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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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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寒“嗯”了声。

  秦漾茫然不解,歪头看糖儿:“什么渃叶圣灵?”

  糖儿拉过他的衣袖,望了眼云子蔚轻声道:“哥哥你知道南无拉教吗?这位就是传说中南无拉真主的座下弟子渃叶的转世。上一个皇帝还在位时,就建起漱月楼,将他奉为圣灵。我在京都的时候听过。”

  秦漾道:“既然是圣灵,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战乱呗。”蔺寒说,“老皇帝光顾着逃命没带上他。京都沦陷,他就被珂晖族人掳到这里来了。”

  糖儿有些同情:“那一路过来必定是吃了不少苦。”

  蔺寒沉默着点点头,用脚尖踢院里的小石子。

  还在受苦的人成千上万,何止云子蔚一个人。也不知跟他失散的阿娘是否安好,一家子是否已顺利地回到了他后爹的故乡。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伶仃感,漂泊于世的伶仃感。这种感觉甚至是无法逐渐消磨的,钉在骨头里,越钉越深,越钉越疼。

  蔺寒和云子蔚从秦家回来后,心有灵犀地一起早早地睡下了。

  可是蔺寒忘了槐海镇大年夜是要放鞭炮的。他睡得正熟时,被外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吵醒。他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云子蔚近在咫尺。云子蔚背对他而睡,如墨的长发散落在枕头和被褥上。

  蔺寒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觉得分外熟悉,好似在梦里闻到过几回。

  蔺寒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看云子蔚,在炮竹声渐渐小下去时,神差鬼遣般缓缓低头凑近他。

  果真是这股檀香味。蔺寒心里咯嗒一下,心弦绷紧了几分。他想起他在梦中的陆宝儿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他不可能记错。

  这时云子蔚像是被炮竹声吵醒了,不安地翻转了身子,正面向他。蔺寒吓了一跳,惊慌中竟不敢动作了,愣愣地看着云子蔚。

  而云子蔚并没有醒来,仍闭眼熟睡着,呼吸均匀。

  蔺寒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是不是他当时喝醉酒,把云子蔚当成陆宝儿了。否则他怎么会闻到檀香味呢?他仔细一想,当时云子蔚待他冷漠,似乎就是在那次醉酒之后。

  烟花爆竹的光亮偶尔会透进屋子。蔺寒就着那光亮,细细地去看云子蔚的眉眼。

  云子蔚的脸似是冰雪镌刻出的,无论是眉毛、鼻子还是嘴唇,都是清冷而漂亮的。那双眼睛也很漂亮,平日里蔺寒是不敢直视的。

  飞上天的烟花“嘣”地一声炸开,他的心里也炸裂一下。

  谁知道一户人家放完了鞭炮,另外两户人家又来凑热闹了。那声响又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他躺下时心跳如雷,胸腔里“咚咚咚”的。

  那“咚咚咚”的声音一直伴随着他,心脏实打实地敲打着,跳动着。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法入睡。他不敢承认这种感觉是什么。

  直至那爆竹声逐渐停下,消失不见了,他才在无数次的辗转后睡去。

  接下来两天,蔺寒带着云子蔚去了姥爷家和知县姨丈家吃饭。他们只在方老爷子那儿吃了顿晚饭,倒是在县城里待了整整一天。

  云子蔚不常出门,蔺寒借机拉着他在县城里四处逛逛。

  不过云子蔚向来是无欲无求的。蔺寒问他有什么想吃的,他摇摇头,问他有什么想买的,他还是摇摇头。

  后来过书肆时,云子蔚进去看了看,挑中了一部南无拉教的《惠德真经》。蔺寒顺他意,给买了下来。之后蔺寒也没看到合心意的东西,就跟云子蔚一路荡回了知县姨丈家。

  这些日子,蔺寒的表兄傅启铭也携妻带子回家过年。

  启铭表兄也是年少就成材的,如今在文霈县做知县。晚间他们一同吃饭时,启铭表兄提到珂晖族,心痛万分。他说珂晖族御史到来后,也在他们县贩卖华族流民。迫于压力,他无法抗争,也无法将这么多流民救下来。

  姨丈点点头没说话,夹肉片吃,嘴唇上的胡须缓缓蠕动。

  大姨娘方鸾凤舀了碗甜羹道:“那是他们自己命不好。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操心,那么多人你哪里救得过来。而今是珂晖族的天下了,你可别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要去招惹珂晖族人。”

  启铭表兄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了。

  蔺寒也插不上话,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吃完饭,又跟姨娘姨丈拉了会儿家常,见天色不早,就带着云子蔚回家去。

  他们坐的还是在柳河巷前拦下的牛车,一路上夜风吹得人脸钻心的疼。




36 拜访

  正月初四那天,温泽林带着一盒酥饼和一罐茶叶来他家串门。

  温泽林没有太多亲戚,家里就一双父母,不必到处去走亲,所以他在正月里也是空闲的。他忽然造访,蔺寒还有些意外,赶紧洗了瓜果来招待。

  温泽林留在蔺寒家吃晚饭。开饭时,云子蔚才从屋子里出来。

  蔺寒将筷子递给云子蔚,指着那盘炒牛肉,说那牛肉很新鲜,他今天去菜场亲眼看着屠夫杀的牛,劝他多吃几筷。

  云子蔚不动筷子,淡声道:“南无拉真主信徒不吃牛肉。”

  蔺寒嘴里还咀嚼着牛肉,听罢有点懵,半晌才道:“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个……我记得是有一回。好吧,我不小心又给忘了。”

  蔺寒拿筷子点另外几盘菜:“那你吃其他菜,尝尝黄焖鸡肉和红烧猪肉,这些都是我清早买的。”

  温泽林越过蔺寒,讶然道:“你信奉南无拉真主?”

  云子蔚看向他,点了点头。

  温泽林笑了:“我姥姥和阿娘是信奉南无拉真主的。她们觉得牛有灵性,所以从来都不吃牛肉。”

  这一句话瞬间打开了云子蔚的话匣子。云子蔚说:“当年天地间妖孽横生,真主开荒辟地时,骑的就是灵牛。灵牛为被大雪冰封的真主奉献心头血,死后双角化作连绵的大山,一身皮化为夜幕,最后一滴泪水化作了云‘雨。”

  温泽林道:“我小的时候,我姥姥也常跟我讲这个故事。她还说真主从不会孤寂,他心中有大爱,有万物生灵。”

  云子蔚肃容:“真主慈悲,将万物视作自己的骨肉,愿以血肉哺育生灵,真主感天化地,惩恶扬善,赐予好人善果,在恶人身上种下恶果,善恶都有报。”

  温泽林将手按在心口上:“我相信真主要是看见这样混乱的世道,肯定会给那些作恶之人以惩罚。在这样动荡的世道里,子弟们更应该携手同行,肝胆相照。”

  “是。子弟应该齐心,一同为黎民苍生祷念。倘若还能再见到那些挣扎在痛苦深渊的难民,我定要将南无拉真主的醒世之语说与他们。子民们要相信,真主还在,光明还在。”

  他们像是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蔺寒听得脑子里一片茫然,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在说南无拉真主和南无拉教子弟。

  云子蔚与温泽林互言了姓名。云子蔚称呼温泽林为“澄平兄”。他自己只有尊号,从没有人给他取过表字。温泽林显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客气地称呼他“子蔚”。

  温泽林第一回见到淡漠如水的云子蔚,竟跟他相谈甚欢。云子蔚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连眼睛都在发亮。

  蔺寒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云子蔚跟他说话就从来没这么高兴的时候。

  蔺寒对温泽林道:“诶澄平,你是南无拉教子弟?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温泽林说:“我不算是南无拉教子弟,只不过因为姥姥和阿娘的缘故,对南无拉教有些了解而已。”

  云子蔚问道:“敢问令尊可否也是南无拉教子弟?”

  “家父不信奉真主。”温泽林笑了笑,道,“家父甚至不愿听到家母讲任何关于南无拉教的言论。他很不耐烦。”

  温泽林接着道:“我阿娘当年是想嫁给南无拉教子弟的,可槐海镇上信奉南无拉真主的并不多。后来阿爹来求亲了,她思虑再三,还是嫁给了我阿爹。”

  “我想令堂一定有过痛苦。”云子蔚说。

  “这话怎么讲?”

  “和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伴,却连重于性命的信仰也无法交谈,这种痛苦是不可言说的。何况令尊令堂还要过一辈子。”

  云子蔚接着道:“我以为,共度余生的伴侣当是信仰如一的。若是信仰不同,我是断然想不到该如何相守的。”

  蔺寒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饭菜,闻言忽地抬头看云子蔚,云子蔚神情肃然。他又转过头去看温泽林,温泽林也是肃然地点点头。

  蔺寒持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正月还没结束,后来蔺寒还去看了镇上的爷爷和大伯。

  他给爷爷带去了一盏紫砂茶壶,给大伯带去一只鹅。爷爷待他还是亲的,但大伯说话照旧是句句刺人,听得人浑身不自在。他都不愿意留下午饭,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对于蔺寒而言,去所有亲戚家串过门,就算是过完年了。这之后他就能天天躲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等到衙门要做活了他再回去。

  而秦家这边走完亲戚后,糖儿和秦漾决定再去拜访许经啟先生。  

  许先生于不惑之年丧妻,膝下无子,几年前孤身一人回到槐海镇。糖儿和秦漾原本以为他家院子会很冷清,没想到刚进门就碰上个荷着锄头的人,那人恰好要出门来。

  秦漾认出了他,这是自己年少时的同窗王六。他只念了一年书就辍学回家种田了,他们的交情并不深,至今只算是点头之交。

  秦漾问道:〃你也是来看许先生的?〃

  王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上去有些憨厚。他说:“是啊。这不是过年了嘛,我来给许先生送只家养的鸭子。”

  王六说他家中还有事,得先走一步,跟他们挥手道了别。

  此时屋里传来了咳嗽声,许老先生跨过门槛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件灰外衫。他真是太清瘦了,脸色很苍白,面颊凹陷下去,下颌上布满白胡茬。

  糖儿走上前去搀扶他:“先生您是病了?”

  许先生清了清喉咙,摆摆手道:“霜露之疾而已,不碍事。”

  他们几个人一同进屋去,秦漾将提着的甜糕果子给许先生,许先生接过,连声说好,让他们随便找椅子坐下来。

  “我这孤家寡人,过年也冷冷清清的,好在你们这帮熊孩儿还记得我,从初一到今天,每天都有人上门来看我。”许先生的嗓音沙哑,“来的有好些是打小爱皮,被我说教得多的。从前规矩的几个倒很少见。”

  糖儿笑道:“我们承蒙师恩,来看望先生都是发自真心。咱都盼着您身子骨硬朗,您也得多保重身体才好。”

“我这把老骨头确实还不能垮下,我垮了书院里的那帮猴儿该怎么办……”许先生说罢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几乎说不出什么话。糖儿过去给他顺背,等他不那么咳了,就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

老先生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下。他拍拍胸口顺了几口气,望着糖儿道:“秦谧是我当年最中意的学生,老夫听说你考中了举人?”

“是的。”

“不错,真的不错。”许先生道,“只可惜是生不逢时,赶上了珂晖族夺位的时候……那你如今在做什么活计?”

“我如今给镇上的一户人家做账房。”

  许先生叹息道:“屈才了。”

  糖儿说:“先生不必觉得惋惜。留在槐海镇是我自己的决定。秦谧无心争名夺利,如今远离官场也不为坏事。”

  许先生拿那双清明的眼看他:“那将来呢,将来你又作何打算?”

  糖儿下意识地看向秦漾。秦漾也抬眼看着他。

  糖儿道:“不瞒先生,秦谧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念头。”

  “还是想留在槐海镇里?”

  “嗯,留在槐海镇里。”

  许经啟先生往后靠去,老竹椅吱嘎吱嘎响。他沉吟了一会儿,道:“老夫近来是越发体弱多病,也不晓得还能撑几年,没准哪一天眼睛一闭就走了。”

  糖儿道:“先生别这么说,您……”

  许经啟先生冷哼一声,轻声咳了咳,道:“你也别讲什么好听的话,老夫不愿听。老夫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该尝的滋味都尝尽了,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书院里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你要是愿意替老夫做点事,就在老夫病弱讲不了课的时候过来搭把手。”

  糖儿弯眼笑道:“好好好。您随时让学生来梧桐巷子尾的人家找我,东家好说话,随时能放我出来。”

  许先生听罢,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了。

  从许老先生家出来,糖儿想起自己当年在书院也没少做混事,扑哧笑出声,跟秦漾说,他去做先生,就是老鼠要做猫了。

  秦漾眼里含了笑,道:“我倒觉得,书院的那群小老鼠未必会怕你。”

  糖儿被那一笑酥了心,弱声弱气道:“怎就不怕了。”

  “瞧瞧你这张脸,长成这幅模样,哪有半点先生的样子。”秦漾见他那张白净的脸上似乎是沾染了什么,伸手抿了下来。

  糖儿睁着双水盈盈的眼睛,就这么立在他身前看着他。

  秦漾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要转过身去。糖儿倔强地拉住秦漾的手臂,力道还颇大。秦漾转头看他,他又有点儿怯了。

  “做什么?”

   糖儿移开目光,闷闷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先前你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思,却从未告诉过我你是怎么想的。”糖儿鼓足勇气抬头看他。

  “什么怎么想?”

  秦漾还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糖儿急得跺脚:“阿哥!”
  
  秦漾笑:“你都叫我阿哥了,你让我怎么想。”

  一向伶牙俐齿的糖儿听了这话沉默了,瞬间红了眼低下头去。他这样子像是要哭。

  这回换秦漾无措了,他低头去看糖儿,柔声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别……”

  糖儿猛然抬起头来笑道:“我也不过开个玩笑,哥哥紧张什么。”

  哪里有半点要哭的样子。

  秦漾无言地看着他,转身就走。糖儿跟在身后,嘴里喊道:“哥哥!你等等我呗……念竹!秦念竹!秦念……你别这样看我,我不这么叫了,我错了……哥哥!”




37 先生

  整场春宴里,糖儿几乎是在奔走与执教中度过的。

  许先生的身子骨确是不大好了,三天两头地生病。他白日里教到一半支撑不住,就打发小孩子回家去,让他们到晚上再来学堂听小秦先生讲课。

  糖儿曾在白日里出来过两三次,虽东家面上未有不悦之色,但他自己不好意思再如此频繁地早离了,因此将讲课放在了晚上。

  大一点的孩子已是能静得下心来,只是可怜了那帮小猴,白日里野够了,晚间还得回学堂坐着。好在他们也晓得许先生病了,不敢再让小秦先生也生气,即便是不情不愿,也乖乖地到书院里来。糖儿念什么,他们就跟着念什么,糖儿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个个都挺乖巧。

  那些晚上,糖儿讲完课还要等孩儿的爹娘将他们一一领回去,得守到最后一刻才能离开。有时候遇上不可靠的爹娘,迟迟不来接小孩,他还得亲自把小孩带回去,再折回家。

  糖儿倒是没抱怨过,方梅知瞧不过去。她常叨念:“诶,你做这活又没钱拿,老折腾到这么晚,累不累啊。”

  糖儿道:“当年我在书院没少受先生的照顾,如今先生病了,我身为学生应当报师恩。”

  “其他人怎么不报啊?”方梅知说,“他的学生这么多,又不缺你一个,凭什么你一个人将所有活都揽了?你这一天天的,自个儿的活还得做呢,累不累啊。”

  这些话方梅知说得多了,糖儿也就不解释了,每回对阿娘笑笑就算过去了。

  糖儿对教书这事儿一直挺上心,从未有懈怠的时候。尽管如此,许先生拖着病躯坐在后头听了一回课后,还是对糖儿道:“你尚年轻,欠历练。道阻且长。”

  糖儿长到这个岁数,面对先生的训诫还是低眉顺眼的,仍是学生的模样。许老先生望着他那张还带点青涩稚气的脸,恍然间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糖儿还是书院学生的时候。那时糖儿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听着自己说的话乖顺点头。

  俯仰之间,白云苍狗,年华逝去。他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许先生问道:“秦谧今年有多大了?”

  “刚及弱冠之年。”

  “哦,二十了。”许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可有取字?”

  “未曾。家父离世时我尚年幼,未及给我取字。”秦谧道,“不若就将这个难题交予先生,请先生为我取字。”

  许老先生垂下眼想了想,将“秦谧”二字念叨了几回,道,“‘静况’二字何如?‘静’和‘谧’同义,‘静况’意在平心静气,安于近况。”

  糖儿在心中默写了这两个字,抱拳道:“好字,谢过先生。”

  回到家后,糖儿将先生为他取字的事说给秦漾听。秦漾曲腿坐在床榻上,闻言将手里的书放下,感叹道:“‘静况’这个表字取得好,许先生有心了。我也忘了,你既已及弱冠,是该有个像样的表字,不该只唤你的乳名了。”

  糖儿交叠起双臂,隔着层被子枕靠在秦漾曲起的膝盖上。他咬了下嘴唇,悄悄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叫别的。”

  秦漾一动不动看着他:“譬如?”

  糖儿垂眼低头,将手往被窝里伸,搭在哥哥的手上。他含笑看秦漾,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漾的手背,歪头道:“譬如小秦先生呐。”

  秦漾嗓音偏沉:“嗯?小秦先生?”

  烛光昏黄,秦漾的眼睫又长又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显得湿润柔和。糖儿将一只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前倾,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他。

  糖儿轻轻地把靴子蹬掉,望着他薄软的唇越凑越近,有些意乱情迷地说:“这几天还有点儿冷,我盖着薄被子,半夜被冻醒了。”

  秦漾扑哧一声笑出来,偏过头去。他再转过头来,问压制在上方的糖儿:“那你今晚是想睡在这儿?”

  秦漾很少笑,他一笑糖儿就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秦漾恢复了正色,静静看着糖儿,目光从额头、眼睛落到嘴唇上。糖儿半敛含水的眼眸,低头去亲他。唇瓣相触时,糖儿浑身轻微颤抖了一下,整个人软成水融在了被褥间。

  全身无力的糖儿还不忘扯他的衣带,极其不安分。

  秦漾觉得糖儿对“睡在这里”这句话有所误会,可还能怎么样呢,糖儿像块牛皮糖一样纠缠得紧紧的,对着他的脖颈又亲又咬。

  糖儿实在太渴望拥有他了,胡乱撕扯他的衣裳。

  秦漾说:“你属狗吗?”反将糖儿压到了身下。

  糖儿的力道出奇的大,即使身处下位还是将秦漾的衣衫扒了个干净。他过于亢奋,但这种亢奋似乎又仅止于亲吻和触碰,到夜深困倦,也渐渐消退了。

  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他闹够了,失了气力,红着脸横陈在床榻上,雪白的一只手臂荡出床沿。眼里的那点柔柔的水波倒是漾得很诱人。秦漾捞起他,他就顺从地用细长的腿勾住秦漾的腰身。

  真的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方才不让他脱衣裳他要闹,不让他乱碰他要闹,真入情事了,又呜咽着喊疼求饶。秦漾要走,他又哭着鼻子不依。秦漾有点儿头痛。

  有点利的指甲划破了秦漾的背,糖儿一口咬在秦漾的肩上。

  秦漾忍不住又道:“秦谧,你属狗的吗?”

  ……

  刚入夏,天已热得叫人坐不住了,天天在街上跑的蔺寒更是汗如雨下。傍晚蔺寒巡街路过秦家,就进去歇歇脚。

  方梅知去娘家的茶园摘菜了,只有秦漾和糖儿在家。

  秦漾也是刚回到家,才用凉水淋过浴,穿着件薄褂子坐在堂间歇息,见蔺寒来了,就将一条长凳子腾给他。糖儿不待秦漾开口,就转进灶房拎了装满凉水的瓷水壶出来。

  秦漾看着蔺寒那身捕快服,惊讶道:“大热天还得穿这么厚的衣裳?”

  “是啊,我跟衙门说了三遍,他们终于要给我们去定做夏服了。”蔺寒无意间看到秦漾脖子上有红印,开口问道,“诶你们家晚上是不是也有很多蚊子啊?”

  秦漾捂住了脖颈,点点头:“嗯。”

  糖儿弯着眼给秦漾倒了杯茶。

  “这些蚊子真是烦死人了,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叫,点了蚊香也不管用。”蔺寒说着就拿杯倒茶,一饮而尽,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道,“这天可真热啊,刚到夏天日头这么辣。我光走走路都每天满身是汗,你在码头做活肯定也不容易。”

  秦漾悠然地喝了口茶,道:“倒还好,几年都这么过来了。”

  “那也得当心阳暑。平日叫小姨娘给你带凉茶或者绿豆汤过去,消消暑。”蔺寒又咕噜咕噜喝了杯茶,舔舔唇抬头问道,“那糖儿呢,我听小姨娘说糖儿去书院教书了?那你还做账房先生吗?”

  糖儿说:“还做的。先生身子不好的时候,我就东家书院两面跑。”

  “你一个白天做两样活,顾得过来吗?”

  “我在晚上才去学堂教书,白日不好出来,给东家添麻烦。”

  蔺寒点点头,道:“那也挺辛苦的。你每晚都得去吗?”

  糖儿道:“也不是每晚,就在先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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