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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镖局糊涂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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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吱呀的声响,牢门也向外打开。
他跨到栅栏之外,总算感觉到微风轻轻拂面,浑浊的脑袋也稍微清醒了些。
可惜越是清醒,便越是难以忽视自己的惨状,他的衣摆已然皱作一团,发丝褴褛,形容枯槁,背后黏答答的不知是水还是血,更要命的是一旦迈开脚步,他才感到喉咙干渴异常,仿佛要冒出烟来,肚子也饿得发疼,力气正像流水一样,从他的体内缓慢消逝。
从被关进来时起,他滴水未沾,更没有摄入半粒饭食。饥饿和寒冷最能消磨人的意志。他想要跨出这牢笼,饱餐一顿,再找个地方美美的睡上一觉,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奢侈的享受。
铁链已除去,牢门已开启,没有什么能阻止他,除了他自己。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深处,驻足不前。
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倘若他现在逃走,明月珠会怎样。倘若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其余的同伴会不会重新被官府审问。他可以舍弃身份,隐姓埋名,至少不必再忍受寒冷和饥饿,可是护途镖局也会成为真正的糊涂镖局,成为江湖人的笑柄。
从今往后,他喝酒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会跟他抢。
他忽然回忆起很多事,想起明月珠歪歪扭扭的字条,想起骆欢被气得鼓鼓的腮帮子,想起燕无花坚持要丢进汤锅里的草药膳,还有上官情怎么也雕不完的木头。
往后这些事,都会成为刺在他心上的针,经年累月,永无止歇。
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与寒冷中,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他想要的东西,并非江家渴求的仕途功名,也并非袁家积累的万贯家财。他只希望能够开一家小小的镖局,希望他的朋友一直留在身边,过着糊里糊涂却不失快活的日子,远离战事与阴谋,长享家国太平。
无奈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既不比袁家人脉广博,也不比江家一手遮天。现如今,他非得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变成一个死人,才能够保护他的同伴,成全自己的愿望。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死路。
他虽然执拗,却并不糊涂。他当然不想死,可他却记得,有些事情,决不能够轻易放弃的。
所以他回到栅栏背后,把牢门合上,在潮湿阴冷的草垛上坐下,阖起眼睛。
他不再思考无谓的问题,只是安静地沉入黑暗,运气调息,以抵挡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任由时间流逝。
时间仿佛一汪湖水,越是置身其中,越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地底深牢中,辨不出日月洞天,他迷迷糊糊地想,明月珠或许已在去往长安的路上,燕无花也应该平安到了敦煌。
他的神智恍惚,耳畔传来隐隐的敲击声,又好像只是他脑袋里的蜂鸣。他听不清,看不见,像是被水托着,在生死契阔中浮沉,面前有无数的画面闪过,一会儿是他的朋友在不同的地方老去,满头白发,皱纹爬满脸颊。一会儿又变成烽火连天,他的院子在铁蹄下化作焦土,寸草不留。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来到牢门边,将一只瓷塞进来,推到他的面前。
脚步声走远了,他终于睁开眼,看到瓷碟中盛着一只包子,雪白,蓬松,表面还在冒着热气。
这热腾腾的包子,仿佛比世上最贵重的金玉还要诱人。他无法抗拒伸出颤抖的手指,将它抓起来,送往嘴边。
他的手背上忽然一痛。
从角落里凭空飞出一件硬邦邦的东西,直勾勾地砸中他的手背。他的手原就没有多少力气,被这么一砸,哪里还捏得住包子。
包子掉在地上,连馅儿也摔了出来,雪白的皮裹了一层泥,变得脏兮兮,软蹋蹋。
击打他的罪魁祸首则坠进他的怀里。
赵识途低头去看,那是一块木料,雕刻成人的形状。
*
木料当然不会凭空冒出来,一定是有人扔的。
从他的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而后是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影子浮现出来,身着一席黑衣。
赵识途觉得自己一定是在黑暗里呆了太久,以至于连这单调乏味的黑色,映在他眼里,竟也变得鲜活明亮,讨人喜爱起来。
他不由得叫出对方的名字:“上官?”
上官情已来到他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闷声道:“你还活着。”语气不知是疑问还是感慨。
赵识途摊手道:“是啊,活得像狗一样惨,还是不要让你撞见的好。”
上官情却已在他面前蹲下:“无妨,我们半斤八两。”
赵识途微微一惊,也去观察对方的样子,这才发觉上官情的黑衣的确不如往日那么黑,而是滚满了泥土,从头到脚滚得十分匀称,像是刚从泥塘里钻出来的泥鳅。
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闷笑:“方才我还以为自己做起了白日梦,现在我才确定,你一定是本人。”
上官情不解道:“为何?”
赵识途道:“倘若我在梦里看到你,你一定比现在更英俊,更体面,绝不会是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要知道你身上的衣服可是敦煌城最好的……莫非你真的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他没等上官情回到,便站起来,走到对方现身的地方,低头去看,果真在墙角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刚好有一人宽。
赵识途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真的掘地三尺了吧?”
上官情已来到他身边,淡淡道:“不止三尺。还好小鬼知道挖洞的捷径。”
赵识途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没走?”
上官情也跟着怔了一下,答道:“当然没走。”
他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应当,以至于赵识途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
赵识途偏过头去,望着黑暗中上官情的侧脸,心里某处像是融化了一般。
他慢慢地咧开嘴,最后干脆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第48章 拨云睹青天(一)
笑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好像是从山坡上推雪球,一旦雪球开始向下滚动,就很难停下来,笑也是这样。
赵识途笑得前仰后合,眼角带泪,若放在平时也不算什么,他本来就不是一本正经的人。但在此时此刻,此种笑法,多少显得有些诡异了。
就连一向冷静的上官情也有些绷不住,纳闷道:“有那么好笑吗?”
赵识途终于停下来,断断续续地说:“我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你看我现在,像条狗似的被人关在牢房里,到口的包子又吃不上,居然还能笑出声,这件事本身不就很好笑吗?”
上官情待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道:“我方才见那狱卒往包子里放了药。”
赵识途怔道:“药?我的小命已被他们捏在掌心,若想杀我,还犯得着用药吗?”
上官情道:“不一定是毒药,也可能是别的,比如哑药,”
“哑药?”
“为了堵住你的嘴,让你有口难辨。”
赵识途更加诧异:“衙门不是指望从我口中问出黑市的情报吗,堵住我的嘴,对他们并无好处。”
上官情摇了摇头,道:“你想错了,根本就没有黑市。”
“没有?”
“没有,黑市本身就是一场骗局,所以如果你的嘴被堵住,你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当上黑市的主谋。”
把赵识途当做黑市主谋,押往长安,报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用他一条命,来换取朝廷对江氏的信任——这笔生意,的确是稳赚不赔。
赵识途只觉得背后发凉,接着问:“倘若没有黑市,藏剑阁里被盗走的兵器又去了哪里?”
上官情道:“那些兵器,都在卖茶人的茶铺里。”
江府门前的卖茶人,也是将黑市令牌交给锦姨的人。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起初并没有发觉,直到燕先生发现,那人不仅在江府门前卖茶,还在江府门外和明月尘会面。”
一个卖茶人,不会无缘无故和一个衙门捕快见面,所以他们两人一定有问题。
“后来我们便一路跟踪他,找到他的住处,发现他的茶铺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中无人居住。”
无人居住的院子,当然不只是用来存放茶叶的。
赵识途好笑道:“你们该不会也往人家的院子里打了洞吧?”
上官情果然点头道:“小鬼提的办法虽然老套,却很管用。”
赵识途更加不知如何作评,又问:“那丢失的刀剑,果然在院子里找到了?”
上官情继续点头:“不仅找到了刀剑,卖茶的人如今也在我们手里。”
“你们买通了他?”
“无需买通,燕先生只不过将锦姨的死讯告知与他,作为警示,他便答应帮助我们,揭露真相。”
兔死狐悲,卖茶人和锦姨一样,都不过是小人物,在这一场谋局之中,虽然贪图利益的诱惑,却也绝不会忘记自保的要务。锦姨已死,卖茶人岌岌自危,会改换立场也在情理之中。
世上本没有毫无破绽的阴谋,破绽往往就发生在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赵识途感慨道:“没想到在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你们竟做了这么多。”
上官情道:“那么你现在总算可以随我走了?”
赵识途扬起嘴角,笑容在黑暗之中分外明亮:“当然,我并不是狗,也不打算一直被栓在这里。”
他方才不敢走,是害怕连累朋友。现在他的朋友不仅安然无恙,还回来救他,他当然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他踱到墙角洞口处,弯下腰往上看,临时掘出的甬道果然十分简陋,宽窄不一,倾斜的角度十分陡峭,土中还露着尖锐的岩石,看起来非常难攀。不过在甬道尽头,却隐隐透出天光。
外面的时间已是白昼,灰尘在淡金色的阳光中沉淀,凝聚,化作一块剔透的琥珀,美不胜收。
世上没有比黑暗后的光明更美妙的景象,也没有比极悲之后的极喜更快乐的事情。
赵识途现在就很快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然不顾泥土的呛鼻气味,只为了嗅一嗅来之不易的阳光。
阳光本无形貌,却有沁人心脾的味道,生命与希望的味道。
赵识途折返回去,把地上摔烂的包子拾起来,扯了一块衣襟裹住,倘若这其中真的放了哑药,便可拿来当做物证。既然打算要戳穿这场阴谋,证据总是越多越好的。
只不过他低头看着那包子,忽然觉得好笑。
上官情还在一旁等他,他抬头道:“虽然是为了救人,不过你如此简单粗暴地打翻我的包子,就不怕我饿死在牢房里,你的洞就白挖了。”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但上官情却认真道:“你暂且忍耐一下,出去便有热汤喝。”
赵识途眯起眼,幽幽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微微笑道:“上官,我从前觉得你像是冰做的,可现在看着你,却又觉得很暖和。你该不会是来哄骗我的冒牌货吧,待我验明正身。”
他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上官情对面,托起对方的手,举到眼前。
那双手上果然布满了划伤,手背上的筋络凸起,指缝里有凝固的黑色血迹。
倘若不用一些特殊的法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挖出这样一个洞来。倘若没有这个洞,赵识途怕是真的要饿死在牢底,断然没有力气站着说笑。
赵识途原本只是在信口胡言,看到上官情的手,心却真的软了下来,仿佛有暖流徐徐淌入,将原本封在其中的痛苦融作一滩水。原来他的忍耐,他的坚持,面前这个人都懂。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道:“这已是你第二次救我性命了。”
上官情迎上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他接着道:“以后谁再说罗刹功是邪功,不妨让他也来挖个洞试试。”
上官情的动作有些发僵,眨了眨眼,将手抽出来,生硬道:“还有力气说废话,不如快走吧。”
赵识途笑道:“莫忘了是谁打翻了我的包子……对了,你等一下。”
他又一次折回去,蹲在地上四处巡视,上官情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直到他重新站起身,手里托着一块木头,正是方才砸中的他的那一块。
“这珍贵的凶器可不能忘了带走啊。”他说着把木头举起来晃了晃。
木头是上官情的雕刻品之一,轮廓呈人形,尽管洞口附近的光线十分昏暗,可赵识途还是看清了那木头人的五官样貌。
他挑眉道:“咦,是我看错了吗?这木头人的脸,似乎有些眼熟……”
上官情以行动打断了赵识途的话。
他竟然伸出手,粗暴地将木雕抢了回来,塞进自己的衣袋中,转身迈步道:“你不走,我可要先走了。”
“嗳,等我等我。”赵识途快步追上。


第49章 拨云睹青天(二)
白云出岫,在屋檐的朱瓦上驻留,日光明媚,照着宽敞的石板路。
这一天对于兴元府的百姓,不过是个平常日子,可对江湖人来说,却是看热闹的好时机。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一大早便有一群人聚在官府门外的大街上。
这些人并不喧闹,只是站在道两旁自发地候着,有的身形翩翩,光鲜体面,有的衣衫褴褛,粗手粗脚,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身份可谓鱼龙混杂。加之江湖人大都不拘小节,举止特立独行,三两成群,或坐或站,放声交谈,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简直分不清他们是来看热闹,还是来制造热闹。
眼看人越来越多,守门的衙差终于绷不住,揪住其中一个面善的青年,问道:“你们这群人聚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那青年疑道:“打算?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为了一睹昆吾宝剑的真容。”
衙差不解道:“昆吾剑?”
很快便有一双中年男女围过来,其中的妇人爽朗道:“听说今日江家少爷亲自护送昆吾剑出城,我们特地连夜赶了三十里路,就只为了看上一眼,官爷您该不会不成全吧?”
衙差挠头道:“这个嘛……大人倒没说不让看,只不过区区一把剑,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妇人点头连连:“当然值得,那可是一把天下无双的名剑,你没听过它的故事吗,它用百炼的精钢锻成,它曾是前朝国君隋文帝的贴身佩剑,它饮过几千个胡人身上鲜热的血,它……”
妇人的话音未落,与他同行的男子便在她肩上重重一拍,抬手指道:“快看,来了来了!”
连同衙差在内,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噤住声,视线一齐投向路尽头的来人。
来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正是江氏的当家少爷,江景天。
他的背后,果真挂着一支狭长的剑匣。
名剑当然要有英雄来配。江景天的容貌身形也的确担得起英雄二字,剑匣表面亮锃锃的朱漆,将他原本俊俏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光彩熠然。
他的身旁,伴着一位捕快,虽然身着暗色袍服,衣冠朴素,仍能看出是个妙龄女子,腰间的束带衬托她出细瘦的身形,飒爽之中带着几分婀娜,最醒目当属她头顶的秀发,从乌帽的边缘垂下,披于肩后,光泽姣好,别有风姿。
这意气风发的女子正是明月尘。
两人身后有四名家丁作陪,都是从江府精挑细选出的护剑使,个个精壮干练,神情一丝不苟。
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支队伍身上,鲜少有人注意到队末还跟着一个尾巴。那尾巴走得浑浑噩噩,面色苍白,眼底无神。倘若有人认得她的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究竟是怎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出世绝伦的美女落魄至此。
只有明月尘的脚步慢下来,退至她身侧,关切道:“姐姐,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怎么这般没精打采,不情不愿?”
明月珠动了动嘴唇,低低地应了一声,明月尘轻轻一笑,凑到她耳畔,柔声道:“姐姐,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倒是不错,她的余罪未洗,原本应作囚徒论处,若不是有明月尘出面担保,她恐怕连自由身都保不住,更不可能体面地跟在队尾。
明月珠抬起眼,勾动嘴唇,死气沉沉的眼底流露出些许感激之意。明月尘和她额头相贴,看得真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层。
江景天已在官府门前停住脚,视线不慌不忙地扫了一圈,扫过路两侧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些江湖人也纷纷瞩目于他,眼中或是憧憬,或是敬畏,令他不禁心花怒放。此番护剑去往长安,任务重大,倘若顺利,便能一扫江府遭窃的阴霾,将功抵过,在朝堂之中赚回功名。到时候,江夫人定会赞赏他的表现。
太阳石板路上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拱手让了一圈,客气道:“诸位朋友是特地来为江某送行的吗?”
方才那爽朗妇人上前抢道:“那是自然,江府遭奸人暗算,我们未能赶来相助,深感惭愧,如今看到江少爷风采依旧,我们就放心了。”
这场面话说的委实太过虚假,江景天在心底暗自唾了一声,脸上仍然带着笑,谦逊道:“承蒙各位关心,我江家总算渡过这一劫,往后定会自珍门户,严防家贼。”
那人也堆满笑容,接着道:“江少爷的安排自然妥当,只是我们此次前来,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江景天道:“但说无妨。”
妇人亮手一让,道:“少爷身后的昆吾宝剑,能否请出一观。”
江景天点头道:“当然。”
妇人反倒一怔,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顺利。她盯着江景天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将剑匣取下,打开匣盖,抽出躺于匣中的剑。
剑锋出匣,银色的钢刃沐着日光,犹如霜雪初降,清正凛澈。剑柄上没有繁缛的镂饰,只嵌着一块剔透的白玉,与剑锷浑然连作一体。
这剑兼具轻盈与锐利,明明被江景天稳稳地拿在手中,却仿佛在积蓄劲力,随时都会咆哮出虎吼龙鸣般的声响。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昆吾宝剑。
妇人心悦诚服,拱手道:“白虹切玉,紫气干星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一朝得见,此行无悔。”
江景天颔首道:“这剑本就是我中原武林的财富,绝不能让外族窃去,所以我才决定将它送去都城长安,交予当朝大将军保管。先前丢失的名兵利器,也会设法追回。”说罢便转向明月尘,以眼神示意。
后者立刻应道:“不错,我这就将窃剑的犯人提来。”
她走到守门的衙差身边,嘱咐了几句,那人立刻转后院,没隔多一会儿,便独自返了回来。
他回来的未免太快,不仅没有提来犯人,反倒神色慌张,在明月尘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明月尘也骤然色变。
江景天觉察到事情不对,立刻问:“发生何事?”
明月尘凝重道:“犯人逃走了。”
江景天果然大惊,眼前猛地浮现出赵识途的脸,心中的惧意更甚,连执剑的手心都沁出一层冷汗来。
他好不容易才从平息江府的乱局,劫后余生,心下戚然,决不想再跌回到泥沼中去。
他略微侧目,看到身后的护剑使正严肃待命,官府里的衙差也不断从院中涌出来,这才冷静了几分。不论怎样,昆吾剑就在他手里,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被抢走。
他转向明月尘,凝重道:“护剑要紧,我们还是先出发吧。”
明月尘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那犯人想来也逃不远,稍后我增派人手,全城追捕,不信找不到他。”
江景天也点头回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看不必麻烦吧。”
他猛地回过头,看清了来人的脸,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难掩惊色。
因为来人本该出现在牢底,本该是他的犯人。
赵识途非但不再是犯人,还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衫,头顶束着金丝发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他一边摇扇子,一边说道:“江少爷放心,今日我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物归原主的。”


第50章 拨云睹青天(三)
越狱逃跑的犯人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足够出人意料,犯人说出的话更有冲击力,引得围观者一片哗然。
赵识途对自己的登场方式十分满意,对江景天的反应也颇为欣赏,他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莫以为狗不会申辩,就可以关在笼子里肆意欺辱,狗被逼到极处,也是会咬人的。
更何况赵识途不是狗,而是一个体面的君子,眼看一群衙差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刀剑出鞘声连成一片,他不慌不忙,反而掸了掸衣袖,徐徐道:“且慢,我既然敢现身,就没打算再次逃跑,诸位何不给我一些时间,听听我的说法,如我有半句诓言,再抓我回去不迟。今日到场的江湖兄弟这么多,都可以作为见证。”
他一面说着,一面露出微笑,在他身后,人群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
一辆镖车沿路驶来,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旗帜高高地悬挂在车顶,“护途镖局”四个大字迎风招展。
镖车旁边跟着三个人,正是上官情,骆欢和燕无花。
江景天瞪圆了眼睛,质问道:“你们不是已经离开兴元府了吗?”
燕无花拱手一让,客气道:“我们本已打算离开,可是途中无意间发现一些线索,与藏剑阁失窃一案密切相关,在下与同伴一致以为,不该袖手旁观,应当设法追回那批刀剑,为江少爷排忧解难。”
江景天先是一怔,但脸色很快又沉下来,厉声道:“空口无凭,你们当真追回了刀剑吗?”
燕无花微微点头道:“请看。”
上官情和骆欢已将镖车停在路中央,将三只镖箱从车上取下,放于地面上,一字排开,在众人的目光中打开箱盖。
箱子里所盛的,赫然是江家失窃的刀剑。
江景天终于按捺不住,回身嘱咐一名护剑使道:“快去清点一下。”
那人快步走上前去,弯腰在箱中一阵翻看,半晌后返回江景天身侧,点头道:“少爷,都是真品,一柄不少。”
江景天的脸色忽明忽暗,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是猛地抬起头,盯向赵识途。
赵识途立刻迎上他的视线,赔笑道:“江少爷,此番完璧归赵,不知是否能为我的镖局挽回信誉,为我一介草民自证清白。”
江景天仍旧摇头道:“你休想使奸计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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