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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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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子蔚跨过门槛,看到了堂间墙上陈旧的三星报喜图。那鲜艳的大红早已褪色,金字对联也黯淡无光,薄纸边缘泛白,而福禄寿三星脸上是不变的慈祥喜气。
蔺寒拿出抹布在竹椅面上擦了擦,让云子蔚坐下。他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灶房做饭。”
云子蔚坐下来,端详这阴暗狭小的堂间。
蔺寒进灶房后发觉家里没什么菜来招待客人。他哪是常在家里吃饭的,不是在县城吃面,就是在姨娘或兄弟家蹭饭,怎么会想到要买菜。灶房里仅有的几样蔬菜还是小姨娘硬塞给他的。
他忙活来忙活去,煮了一碟豆角、一盘山药,然后做了碗红烧冬瓜,撒上辣椒片。连盘荤菜都没有,他自己都觉得寒碜,可云子蔚吃得一口饭都没剩下。
云子蔚行止都是不紧不慢的,吃相很斯文。他专注地盯着饭菜,一心一意到了忘我的境界。吃完以后,他没将筷子放下,抬头静静看着蔺寒。蔺寒猛然反应过来,起身拿走他面前的饭碗说:“我我……我再给去你盛一碗。”
蔺寒想到云子蔚可能真是饿坏了,给他添满了饭。云子蔚接过饭碗,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全然没有嫌弃菜色的意思。
蔺寒默默看他吃完,问他还要不要吃。他摇摇头,终于将筷子搁下了。
蔺寒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身上破旧的衣衫,有些心酸:“你怎么会流落到睦云县的?”
“他们来漱月楼,不顾我的阻拦抢走了南无拉真主的金像,并把我带到了这里。”云子蔚顿了顿,平静地说,“他们此行不义,南无拉真主都看在眼里。倘若他们不洗清罪孽,向真主忏悔,定会尝到恶果。”
漱月楼里金雕玉砌,墙面和桌案上多镶嵌玉石,供奉的南无拉真主像更是用真金做成的。珂晖族人不信奉南无拉真主,洗劫漱月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漱月楼好歹还有侍卫把守,蔺寒实在想不通云子蔚怎么会被虏到这里。
“漱月楼的侍卫和仆人去哪儿了,他们没有守在你身边吗?”
“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
“是。京都乱了,他们都离开了。”云子蔚说,“南无拉真主所在,即是我心所在。我的心不能动乱。”
蔺寒感到不可思议:“汪家老皇帝逃命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一起?”
云子蔚点点头:“陛下行色匆忙。我在漱月楼中未尝得知南渡之事。”
事到如今他还称前朝老皇帝为“陛下”。
蔺寒想,怪不得汪启王朝覆灭了。那个老皇帝连王朝几百年来信奉的神教都丢弃了,铮铮气节也是可以轻易丢掉的。这样软弱的王室怎能不被异族诛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吱嘎作响的老王朝,一夕之间土崩瓦解,留下饱受苦难的流民,和深受屈辱的神明圣灵。异族当道,将来也不知会如何。
吃过晚饭后,蔺寒拎着一桶热水到里屋去。云子蔚坐到床榻上,他拿手巾给云子蔚擦拭。
云子蔚从小就是被人侍候的,从来不会亲自做这种事情。蔺寒半跪在地上,给云子蔚擦拭了手掌和十指,将他的衣袖捋上去时,看到了紫红的鞭痕。蔺寒忍着没说话,替他擦拭了。
蔺寒再脱下他的锦靴,捋起他的裤脚,又见到了几道鞭痕。蔺寒最后将他的衣衫脱下,看他清瘦的背上还有伤痕。
蔺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打你了?”
他轻“嗯”了声。
“那他们每天给吃的吗?”
“嗯。一天给一顿饭。”
蔺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云子蔚哪里受过这种苦。
云子蔚出生前,启王朝国宗里的大师就算到了他的降世之地。宣成皇帝亲自下旨命人去珈泊河畔之城迎接他的降生。他一出生就被认作南无拉真主座下弟子渃叶的转世,尚未能开口说话就被带到了京都,受尽万民瞩目。
当年云家人也跟着圣灵渃叶来到京都,信奉南无拉真主,为宣成皇帝效忠。云家长子云子霖甚至为国战死边疆。后来朝野争斗愈烈,朋党虎视眈眈,淡泊的云家人无奈退隐回乡。
云家人与云子蔚亲而不近,与世人同尊他为神明。他们来京都是为了南无拉真主,是为了圣上,来漱月楼只是为了朝拜圣灵。他们举家迁回珈泊湖畔,就将云子蔚一个人丢在了京都里。
云子蔚从小就被当做活神供奉在漱月楼里,接受来自四方人的朝拜。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神意,牵连着国运兴衰,连结着黎明命数。在世人眼里,他从来就不是俗世之子,他是不可亵渎的神灵。
这么多年来,蔺寒一直知道他心里有南无拉真主,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孤寂。
蔺寒刚去京都的时候,也对漱月楼里的神明感到好奇。不久以后,恰好楼里的嬷嬷准许邻近的孩子从小门进漱月楼。他们只要在来之前沐浴过,每天午后就能跟上楼跟神明玩。
最初小孩子们热切地想接近云子蔚,但是都很胆怯。他看上去太像个小神仙了,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他从不会哭,也不会笑,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他就是静静地看着你。你跟他说话,他这么看着你。你冲他做鬼脸,他也这么看着你。
没过几天,小孩子们都厌烦了。与其拘束无聊地在楼里待上半天,还不如到街上去疯呢。
蔺寒是不同的。蔺寒觉得这个小神仙很可怜,看到他心里会有淡淡的怜悯之情。当然蔺寒也认为,跟神明玩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他才不稀罕每天带着一群小屁孩在街头巷尾乱逛。
因此蔺寒照样每天沐浴,然后噔噔噔跑上漱月楼去。嬷嬷看得紧,不让小神仙吃漱月楼外的东西。蔺寒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给小神仙塞阿娘做的糯米果或是街上买的麻糖。
他教小神仙剪窗花、折小兔子和做手影戏。小神仙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但是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变得很亮。
他还跟小神仙捉迷藏,笨蛋小神仙总是躲在被褥里,或是藏在南无拉真主的金像后面。他将小神仙拎出来时,小神仙都紧紧闭着眼睛。小神仙觉得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找不到自己。
那时蔺寒还要帮着家里的客栈做事,偶尔会有去得迟了或者去不了的时候。等到他再去漱月楼,嬷嬷会偷偷告诉他,渃叶圣灵一直在等他来,虽然从来不会开口问她,但是时常望着屋门出神。
蔺寒很高兴。他是小神仙的朋友,是唯一的朋友。他想,这个世上可没有多少人能亲近这个小神仙。他感到无比的骄傲。
蔺寒热衷于瞎闹腾,也带着小神仙闹腾。他有时趁着嬷嬷在午睡,把云子蔚从漱月楼里“偷”出去,等他俩玩得尽兴了,他再将云子蔚放回去。
小孩子可以随心出入小门。那里平时都是嬷嬷在管照,所以没有侍卫把守。谁会想得到会有个胆大包天的小孩把圣灵带出去。蔺寒偏偏就这么胆大,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云子蔚溜进溜出。有幸的是他们从没有被抓住过。
蔺寒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特立独行的侠盗,偷了珍宝玩几天就必定给人家放回去,这是盗亦有道。
后来蔺寒去了京都的白鹿书院,成天被锁在里面,没法出来找小神仙玩。日子久了,他又跟书院里的同窗打成了一片,一年到头插科打诨,也就渐渐淡忘了漱月楼里那个清冷的小神仙。
也许是因为他不孤寂了,也就忘却了那个小神仙还会不会孤寂。
再后来,他听说漱月楼里的嬷嬷逝世了。然而除非是有皇谕,不然云子蔚是无法走出漱月楼的。云子蔚注定无法为这个伴他成人的嬷嬷送葬。
这么多年来,蔺寒时常会想起云子蔚。他总以为云子蔚的一生都要在漱月楼里度过了,没想到他们还能在睦云县相见。
既然能再次相逢,那就是缘分。不管怎么样,他得好好照顾云子蔚。之后的日子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将被褥铺好,让云子蔚在床上睡下。
这间屋子是以前他爹娘睡的屋子,他回来后一直睡在这张床上,现在他让给了云子蔚。他自己屋子床又小又窄,而且已经堆积满了杂物,他根本没处落脚。于是他打算在这间屋里打个地铺。
他拿出夏天的草席子,铺在地上,然后从柜子里搬出了最后一条被子。
这晚蔺寒就睡在了地上。
云子蔚一路走来遇到的波折不断,早已疲惫不堪,在蜡烛熄灭后没一会儿就熟睡了。他睡着也很安静,睡在地上的蔺寒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蔺寒感到了困意,不再胡思乱想些什么,侧过身以手臂为枕,闭上眼睡去了。
32 神龛
云子蔚一来,蔺寒就没法在外边乱吃了。云子蔚不食人间烟火,哪儿会自己做饭吃。他又不能带着云子蔚巡街,到点再一起瞎吃些什么,只得在午间和傍晚按时回家烧饭。
云子蔚从前在漱月楼里吃的都是珍馐美馔,如今也吃得下这些粗茶淡饭。他做什么菜,云子蔚就吃什么,从不挑剔。云子蔚还很安稳,除了吃一日三餐,就是在默念祷告,几乎不出门。这给他省了不少事。
他有些庆幸,还好近来他只需要在槐海镇里巡街,要是得去县城里当值,每天这样来来去去奔波非把他折腾惨了不可。
这天傍晚吃过饭,蔺寒拿着几件旧衣衫去了小姨娘家。他去时小姨娘家还没收拾饭菜碗筷,就秦漾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饭。灶房里传来水流声,还有一阵砰砰乓乓的摆碗声响。
蔺寒抱着衣裳,跨腿在长凳上坐下:“阿漾你娘呢?”
秦漾刚喝过酒,脸和脖子都有点红。他嗦了口螺蛳,看向蔺寒道:“她到隔壁家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蔺寒“哦”了一声,说:“我找小姨娘有点事。”
话音刚落,糖儿就从灶房冒了出来。他的衣袖都是卷着的,露出两截白净的手臂。他用手巾擦着湿手,倚靠在门框上喊了声表哥,弯着眼问蔺寒有没有吃过饭。
蔺寒一见这个笑成月牙眼的小表弟,心情就莫名舒畅。他笑着说:“吃了吃了。今天不来蹭饭,就来找你娘给我裁剪下衣裳。”
糖儿也说方梅知出去了,让他等一等。他说着便朝饭桌旁走来,见到秦漾的饭碗快见底了,问道:“还添饭吗念竹?”
秦漾摇摇头说不用了。
糖儿自个儿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蔺寒奇了:“‘念竹’是什么?阿漾的表字吗?”
糖儿看向蔺寒,忽闪着乌黑的眼睛,一时间有点茫然无措。
秦漾淡笑道:“是我的表字。阿爹在世的时候给我取的。糖儿没大没小惯了,我随他这么叫。”
蔺寒了然地点点头。他才想到秦漾早已及弱冠,旁人确实应该唤表字。他也有个表字,是书院里的先生给他取的,叫“温予”。但别人从来都不这么叫,所以他都快忘了还有表字这一茬。
秦漾看了眼蔺寒怀里的衣裳,问道:“这些衣裳怎么了?穿着不合适?”
蔺寒说:“不是我要穿。这些是我的旧衣裳,我想让小姨娘给我裁小一点,我暂时借给朋友穿。”
“朋友?”
“是啊,一个很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先前京都动乱,他被掳到县里来了。那帮珂晖族人不是在街上把流民当奴隶卖嘛,我看到他也在里面,就把他赎回来了。他如今就住在我家里。”
这时方梅知抱着箩筐从外面进来。她只听见了半句话,跨过门槛问蔺寒:“谁住在你家?”
蔺寒喊了小姨娘,起身相迎。
方梅知问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有没有吃过饭。蔺寒说早就吃了,拿过她抱着的箩筐放到墙角。蔺寒说要请她帮忙裁一下衣裳,然后将云子蔚被掳来睦云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方梅知一边听着他讲,一边接过衣裳,拉起来看了看。她听到蔺寒花钱将云子蔚买下来时,忽然抬头问道:“那珂晖族人要了你多少银子?”
蔺寒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
方梅知说:“二十两?”
蔺寒摇摇头:“两百两。”他还把那四十两当成零头抹去了,没说出来。
“嗬,你哪来这么多银子的?”方梅知倒吸了口凉气,“照理这么多银子你爹娘给不了你。你刚当上捕快,手里还没点积蓄……你这混小子该不会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吧?”
“没有的事儿,小姨娘你想到哪里去了。”蔺寒分辩道,“我在我家灶台底下挖出了两尊金佛,卖掉其中一尊换了两百多两银子。我本来是想用这笔钱买块地的,哪晓得刚从当铺出来就遇上了我这个朋友,当然得仗义相救了。”
方梅知瞪圆了眼睛:“你挖出了金佛?”
“是啊。”
“怪不得你大伯要抢你家屋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方梅知想了想,疑惑道,“他这么好心还给你留了两尊金佛在?”
“哪儿能啊。只不过是大伯没找到这两尊,碰巧我走运找到了。”
方梅知的声音尖细起来:“一尊金佛你就换了个人回来?什么朋友啊要两百两银子,你莫不是被珂晖族那帮龟孙子给坑了。”
蔺寒指了指天。
方梅知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问换的是什么人嘛。我偷偷跟您说,我换的是个神仙,活神仙。”
方梅知愣了愣,接着嗤笑出声。她说:“胡说八道。真神仙也不值两百两,还活神仙。你这哪儿来的活神仙,你还想供起来不成?”
她压根不相信蔺寒说的话。蔺寒也就打住,不再多言了。
方梅知问他要裁掉多少。他展开衣裳比量了一下。方梅知点点头说她晓得了,叫他过两天来拿,他应了。
蔺寒回去后盘算了一下,决定将另一个小金佛也卖了。往后的日子还需要银子,他手头得有些钱。而且他欠了温泽林十六两银子,得尽早还。
隔天他就去县城当了金佛,然后请温泽林喝了壶小酒,将银子还了。经过借钱这一事,他对温泽林大有改观。他觉得温泽林这个人虽然有些古板沉闷,但是为人真是仗义厚道,是个好兄弟。
这回他欠下的还有人情债。
蔺寒揽着温泽林的肩膀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兄弟,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温泽林笑了笑,摆手说这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已得知云子蔚的事,顺便问道:“你的朋友怎么样了?”
“他嘛,就这样。挺好的。”蔺寒说。
蔺寒蹙着眉想,其实论起性子,云子蔚比温泽林更古怪。
蔺寒自己没法一天不出门,一天不见人,而云子蔚就是可以做到闭门不出。云子蔚日复一日地默念经文,或是向南无拉真主祷告,像是永远都不会觉得枯燥厌烦。蔺寒都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样坐上一天又一天,简直是不可思议。
蔺寒从不信奉什么神明,信仰不会成为心里无可替代的东西。尽管如此,蔺寒还是愿意成全云子蔚,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蔺寒请东街的木匠用檀木雕刻一个南无拉真主的小像。他自己还用木头打了一个粗糙的小龛,放在东窗的桌案上。他还买了蒲团、红烛、柏壳香和香炉。只要是能想到的,他都买了回来。
木匠按约到来的那天傍晚,蔺寒亲自将南无拉真主像放进小龛里。
终于是什么都有了,什么都齐全了。东窗底下成了独辟的供奉之地。
做完这些事后蔺寒松了一口气,他总算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可以安心了。他看到云子蔚骤然明亮的双眼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向来寡言少语的云子蔚说:“谢谢,我很欢喜。”
蔺寒也对流失的银子有过惋惜,时至今日又觉得满不在乎了。地是买不成了,可是买不了地又如何,日子照样能好好过下去。
为云子蔚了却心事的蔺寒无比心安。他跟从前一样,有时候去巡街就偷偷跟胭脂铺掌柜的小妾喝喝小酒,谈谈闲天。
陆宝儿自幼家境贫寒,在豆蔻年华就嫁给李掌柜做妾了。李掌柜长她二十来岁,待她倒是不错,怎奈何这一枝红杏偏向墙外,贪恋人间的俊秀郎君。
她没读过什么书,言语粗鄙,自带一股世俗气,跟颇识雅趣的闺阁小姐相去甚远。但她的容颜确是出挑艳丽,光看那张脸都能醉上几分。对于蔺寒来说,有容色就足够了。难不成他娶个媳妇还得像云子蔚那样出尘脱俗的?
虽说是有些不光彩,但他们俩算是郎有情妾有意的。陆宝儿找蔺寒是为了排遣寂寞,而蔺寒闲来无事,正愁没处打发时间,也不忍拒绝这等佳人。他们之间一直有着似有似无的暧昧之情。
其实蔺寒心里清楚,他们注定无法长久。他迟早得娶一个妻子,过安稳的日子。可当想到这样的日子何处去寻找,他又很迷茫。
他在槐海镇安定下来后,方梅知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说没有,还不急着找媳妇。
方梅知听罢睁圆了杏眼:“还不着急?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还不着急?你真想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蔺寒摸摸鼻子说:“真不急。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方梅知说他是榆木脑袋不开窍,非要托人帮他去寻见几个姑娘。
蔺寒说:“阿漾就小我两岁,他也没成亲。您怎么不先给阿漾找找媳妇?”
“秦漾也是榆木脑袋,比你还不开窍。”方梅知说,“他的那个相好死了后,他自个儿也再没寻思着要找个媳妇。我就随他去了。”
蔺寒听过一点海棠的事情,那是个命苦的姑娘。他至今都不敢跟秦漾提起,就像他不敢提起小姨丈秦雪文一样,怕秦漾难过。
他还记得当时方家的信送到京都的时候,他跟他娘都很难过。他觉得小姨丈是个好人,不应该这样短命。他娘以为方梅知遭遇了夫亡,肯定要熬不住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然而方梅知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得许多,还是挺过来了。秦漾和糖儿也都过得很好。
蔺寒嬉皮笑脸地说:“要不您也给秦漾找找。要是秦漾不中意,就问问糖儿中不中意。”
“你可别瞎说。糖儿还没到弱冠,离成亲还早着呢。”方梅知佯装生气道,“你这瞎扯来瞎扯去的,到底要不要我托人给你寻个媳妇儿。你要是不想要,就当小姨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蔺寒连忙点点头说:“好好好,您找您找。您找到合心意的,我再去见见。”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蔺寒想了想,说:“漂亮的。”
方梅知笑骂了句“小混蛋”。
33 乐极
雷厉风行的方梅知当真就给他物色了几个姑娘。蔺寒抽空去见了几个,没有遇见喜欢的。那些姑娘要么是容色稍逊,要么是脾性娇纵,横竖没有他中意的。
方梅知晓得后忍不住怼道:“你小子是自个儿文才兼备,还是家里富得流油呀。怎么天仙似的贤惠媳妇儿就往你这跑。你可别做梦了,要真能有这样的媳妇,就是祖上积德了。”
小姨娘说话厉害,蔺寒说不过她。
方梅知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虽是这么说了,媳妇还是在给他找,常常托东邻西坊搭个线什么的。蔺寒就随缘去瞧瞧,碰见顺眼的漂亮姑娘就喝壶茶唠上几句,但是跟谁都没有下文就对了。
方梅知说他不走心,他认了。他想他只是还没见到一个能让他收束心思的姑娘。一个人也自在,他真是不着急成家。
这一来一去的,秋天就在匆忙间过去了。
初冬来临时,衙门千盼万盼总算将珂晖族人送出了县城。珂晖族人拍着鼓囊囊的钱袋,拉着尚未卖出的几囚车奴隶,心满意足地离开。下一个倒霉的是不知是哪个县城。
瘟神一走,衙门里的人卸下重担,个个神清气爽。他们做了这么久龟孙子,终是熬得见光了。衙门里摆开一桌宴席犒劳他们。他们吃得开怀了,在饭桌上将珂晖族人一顿痛骂。
有个醉酒的捕快红着脸道:“他们最好是别再来了,我眼瞅着心烦。虽说如今是珂晖族的天下,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晓得将来会怎么样。华族坐拥了几千年江山,子孙繁衍生息,我还真就不信,珂晖族的这个皇帝能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蔺寒觉得这话说得对,风水轮流转。他相信因果报应,珂晖族人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难保将来不会遭天谴。
一桌人碰碰酒碗谈谈天,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散宴之后,蔺寒跟兄弟们勾肩搭背出门去。正要离开,站在堂间的知县姨丈叫住了他。知县姨丈跟他招招手,他立即回头跟兄弟们道过别,走回姨丈跟前去。
姨丈将手背在身后,悠悠地问道:“小寒啊,你来衙门也有些时日了,一切都还顺心吗?”
“顺心的。”蔺寒笑道,“兄弟们都挺照顾我。”
“那就好,挺好。”姨丈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姨丈这几天在想,你虽然还很年轻,但是有想头,有点本事。提早当捕头历练历练也未为不可,要不这段日子就让李捕头亲自教一教你,下个月你就做做看?”
蔺寒一怔。他刚喝过酒,脑袋里有点眩晕感。这升职来得真突然,他以为好歹要到明年呢。
他回过神赶紧连声谢过姨丈。
姨丈近来忙于公事,居然还惦记着他的事情。果然是一家人,能帮的就会尽力帮。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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