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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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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龄!”嘉文不满的喊:“你玩过了就睡觉,好意思?也帮忙收拾一下嘛!”“收拾什么?”嘉龄哈欠连天的说:“明天早上阿珠自然会收拾的,何必多费这个劲?花钱请下女是干什么来的?”说完,她再一个哈欠,提著鞋子,跌跌冲冲的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嘉龄就是这样,”嘉文说,跪在可欣身边,帮忙她套著唱片的套子。“小姐架子十足!”“让她去吧,她是真累了,跳了整整一个晚上,就没休息过一分钟!”可欣说,匆匆的把整理好的唱片叠在一起。“几点钟了?嘉文?我也该回去了,妈一个人在家里。”
嘉文握住了可欣的手,跪在地板上凝视著她。
“别管时间,可欣,整个晚上,你到现在才属于我。”托起了她的下巴,他望著她那白皙而姣好的脸庞,和那对永远模模糊糊,像浮沉在雾里似的眼睛。“人真奇怪,可欣,我们干什么找上这一群人来疯疯闹闹?弄得自己都没有相聚的时间。”可欣笑了,对嘉文摇摇头。
“你的性格就是这样,老毛病又发了,你每次都在事先有劲得不得了,事后就心灰意懒的。大概人都有这种毛病,”她环视著零乱而空漠的房间,叹息的说:“好荒凉!尤其在刚刚那样狂欢之后。会使人有空虚之感,难怪你觉得冤枉。不过,嘉文,我们常常是这样的,不是吗?忙一阵,乱一阵,不知道换得了什么。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还算很好,你的客人都很快乐,嘉龄也很快乐,这就是代价了,对不对?”
“有一个人并不快乐。”
“谁?”“纪远。”“纪远?”可欣沉思的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他不快乐?”
“我看得出来。”“说真的,嘉文,”可欣垂下眼睛,望著地上的一张唱片。“我并不觉得纪远有什么了不起,相反的,我还觉得他太世故,太虚伪,刚见他的时候,受了你宣传的毒素,我可能对他太坦白了,没想到他……”“你并没有认清他,别太早下定论!”嘉文打断了她:“他那个人,不是见一面所能了解的!”
可欣审视著嘉文。“怎么?”她笑著说:“你就不高兴了?干嘛把眉头皱起来?纪远在你心里的分量,恐怕比我还重呢!我不过只说了那么几句,你就……”“别傻!”嘉文叫著说,一把拉过可欣来,用嘴堵住了她的。“不要再谈那些客人,现在这儿没有客人了,只有我们两个。”“别闹了,嘉文,我真的该走了,你不送我回去?”可欣推开著嘉文,想从地上站起来。
“等一下,现在还早。”嘉文揽住了可欣,紧紧的拉住她不放,寻找著她的嘴唇。“不要走,可欣,你走了这屋子更荒凉了。我生来最不能忍耐的就是寂寞,可欣。”他凝视她。“你不知道在这样的灯光下,你看起来有多美。”
“哦,嘉文,别闹了,真的别闹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我真该回去了。你父亲呢?”
“不知道,他说要把房子让给我们年轻的一辈……可欣,你对我已经没兴趣了,我知道……”
“胡扯八道!”“那么,你干嘛急著想回去?”
“你不觉得我们太自私了?嘉文?只追寻著我们自己的欢乐,把寂寞留给老一辈的人,我的母亲……,你的父亲……哦,嘉文,我们实在有些不应该!”从地上跳了起来,她变得迫不及待了。“我说什么也得走了!”
嘉文拉住了她。“走以前,你还欠我一样东西!”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仰起头来,接触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睛。一阵内心的激荡,她感到那样的不能自持。他的眼睛似乎一直望进了她的内心深处,把她心中所有纤细的感情都搅动了起来。叹息了一声,她阖上眼睛,低低的说著:“好吧!嘉文。”他吻住了她。冗长的,缠绵的,细致的一吻。远处教堂的钟声在响著,报佳音的歌唱队从街头走过,偶尔有一两声汽车喇叭,大门似乎轻轻的响动……他们紧拥著,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客厅门被人推开,可欣倏然的离开了嘉文的拥抱。回过头来,嘉文的父亲杜沂正含笑的站在门口。“噢,杜伯伯!”可欣喃喃的说,为刚才那一幕涨红了脸。
“怎样?”杜沂跨进了房门,脱下他的大衣,搭在沙发背上。“玩得尽兴吗?”他注视著面前的两个孩子,欣赏著他们脸上所涌现的红潮。青春,欢乐,爱情,这是属于年轻的一代的。时间真是件残忍的东西,它会把一切你所留恋的给你带去,把你所畏惧的苍老、孤寂给你带来。但是,时间也是公平的,有今日的苍老,也曾有过昔日的年轻,不是吗?
“哦,好极了,爸爸。”嘉文愉快的说:“你没看到有多热闹。”“我可以想像得出来,”杜沂望了望零乱的屋子,和那些纸做的帽子彩条,微笑的说。一面又看了看可欣。“可欣,你母亲好吗?”“很好。”“代我问候她。”可欣点点头。杜沂看著那张年轻的脸,那对雾蒙蒙的眼睛,那尖尖的小下巴,一阵恍惚和迷惘从他心头掠过去。微笑从他唇边消失了,疲倦忽然间笼罩住了他。点了点头,他没兴趣和孩子们继续谈下去了,他转向里屋走去,有些意兴索然的说:“好吧,嘉文,你要送送可欣。我先去休息了。”
“好的,爸爸。”嘉文顺从的应著。
“再见,杜伯伯!”是可欣软软脆脆的声音。
“再见!”杜沂的语气里充满了疲乏,拿著大衣,他从这间客厅退到他自己的卧室里。开亮了桌子上的台灯,蓝色灯罩下那清幽幽的光线柔和的散布开来。房间内纤尘不染,墨绿色的窗帘从屋顶垂到地下,弹簧床上的被单没有丝毫褶痕。他在书桌前的安乐椅中坐了下来,无意识的让椅子转了一圈,带著种难言的,厌倦的情绪,打量著这间屋子,太干净了,太整洁了!他向来是个有洁癖的人,但,现在他却厌恶这份整洁,那零乱的客厅里处处都是欢笑的痕迹,这儿,却只有干干净净的冷清。下午,当他避出去的时候,他多么希望孩子们说一句:“爸爸!你别走开,和我们一起玩玩!”
可是,孩子们没说。他知道,在年轻一辈的狂欢里,他如果停留在场,会多么尴尬而让他们拘束不安,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他走开了,把屋子让给孩子们。但,冷冷的街道不是停留的地方,耶诞节也不是个访友的好日子,到处都有欢乐,欢乐中没有他。一度,他考虑去看另一个寂寞的人——
可欣的母亲。想想看又有些多此一举,三十年前的事早已烟消云散,那只是生命中一个太小太小的插曲,而今,两家的孩子都已长成,且将联婚,往日的遗憾总算在下一辈身上获得了弥补,也就够了。如果他现在去拜访,反而会让雅真感到意外。那么,他到何处去呢?信步而行,一幢熟悉的大房子正灯烛辉煌,那儿有金钱可以买到的欢乐,也有轻易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他去了。灯红酒绿,舞影缤纷,那些舞女们包围著他,她们知道他是××银行的经理,不知道他的年龄!他周旋在舞女之中,跳舞,醇酒,美人……容易打发的时间里堆满了打发不走的空虚!舞厅,在他的记忆里那样鲜血淋漓,上海时的一段沉醉,换来的是什么?那女人竟抛下孩子,和情人私奔而去。嘉龄?她身体里也有她母亲淫荡的血液吗?摇摇头,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子旁边,拉开了窗帘,窗外的夜色朦朦胧胧,他燃起了一支烟。别再想了!那些过去的往事!喷出一口烟,烟雾在玻璃窗上铺展,幻散。
“我未成名卿未嫁,卿须怜我我怜卿!”喃喃的,他无意识的念出了这两个句子,自己的声音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想起这两句话的?多久了?三十年前?他曾把这两句话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一本《花间集》里送给雅真。而今呢?她的女儿已快要嫁给自己的儿子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难以捉摸。时间把一切美的、丑的、好的、坏的……都带走了,把料想不到的许多新的事物带来。杜沂、沈雅真,一段结束了的梦。杜嘉文、唐可欣,一段正编织著的梦!举起了烟蒂,他望著那点明灭的火光,如同手里举著的是一个酒杯,大声的说:
“祝福他们!”他的声音在空寂的房子中意外的响亮,他吃了一惊,四面望望,寥落的苦笑了起来。
杜嘉文挽著唐可欣,缓缓的从街道上走过去。雨已经停了,月亮在云层中掩映。可欣抬头看了看天,有几颗星星透过云层,放射著微茫的光线。云,仍然很厚,但正在逐渐飘散中。“明天会是个晴天。”可欣说。
“你有课吗?”嘉文问。
“明天?当然。”“可惜,否则可以出去玩玩。”
“也没什么地方好玩,附近那些所谓名胜地区都玩腻了。除非——”她笑了。“除非什么?”“学纪远,打猎去!”嘉文愣了愣,眼睛中顿时闪亮了,挽紧了唐可欣,他叫著说:“可欣!好主意!我们可以组织个狩猎队,让纪远带我们去,说不定可以打回一个大野猪来呢!嘉龄要听到这计划,不跳起来才怪!”“看你,说到风就是雨的!那有那么简单?”
“真的,我们很可以计划一下,例如趁元旦放假的时候去,三天回来,不是很不错吗?只是——你们女孩子大概爬不动山。”“算了吧!”可欣笑著说:“你也不见得比女孩子高明多少!”“你这是什么话?”杜嘉文紧握了可欣一下,痛得可欣跳了起来。“让你知道我的力气,是不是和女孩子一样!”船4/55
“喔!”可欣透了口气,从路灯的光线下去望著嘉文,后者那年轻而漂亮的脸庞上焕发著光辉,乌黑的眸子闪烁著,薄薄的嘴唇像女孩子般温柔,嘴角微微向上翘,带著个充满稚气的笑。可欣就欣赏他那股偶发的孩子气,固执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讲,要怎么就怎么,完全像个纵坏的孩子。她和嘉文是从小一块儿青梅竹马长大的,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必定会嫁给嘉文,她喜欢他。不过,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里,混合了一种母性的柔情,常不由自主的要去逗逗他,等他急了,又去哄他,惯他,宠他。就在这一刻,看到他嘴边所浮起那个顽皮的笑容,她胸中立即涌起了那份母性的柔情。笑了笑,她揉著自己被弄痛了的手臂,注视著他说:“嘉文,你母亲一定很漂亮,是不是?”
“怎么突然想到我母亲去了?”
“因为你很漂亮。”可欣坦率的说:“我常想,如果你有个亲妹妹,可能比嘉龄更漂亮。”
“嗨,可欣,这话可别给嘉龄听到,嘉龄并不知道她和我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我怎么会去讲这些!”可欣说。心底油然的浮起一层喜悦,她高兴嘉文待嘉龄的态度,很少有人对异母的兄弟姐妹不分彼此的,何况嘉龄的母亲还有那么一段不大名誉的事故!
夜很静,路很长,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忽前忽后的移动。只那么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可欣的家门口。可欣的父亲原是×大学的教授,住的是公家的宿舍,父亲去世后,×大因为她们孤儿寡妇的,也就没有收回屋子。这是幢小小的日式房子,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里面栽了些棕榈树和扶桑花。可欣取出了钥匙,开开了花园的大门,嘉文的手扶在围墙上,深幽幽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她接触到他的眼光,一时间也忘了举步。好半天,他们就这样对视著。然后,还是可欣先开口:“回去吧,嘉文,那么晚了。”
“不,再等一下。”嘉文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那带著固执的深情的眼睛一直望入了她的心底,“可欣!”他柔声的喊。
“嗯?”“可欣!”“做什么?”“只是想叫叫你!”“傻气!”她笑著,一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嘉文又拉住了她:“等一下!”“干什么?”“告诉我,你爱我多少?”
“你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
“干脆我到你家去,我们聊到天亮!”
“别傻!明天晚上又见面了,你干嘛像生离死别一样?”
嘉文懊恼的用手抹了抹脸,把一绺头发拂到了额前,看来更增加了几分傻气,不过,傻得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我完了!”他叹息的说:“可欣,我越来越离不开你,怎么办?一分钟的离别都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好好的,嘉文,”可欣哄孩子似的说:“回去吧!真的要天亮了!”“好,我走!”嘉文转过了身子,“反正你只想赶我走!”
“是的,要赶你走!”可欣笑著说,闪身走进院子里,立即砰的把门阖上,随著关门的声音,嘉文在外面大叫了一声:
“哎哟!你的门夹了我的手!”
可欣迅速的打开了门,慌张的问:
“夹了那儿?”“这儿!”嘉文用手指指胸口,一脸的嘻笑。可欣呸了一声,重新阖上了门,却没有立即离开,站在门内,她从门缝向外望著,一直看到嘉文怏怏然的走开了,她才转过身来,满足的叹了一口气,走进了玄关。
上了榻榻米,她蹑手蹑脚的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这幢屋子一共三间,前面一间是客厅,后面两间分别是可欣和她母亲沈雅真的卧房。她才跨了几步,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喊:
“可欣!回来了?”“噢,妈妈!你还没睡著?”可欣问著,一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掀开帐子,坐在雅真的床沿上。“对不起,妈妈,我回来得这么晚!”“刚才是谁来了?嘉文?”雅真问,在窗口透进的月光中,打量著已长成的女儿。“是的,他送我回来的!”
“怎么不让他进来坐坐?”
“这么晚了!”可欣说,望著母亲。“妈,杜伯伯要我带口信问候你!”“哦,”雅真愣了愣,杜沂?可欣爱人的父亲?问候?她有一阵轻微的精神恍惚。“他和你们一块儿玩的?”
“没有,他出去了,很晚才回来,他说要把地方让给我们,”可欣说著,慢慢的脱下丝袜。“我觉得杜伯伯是个最富有人情味的人!”“他吗?”雅真下意识的应著:“不错。”
“妈妈,”可欣的手伸到了雅真的脖子上,她的头俯了下来,发丝碰到了她的脸。“妈妈,我和嘉文在寒假里订婚,怎么样?”“哦!”雅真轻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当然很好,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妈妈,你真好!”可欣俯下头来,把她凉凉的面颊贴在母亲的脸上,低低的说:“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什么?”“我——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可欣说,跳了起来,脸孔发热了。“再见!妈妈!我去睡觉了!”
“记得关窗子!”雅真叮嘱了一句,目送了女儿的影子走出了房间,又望著那两扇纸门被拉拢,情不自已的吐出一口长气。可欣,她终于要嫁给嘉文了,那白皙而清秀的男孩子!杜沂的儿子!翻了一个身,她面向著床里,阖上了眼睛。但,她知道自己是不会睡著的。多少年前了?杜沂,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穷苦落拓,寄住在她的家中。她总是要藉故跑到前面厢房里去,没事也要绕上一两圈,他的眼睛傻傻的跟著她的身子转……她猛的张开了眼睛,怎么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欣,多好的一个女儿,她说过什么?
“我——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
有些人曾经得到过快乐,有些人一生也没有。可欣!愿她永远拥有这份快乐!她眨动著眼帘,眼眶里没来由的涌上一股热浪。人,仿佛年纪越大,会变得越脆弱,越无用了。
隔著一扇纸门,她听到可欣在轻轻的哼著歌:
“有一条小小的船,飘泊过东南西北,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多少梦幻,
船儿美丽,梦儿旖旎,
穿过海洋,渡过河川,
来来往往无牵绊。…………”她猛的一震,不禁愣愣的发起呆来。船5/55
3
“纪大哥!醒一醒!”“纪哥哥!醒一醒!”“纪远!醒一醒!纪大哥!纪哥哥!纪远!”
纪远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的呓语了一句什么,把头更深的埋进枕头里。“纪大哥!纪哥哥!纪远!”耳边的呼声反覆不停,他懊恼的再翻一个身。他正做著梦,梦中有一对祈求的大眼睛瞪著自己。“带我走!纪远!”她喃喃的喊,“带我走!”带她走?带她走?她的父母,她的家庭……烽火之中,兵荒马乱……带她走?她呢?她在何方?“纪大哥!纪哥哥!纪远!”耳边的呼声继续著,他模糊的诅咒,该死!天下最可恶的事就是吵别人睡觉!他的梦境变了,深山丛林之中,他在打猎,一只台湾熊正在他几码远的前方,他握著枪,瞄准著目的物……一样软软的东西拂在他的鼻尖上,痒酥酥的。有人猛摇他的肩膀,枪瞄不准了,他霍的跳了起来,恼怒的喊:
“见什么鬼!”“纪大哥!是我呀!”他伸手抓住鼻尖上的东西,是一条小辫子,张开眼睛,他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的脸孔面面相对了。摇摇头,他想摇走那份睡意,小女孩正眨著眼睛对他笑。
“纪大哥!有客人来看你!”
他真的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满室阳光灿烂的闪烁,连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里都盛满了阳光,难得的好天气!他陡的精神一振,全身都振奋了起来。把小女孩的小辫子抛到她的脑后,他用手抱著膝,说:
“好!小辫子,你一早把我吵醒干什么?”
“有客人来看你!”小辫子笑容可掬:“阿妈要我来叫你!”
“客人?”纪远掀掀眉毛,撇了撇嘴,做出一股滑稽相。“男的还是女的?”“男的!”“男客人吵醒我干什么?如果是女客还情有可原!”纪远笑著说,跨下了床,随手拉过床边椅子上的西裤和毛衣穿上,再披了件夹克。说:“好吧!小辫子,去把客人请进来吧!”
“阿妈说,你房子乱七八糟,客人看到要笑的,叫你洗了脸到客厅去,她已经把你的客人请在客厅里了!”
“你祖母就是喜欢多事!”纪远皱皱眉头说:“我的屋子还脏?你看过比我的屋子更干净的屋子没有?”
小辫子转著灵活的大眼珠,对那间六席大的小屋子扫了一眼,榻榻米上散著报纸和外国画报,书桌上堆满了颜料、纸张、设计图、三角尺、圆规、仪器、大头针……以及各种她叫不出名字来的玩意儿,几乎无一丝空隙之地。床上更不用说了,棉被、衣服、被单全堆成一团。墙上还零乱的钉著几张飞鼠皮,是纪远打猎的成绩。小辫子抿著嘴笑笑,用手指刮了刮脸,说:“纪大哥!羞羞!”“羞羞!”纪远学著小辫子的神气抿著嘴说,小辫子哈哈大笑,纪远趁势把她举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大踏步的走出房门,小辫子怕摔,在纪远肩膀上又叫又笑。纪远才跨出房门,就一眼看到小辫子的祖母“阿婆”正站在那儿,带著满脸的不同意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瞪视著他。
“早,阿婆。”纪远站住了,带笑的点了个头,把肩膀上的小辫子放下来。“总有一天摔断骨头!”阿婆用台语唠叨著,故意板起的脸庞上却掩饰不住对纪远的喜爱和关怀。“早上起来,穿那么一点点!你有客人来了,还不洗个脸去会客!”
“还要洗了脸才能会客呀!”纪远叹著气喊,看到阿婆那一脸严重兮兮的样子,只得耸了耸肩,一声不响的钻到后边厨房里去洗脸漱口。阿婆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摇摇头,她走进了纪远的房间,四面张望了一下,就更厉害的大摇其头。冲到床边,她立即抖开棉被,找出脏衣服和脏袜子,换枕头套,铺床叠被,忙得不亦乐乎。而厨房里,纪远正扯开喉咙在喊:
“小辫子!告诉你祖母,别动我的房间,等会儿把我的秩序弄乱了!”小女孩倚在门槛上,笑嘻嘻的说:
“阿妈!纪大哥叫你别弄乱他的房间呢!”
“哦,哦,”老太太头也不回的整理著她的,嘴里叫著说:“还说我要‘弄乱’他的房间呢!他这还叫房间呀!再三天不整理,连他的人都要被垃圾埋起来了!”抬起头,她对她的孙女命令的说:“去!给我提一大桶水来!”
小辫子遵命办理。纪远洗了脸,走到房门口来看了看,叹著气说:“今天我的房间非遭殃不可了!”
“你还不去会客去!”阿婆嚷著,把地下的书报杂志报纸一股脑儿的收集在一起,纪远看得惊心动魄,嘀咕的说:
“小心,别碰坏我的设计图!”
“你放心好了,弄不坏的!”阿婆大声说,“让客人等你这么久,算有礼貌哦!”纪远回过头来,对门口的小辫子作了个鬼脸,缩缩脖子,伸伸古头,小辫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纪远转过身子,大踏步的走进客厅。客厅中,杜嘉文正靠在藤椅里看报纸,报纸摊在膝上,手指却轻轻敲著茶几,一股百无聊赖的样子。纪远高兴的喊:“怎么?嘉文?是你?简直没料到!你一大清早来干嘛?”
“我也没料到你会起得这么晚!”嘉文说,看了看表:“九点半了!”“昨天画一张建筑图,画到深更半夜。”纪远说:“我的哲学是:工作的时候尽量工作,睡觉的时候尽量睡觉,玩的时候尽量玩!所以,只要倒在床上,不睡够是不会起来的,今天还算给你面子呢!怎么?有事吗?这样急冲冲的跑来!”
“有一件大事!”杜嘉文笑吟吟的说。
“什么?”“我是衔命而来,请你帮忙安排一次打猎。”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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