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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复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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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立辉在此,邹淳便没有点破。
  旧燕俘虏逃亡,本就是一件朝廷密事,实在不须让闲杂人等知晓。
  再者,依圣上的嘱托,他必得把这位旧燕之主请到营帐里去。
  想了想,邹淳复又说道:“如果你此时不信我,我即刻派遣圣上亲兵将此地团团围住,到时你们还会有一点活路么?穆三爷,你是要拿你们鹰头寨所有人的性命跟我赌一把吗?”
  此时他带过来的人马虽不足一千,可在这茫茫暮色的掩映下,令旗飘飘,队形严整,看不出虚实不说,相比于已经兵疲马乏的鹰头寨,也无疑具有很强的震慑。
  邹淳右手轻轻一扬,便听得身后的军士整整齐齐地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战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穆崇玉薄唇紧抿,他回望了一眼身后已经体力不支的下属,又看了看邹淳身边蓄势待发的强军,脸色暗沉一片。
  确实如对方所说,眼下敌强我弱,若对方没有援军,他们还尚且可以拼死一搏,然而此时援军已至,再硬拼下去,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敌为砧板,我为鱼肉,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只是不知这北渝的金吾将军,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既不想战,又要“放他们生路”,那么仔细想来,也无非是要说些安抚招降之词,一面稳住他们,一面又可以向天下博得个宽恩大度的美名,然后等到骗他们回朝,再用尽一切狠毒龌龊的手段来实施报复,或是将他们暗中处决。
  北渝的昏君奸臣,一向卑鄙若此。穆崇玉额头上青筋微浮,有一股森然的冷意从脊背处泛起,缓缓地流淌向那被他封冻起的记忆深处。
  他垂眸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冷笑,再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神色已平静许多:“既然邹将军如此说了,那穆三便跟将军去一趟也无妨。”
  以往是他们太天真可笑,对方要惺惺作态招降他们,他们便也惺惺作态地降了就是,待北渝的人放松警惕,寻得了机会,再行逃走也不迟。
  穆崇玉给身后沈青、陈康四、李元善等人使了个眼色,责令余下诸人在此等候,便一起跟随着邹淳的指引,往营帐走去。
  夜色下的鸭嘴涧看不出白日战争的痕迹,厚厚的被人和马踩实的雪仍在反射着莹莹光辉,勉强可辨识道路。
  “三爷小心!”沈青在一旁暗暗提醒,就担心他们会落入对方的埋伏陷阱。
  穆崇玉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路上会有什么陷阱,因为最大的陷阱就在前方不远处。
  绕过鸭嘴涧,黑云山下二里之外一块平坦的阔地之上,便是徐、邹二军的主帐大营。营口有兵尉盘查,四周也防卫严密,尤其是在入口正对的一个最大的营帐前,罗列了两排兵士,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
  穆崇玉身形一顿,翻身下马,便见邹淳指了指那个营帐,道:“穆三爷,就是这里了,请随我来。”
  他略一点头,也不畏怯,几步跨过去便掀开了营帐的挡风帘,走了进去。邹淳、沈青几人尾随在后。
  待进去后却是一愣。也不知邹将军是对自己的兵力太过自信,还是对他们南燕人的武力太过轻觑,营帐里并没有他料想的层层重兵看守,只有七八个小兵仗剑静候在两侧。
  上首点了两盏油灯,中间则摆着几副矮榻和凭己,居然是按照南燕人的风俗摆设的。每个矮榻前还放着一盏清香袅袅的茶,闻着竟像是南燕人最惯常饮的浮屠春雪。
  他被困北渝三年,逃亡在外流离一年,竟已是许久没品过这等沁人心脾的茶香了。
  穆崇玉站在那里,神思突然飘荡到很远,半晌未动。
  直到有一记声音在耳边响起:“三爷,一路辛苦,还请上座。外面天寒地冻,将军吩咐我备了热茶,请三爷品尝。”
  这声音分外低沉,又透着些沙哑,仿佛外面裹着雪粒的北风。穆崇玉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可隐隐地又生出几分熟悉。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这个人的面庞,只露出了额头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可纵然如此,也遮不住这个人脸上蜿蜒纵横的疤痕。
  那疤痕从面具挡着的颧骨爬出,沿着太阳穴一直爬到额头的位置,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随时等待着发起攻击,触目惊心。
  邹淳注意到,忙说:“这位是我手下一员小将,曾在战场上受了点伤,留了疤不好见人,故而以面具示人。还望三爷勿怪。”
  邹淳说着,这戴着面具的小将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崇玉,眼神幽深恍若潭水。
  穆崇玉眉心微蹙,道了声“无妨”,落下座来,再看那小将,却见他已转开了目光,这才心底微松。
  不知为什么,虽从未见过此人,穆崇玉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一种淡淡的压迫感,这叫他不适。
  他收拢心神,转过视线看向邹淳:“那么邹将军到底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沈青、李元善等人此时也已落座,听到这话便知要进入正题了,脸上登时都是一副戒备神情,严肃得很。
  邹淳却对此视若无睹,他慢悠悠举过面前茶盏,啜饮一口,才徐徐开口道:“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在下’‘先生’地称呼了吧。穆舍人,你蒙面的巾帕也快掉了,还是摘去了吧。”
  穆崇玉一怔,他虽知对方必然已知自己身份,却没想到会被直接点了出来,神色有几分郁郁,可想到对方既然敢说出来,周围必当都是牢靠的亲兵,也就不再有所顾忌,直接摘了头上盔胄,扯掉面上蒙面巾帕。
  然而就在这瞬间,他便又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跟随过来,让他无所逃遁。
  穆崇玉猛地一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那几个执剑而立的小兵都一副木然姿态,目不斜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再转过身来语气却是有点僵硬:“现在,邹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
  邹淳点头,他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穆崇玉身后的方向,沉声道:“我所要问的,有四件事。”
  “其一,敢问穆舍人此次逃出大渝,是蓄谋已久、筹划多时,还是突然意起,仓促行动?”
  “其二,若是蓄谋已久,何以在北渝之时对我大渝圣上恭顺谦卑,温言悦色,不见半点异心?难道穆舍人一直在惺惺作态不成?而若是突然意起,这期间的缘由是否跟一年前江东大旱有关?”
  “其三,穆舍人在离开北渝之后,可与徐立辉此人有过交集?可否识得徐立辉此人的真实面目?”
  “其四,”邹淳顿了顿,觉得这最后一问有些难于开口,然而想到圣上嘱托,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问穆舍人这一年来……是否安好?”
  待听到最后一问时,穆崇玉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邹淳许久未有更改之意,才半信半疑地向他致谢道:“多谢邹将军挂念,穆某一向安好。”
  他话落之时仿佛听到有人的叹气声,不解其意,想着回过头去必然还是发现不了什么异样,便不去管它。
  只是这前两个问题……穆崇玉想不明白,邹淳此时问这个又有何意义?他南燕一朝被灭,天子朝臣悉皆被俘,平民百姓惨遭…暴…政,他难道就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苟且偷生吗?他难道就不应怀有对北渝的仇恨,对南燕的怀念吗?
  何为蓄谋已久?何为突然意起?他南燕一朝在北渝人的眼中就是如此儿戏,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说拿起便拿起的么?
  穆崇玉直直望着邹淳,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的戏谑轻蔑来,然而邹淳脸上除了严肃之外,再没有第二种表情。
  穆崇玉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一年前的江东大旱,贵朝做了什么,江东百姓遭遇了什么,邹将军现在是打算装作清白无知吗?”
  他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很明显,眼神中的敌意也不再掩饰,邹淳辨得出来,然而他只是眯了眯眼,平静道:“穆舍人为何恼怒?我乃一介武夫,并未主持江东赈灾之事,所以确实不知。不光是我,圣上对此事也有疑虑,正是有疑虑,所以才差我来问穆舍人一问。希望穆舍人坦诚回答。”
  穆崇玉沉默了半晌,许是不想再与对方争执,终于缓缓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一一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回去转告你们圣上,让他永远不要妄想南燕百姓的臣服,而最好时时忧惧着上天降下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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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年往事
  那时,穆崇玉已在北渝做了两年的俘虏了。北渝的天气很寒,每每到暮秋之时便有冷风长驱直入,吹得这座帝都瑟瑟发抖。
  可在这个时候,穆崇玉尚且还对北渝朝廷心存幻想。天虽寒,可他看到薛景泓会在奏章里体恤民生,冬日虽漫长,可他知道薛景泓会拨赈济的银两给工部,以降低百姓用以取暖的黑炭的价钱。
  他以为南燕百姓至少在北渝的治理下,会暖衣饱食、安稳度日。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他身为阶下之囚,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
  战乱止息,丰饶岁月,每一个人的日子都会像是流水一样平淡却安心地淌过,唯余他自己,在这冷冰冰的异国他乡,细细苦吟着自己的悲愁,也就够了。
  天下是这天下人的天下,没了他这个南燕旧主,还会有其他的政权,其他更优秀的君主取而代之。他不过是个失败者,合该被遗忘在角落。
  然而这种想法在如今的穆崇玉看来,却是愚蠢之极。野兽不会因为猎物的隐忍而心生怜悯,它只会被激起更大的杀伐欲念。这一点,直到他亲眼看到流离失所、一路乞讨到北渝帝都的南燕百姓,亲眼看到受尽折磨、惨不忍睹的南燕遗将,才深刻地明白。
  “户部说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结果呢?如果不是南燕的子民亲自向我诉说了他们在江东一带所受的□□,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穆崇玉的脸色仍然冷淡,可眼角那微微泛起的红却出卖了他,“开仓放粮,结果是坐地起价,轻徭薄赋,结果是横征暴敛。江东大旱,本是一场天灾,你们北渝却把它视作发财致富的一次良机,结果竟生生地把天灾弄成了人祸。可见人心之险,犹比天甚。”
  “而这,并不单单是几个胡作非为的贪官污吏的问题。”穆崇玉的声音里染上几许冷冰冰的愤慨:“是你们北渝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南燕人的存在。我们败了,文武百官都被掳去了北渝当囚犯,你们还要对这些战俘施以百般折磨;江东大旱,南燕的百姓几无活路,你们还要再踩上一脚,将无粮纳税的贫苦百姓悉皆充作你官宦之家的罪奴,任意□□。”
  “我倒是想问邹将军一句。在阁下眼里,可曾把南燕百姓当做人看待过?还是说,他们不过是任你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可随意糟蹋?”
  穆崇玉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营帐中,那轻飘飘的尾音却仿若包裹着坚冰的重锤,震得人浑身发麻,冻得人寒意四起。
  沈青、李元善、陈康四几人皆是静坐不语,可那铁青的脸色和几人微微发抖的脊背却昭示着他们彼此的愤怒。
  穆崇玉所说的,他们感同身受。
  邹淳已是难堪得脸色黑沉,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控诉。他下意识地就想厉声反驳回去,斥责穆崇玉胡说八道。然而甫一抬头,触及到穆崇玉身后那人的目光,又瑟瑟闭上了嘴。
  他们圣上,此时正用一种甚于他百倍的痛心的神情望着这位旧燕之主。
  邹淳咬了咬牙,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辩解道:“可我大渝圣上确实下过令,要户部发放赈灾粮食,减轻赋税……也从未要你们南燕人去做什么罪奴……”
  穆崇玉冷笑一声,并未言语。北渝人自当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作掩饰,不然又怎能显得他们“正义凛然”呢?
  邹淳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沉默一阵,忽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忙道:“好,穆舍人所说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辩。不过……若连我们圣上都不能确切知道江东一带的民情,穆舍人当初身在重重深宫之中,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当时人身在皇城,并未主持赈灾之事。只是听说吴郡太守上书来奏,说江东一带有乱民暴动,公然抢夺赈灾粮食,胆大包天,要求严惩。当时他也觉得应该对此镇压惩处,可却没深想,这里面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若果真是吴郡太守隐匿民情,把流民说成暴民,便可以想见京城所受蒙蔽之深了。
  然而若是这样,穆崇玉又是从何处得知实情的?
  穆崇玉深深看了邹淳一眼,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有心之人,前面纵有千般阻拦也能明察事实;无心之人,纵然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也会装作不识。”
  邹淳倒吸一口气,面色青一片红一片。
  这句话他没法反驳,亦不能再逼问穆崇玉。这位旧燕之主和他的几个手下自迈入这营帐开始,就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眼下他们不想说的,想必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营帐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唯有桌案上的沙漏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
  现在这个情况,还要不要问下去,邹淳有点犹疑不决。他不着痕迹地望向他们那站在角落、伪装成小将的圣上,暗暗寻求示意。
  却只见圣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穆崇玉的侧脸,好似目光从未离开过。
  邹淳低低地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道:“穆舍人所答之事,我已记下。待回去禀明圣上,一定会严查密访,把这整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以给南燕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几位,就请回吧。诸位放心,我北渝的军队明日一早就会全部撤出,决不食言。”
  他见穆崇玉几人目含惊讶,似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撤兵,也不禁苦笑。他能说什么呢?之前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的震惊也绝不亚于他们。
  有时他真觉得,陛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明明半年之前还对突然逃跑的穆崇玉恨入心扉,发誓要将他捉回来永远看押,可现在却突然变了。
  虽然一样的时时留意着这位旧燕之主的踪迹,可却再不见那种随时能点燃的怒意了。相反,那是另一种叫他有些看不懂的情感。
  他摇摇头,勉强向穆崇玉解释道:“虽然穆舍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此前我大渝本就未要求徐立辉进贡粮草,尤其还是用搜刮南燕人的口粮得来的粮草。这回圣上派我出兵黑云山,也不过是为了明面上敷衍徐立辉罢了,暗中却是叫我查实那些粮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这几日我已从徐立辉手下打探得知,粮草确为从南燕百姓手中强征暴敛而来,这与你们鹰头寨的人说法一致,可互相印证。既然如此,你们南燕人再将这粮草抢了去,实为天经地义,我大渝又怎会不辨是非,助纣为虐?”
  穆崇玉听得此言,将信将疑:“可我们……”
  邹淳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便道:“你们是逃犯不假,可圣上亲笔密令让我放了你们也不假。现在诸位尽管出这营帐,我等绝不会有任何阻拦。”
  他说得坚决,字字认真,惹得穆崇玉他们竟也不自觉地相信了。几人互看一眼,都颇为默契地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能够毫发未损地走出这营帐,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时,突然听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将在身后说道:“外面夜深风大,恳请穆三爷叫末将送上一程吧。”
  听到这句突兀的请求,穆崇玉回过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邹淳连忙道:“正是。现下已近深夜,路不好走,你便去送送三爷也好。”
  穆崇玉只好应允,却觉得有些怪异,待要掀开帘帐之时,面前却已有一只手代劳了。
  这是那小将的手。竟是与他见过的普通士卒的粗糙的手截然不同,它虽称不上光滑如玉,可也看起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虽然手掌处有薄茧,可却没有一丝粗糙的伤痕。这更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的手。
  穆崇玉抬眸看向那小将,不期然又没入了一片黑漆漆的深潭之中。他心里咯噔一记,连忙别开目光,跨步迈出了营帐。
  那小将便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穆崇玉能看到这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
  沈青他们也很快跟了上来,几人一路疾行,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四处都只有战事过后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马儿疲累的喘…息声。
  鸭嘴涧中徐立辉的部队早已撤退干净,鹰头寨的人也如蒙大赦,回去了多半,不过也仍有很多人留在原地坚持等着穆崇玉的归来。
  几个时辰之前的生死搏斗,就如同梦境一般消散了,只有这满地的狼藉诉说着战争的伤痕。
  穆崇玉心里百般复杂。这场战役说不清楚他们是赢了还是输了,但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如果他们不抗争,就不会有现在的生路,一切都还将重蹈覆辙。
  他仰颈看向天际斜挂的明月,此时正有淡淡的清辉拂来,穿过了月边的阴云洒向大地。
  却不知同时还有一道目光与这月光一样,静静地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走起,明天下午五点见~


第17章 君应知我
  薛景泓自穆崇玉走进那个营帐的时候,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如果不算上几个月前在山谷的匆匆一瞥,他与穆崇玉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十年时光,沧海桑田,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喜怒都随着十年前穆崇玉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从此后只剩下蹉跎度日的悲凉。
  如今再看到这个人,并且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简直叫他恍若梦中。
  穆崇玉的样子似乎一直未变,那永远是清澈俊美仿佛秋水一般的双眸,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沉默时微微紧抿的薄唇,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崇玉虽然年轻,然而面上却似乎极其憔悴虚弱,薛景泓看得到穆崇玉在和邹淳说话时,额发间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窝下也有着不算淡的乌青,嘴唇则是干得起了一层皮。
  崇玉是病了么?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呢?在帐内时,薛景泓几次想问问他,然而最终却是忍住了。
  他的崇玉虽然虚弱,可绝不脆弱。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以往被隐没下去的坚韧和倔强,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夺目光彩。
  原来,离开了北渝的穆崇玉,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薛景泓感到一阵隐隐的钝痛,从心尖处漫起,往他的胸腔深处震荡,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懊恼,似是追悔,又似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失落。
  然而又有些庆幸,有些了然。因为他听到穆崇玉说“他一向安好”,听到穆崇玉愤慨地诉说着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发生的一切。
  他逃开自己的皇宫,果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的穆崇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虚与委蛇。穆崇玉那曾经对着自己的温润笑意,并不是假的。
  这个事实让薛景泓心情异常复杂。上一世,他果然错怪了崇玉。
  穆崇玉皱了皱眉。眼前已经距鹰头寨近在咫尺了,可那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然不肯离去。
  他索性转过身站住,朝那戴面具的小将坦言道:“鹰头寨已到,将军请回吧,崇玉多谢将军相送。”
  那小将却是不言,只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崇玉,然后垂下眸去,不动也不做声。
  这是何意?穆崇玉不解,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可对方也依然是听不进去的样子,默默无言。
  一旁的沈青也急了,呵斥道:“怎么?难道是邹将军变卦了不成?派你来硬闯我鹰头寨?”
  此时鹰头寨众人都已先行回去,只留下他和穆崇玉断后,身边再无旁人。要是此时这小将再生事端,可着实不妙。
  薛景泓沉默半晌,终于低沉着嗓音答道:“我……能否让我跟着穆三爷?”
  穆崇玉和沈青俱是一愣。沈青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却是更震惊了。
  穆崇玉暗忖半晌,抬起眼睑看着他严肃问道:“这是北渝皇帝的意思,邹将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薛景泓心内苦笑,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并没有其他人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跟着三爷。”
  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面相谈,穆崇玉不肯,他心中所惑的事情,还是借由邹淳之口才得以问出。所以,他只能披上这样一层丑陋的伪装来接近穆崇玉。
  “你的理由是什么?”穆崇玉又问。
  薛景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个深埋于心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一旦说出,势必会惹得崇玉不快。故而他无法说。
  既无法说出口,更不愿欺骗对方、敷衍对方,薛景泓就只好再次以沉默相对。
  结果当然是引得穆崇玉不耐。穆崇玉挑起了眉梢,道:“恕穆某无法相信你。将军请回。”
  说完,他不再迟疑,转身便跟沈青一起离开了。
  此时已近深夜,月上中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摇得那路边枯枝印下一地婆娑树影。薛景泓注视着穆崇玉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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