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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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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文见到她的发上已经没有那只银花流苏的发簪了,也没有那只银蝶发簪了。她甚至连发都没理好,头发东一缕西一缕地散落下来,面容憔悴得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明艳了。
20 念竹
其实八月退暑时,秦漾已经打算不念书了。他想出去做活,却被秦雪文骂了一顿。秦雪文逼着他给先生送了束脩,入了学堂。十一月时,秦雪文病重卧榻,成日昏睡,秦漾也就没再提过念书的事。
秦漾接了份搬重物的活,从镇南将东西搬到镇北,来回几趟。一天下来,他的手掌和尚且稚嫩的肩膀都磨破了皮。夜幕四合,他掂着一小串铜板回家去,在路上跟孙小二照了面。正巧孙小二也往自个儿家走。
孙小二勾着他的肩膀,问道:“阿漾,你今天怎么没来学堂?”
秦漾说:“我以后不来学堂了,我爹病了,我要帮着家里做活。”
孙小二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秦阿叔了,秦阿叔还是不见好?”
秦漾点点头。
孙小二叹了口气,对秦漾说都会过去的。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往家走。
要分别时,孙小二咕囔道:“我估计我也快从学堂里出来了。我阿娘生了我弟弟,已经对我不大上心了,不管我念不念书。我后爹又懒成那副德性,三天两头不做活。我迟早要出来挣钱养家糊口了。”
秦漾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两人各自回了家。
秦漾进了院子,见到方梅知在水井边打水。她吃力地将木桶拎起来。秦漾想过去帮她,被她推开了。她将水桶拖到小板凳边上,再将水倒进矮木盆里,捣洗起里边装满的衣衫来。
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漾静静地站了会儿,最后将那串铜钱放在了水盆边上,也不管她作了什么反应,径自走到屋里去。
秦漾推开东屋的门看了秦雪文,见阿爹还睡着,就把门给合上了。他去灶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又烧了桶热水,去屋子里沐浴。
之后很长的日子里,秦漾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没有余力去思索什么,每天晚上清洗掉身上的汗味,疲累得睁不开眼,倒头就睡过去。
有时候他回到家,见阿爹清醒着,就跟阿爹说说话。
他阿爹满心以为秦漾还在念书,问起他在学院里怎么样。秦漾说都很好,含含糊糊地给混过去了,秦雪文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秦雪文时常说:“糖儿回来过没有?糖儿要是回来了,你一定得把我叫起来。我怕我一直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
秦漾也知道秦雪文在怕什么,他在怕糖儿见到他一直睡着很担心,也怕自己这一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糖儿了。
或许这样心心念念的感情,糖儿在县城也是能感受到的。不久后糖儿从晴湖书院回来了,果真见到阿爹还睡着。他脱下鞋子爬上床,摇一摇秦雪文的手臂,叫了几声阿爹。
秦雪文立刻清醒过来,装作自己一直没睡着的样子,笑着说我们糖儿回来了。
糖儿坐在床边给阿爹讲了很多书院里的有意思的事情,说得眉开眼笑。直到方梅知煎好药给秦雪文送来了,他才消停。
方梅知将药罐和药碗端到院子里,糖儿也跟着她出来,蹲在一旁看阿娘清洗。
方梅知只有在见到亲儿子的时候,才会说起心中的苦楚。她也不管这么小的糖儿能不能受得了,就说他阿爹快不行了,他阿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说她每天晚上都很害怕,怕他阿爹就这么去了。
她边说边掉眼泪,将脸掩进衣袖间,泣不成声。
糖儿还这么小,确实是受不了这样重的苦痛。夜深人静时,他想起这些苦痛,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他哭得一吸一顿的,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秦漾也睡不着了,将两个人的被子叠在一起,合成一个被窝。他摸到糖儿滚烫的脸,揩掉他的泪水。
糖儿挨近秦漾,环抱住哥哥的腰身,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咽出声。
秦漾揉了揉他的发,顺着他的背脊抚摸。等到他呼吸平顺,也不哭了,秦漾才轻声道了句:“睡吧。”
糖儿点了点头。
秦漾想他明白,就算天塌下来也不需要他扛着。家里还有他跟阿娘支撑着,不会垮下去。可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向来是不太会宽慰人的。
糖儿已是很乖巧,家里出事后,他安安稳稳的,没再给家里添过麻烦,然而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他孤自一人出门去,到了夜间竟还没回家来。
这天白日秦漾出去做活,方梅知去镇上抓药了。往常这种时候,糖儿都会乖乖地待在屋里。秦漾和方梅知回来找不到他,都要急疯了。
他们出去四处打听,问有没有人见到过糖儿。秦漾问了一圈,终于有个邻家的阿伯告诉他,糖儿今天清早来问过路,问了红梅山坡在哪儿。
秦漾心里一下子明朗了,他想糖儿肯定是去红梅山坡找灵石了。他让方梅知在家等着,自己去红梅坡看看。
方梅知先是不肯,她要亲自找到糖儿才放得下心。秦漾说夜里山路不好走,容易扭脚摔跟头,又几次三番说一定将糖儿带回来,这才把她劝住了。
秦漾提着一盏灯笼,顺着夜色穿过村落,走去了红梅坡。他来过几次,对这边的路还算熟悉。尽管如此,他还是险些被泥路间冒出来的石头绊倒。
一路上他都没见到糖儿的身影,他想糖儿会不会在山坡上迷路了。这真的是最坏的一种可能了。天色已黑,山坡又这么大,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糖儿。
他爬上山坡后,边走边呼喊糖儿的名字。他心里很害怕,怕他是在沧海里寻找一粟。每走一段路,每呼喊几声糖儿的名字,他都觉得很彷徨。他感到自己像是在无边的水里投掷了一块石子,而水面毫无回响与波澜。
山坡上的红梅树还没开花,仅有花苞长在枝桠上,显得那墨枝格外锋利。夜风直接从缝隙间穿过,野草沙沙作响。
秦漾漫无目的地走着,呼喊着。他做了一天的重活,一口气没歇就跑来找糖儿了。走到后来,他已疲惫得像是身处在梦境里。
许久以后,他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回应,那是糖儿的声音。糖儿在喊哥哥,他喊他在那里。
秦漾连忙循着那声音找去,终于见到了从树影间跑出来的糖儿。他满脸是泪地扑进秦漾的怀里,喊了声哥哥。
糖儿脸上和身上沾染了尘泥,看上去有点狼狈。他抹着眼泪说自己很害怕。
秦漾说:“我们快回去吧,阿娘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秦漾牵着糖儿的手走。天有点冷,糖儿在山上待了这么久,连手都是冰凉的。没走几步,他说自己腿很疼。秦漾提着灯蹲下去,捋起他的裤腿,见他的膝盖都摔破了。
糖儿说他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手臂上和腿上都很疼。
秦漾将灯笼给糖儿,让他提着,弯身将糖儿背了起来。
他们下了山,一路往家走去。
糖儿靠在他的背上,哭着跟他说:“我想起哥哥曾经说过,红梅山坡上有一块灵石,可以实现人的心愿。白天你跟阿娘都不在,我就一个人来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就是没找到那块石头。天黑了,我找不到下山的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夜风吹来,糖儿瑟缩了一下,紧紧地环住秦漾的脖颈说:“哥哥,是不是因为天帝老爷真的想带走阿爹,所以才不让我找到那块石头的。”
秦漾没有说话,将糖儿提起一些,让自己能够稳稳地背住他。
糖儿也不再问什么,望着没有星星的暗沉沉的夜空。寒风从横着的村落间呼啸而过,将他脸上的泪珠吹得冰冷。
等到了家,糖儿已经靠在秦漾的身上睡着了。
他们到家时,方梅知还坐在门槛上等,背了一屋子灯光。晃晃的光落在她的发心上,她像是生了满头白发,苍老憔悴了许多。她的眼睛是木刻的,在见到糖儿的时候亮了一下。那光亮旋即又熄灭了。
入冬后很快又要到新年了。
秦漾有时也觉得恍惚,好似前年吃年夜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去年的爆竹声还回响在耳畔,一晃又到了新年。
除夕白日里,海棠来镇子上置办年货,顺道来了秦漾家一趟。她给秦漾送了亲手做的云肩,然后给糖儿塞了一根糖葫芦。
糖儿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海棠姐姐”,然后坐在院门口,边咬糖葫芦边看着他们。他见秦漾跟海棠聊得久了,就捂着肚子哎呦呦叫起来,引得哥哥过来。
秦漾问他怎么了。他就摸摸小肚皮说肚子疼。
秦漾蹲下‘身揉揉他的肚子,问他肚子怎么会疼,是不是吃坏了什么。
糖儿跟他打旋儿,说他没吃什么,肚子就是好端端的疼了。秦漾就要带他回屋子,让他躺床上给他揉揉。
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海棠跟哥哥告别,一走出院子,他的肚子立马就不疼了。秦漾算是看穿他了,说他是抖机灵,没跟他计较。
秦漾低头去看那针脚细密的云肩,想起自己破旧的那一条被方梅知扔掉之后,他已很多年没有过云肩了。
糖儿见哥哥望着那云肩出神,当即抓着哥哥的衣袖,将自己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喂到他的嘴边,要他吃。小霸王糖儿根本不容他拒绝。他看了糖儿一眼,乖乖低头咬了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下来。
糖衣很甜,山楂却是酸涩的。
糖儿问他好不好吃。秦漾昧着良心说好吃。糖儿就把整根糖葫芦都塞给他,后来想了想,又从哥哥手里拿了回来,不肯让他吃了。
秦漾半晌无言,他不知道糖儿的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晚上吃过年夜饭,秦漾陪糖儿在院子里放鞭炮。两兄弟玩够了,就跑进阿爹的屋子里给阿爹拜年。
街坊四邻还在放鞭炮,屋外噼噼啪啪的声响震耳欲聋。秦漾将门和窗都关上。糖儿蹬掉鞋子爬到床上,跟阿爹喊吉祥话。
秦雪文笑呵呵地给了两个孩子压岁钱。他对糖儿说:“明天拿着压岁钱跟着哥哥上街买糖葫芦去。”
糖儿撇撇嘴说:“我才不去买糖葫芦呢,我才不喜欢吃糖葫芦,我要去买糖蒸酥酪和桃酥饼。”
“怎么了,我们糖儿怎么连糖葫芦都不爱吃了?”秦雪文看向秦漾。
秦漾说:“今天海棠来过,给了糖儿一串糖葫芦……”
秦雪文了然,笑着捏捏糖儿的小鼻子说:“咱们糖儿可要对海棠姐姐好一些,将来她没准是要嫁到我们家来的。”
秦漾听了这话,将目光落到别出去,不说话了。
糖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也不说话了。
夜深后,屋外的炮竹声渐渐小了下去。
秦雪文说:“过了年,糖儿就十岁了。阿漾是十七岁,快到弱冠了。我给阿漾想了个字,叫‘念竹’。”
糖儿问道:“有什么意蕴吗?”
秦雪文说没什么特殊的意蕴,只是他梦见了京都雅苑里的修竹,有点怀念罢了。
21 归期
清明那天,秦家院子里在祭祖。秦漾摆开桌子,放上两根红烛和满桌的荤素菜,再在桌子边沿整齐的排上酒碗。
秦雪文裹着外衫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们拿着香出院去,请秦家的祖宗们回家来。
回到院子后,方梅知将两枚铜板投掷在地上,恰巧是同一面朝上。她说:“列祖列宗都到家里来了。咱爹娘还有阿哥肯定也到了。”
秦雪文低声笑道:“咱们家人都念家,肯定很快就跟着列祖列宗回家来了。”
方梅知跟秦漾对着列坐的祖宗们拜了几拜,糖儿也跟着拜。方梅知说:“糖儿要请列祖列宗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考取功名。”
糖儿照着办,边拜边跟列祖列宗许愿,说请保佑阿爹快点好起来,保佑哥哥和阿娘不再受苦,保佑自己将来考取功名。
方梅知将三炷香递给秦雪文。秦雪文站不起身,坐在藤椅上虔诚地拜了拜祖宗,许下心愿再将香交还给妻子。
方梅知拿了口废铁锅出来,将纸钱和念过的经文烧给祖宗们。灰屑纷飞,飘飘扬扬,落在一家人的发上和衣袖上。秦漾拂去自己衣袖上的灰屑,替糖儿拣去头发上的纸屑尘。糖儿回过神来,踮起脚将哥哥衣襟上的灰白纸屑掸去。
秦雪文闻到烟味,以手掩唇呛得厉害。方梅知赶紧叫糖儿去灶房倒了一杯茶水过来,让秦雪文喝下了。
待到他们再次持着香,走出院子送走了列祖列宗,祭祖才算结束。方梅知回来将燃了一半的红烛取下,摆上几副新的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
秦雪文道:“根据咱们家的家谱,追溯上去可以到康挈大帝在位的时候。咱们的祖先是当时康挈大帝手下的大将秦之昂。”
糖儿“哇”了一声,眼睛闪闪发亮。糖儿问:“他是不是很厉害呀?”
秦雪文的嗓音有些沙哑:“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很少,只记了一件事。当年北伏来犯,来势汹汹。康挈大帝问孰能应战,满朝文武无人敢应。秦之昂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文官,独他一人上前说愿意一试。结果他真是骁勇善战,领军将北伏打了个落花流水。”
糖儿很是敬仰,感叹道:“咱家的祖先文武双全,是个大人物,大英雄。”
秦雪文笑道:“咱们糖儿将来要是当了官,也要报效朝廷,做个大人物。”
糖儿点点头说他记住了。
秦雪文说糖儿出生的是时候,天下正太平。天下太平好,不至于流离失所,与至亲分离。太平年间还能安心科考,好歹有个盼头。
方梅知见他边说边咳,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劝他别再说些有的没的了。
这天晚上小雨又飘起来了。雨下得不大,只是天有些凉意。秦漾洗完碗筷回到自个儿屋,见糖儿躲在被窝里咬青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黑溜溜的,就这么看着他。
秦漾刚想说“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屋”,糖儿迅速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青团给哥哥看,问他吃不吃。秦漾摇摇头。于是糖儿就当作哥哥已经默许了,心安理得地赖在了这里。
糖儿吃完青团要睡下,却被提着衣襟像哥哥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他以为秦漾要把他送回自己屋,委屈巴巴地嘤咛了一声,擦着眼睛道:“屋里有妖怪,我怕它嗷呜一口把我吃掉。”
“……哪个妖怪敢吃你这个小霸王。”秦漾说,“你吃过青团擦牙漱口了吗?就这么睡了不怕蛀牙?”
糖儿被拎着出去,漱了口才回来躺下。
秦漾卧在床上翻了会儿《论语》,看孔夫子对弟子说的话。糖儿睡在一旁翻来覆去,他捏捏肚子对秦漾说:“哥哥,我吃撑了睡不着。”
秦漾问他吃了几个青团。
他想了想,说三个,又摇了摇头,说五个。
秦漾半晌无言,给他揉揉肚子。糖儿的肚子软绵绵滑溜溜的。他像只奶猫一样用手挡住光亮,眯着眼睛,嘴里发出惬意的叹息声。糖儿被揉得很舒服,没一会儿就翻身睡过去了。
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秦漾枕着窗外沙沙的春雨声入眠,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拖着重物行走在街道上,那是个炎夏,炽烈的光芒灼烫着他的背脊。他一直走啊走,却永远走不到长街尽头。
一场梦终了,窗外的天也晴了。清晨的雨水从屋檐上掉下来,落在旧水缸里。
秦漾连着几天都在做梦,他梦见了山川湖泊,梦见了红梅山坡,还梦见了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里有着如云的桃花树,有着喧闹的街道,还有高楼和尖塔。塔檐上挂着一只只琉璃风铃。
那几天里,秦雪文颓倒在床上,渐渐地悄无声息了。
秦漾有时候怀疑是自己吸取了阿爹的梦境。这些美好的画面,应该浮现在向来温柔的阿爹的笔端和梦中。
秦漾从没看过阿爹画画。他从京都回来后,再也没有画过画。他说翻过那片红梅山坡就能见到远方,而他自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最后一晚,秦漾梦见天将亮的时候,秦雪文坐在床边跟他说话。秦雪文背对着他,跟他说:“阿漾,我梦到你爹来接我了。”
秦漾一愣:“我爹?”
秦雪文始终背对着他。透过窗外朦胧的光亮,他只能见到秦雪文面庞的轮廓。
秦雪文自顾自道:“我梦见京都了。京都的桃花都开了。街道上的小贩在吆喝,摊上米糕的味道很香甜的。你爹从人群里走过来,提着一袋甜糕,说他来接我走了。”
“我也想跟着去了。”秦雪文说,“可我想啊,梅知还在,你和糖儿还在,我怎么能安心地跟着去了。我放心不下你们。”
秦雪文摇摇头,喃喃自语:“我放心不下你们。”
那声音缥缈而空灵,偏冷偏清,不像是真实的。
秦漾有许多话想说,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挣扎间,四围的光亮都消散了,阿爹也不见了。
他忽从梦里惊醒,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天已经亮了。他躺在被窝里,心里长久无法平静。梦境始终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披起衣衫出去时,方梅知正在灶房里做饭。他推开爹娘的屋门,意外地看到秦雪文起来了,就坐在床上,面向窗外的光。
秦漾叫了声“阿爹”,走到他的身旁。
秦雪文仍望着窗外,说道:“院子里的紫藤萝很香。”
“嗯。很香。”秦漾说,“清明下了场雨,打掉了很多花。”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秦雪文忽然道:“你吃过饭就去找刘阿伯,让他今天把糖儿接回家来。”
“今天?”
“我想见见糖儿。”
秦漾点点头,吃完饭就去了刘阿伯家。可是他妻子说秦漾来得太迟了,刘阿伯早就出门去了。
秦漾只好托给了另一个要赶牛车去县城的阿伯,让他傍晚将糖儿带回来。
秦漾回到家中去,见秦雪文像是好起来了。阿爹自个儿披着外衫下床来,到堂间吃完了一碗馄饨。方梅知又惊又喜。
之后他说要去紫藤萝花架下坐坐,秦漾就把藤椅给搬了出去。秦雪文坐到花架前,给缸里的几条鱼撒食。
秦漾想,阿爹这是要好了。
当时日光还没出来,时辰尚早。秦漾安心地出去做活。他走到家门口时,却被阿爹叫住了。秦雪文问:“阿漾,你还留在学堂吗?”
秦漾愣住了,缓缓回过身去,看着阿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秦雪文掩唇咳嗽了几声,没再问什么,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天秦漾去码头搬东西。他赤着膀子将木箱扛到船上,跳下来时见到了方梅知。
方梅知说,他爹要见他。
天是阴沉的,像是要落雨了,风卷起层层湖面上的水花。方梅知的碎发被风扯动,落在了她发红的眼睛和苍白干裂的嘴唇上。她甚至没有伸手拢一下,任她的碎发飘散着。
秦漾心里已有不好的感觉,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方梅知回家去。
紫藤萝花下的藤椅是空着的。秦雪文已经躺回了那间阴暗寒冷的屋子。
秦漾跟着方梅知进去。秦雪文见到他们就问:“糖儿回来了吗?”
方梅知摇摇头说:“你再等等,秦漾早上就让人去接了,他快回来了。”
秦雪文招招手,让秦漾坐到他的床边。他咳嗽了几声,张了张苍白的唇说:“阿漾,阿爹的一辈子要走到尽头了。以后要靠你照顾糖儿和阿娘了。”
秦漾点点头说他知道,一低头眼睛就红了。
秦雪文嘱咐了他放心不下几件事,说几句话就闷声咳嗽几回。方梅知哭着给他顺背。后来他累得说不出什么了,也不说话了。他躺平在床上,睁着眼睛不肯让自己睡过去。
天将要暗透时,屋外传来了牛叫和糖儿的说话声。糖儿从牛车上跳下来,像是怕赶不及什么,一路喊着阿爹阿娘蹿进屋子里。
糖儿跑到秦雪文的床边上,喊了声阿爹。
秦雪文静静地看着他,像从前一样,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他温柔地说:“咱们糖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手臂就从床榻上滑了下去。
22 守灵
秦雪文死后,天地似乎只余黑白。
秦家挂起白纱,供起灵堂。秦雪文的旧交和方家人来帮忙。他们腾出地方,将堂里的藤椅板凳都搬到院子里,再将秦雪文的棺椁放进堂间。
秦漾是浑浑噩噩的,听人说得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说要放上牌位,他就将亲刻的牌位供在桌案上。别人说要将香点上,他就端出炉子点上香。别人说要烧经文和纸钱,他就将经文和纸钱放进废锅里烧。
头三夜方家内亲和近邻旧友都过来守灵,劝慰万念俱灰的方梅知。
许多生人来来去去,秦漾甚至辨不清谁是谁。糖儿跟在哥哥身旁,一见方梅知指着某某说这是他的谁,就上前跟人问好。
每个人的眼里都满含怜悯。他们说真可怜,糖儿还只有这么点大。
糖儿牵住哥哥的手,抬头看他,眼圈红了。秦漾神情麻木地弯下‘身,给糖儿擦掉眼泪。
守灵的前两夜,大伙都是彻夜醒着,坐在秦家院子里磕着瓜子唠嗑或是打骨牌。到了子时,方梅知就做羹汤或者煮年糕给他们吃。
糖儿年纪小,熬不住夜。方梅知都是让他先去睡的。
第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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