起了金陵的遍地金粉花香,连带着飞檐巍峨,宫道漫长——
遐想之外,只听谢怀突然说:“大周的规矩该改改了。”
宿羽一个磕巴都没打,立即沉在遐思中回嘴:“……改什么改!我要打仗!我不当那个什么男皇后!”
男皇后?!
宿羽这三年都学了点什么啊?!
谢怀猛地趔趄一脚,差点脸朝下栽进山谷里去,随即冲着马上的屁股一巴掌抽了下去,义愤填膺道:“什么玩意儿?”
宿羽被抽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白纸一样的脸唰地变成了洒金朱砂红纸,“……不是!”
谢怀长得虽然唬人,一笑起来却是一副见牙不见眼的二百五样,当即笑得弯下腰去,喘着粗气摆摆手,“没事,你实在想当,到时候我想想办法,事在人为。你都长成这样了,估计也不是不行。”
听起来倒是像夸他,可是宿羽百口莫辩,快急哭了,“不是!你听我解释!”
谢怀倒是突然直起了腰,“好,你解释。”
……天是这么聊的吗?!“你听我解释”这种话难道不该接“我不听”?!谢怀是不是有病?!
宿羽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当然没法解释,继续憋着,低头看着谢怀,“……!”
谢怀也一脸正经,扯着缰绳抬头看着他。
小宿此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光明活泼,理想正义,可惜脑子是瘸的。好好说着话,居然能想到男皇后上头去。
谢怀眼看着那张小脸要喷血,才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食指去,戳了戳宿羽的眉心,“没法聊的时候该怎么办,求我我就告诉你。”
宿羽委屈巴巴不耻下问,“……该怎么办啊?”
食指滑向脑后,掌心握住了圆圆的后脑勺,向前慢慢推。
宿羽被迫弯下腰去,视野中谢怀那张因为带笑而堪称横肆流丽的面孔越来越近,另一只手伸过来,抹住了他的眼皮。
“……就这么办。”
嘴唇一暖,柔软相接,灵活的舌尖拱开了齿列。宿羽只觉得头顶“轰隆”一声,就像烈火烧垮了屋顶,遮天蔽日的火焰窜上了天灵盖。
突来的亲吻感觉陌生,轻浅啮咬更是夺去神志,宿羽忘了喘气也忘了躲,呆呆坐着任由他攻城略地,津液相濡处一片尖锐的刺激,舌尖被灵巧地勾吮,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谢怀想起自己好半天没听见他呼吸,才错开头,扶着宿羽的后颈,哑声道:“学会了?”
宿羽像是傻了,被他看了一会,才想起来喘气。柔软的嘴唇还微微张着,扶桑花瓣沾了露水,未被体温蒸干。谢怀耐心等他回神,拿拇指在他嘴唇上一擦,随即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觉得是有点烫。
过了好半天,宿羽突然把目光一收,开始挽袖子。
……这情景似曾相识,谢怀下意识退了一步。
宿羽挽好袖子跳下马来,脸涨得通红,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溜圆的猫眼都快脱眶了,“怎么还、还可以伸舌头的?!”
谢怀说:“废话不就是伸个舌头吗当然可以啊你先把我放开——”
宿羽把他猛地拽了过去,“我怎么不知道!是谁教你的!”
谢怀脑子一抽嘴一秃噜,说了真话,“小宿你真当金陵的姑娘小子们吃干饭啊?”
对了,宿羽差点就忘了此纨绔的光辉事迹。
那这三年间,他巴巴地坐在烽火台上看南飞雁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的时候,这人在跟金陵的姑娘小子们伸舌头?!
宿羽气得不知道怎么办,两手都占着,他一口咬住了那个尖尖的下巴,没松嘴,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浪啊!?”
谢怀疼得摁着他的脑门往后推,边推边吼:“讲不讲道理!谁年轻的时候没浪过!”
宿羽一松口,也大吼:“我就没浪过!这道理怎么样!”
南面传来一声呛了嗓子的咳嗽,他们俩戛然住口,一齐转过头去。
李昙脸上挂着根血花,颤颤巍巍地指着谢怀和宿羽,“殿殿殿殿下您怎么回来了?宿羽你……不对,你你你你俩这是干嘛呢啊!?”
两人凑得极近,宿羽一偏头就能碰到谢怀尖尖的鼻子,暧昧得像在宣告“李公子你听我说咱俩真不合适”。
宿羽连忙松手后退,谢怀任由他松。等他松开了,谢怀反而一抬手揽住了宿羽的肩膀,右腿一弯,脚踝靠在左腿上,吊儿郎当地把宿羽的肩膀当拐杖靠着,用双人造型虐待霸王花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少男心。
他笑眯眯地抬了抬带着个小牙印的下巴,“你猜猜呗?”
作者有话要说:
被宿羽神逻辑笑他妈死
我以后打算早上更!或者晚上更(谁知道呢)
第47章 睡眼开
———睡眼开———
宿羽被他扣在怀里,没被北风吹醒,却被自己吓了个激灵。
李昙不该在牢里吗?他怎么溜出来了?李昙再机灵,溜得出李存年的包围圈吗?
心越跳越快,他抬起头,“他是从牢里——”
谢怀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嘘。”
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又落了回去。谢怀不傻,谢怀至少比他聪明个七八百倍,用不着他操心。
李昙受打击不小,但见宿羽好歹是个活的宿羽,心里无奈飘过了无数个“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
他三步一摔跤,惨兮兮地爬到了跟前,还没说话,已经被宿羽一把抓了过去。宿羽仗着脸圆眼睛大看着像好男孩,肆无忌惮地心狠手黑,探手进他衣襟里,熟门熟路地掏出了两个冻成铁块的包子。
谢怀冷眼旁观,没什么表示,可能在心里把李昙当成了个移动厨房。
宿羽已经饿疯了,饿狼一样送到嘴边,又停住了,狐疑地闻了闻。
挺好,不仅活着,脑子也还正常。李昙欣慰道:“没下药。”
宿羽这才舔了一口包子皮,狼吞虎咽起来,把另一个包子递给谢怀。
谢怀没接,盯着李昙又一挑眉,“这脸怎么了?”
……听着像是幸灾乐祸,看着却像部队将领下乡慰问,可见用心叵测,不是什么好殿下。
谢怀那颗心构造奇异,带兵打仗算计朝纲的那一半少说有五十岁,而用来横着走的另一半最多不超过五岁。
不超过五岁的那半颗心正吱吱呀呀地闹着回忆李昙对小宿的不轨意图,奈何李公子昨天被抽了三大鞭子,一下子变成了个沧桑的大人,一时还真没领悟到五岁儿童那点想算总账的精神,当即摸摸肩膀,心有余悸道:“我爹打的。”
谢怀心情很好,拍拍宿羽的背让他别噎着,安慰道:“我们李将军为什么打你啊?”
宿羽一胳膊肘杵他肋骨,被谢怀握住了胳膊肘揉了揉。
李昙揉了揉困倦的脸,摸到了伤口,疼得一个激灵,“算了,不说了。……唉,白逃狱了,还不知道我爹这回得怎么揍我呢。”
合着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多久,就这还要跑,也是一片冰心在战友了。
宿羽狼吞虎咽完一半包子,开始小口小口嚼,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只吃草的兔子。谢怀很慈祥地看着,嘴上说:“行吧。我们要下山,你去哪?”
李昙垂头丧气,“我还能去哪啊,宿羽也找着了,回去呗。”他跟着谢怀宿羽走了两步,突然大喊道:“妈呀!”
宿羽脚下一绊,差点吓死。谢怀揪着后领把他拽直了,没好气道:“吃□□了你?”
李昙双手握着脸,“可毁了,我闯祸了,真闯祸了这次!我送了黑乌鸦去青州,还想让燕将军来搅浑水来着,结果我先溜出来了……殿下,燕将军他会来吗?”
谢怀站住了脚,望住了晨光中的远山,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李昙拿不准意思,又问了一遍。
谢怀慢吞吞地说:“燕于飞啊,那可是个实在人,一叫就来了。擅动守军,你这祸闯得不小。”
李昙当然知道把青州军骗过来是什么后果,臊眉耷眼地一拨马,往北济走去,“知道了,我还是死去吧我。”
谢怀“哎”了一声,“你回来。”
李昙回头,没精打采道:“我没有遗言。”
谢怀忍不住想笑,宿羽边上这一圈人都像吃了过期药似的,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好气道:“你过来,给你看个宝贝。”
李昙说:“免死金牌啊?”
谢怀“嗯”一声,“免死金牌。”
李昙死气沉沉的眼睛“叮”地亮了,蹭蹭蹭跑回来,伸出手掌。
谢怀解下佩剑丢给他,“燕于飞动作快,那边想必已经开拔了。你拿这个去堵他们,让他们回吧,别跑了。就说是我的意思,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李昙抱老婆似的把剑抱在怀里,感激道:“俗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龙种总会登基的!祝殿下早日登基!”
……说得好像四个皇子里除了谢怀都是野种似的。
太丢脸了,宿羽包子都吃不动了。谢怀一脚踹了出去,“快点的!”
李昙一溜烟去了,谢怀拉着宿羽重新上马。宿羽啃完一个包子,偷偷在谢怀的玄黑短袍上擦擦手,问道:“你送剑的意思,燕于飞能懂吗?就他那个直脑子……”
谢怀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他没你脑子直。”
谢怀肯定不是让李昙去劝退青州军,宿羽知道他是什么打算。反正李存年就要追来了,他们这一匹马跑不了多远,与其被李存年截杀在九回岭上,还不如回陇州去翻个浪花出来,拖到青州军来援,多半还有一线生机。
又走了半里路,宿羽又问:“你信李昙吗?”
谢怀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上想了想,“不管信不信,既然得用他,那就不想了。”
谢怀大胆果决,也是另一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因为全无挑选余地。宿羽“哦”的一声,低下头去。
谢怀蹭了蹭他的头发,“打起精神来。看前面,李存年来了。”
陇州军结成阵列,从山谷中突起而上。李存年一马当先冲来,慌慌张张下马行礼,“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
谢怀把他扶起来,“是我的私事,李将军犯不着。回营?”
陇州军营看似一切如故,宿羽顾不上小痛小热,只觉得饿,被谢怀踩着腰恶狠狠地把血淋淋的手一包,落地就往厨房跑,拿谢怀的脸开小灶。
李存年和谢怀和和气气地打了一会官腔,谢怀的眼皮越来越沉。
先不论自己要如何运作,反正怀王好像确实是有点多灾多病的。李存年把军医提溜过来,自己思索着离开了大帐。
宿羽叫了三伦,两人一边吃鸡一边象征性地给马沙和刘叔竖了两副筷子倒了两杯酒,在谢怀床前吃光两只烧鸡,终于把谢怀给吧唧醒了。
谢怀翻了个身,半撑起头,困顿道:“什么鸡啊,吃这么慢。”
三伦说:“童子鸡!”
谢怀若有所思,点点头,“童子鸡好吃,肉嫩。哎,有卤鸭信卤牛舌吗?”
宿羽的脸“嗵”地红了,就恨眼睛不能射刀,好把当众开黄腔的开个三刀六洞。
三伦不明就里,站起来,“殿下你也是,咋就爱吃这些个舌头呢?我去问问。”
谢怀笑眯眯的,“有劳了。”
三伦叼着鸡翅出去,谢怀指挥宿羽道:“锁门。”
见宿羽往外走,又补充:“哎,把锁门的人锁在里面的那种锁门。”
宿羽完全置若罔闻,谢怀突然拔高音量,“你昨晚上说你哪儿疼来着?”
……好像是屁、股、疼。
宿羽脸色铁青,撤步回来,咚地合上门上了锁,“殿下!”
谢怀招招手,喜笑颜开道:“叫什么殿下,多生分。来,过来,学知识。”
宿羽本来想骂他流氓,但是精虫一动,他看似不情不愿地蹭了过去,“学什么啊?”
谢怀说:“学护驾。”
金陵人真厉害,床笫之事,居然什么名儿都敢取。宿羽想了半天这个护驾又是什么花样,没想出来,虚心道:“……护驾是什么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脸圆,眼大,心狠,手黑,但我知道我是好男孩——宿薇儿
PS差点忘了,我得嚎一嗓子,七声号角老师砸雷太厉害了!简直意大利炮我的妈!以及放炮鸣谢酷盖、沈瑾瑾瑾、欢喜无限、阿柚、林木木、2222、25158084、来啾!、li?、瞻彼淇奥^^、行路茫茫然、x…sinx=1(这个名字让我绝望)各位老师的滋词!还有北伐萌军总司令,我第一次见火箭炮,整个人都是哇哦的……
第48章 睡眼开
谢怀打了个呵欠,奇怪道:“护驾就是护驾,什么什么姿势?我跟你说,我撇下老四回来的。老四那孩子比你还缺心眼儿,我怕他在虎贲军里被人打,你去替我看看吧。估计已经过了野狐岭,快到大靖门了。”
合着“学知识”真是学知识。
宿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说:“我、我去干嘛呀?燕燕和小郭不是都在吗?”
帐中昏暗,白天里都点了盏灯,灯火融融,映得谢怀侧脸上那层绒毛金黄柔和,曲线却锋利如刀。
他就着灯光微微一笑,那道紧绷的曲线倏地落地成了黄梅微雨,伸手摸了摸宿羽还在发热的额头,“那不是他们都不如你吗?”
宿羽觉得脸颊一下子滚烫起来。
他继续说道:“你本来就二,再在这破陇州待着,自己都没数。等见得多了,你再把自己跟旁人比一比,就知道自己在整个大周都是屈指可数了。”
每每在阵前,宿羽都是单刀直入地去杀去砍,久而久之,在北济军中也小有名气。他知道自己卖命,但从没想过原来是“屈指可数”。
宿羽不是个谦虚的家伙,但现在才发现,被人夸的感觉的确是不一样。被谢怀夸的感觉更不一样,此人本来就舌灿莲花,何况还是糖渍莲花,甜得宿羽如在云中。
谢怀见忽悠成了一半,便躺了回去,懒洋洋地捏了捏宿羽手上那一团细白布,又说:“你送阿鸾回金陵,然后进虎贲军,不出三年就是将军。到时候你自去策马扬鞭上九天,万里河山随你纵横捭阖,这些蔽日凡霞岂能在你眼中……”
他拎着宿羽的爪子端详,宿羽索性顺势往他床边一趴,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我做了虎贲军的将军,那你做什么?”
谢怀呵欠连天,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我做什么?”
宿羽展颜一笑,眼底明亮有光,“我都忘了。你做皇帝。”
这话说得冒犯,也就是宿羽毫无心防才敢说。
储君迟迟未立,皇帝和世家大族各怀心思,殊途同归地属意出身高贵又伶俐周全的谢鸾,但谢鸾年纪太小,还要留待后日。
金陵那些人看着皇帝的脸色,在一天三次地给谢怀找出路,这个说给怀王封到北边去,那个说请怀王出使西洋,没一个说得清究竟要怎么处置这个权倾朝野的王爷。
只有一件事十足肯定:温软惯了的世家贵族怕那一身铁骨,而皇帝不愿意把王位传给这个永远在提醒他昔日龌龊的儿子。
不难理解,天下人想一想,都替皇帝觉得碍眼。
谢怀又盯了他一会,才说:“是,我做皇帝。”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揉揉眼睛,从腰里掏出块东西来,挂在宿羽脖子上,“这几年大靖门查得严,你就拿这个当通关文牒。去吧。”
宿羽拿起来看了看,见是一块羊脂白玉,粗枝大叶地雕着张鬼脸,那鬼脸雕得欠缺诚意,眉毛不够翘嘴巴不够大,吓人只有三分,滑稽倒有十二分。这东西在民间也不稀奇,通常是父母去庙里求来给小孩子消灾的,跟谢怀这种活在空中的纯龙种一点边都不沾,不知道是抄家第一人从哪家搜刮的民脂民膏。
他信手就把玉鬼塞进了衣襟里,“真让我走?”
谢怀纠正他:“别弄丢了。不是让你走,是让你去护驾。”
宿羽说:“行。”
他起身就走,临走还摸了个鸡腿叼在嘴里,跟他摆了摆,“到时候见。”
门一关,谢怀躺回床上,困意重新上头。
他的毛病越来越离奇,以三年前那一场大病为分界线,以前睡不着,现在睡不够。军医开的药他自然没吃,却也越来越困。这次睡得昏天黑地,就像沉入深海一般无知无觉。
只是手背上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紧接着又是一刺。
他睁开眼睛,盯着自己扎在自己手背上的两根银针,昏然闻到了记忆深处的气息。
顾皇后不喜各样累赘,中宫素无熏香,此时只是浸透了浓浓药气。
见他自己扎针玩,顾皇后道:“胡闹。”
她已经麻痹了大半身体,手臂上脖颈上随穴而走,扎满了银针,更加不能动弹。白胡子的老太医林周鼻梁上架了镜片,又拈起一根针。
谢怀摇了摇头,把那两根针拔下来,“是胡闹,我替不了母亲。”
皇后动不了,只有目光追随着他的手。
仿佛就在昨天,她还拉着这只手牵过一匹尊贵至极的战马,告诉他,终有一日云停雨歇。而眼前少年的手已经可以轻易环握母亲的手、弓箭和马缰,筋骨修长笔直,过早地生出了男儿气魄。
也不过是个孩子。
林周爬满皱纹的手指拂了拂白胡子,问:“听闻国丈过身得早?”
皇后的目光早已飘远了。
谢怀抿抿嘴唇,替她答话:“外公是死于流箭,与这病症无关。”
林周小心翼翼道:“那么,还是怀着殿下的时候。”
顾家人个个八字凶烈可克天地,顾皇后虽然性子刚硬,却也没能脱离祖先窠臼,将倒霉延续到了底。
怀着谢怀的时候,顾皇后身陷战区,只好垂目敛眉地蛰伏,却耐不住北济人往村里播撒毒烟毒水。
一村人横死的横死病死的病死,而顾皇后冷下心肠,紧闭门窗,啃着自己的手腕喝血熬过了四天,直到袁公挥兵来救。马车尚未抵京,谢怀就出生了。
被折腾过这么一次,顾皇后中年之后日渐体弱,逐渐缠绵病榻。等到历星一死,谢怀一走,索性一病不起。
谢怀看见自己的手背上冒出两点血珠,抬手拭去,轻声说:“是。毒烟毒水这些东西,想必母后防得再严,也有一些侵入经脉。”
林周便颤颤巍巍地召过弟子,“你带师弟们去寻访当时的村民,看看——”
谢怀打断他,“不必了。”
林周回过头。他有些许昏聩,看不清皇长子的表情,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连忙戴起镜片,却见谢怀面色平稳,殊无异色,方才那一点闪动只是他的幻觉。
“当年村中合计三百六十八人,四日中二百零七人身亡,七日后五十六人身亡,一百零五人中毒较轻,幸免于当年。其中一百零四人渐次毒发,痴傻麻痹,苟延残喘到前年腊月。”
少年皇子匆匆从虎贲军中赶回金陵,漆黑甲胄染着风沙挂在一旁,只穿着玄黑短打,袖口手腕上露出一痕白边。林周顿住了,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仍在为去岁暮夏死去的历星服丧。
历星死了,皇帝漠视,谢疆从小性子乖张,跟谁都不亲。他只剩这个母亲了。
谢怀道:“母后是第一百零五个。”
第一百零五个,也是第二百零七个,即将陷入耳聋眼瞎、神思昏聩、手脚麻痹、最终困死于床榻的死局。
都说天子脚下歌舞升平,但浇离世道从未离开王朝的任何一个角落。即使天家贵胄,也逃不开流乱灾祸,也挣不过无情命格。
这刚刚册立亲王的年轻人似乎早就接受了于他而言略显残酷的事实。林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在皇帝面前,或者在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面前,他是不敢叹气的。叹气是无能为力,每一个人在潜意识里都不想知道自己原来是“无能为力”的。尊贵已极者,甚至不能允许别人无能为力。
但怀王似乎不一样。怀王年轻勇敢,漆黑早慧的眼睛对升平歌舞视若无睹,却格外刁钻地扫过大地上每一块发脓的疮疤。他要听真话。
殿中一片沉默,皇后突然问:“他呢?”
皇后与皇帝不睦,早在皇帝发迹前,两人就常常冷眼相对,互相称呼时,用“他”和“她”。皇帝登基后,自然不能再这样叫,要叫“陛下”。
但是她不记得了,每天都要问几十回。
谢怀利落地从她手背上拔下银针,粗粗揉了揉那片淤青,又小心挪到颈边去拔针,回答说:“他巡防去了。”
皇后轻声说:“让他不要回来了,不想见他。”
谢怀说:“好。”手中一捏,又拔出一根针。
林周阻拦道:“殿下……”
谢怀回过身,把手里的一束银针放在桌上,“若要这样治,便不必治了。少活一日便少活一日,但活着就要有人的样子。”
年老的太医慌得连忙跪下了,“这……老臣无法跟——”
谢怀冷冷道:“父皇若问,便告诉他,若今日得病的是我,也是一样。他不知道母后,我知道。我们不做笼中鸟,不做阶下囚。”
太医林周后来告罪还乡,谢怀蹲在他娘的陵园外,和谢疆喝了杯酒就重新启程。
大概淬着毒血出生是福也是祸,谢怀从娘胎里开始就不争气,本该死得比谁都早。偏偏此人无师自通地长成了这么一头横行霸道的毒草精,正巧给他欲盖弥彰。
早些年有年轻二字荫蔽,连熬八个通宵也不觉得有什么,谢怀起初无知无觉,后来有所察觉,但也可以装瞎装傻。现在,他越来越频繁地抬头望去——他头顶上时时悬着把刀,上书“人生有限”。
人人生而有限,但他的人生貌似格外有限。旁人都不能替他沐浴刀光,只有他自己艰难跋涉,骨血里的毒如同潜伏在茫茫人海中的奸细,他不知道何时会被自己推翻。
谢怀甚少追究无解的事物,读书不求甚解,一击不中便撤,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