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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江山-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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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元幼祺点点头,“不止口齿响亮,还很懂得分寸。”
她说着,抬头向周乐诗道:“你调。教的人,不错。”
周乐诗忙赔笑道:“妾不敢当。”
“你当得!”元幼祺道。
又看着随侍在她身旁,之前搀扶她起来的惠蓉,“你叫做惠蓉吧?朕那日见过你。”
“奴婢贱名惠蓉。”惠蓉拜道。
周乐诗见状,忙又陪笑道:“陛下明鉴。当日是妾的主意,想引起那人的注意,便假称陛下身边的唐总管与惠蓉有私交,只为唐总管乃是陛下亲信,彼时又被陛下安排在别处做事,如此一说,才会让那人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其实,唐总管也只是偶至启祥宫,向妾传陛下旨意的时候,惠蓉侍奉在妾的身边。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因着今日来启祥宫,要问些不想被人所知的内容,元幼祺只安排唐喜候在殿外。
她听着周乐诗的解释,只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滴水不漏。
唐喜被冷落发配,被她说成是“被安排在别处做事”;唐喜与惠蓉的“对食”,被她隐晦地说成了“有私交”;恐说出谭绍儿的名字来惹自己着恼,便以“那人”代替了。
这样的聪明人,才配与朕斗上一斗嘛!元幼祺心道。
她真希望当初谭绍儿能从周乐诗这儿借去几分脑力,否则,也不会从头至尾斗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你想得很周全,办事也很聪明,”元幼祺话锋一转,道,“可是这样的事,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是非吗?”
自古宫中宫女与宦官对食者多得是,但也均是私下里,绝不会明目张胆的。而这种事,无论是哪个主子的奴仆做下的,被人知道,做主子的都不会得到什么好风评。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有陛下在,妾不怕。”周乐诗迎上元幼祺的目光,大胆道。
最终有陛下封。锁讯息,让相关人等闭嘴,妾自是不必担心什么是非的。便是有,陛下是天子,也会为妾遮挡下来。这便是周乐诗的潜台词。
你盘算倒是好主意!元幼祺暗自冷哼。
元幼祺的面色于是沉了下去,眼眸微眯,蹦出两道危险的辉芒:“你想得倒是好……那么,你自服其毒又是如何想的呢?”
周乐诗冷不防皇帝突然问出这个,她微微一怔,脑中尚未将要说的话组织停当,元幼祺却抢在她的前面发难了。
“你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朕更怜惜你,然后从朕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朕说的可对?”元幼祺冷森森道。
周乐诗被元幼祺紧紧地锁住了视线,不由得喉间发紧发涩,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被迫与元幼祺对视。人说“天子龙威”,周乐诗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种强横的压力。
眼前的帝王,同那日斜坐在她榻边,对着谭绍儿诸人怒气冲冠的那个,又是不同。毕竟,那日,承受莫大压力的,不是自己。
周乐诗喉间滚了滚,刚喝下去不久的药汤子的苦味又翻涌上来一些。
这苦味那么明确,没有让她觉得如何难过,反倒如刺股之锥般警醒了她。
“陛下……圣明!”周乐诗艰涩道,没有逃避。
妾就是想要陛下更多的怜惜,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陛下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元幼祺闻言,不怒反笑。
“你倒是坦率!”她说道。
皇帝没有立时恼怒,周乐诗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如此,至少多了三成胜算。她在心里默念。
只见皇帝挥了挥手,显是令念夏和惠蓉两名侍女暂且退下的意思。
周乐诗略一思索,便即明白——
皇帝是打算听听自己想要什么的,但又不确定自己会要出什么来。万一要的这物事超出了皇帝的底线,难保他不会出言斥责自己。而事先遣走了自己的侍女,不论自己说出什么来,便只有天知地知陛下知。如此,以后再面对侍女们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觉得没了脸面。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周乐诗不由得心中一动:皇帝其实是个颇体贴的男子。这样的男子……
周乐诗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元幼祺来,这样的样貌,太过出众,说是美过潘安亦不为过。一个男子,怎会长得这般好看呢?世间难道真有“潘安之貌”?
周乐诗没机会继续胡乱想下去,因为她听到了偌大的寝殿中,回响着的元幼祺的声音:“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周乐诗恍然回神,对上元幼祺探究而深沉的目光,呼吸紧了紧,表情渐渐变作肃然。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再一次对着元幼祺行大礼拜了下去:“妾自幼崇仰辅佐君王、建功立业之士,每每因女子身不由己而深为憾事,以致扼腕叹息、夜不能寐。陛下圣明天子,开女子入仕之先河。请陛下将看重女科举子之心,稍稍分一毫与妾……请陛下成全!”
说罢,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砖之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元幼祺最终也没有明确地给周乐诗答案; 只丢给了她一句“先做好你的本分内的事罢”; 便沉着脸离开了启祥宫。
在寝殿之外; 元幼祺一眼瞥见了恭敬侍立的念夏与慧蓉; 想到周乐诗中。毒之后憔悴虚弱的样子,到底心存不忍。
“好生侍奉周美人!”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说完; 带着唐喜,甩袖子离开了。
念夏与慧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愁。
美人还独自在殿内呢!
她们忙快步折回殿中。
“依奴婢之见;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反正; 咱们现在已经让陛下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强!”两个人扶着沉默不语的周乐诗重回榻上倚好; 念夏爽直口快; 忍不住先开口道。
“也许,陛下不似……咱们想得那样……”相较之下,慧蓉则更沉稳谨慎一些。
“不似咱们想得哪样?”念夏忍不住接口问。
慧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念夏忙噤声,担忧地看向歪在榻上; 斜靠着一只大迎枕的周乐诗。
她们都是打小侍奉周乐诗的; 名义是主仆; 情分堪比姐妹,周乐诗也从不将她们看做是寻常的奴仆一般,遂缓向慧蓉道:“此处并无旁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 ”慧蓉应了一句,方徐徐道,“奴婢觉得,美人您是否将陛下的态度想得太过乐观了些呢?再怎么说,陛下是男子,女科录的是女进士,考的是女状元,是否为女子或者在他的眼中并不重要,有才学才是他看重的。”
周乐诗沉吟着,似在思考她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周乐诗幽幽道,“陛下再爱惜人才,再不计较有才之士是男还是女,那些士子终究至多也只是他的臣子。而我……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妃嫔,起了那样的心思的。”
“那您还……没得糟蹋坏了自己的身子!”念夏口快道,面有忧色。
周乐诗慢慢摇头:“不舍焉有得?我赌的,便是他是仁君!便是他懂得疼惜旁人之痛。”
慧蓉闻言,若有所思。
“美人所说,不无道理。方才陛下似乎心情不大好,但行至殿外的时候,还是特特地嘱咐奴婢们好生侍奉美人。”她说道。
周乐诗抿唇,没言语。
念夏眼珠儿转了转,笑道:“既然陛下这样怜惜美人,美人又何苦走那弯路子呢!听说景宁宫的风贵妃很不得圣心,又被禁足多日,想复宠那是绝无可能了!美人刚协助陛下办了件大事,又得陛下的疼惜,何不……”
她话未说完,就被周乐诗一眼横住,不敢再说下去了。
“后宫中,谁人得宠,谁人失宠,这样的话头儿,以后断不许再说出口来,招惹祸端!”周乐诗肃颜斥道。
念夏垮了脸,喏喏应是,犹低声嘀咕道:“陛下其实人不错……”
“人不错,也非我属意。”周乐诗压低声道。
“是,美人志存高远,为人妇、相夫教子这样的庸俗之事,美人是不会做的……”念夏小声道。
周乐诗睨她一眼,也不与她认真计较。
慧蓉见状,知道念夏又惹得主子心里不痛快,笑着开解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美人的心愿,必定是会有结果的。眼下陛下没冲咱们发脾气,就说明此事不是不可能。”
周乐诗眉目略松,道:“他没有给我封赏,这便说明,此事并非绝无可能。”
念夏听着,禁不住好奇张口又要说什么,被慧蓉一个眼神递过来,便悻悻地住了口。
只听周乐诗续道:“照理,我帮陛下做了这件事,纵是用力过猛,将那毒。药用在自己的身上而别有目的,还被他发现,但他是帝王之尊,自有帝王的胸怀,事情既成,便不会与我斤斤计较。而我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他定会补偿与我,对我加以封赏。”
“美人的意思是,陛下今日来,是想对美人加以封赏的?”慧蓉道。
“他来敲打我,是想让我知道,我的那点子伎俩,早被他看破。同时,他也是想查知我的底里,”周乐诗轻叹,“他定然没有想到,我的底里就是这般的。”
“所以,陛下没有封赏美人什么,就是说明,他已经将美人的心思听进去了?”慧蓉很快地反应过来。
“若他在听了我的那番话之后,还对我大加封赏,提升我的位分,那我才真的该忧愁呢!”周乐诗幽幽道。
她说着,话锋一转,向慧蓉、念夏二人道:“眼下是多事之秋,该如何决断,陛下自会有所考量。后宫中的形势更是未明,你们行事定要谨慎再三,切不可冒失!”
二婢认真听了,忙应着是。
然,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懂得“不可冒失”的道理。
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挽回之事的,大有人在。无论天潢贵胄,还是贩夫黎庶,冲动之下,都极有可能做出一生追悔不及的事来。
而墨池此刻,便是这冲动之下的受害者。
她在顾府墙外看到那株月桂树,往世的记忆之阀一朝被打开,激流汹涌,冲击着她的心田,使得她一时经受不住,猛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踉跄虚弱得厉害。
恍恍惚惚之中,她离开了顾府,脑子浑噩着,不知由着脚步将自己带到了何处。
直至兜头一黑,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被不知什么人,突然罩在了她的头上。她原本就不畅顺的呼吸更觉艰难,脑中的眩晕感更深,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墨池最后的意念,便是恍惚中被丢进了类似马车的所在里,车轮子辘辘地转着、颠簸着,颠得她头痛欲裂,几欲干呕。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粗重的绳索捆着。捆她的人,似乎还生恐她有能耐逃走似的,在她的腰上也结结实实地缠了两圈绳索。
墨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莫说在这样的捆绑之下还能逃走了,单是那沉重的绳索,箍在她的身上,都让她不堪重负。
她初时是慌乱的,却很快定下神来。
这是……遇到歹人了?她心道。
陛下治国十几年,边远的地方不敢说,但在大城镇中,寻常人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无虞的。
这是大周京城之中啊,竟有人胆敢当街绑人,还有王法吗?
墨池心思电转,极快地否定了自己遇到歹人的想法。
不是歹人,便是仇人。
那么,仇人又是谁呢?这可就难猜了。
墨池不由得苦笑:刚离开宁王别院不足两个时辰,就莫名遭此横祸,这是逼着她以后出门身边带着护卫吗?
如此自嘲过,她心里倒更镇定些了。
平静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
昏暗乏光的逼仄屋子,唯有头顶上一个不盈一尺宽窄的窗子,有阳光投射进来,表明现在仍是白日。
联想到自己的腹中没有饥饿之感,墨池推测自己从被劫到至此处,不会超过三两个时辰。
她一边脑中飞转着,思索着可能是什么人将自己劫持到此处,一边不做声地打量着周遭的情状。
绳索,皮鞭,铁钩子,长案,没点燃的火炉子……
还真是个拷打人的好地方。
墨池的目光幽深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劫持自己的人,存的可不是只圈禁自己的心思,而是想从自己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那会是谁呢?
丽音阁?不会。
伏在陛下身边的事,尚没有结果。丽音阁犯不上用这种法子对付自己。
陛下的人?更不会。
墨池深信,皇帝怜惜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想到元幼祺,墨池的心脏陡然缩紧了几分。
且不论之前闯入脑子中的那些与元幼祺,还有那个叫做“顾蘅”的女子有关的种种,陛下若是知道自己被什么人这般对待,怕是要心疼死吧?
墨池咬唇——
元幼祺心疼她,她又怎么忍心,让元幼祺心疼?
她们,本就该是一体的,两人之中的哪一个承受了痛苦,于另一个人而言,便是加倍的痛苦……
墨池于是横下一颗心:接下来,无论对方怎样对待她,无论怎样用言语侮。辱她,她就要忍耐下来。
她要尽可能地少受皮肉之苦,不是她怕苦怕疼,而是她怕,万一自己被折磨致死,元幼祺会痛不欲生。
那鬓角边的白发,已经足以让墨池懊悔不迭的了。
正思索间,只听耳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接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穿过了低矮的牢门,站在了墨池的身前。
“墨姑娘,还认得我吗?”那人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来。
墨池目光微凝,看清来者是个年轻的姑娘。衣着华丽,配饰不俗,周身皆透着一股子高贵睥睨之气。
她就这么用眼角睨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墨池,脸上透着无限的鄙夷。
而在她的身后,立着两名身形彪悍的皂衣男子。他们虽空着手,侍立在年轻女子的身后,态度也是十足的恭敬,但这两个人的身上却带着血杀之气,令人望之而顿生寒意。
墨池拧眉。
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是有印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蘅要吃点儿苦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同一时间; 宫中。
元幼祺步出了启祥宫; 没如常乘辇; 而是信步往东南方向踱去。
唐喜紧随在后面; 见皇帝越走越远。他扭头瞧了瞧缀在五六丈之外的御驾仪仗,又偷眼瞅了瞅皇帝明显不悦的神色; 那句“陛下,这不是去勤政殿的路”生生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龙颜不悦; 还是小心行事吧。
元幼祺走了一会儿; 抬头; 隐约看见了远处景宁宫殿脊上的铜兽。她于是顿住了脚步。
唐喜也忙向身后的御驾仪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停住。
他自己则仍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那面目凶狠的殿脊兽出了会儿神; 突然问唐喜道:“你觉得周美人其人如何?”
唐喜一愣; 不明皇帝所指,赔笑回道:“周美人性子和婉,待下人们很好。”
“性子和婉吗?”元幼祺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唐喜没做声。
皇帝是主君; 问自己后宫中的妃嫔如何,自己当然不能真的评价如何如何; 只要给出一个中正不偏、不引人多思的评价就可以了。
只听元幼祺又似自语道:“待下人好倒是不错; 至于这性子嘛; 呵!且看着吧!”
她说罢,忽的“咦”了一声,笑看着唐喜,道:“前儿谭氏那厮说你与那慧蓉……哈哈,朕瞧着你们也颇登对啊!”
唐喜登时苦了脸; “陛下别打趣奴婢……”
皇帝能开起自己的玩笑来,说明心情便是好些了。唐喜略松了一口气。
元幼祺歪头看着他,又笑道:“朕瞧着那丫头性子不错,你若当真喜欢,记得告诉朕。”
唐喜一张俊脸扭曲得更厉害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儿。
元幼祺却已经笑意盈盈地快步朝前走去了。
唐喜连忙跟上。
眼见景宁宫越来越近,高大的宫门已经隐约可见。
元幼祺忽的再次驻足,吩咐唐喜道:“你立刻去寻梁少安,传朕口谕,就说让他照着朕之前吩咐的去办。”
顿了顿,她又道:“没有朕的吩咐,景宁宫中,不得有没干系的人放进来。”
皇帝突然严肃起来,像是要办某件大事的样子。
事涉景宁宫,便必定与风贵妃有关……唐喜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
但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此事梁少安知道该如何做,与他唐喜并没什么关系。
如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老老实实地替皇帝守在景宁宫外,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当然,唐喜清楚,皇帝给自己留着面子没明说——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闲杂人等?
唐喜想得开,立刻奉命传口谕给梁少安去了。
元幼祺则看着景宁宫的大门,心中幽幽叹息一声。
因为有皇帝的吩咐,风柔虽被禁了足,但是衣食等诸般用物都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后宫之中,皇帝独大,即使当初有谭绍儿、武琳琅之流存在,她们的手也伸不到景宁宫来。既有皇帝的特殊关照,又无后宫中的倾轧,内务司对于景宁宫着实不敢欺侮半分。
所以,风柔这段被禁足的日子过得并不算苦——如果,不算偌大的景宁宫中日日夜夜的空寂寥落的话。
风柔自幼是吃过大苦的,敝衣粗食与华服珍馐,于她而言,并无多大的分别。她不怕身体上受多少苦头,她最在意的,是这颗心。
对她来说,最大的折磨,是元幼祺长久的不闻不问。心的疏离冷落,才是最可怕的事。
外面如何,发生了什么,皇帝又做了什么,风柔无从知晓。
她的一颗心像是被陡然丢进了冰水里,越泡越冷,冷了心肠,冷到骨髓,冷透了神魂。
风柔心中的怨意愈深,而那份不可言说的愧意亦愈深。
元幼祺终究还是来了,在风柔心灰意冷之后。
意料之中的,她贴身侍奉的侍女皆被遣走;意料之外的,元幼祺在偏殿中见她。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风柔都是有所准备的。但是偏殿……她的心神因之而绷紧。
她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将一些不敢存在的东西移走,甚至……销毁。
可是,移走去哪儿?
这大到看不到边儿的整座禁宫,都是元幼祺的,只要她想找,没有她找不到的东西。
那么,销毁呢?可舍得?
风柔舍不得。这空旷旷,没有人气的景宁宫中,也只有那点儿东西,让她对这世间还存着点儿念想。
如果,连这点儿念想都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这般想着,风柔霍然就通透了——
她本就是个孤儿,父母亲人早已不在人世,她活着已经没有了牵挂,死了也不会连累任何人。唯有……
如此,便舍了这条性命,换那人一条生路吧!
看在多年的情义上……皇帝会看在自己陪伴多年的情义上,放那人一马……吧?
风柔脚步沉重地往偏殿挪去,一颗心却一点点地也沉了下去:多日不见,她已经无法确知,皇帝是否还会顾及着情义了。
谁喜欢谁,本没有错。
那人怜惜自己,用那种方式怜惜自己,也没有错。
错只错在,自己不曾决断,连累了她。
风柔出神得厉害,直至孤孑地立在元幼祺的面前,尚未回神。
“贵妃……在想什么?”元幼祺端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风柔。
风柔恍然意识到了,怔了怔,唇角微弯,殊无笑意。
“臣妾请陛下安!”并不回答元幼祺的问题。
元幼祺凝眸瞧着她跪拜在自己的面前,足足端详了一会儿,方冷幽幽道:“瘦了……”
风柔绷直的脊背一僵,心底里登时泛上委屈之感来。
她却颇为硬气地将脊背挺得耿直,漠然道:“蒙陛下深恩,臣妾衣食无忧。”
元幼祺胸口一滞,眉头深锁,冷道:“你在怪朕。”
风柔的声音却比她的更加的冰寒:“臣妾不敢。”
元幼祺怒极而笑:“不敢?朕瞧你敢着呢!你何止敢?你敢的事多着呢!”
元幼祺言至此,莫名的一腔怒火撞上顶门,霍地站起身来。
她到底是帝王,更是坐惯了十五年江山的帝王,她有她引以为尊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被谭绍儿和武琳琅践踏过一次之后,又被眼前这个与她相识了二十年的女子践踏了。
这女子犯了错,又是这般放任不屑的态度!
天子龙威,怎容如此无视?
元幼祺抑不住心头的恼意,大踏着步奔到贴墙一侧的书架之后,“哗啦”一声将书架上的书册、文玩皆泼在了地上。
瓷器的碎裂声炸响在风柔的耳边,随着元幼祺袍袖的甩动,风柔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开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只等着那柄夺命的刀,落下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嘭——”
一捧物事被摔在了风柔的面前。
风柔的心脏为之一颤。
这声音响过,她的脑中首先反应出的,不是“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之类,而是生恐那卷轴被元幼祺的粗鲁用力而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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