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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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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琬儿

  糖儿道:“阿娘,就算是自寻短见也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方梅知不大乐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了声。

  糖儿又道:“阿娘,你能不能拿件衣衫过来给这个姑娘换上。她浑身湿透了,再这样穿着容易生病。”

  方梅知双臂抱胸道:“你们积善存德,还要差遣老娘做事。” 

  话虽这么说着,方梅知却依言往自己屋走去了。

  没一会儿,方梅知就拿了套旧衣裳回来,关起屋门给这个姑娘换上。没想到刚给她套上衣袖,人就醒了。

  秦漾和糖儿没去做活,都还留在堂间喝茶,打算等姑娘醒来再将她送回家去。

  那姑娘醒来后,被方梅知带着出来,步履虚浮地在桌子旁坐下。她已打理过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人倒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嗓音有如黄莺般婉转,她开口第一言便是“小女子谢过三位救命之恩”。

  糖儿直言不必言谢,为她一一先容家中人,告知他们的姓名,再问起她为何会昏倒在湖边。

  这姑娘说她名唤明琬儿,是萍州浚阳县人士。几月之前浚阳县城发生洪灾,坝堤被冲垮,农田被毁,数十万百姓出县避难。她本是跟家人一块北行,却在逃难路中跟家人走散了,后来被人贩子拐到了睦云县。几天前人贩将她卖给山里人做妻,她死活不依,被带出来后在路上毅然投河。她本以为此生了了,却没想到会被水带上岸,再被人救起。

  “明姑娘的遭遇真是令人唏嘘,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明姑娘历经一波三折,终是逃脱了魔窟。”糖儿叹息道,“那浚阳县出了洪灾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难道不管吗?”

  明琬儿摇摇头道:“知县早已将灾情上报朝廷,可是朝廷迟迟没能解决。珂晖族朝廷本就不在意我们的死活,被催得急了,好不容易批下赈灾钱。赈灾钱一层一层地拨下来,到我们这就只有笋心那么一点儿了,根本是杯水车薪。百姓四散流离,无家可归。”

  “珂晖族人当政不过一载,天下已有疮孔之兆,此乃社稷之危啊。”糖儿说。

   明琬儿默默点了点头。

   方梅知打量着她道:“看你这幅模样,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个官家小姐。”

   明琬儿道:“先祖父和家父都曾是前朝官员。”

   方梅知喃喃念着“前朝”,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家中还有别的亲眷可以投靠吗?”

   明琬儿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没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糖儿偷偷看秦漾的神色,哥哥神情沉重。糖儿猜想他是想起了海棠。海棠生前就被卖进山里受尽折磨,一生不得善终。她走之后,秦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在痛苦的深渊里,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被勾起了前尘旧忆。

  糖儿看向明琬儿,开口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就暂时留在我们家。没准将来令尊令慈能寻到姑娘的踪迹呢。”

  明琬儿听罢有些意外,千恩万谢。

  方梅知没说什么,面色却是不好看了。

  当天傍晚方梅知把糖儿拉进屋里去,找他私下谈谈。秦漾也一声不响地跟着进屋去了。

  方梅知开门见山道:“你们真打算把她留在家里?咱家本就不宽裕,还要多养一个外来人?”

  糖儿说:“阿娘,明姑娘的遭遇你又不是没听到,她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啊。咱们要是不收留她,她根本无处可去。”

  “受灾的人有数十万,难道你都要接到家里来吗?”方梅知双手叉腰,望着糖儿,“你可别把家里当善堂,你想当大善人,老娘可不想。”

  糖儿劝道:“哎呀阿娘,你得往好处想。明姑娘出身不凡,待她家寻到落脚地后,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她下落的,到时候咱们再将明姑娘送走。”

  方梅知言语冲冲:“那万一她爹娘不来找,或是找不到呢?我们养她一辈子吗?”

  糖儿跟秦漾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扶着方梅知坐下,道:“阿娘你也别思虑过多,咱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我跟阿哥都在做活,多养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我们也绝对不会让阿娘担忧受苦。咱们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好吗?”

  方梅知平日里还能听进糖儿的几句话,这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她不过是嘴巴利,心里也晓得这个姑娘可怜。事已至此,她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当晚糖儿将自己的床腾给了明琬儿,自己跟秦漾挤一块睡。

  其实秦漾的床有些窄了,两个人平躺着,勉强才能施展开。夏日里又热,睡一块容易出汗,糖儿却是满心甜蜜。先前他在夜里偷偷跑过来跟哥哥欢好,每回都得再爬回自己床上睡觉,就怕留在这里的话,第二天会被阿娘看到察觉端倪。

  这下终于是能够光明正大地跟哥哥一起睡了,连满屋子“仙鹤”的叫声都变得悦耳了。

  秦漾累了一天,困得要睡过去了,糖儿还在耳边叫哥哥。秦漾“嗯”了声,却总是等不到他的下文。他接着喊哥哥,手臂搭到秦漾的腰上,将脸凑近了,还是不说什么。

  秦漾把小孩子捞过来,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睡吧。”

  秦家小孩跟得了蜜糖似的,点点头闭眼睡去了。

  这样过了几天,方梅知看不下去了。她有时候在清早过来,见到他们俩挤在一张窄床上,很是心疼。她舍不得自己儿子受委屈,决定跟他们换屋子睡。

  方梅知那间屋子本就宽敞些,床也足够大。

  自此以后,秦漾跟糖儿睡到方梅知的卧房里,而她搬去了秦漾的屋子。这下方梅知跟明琬儿挨得近了,两间屋子就隔了一层墙,当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方梅知认为明琬儿既然已经住到她家了,就绝对不能吃白饭。方梅知丝毫不客气地告诉明琬儿,家里的事她都得帮着一起做。

  好在明琬儿虽是个大家小姐,却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方梅知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做饭、洗碗筷、洒扫、洗衣服这些事她都会做,且都做得挺好,方梅知都挑不出毛病。

  明琬儿脾气也好,看上去就是乖巧温婉的,唇边有梨涡,总是未语先笑。不论方梅知讲了怎样刻薄的话,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姑娘嘴巴也很甜,比那两个木讷不懂事的儿子讨她欢心。

  久而久之,方梅知的心里就不那么排斥明琬儿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姑娘。

  邻家的妇人来家里,见到正在清扫庭院的明琬儿,悄悄问方梅知:“这个姑娘是谁啊,长得可真标致。”

  方梅知实诚地告诉她,这是她家大儿子从湖边救回来的姑娘,没地方去,就暂时留在他们家了。

  妇人又回头看了明琬儿一眼,感叹道:“哟,真是漂亮,天仙似的小美人。”

  方梅知听了这话无比受用,道:“她跟我们家有缘。我的两个儿子心善要留下她,我原本还不乐意,现在觉得就跟多养了个闺女似的。可惜雪文他走得早,不然我还真想再要一个闺女。还是闺女好。”

  “可不是嘛。你家的两个儿子倒还好,旁人家养的儿子都走到天边那么远了,都见不上面。”妇人道,“先前隔壁孙婆娘不还在夸耀自个儿儿子吗,说孙小二在京都做了麒麟军副统领,月月给她寄东西回来。可你看,孙小二到现在都没把她接到京都去享福,到过年也不回家来一趟。闺女就不一样了,闺女念着娘。我家小翠出嫁都这么多年了,如今还隔三差五地来看我呢。”

  “你说得在理。”方梅知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凑近她轻声道,“其实我还真挺中意这个姑娘的,我心里在想,要不就让她跟我那外甥蔺寒见一见。恰好我那外甥快到而立之年了,还没有媳妇儿。他就喜欢漂亮的。这不正好嘛。”

  邻家妇人听了之后摆摆手,挽过她的手臂道:“你自己家的两个儿子都没着落呢,你倒先想着你外甥了?你也真是的。这么漂亮的姑娘,镇里可是少见的。难得你还这么中意,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做你儿媳妇?”

  方梅知一想,诶,还真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大儿子秦漾二十六了,小儿子糖儿也有二十了,他们俩都还没有中意的姑娘。这回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倒像是老天赐了一段姻缘。她给撮合撮合,没准就成了。

  她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蔺寒这个外甥。她都答应给他找个媳妇了,好不容易找见个合适的,她还不舍得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蔺寒到他们家来,见到明琬儿时反应平淡。他听闻明琬儿的遭遇,也不过是略表同情,其余的话一句没说。这简直不像他的作风,他是那种见到漂亮姑娘就要搭话的主,这回居然这么安稳。

  蔺寒的神情恹恹的,人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方梅知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他强打精神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事也没有说。




41 心迹

  午间休憩时,温泽林见到蔺寒破天荒地坐在桌旁看书。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走到蔺寒身边去。

  温泽林看到“南无拉真主”这几个字眼,莞尔一笑:“你在看《惠德真经》啊?”

  蔺寒打了个哈欠,颓然道:“是啊,我看得脑袋都大了,这都什么玩意儿,我一点都看不懂。”说着一把将书给推远,跷起二郎腿,将背靠到椅子上。

  温泽林将那本半旧的《惠德真经》拾起来,翻了一翻,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到要看这部书?”

  蔺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皮革束腰,道:“为了了解南无拉教,能跟他多有几句话可聊……唉,南无拉教的人是不是都很固执,都喜欢同一信仰的人?”

  “大凡而言,确是如此。南无拉教徒几乎都希望与信奉真主之人厮守一生。”温泽林说,“你是怎么了,跟子蔚有隔阂,还是有中意的南无拉教姑娘了?”

  “我……是意中人信奉南无拉真主。”

  “这样啊。”温泽林笑道,“南无拉教信徒大多心性单纯,崇尚坦诚。你若是对她有意,还是趁早表明。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我相信她会慎重思虑的。”

  蔺寒点点头。他相信温泽林所说的,温泽林的话也给了他一些鼓舞。然而他依旧寻不到一个契机表明心迹。他一面对云子蔚,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夏末的一日,衙门里的一个捕快兄弟过生辰,在醉仙楼摆了一桌筵席。蔺寒在宴上被诓着喝了不少酒,最后是被两个兄弟扶着回去的。

  刚走到院门口,蔺寒就不让他们陪了,跟他们挥手道别。两个兄弟不放心,想看着他进屋去,他却招招手催着他们走。兄弟这才一步两回首地离开了。

  蔺寒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里屋,揉着眼睛喊了声“云子”。跪在蒲团上的云子蔚看向他,叹了口气,终是起身过来扶他。

  这一扶,蔺寒就将半个身子的力量倾到了云子蔚身上,云子蔚险些没站稳。

  蔺寒还在喊“云子”,凑到他耳边像是要跟他说话,但又什么话也不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尖。

  云子蔚的面颊烧了起来。他搭上蔺寒的肩膀,将蔺寒扶到床上去。没想到刚把人放下,自己又被缠上了。醉醺醺的蔺寒一把将他拉下去,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蔺寒这样撒酒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云子蔚难得皱了眉头。

  云子蔚掰开他的手臂,想要起身,却如何也动弹不得。

  蔺寒抱着他说:“云子啊。”一股子酒味。

  云子蔚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一些,恰好对上他的双眼。他喝醉了酒,说话做事都是胡来的,脸是红的,偏生眼睛是黑亮清明的。光瞧这双眼,旁人会觉得他压根没喝醉。

  “云子啊。”蔺寒将头抬了抬,再躺回枕头上,又像是不大舒服,将发带解松一些,又偏头去看他。蔺寒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这些日子看了《惠德真经》,许是因为脑袋不好使,我实在是看不懂。我想问问你,倘若我注定无法与南无拉教靠拢,你会不会全然不思虑我?”

  云子蔚怔了一怔,道:“什么?”

  “你能读懂我的心意,是不是?”蔺寒说,“你身为圣灵,向来是能读懂一切的。”

  云子蔚沉默一会儿,微恼:“你在胡说些什么。”

  蔺寒望着他,缓缓伸手触碰到了他的面颊。他只吞吐了一个“我”字,再没有下文了。云子蔚从他眼里也看出了醉意,还未说什么,醉得昏昏沉沉的蔺寒闭上眼睡死过去了。

  云子蔚无言以对,他觉得喝醉的蔺寒真是不可理喻。

  他做完祷念后,踌躇了许久才爬到床上去。那时蔺寒还翻转了身子,但是没醒。他背对蔺寒睡下。

  云子蔚第一回失眠,他闭着双眼就是无法入睡,听见蔺寒无意识翻身的声响,心底还有点莫名的恼火。他晓得这种情绪是得避免的,于是静下心默背《惠德真经》,在背到第一卷的第三篇时终于睡着了。

  蔺寒第二天醒来就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云子蔚将他扶上了床,然后他说了些胡话。至于他怎么知道是胡话,是因为云子蔚又不理会他了。

  蔺寒讨饶,跟云子蔚赔不是,追问他昨晚到底说了什么。云子蔚冷淡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蔺寒知道自己差劲的酒品,以为自己在醉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蔺寒犹豫着问道:“我昨晚跟你表明心迹,说我心悦你了?”

  云子蔚闻言睁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没……没有吗?”

  蔺寒见云子蔚的样子,料想自己昨夜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他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忽然变得文绉绉的,把话绕了个弯子。这下好了,这下云子蔚真是清楚知道他的心意了。

  一瞬间蔺寒是不愿面对的,但他很快将自己宽慰好了,他觉得至少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厚颜无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蔺寒明目张胆地跟云子蔚示好,给他买水果糕点,给他买南无拉教经书,又缠着他说话,就是一副“老子就是喜欢你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样。

  蔺寒从衙门回来,什么事情都要跟他讲,连天气和中午吃的菜都要跟他说一遍。祷念中的云子蔚时常被蔺寒烦得不行。蔺寒还曾肆无忌惮地凝视他,直言他生得好看。

  最初云子蔚被他的言语刺激得恨不得把恼火二字写在脸上,时日久了,倒也能泰然处之,恢复往日的不冷不淡了。

  蔺寒见这招不管用了,怕再做下去会适得其反,惹得云子蔚不悦,于是决定退一步,不再采用激烈的方法,而是像从前那样默默守候。

  蔺寒觉得自己也混账。少年时云子蔚与他相交甚密,是他自己后来一声不吭地空缺了许多年。如今云子蔚能对他热络才怪。

  他确实是个薄凉的人,没有太多人和事值得他留念。他习惯于一路走一路丢,扔掉负担固然走得轻松,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将珍贵的东西也一并扔下。他想去捡回来的时候,才晓得道路已是何其漫漫。

  他倒是不会悔的。他从来不是个会后悔的人,但也绝不是个会重蹈覆辙的人。

  夏日即将收尾。糖儿有意出来游湖,大伙儿就挑了个日子一块出来。

  明琬儿不会凫水,而且对先前落水之事还心有余悸,本是婉拒不来的,方梅知一个劲儿地劝她和两兄弟一起去游玩,连家中杂事都不用她理会,她才答应出来。

  跟渔家借得的船荡漾在碧水上,糖儿跟云子蔚坐在船头煮茶。他们两人挺投缘,坐在一块,既能聊诗词歌赋,也能谈家国社稷。

  明琬儿赤脚荡入水里,任清风拂面。她将长发散开,照着湖面再细细编织。她静静地听他俩畅言或是对诗,偶尔会搭上几句话。

  这三人皆是饱读诗书的文雅之士,蔺寒跟他们搭不上话。

  蔺寒在船篷下遮着草帽懒懒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们仨还在闲谈。他听见云子蔚的声音,循声往船头看了眼,云子蔚一本正经地在跟糖儿讲旧朝隐士。蔺寒笑了笑,去船尾找正在撑船的秦漾。他打了个哈欠,依靠在船上,道:“念竹,你打算怎么办?”

   秦漾看了他一眼: “嗯?”

  “小姨娘这回非让明姑娘跟着一块来,摆明了是想撮合她跟你或者糖儿。我看她也是急着要给你们找媳妇了。”

  “还能怎么办,随她去吧。她有意,我们也不能明着拒绝。”

  “我想问的是……你跟糖儿怎么办。”蔺寒神情肃然地望着他,“如果你们俩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那是最好不过,倘若真的是,你们有想过将来该如何么?”

  秦漾撑着竹篙,敛眸无言了。

  “念竹,你能不能坦诚地告诉我……”

  不待蔺寒说完,秦漾直言:“是,你猜中了。”

  蔺寒闻言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很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念竹,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我以为你长糖儿这么多岁,会更沉着冷静些,会更畏惧世俗些。”

  “你错了。”秦漾说,“糖儿虽年纪尚轻,却已是格外通透,在许多事情上,他比我更冷静明白,他也丝毫不畏惧世俗的目光。”

  “那你呢,你畏惧吗?”

  秦漾道:“从前畏惧的,如今想开了。”

  蔺寒默然许久才道:“那你们想瞒小姨娘到什么时候。依小姨娘的性子,她知道后肯定要疯了。”

  秦漾叹息道:“她若是早一天知道,就会早一天疯。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蔺寒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重复那一句话:“小姨娘会疯的。”他光想象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船缓缓靠岸。岸上是一片青原,野花野草丛生。他们沿着河岸闲走,走累了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歇息。

  蔺寒和秦漾下湖去抓了几条鱼。几个人支起木架来烤鱼吃,吃饱餍足后还都笑闹了会儿。年纪最小的糖儿成了被调笑的主。

  明琬儿听着蔺寒讲糖儿的各种趣事,忍俊不禁。她问:“我总听你们唤静况‘糖儿’,这是静况的乳名吗?”

  蔺寒说:“是乳名。他从小到大别人都这么叫,到如今我们都没能改过来。”

  明琬儿掩唇轻笑,她说刚知道静况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时候,还有些讶然,她还以为静况只有十七八岁那么大。

  蔺寒哈哈大笑:“糖儿看上去是很年少。”

  秦漾冷不丁地说道:“他跟书院的孩子们走在一块,旁人全然认不出来这是个先生。既及弱冠,有时言行过于幼稚,还像个孩子。”

  蔺寒笑得前仰后合:“秦漾你作为兄长,居然当着我们的面揭糖儿的短。糖儿年纪小,但也是要面子的呀。”

  糖儿懒得搭理他们,拍拍衣上的土站起来,四处走走。他无意间看到草丛间伏着只野兔,万分欣喜地走过去。谁知那灰兔一见他过来,立刻撒开腿逃走了,糖儿也跟着追过去。



42 游湖

  糖儿追着兔子越跑越远。眼看他向着远处的小树林去了,秦漾喊道:“秦谧,你别跑太远,待会儿我们就要回去了!”

  糖儿专注地追着兔子,没有听见。

  秦漾对剩下的三个人说他跟过去看看,说罢将两只衣袖捋起来,起身朝着糖儿追去。

  糖儿跟着兔子进了小树林。兔子在草丛间一蹦一跳,他紧跟其后,偶尔扑上前去抓它,结果总是让受惊吓的兔子越跑越快。

  他在树丛间穿梭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子间一个空旷的地方。那儿的西面是山壁,弯弯曲曲的小溪流从林间流过。太阳光照耀下来,水面波光粼粼的。

  那只兔儿躲藏在溪边的野草丛间,紧张地左顾右盼。糖儿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把将无处可逃的小兔子捉住。兔子蹬着腿,要从他怀里逃出去。糖儿一个没抓紧,险些让它溜走。

  秦漾过来时,看到糖儿死死抱着兔子,自个儿还脚下一滑,摔坐在了草地上。

  糖儿揪着兔子的耳朵,喘着气说:“哈哈,可让我抓到你了!”

  秦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今年多大了,还只有三岁吗?”

  糖儿见他来,高兴地将兔子提起来给他看:“哥哥你瞧,这是我的战利品,我想把它带回去养在家里。”

  “那你得问问阿娘同不同意,她最讨厌这种东西了,而且你千万别带回去还要我来养,我没这个闲工夫。”

   糖儿摸着兔子头说: “我自己会养。”

   秦漾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会养?你小时候从铁蛋他奶奶家抱回一只兔子来,最后还不是我喂养的。”

  糖儿说:“你都说是小时候了,如今不同了。”

  “小破孩……”秦漾道,“随你,带上你的兔子,我们回去。”

  糖儿赖着不肯走,道:“哥哥,咱们再坐一会儿好不好?我跑了这么多路过来,有点儿累了。”

  秦漾叉腰看着他,终是点点头,认命地在他身旁坐下。

  糖儿抱着那兔子,又摸又亲,摸摸它的肚子和小脚,亲亲它的额头和脸。可怜的兔子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秦漾被逗笑了:“你折腾它干嘛啊。”

  糖儿将兔子举起来,贴到秦漾脸颊边,命令道:“亲亲哥哥。”

  兔子别过头去,胡须碰到了秦漾的脸。兔子耸动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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