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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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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二的娘,原来想嫁给我爹。”
方梅知瞪圆了眼睛,从藤椅上坐起来,抓着秦漾的手臂问道:“她想嫁给你爹?你说的是真的?”
秦漾说从前孙大娘就常来家里看他爹,给他们塞蔬果。方梅知的一只脚横搁在藤椅上,一脚荡下,她极认真地听秦漾讲,她将她想知道的,一点一点都从秦漾嘴里挖出来。她听罢掩住唇笑得前仰后合。
方梅知单手叉腰,拍着胸`脯说:“哟,现在我也知道她那点破事了。可算是解气了。”
后来孙寡妇跟妇人谈天时见到她来,开口戏谑了一番,方梅知不气不恼,斜斜地站着,有意无意地说起从前孙寡妇做的那些事,孙寡妇气得脸绿,她回家关起门来笑得开怀。
她就见不惯孙寡妇那趾高气昂的样子。
有一回孙大娘从家里出来,路过秦家院子前,方梅知正好端着水盆出来。孙大娘别过头去走自己的路,丝毫不理会她。方梅知将大盆水往门外泼,就泼在孙寡妇的脚跟后面。
孙寡妇一下子惊起来,提起裙子踮起脚跳到一边去,活像一个跳梁小丑。孙寡妇抬头恼火地看向她。方梅知道一声“真不好意思”,袅袅娜娜地拎着盆子回院子,用脚把门踹上了。
邻家妇人不跟她好,她也识趣了,去镇北找自家亲姊。姊妹还是亲的最好。
她大姊嫁给了知县,府邸离家稍远,她极少过去。而二姊两年前没了丈夫,带着儿子蔺寒孤苦地住在镇上,她时常过去与二姊相伴。
二姊问:“妹夫待你怎样啊。”
她握着二姊的手,连声说“好”。方梅知说:“日子是苦点,好在一切都好。”
二姊听了笑骂:“你自己一根筋要嫁过去过苦日子呀,又没有谁逼着你嫁,你怨不了谁。”
方梅知先是笑笑不说话,后来又凑过去跟二姊聊起旧事和小事。
日子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秦雪文待她好,她提起秦雪文也是满心甜蜜。她年幼时就对秦雪文有着朦胧的心悦,多年后嫁给他,也算是得偿所愿。
夏至之后,方梅知像往常一样走去镇北找二姊,却忽然晕倒在了街上。镇上的人将她送到了明德药铺,有人认出了这是秦雪文的媳妇,赶紧跑去秦雪文的馄饨摊告诉他。
秦雪文也被吓着了,赶紧把摊子交给熟人,不管不顾地拖着瘸腿去了明德医馆。
到了医馆,他的老岳丈已经在给方梅知把脉了。方梅知躺在铺了软绒褥的藤椅上,唤了声“相公”。方老爷子看了眼行色匆匆的秦雪文,皱着眉头慢吞吞道:“有两个多月的身子了。”
秦雪文听到那句“有身子”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岳丈一个劲地叨念着要开什么样的药方,要怎么让她进补。
秦雪文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着方梅知的肚子,缓缓地跪在了藤椅边上。方梅知惊坐起来,秦雪文环抱着她的腰身,许久许久,抬起有些湿润的眼,重复那一句“有身子了”。
方梅知怎么也没想到秦雪文会这样欣喜。
方老爷子对秦雪文夫妇仍是爱答不理的,却还是给自个儿闺女包了安胎药,让她没事别老出来走动。临了还让秦雪文带了一只土鸡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秦雪文带着方梅知回家,见到秦漾在院子里,当即将土鸡丢下,把秦漾高高抱起。秦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
秦雪文把秦漾抱在怀里,进了屋子才把他放下来。方梅知手里提着那只褪了毛的土鸡跟着进来。秦雪文说:“你娘有身孕了。”
秦漾望了眼满面笑容的方梅知,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方梅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她对秦漾说:“阿漾,你就要有弟弟了。以后就有弟弟陪着你一块儿玩了,你高不高兴?”
秦漾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胡乱地点了点头,又轻“嗯”了声。
秦雪文笑着揉了揉秦漾的发,对方梅知说:“你别逗他了。这孩子内敛又腼腆,说不出什么的。”
方梅知笑着打住了,说自个儿做饭去。秦雪文不让,握着她的肩让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带着秦漾去灶房了。
自从方梅知怀孕后,秦雪文百般爱护,不肯让她再做脏活累活,隔两三日就买些新鲜的鱼或鸡鸭回来,还炖汤给她补身子。
秦雪文自己不舍得吃,总是让方梅知和秦漾多吃。而秦漾也很少动筷子加肉,只顾埋头吃绿菜萝卜。
秦雪文后来发觉了,于是笑道:“你是兔儿吗,怎么只吃菜叶。”他说着边往秦漾碗里夹鱼肉,秦漾默默地吃了,却说自己不爱吃肉。
秦漾知道秦雪文卖馄饨赚钱不容易,有时候就瞒着秦雪文去乡野的湖里捞鱼。其实秦雪文是不肯让他去的,入夏水流湍急,他生怕秦漾一个不小心就跌进水里出不来了。
秦漾偷偷去,跟着蔺寒和孙小二去。他们抓着篮子,挽起裤脚下水,却总也捞不到什么鱼,傍晚回家时腿都冻红了,打湿衣服回家又不免被说一顿。
蔺寒和孙小二的都是亲娘,拎起棍子直接开打。秦漾的毕竟是养母,打骂不得,只得跟秦雪文叨念一番。秦雪文晓得后自然是生气,说教了一回,见秦漾乖巧的模样,也就作罢了。可秦漾第二日第三日仍是执着地往水边去。
秦雪文想打骂他,举起木棍来。秦漾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不像是要认错求饶的样子。秦雪文一棍子下去,秦漾曲了腿,又站直了。秦雪文又落了两棍子下去,他咬着嘴唇低着头,愣是没吭声也掉眼泪。
最后一棍子秦雪文感觉到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的膝盖骨,终于红着眼睛蹲下去揉他的膝盖,问了声:“疼吗?”
秦漾摇摇头,两条腿却疼得颤抖。
秦雪文把他抱起来,走进他的卧房,把他放在床上。秦雪文脱下他的两只鞋子,让他脱下裤子给自己看看伤口。秦漾还是咬着唇摇摇头。
秦雪文抱起他,让他站在床上,温和道了句:“乖,听话。”
秦漾总算是乖乖地把裤子褪下了。他的腿上肿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秦漾心疼着,出去拿了药箱回来,给他上了药。
秦雪文说:“阿爹打你是为你好。你别怪阿爹。”
秦漾“嗯”一声,将裤子穿上,再把裤腰带系好。他坐下来穿布鞋的时候,秦雪文揉了揉他的发顶,道:“吃饭去吧。”
秦漾被打了一顿之后,下水小心了些。他很早就爬上岸,等衣物被晒干了才回家去。他跟着蔺寒和孙小二捞了几天鱼,他们总是见到鱼的影子却抓不到,有一天他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终于抓到了一条。
回家后秦漾提着鱼交给秦雪文。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是提着鱼看着秦雪文,眼睛亮晶晶的。秦雪文见他认真的神色,实在不忍心再打骂他,终是叹了口气,道:“放进灶房的水桶里吧。”
之后秦漾算是掌握了抓鱼的诀窍,隔三差五地就能抓几条回来。秦雪文不要什么鱼,他希望秦漾就乖乖待在镇上玩,别到水边去转悠。秦雪文管不住秦漾,但放不下心来,总是不断叮嘱秦漾小心再小心。
04 分别
麦子成熟后,蔺寒带着秦漾和孙小二往麦田里跑,玩累了就躺在麦浪里,用草帽盖住脸,闻着身旁的麦香,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睡前见到的是一片蔚蓝的天,天上飘着几层淡淡的云。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取下脸上的草帽,天边已染上了橘色,血红的太阳挂在西边,要落下了。
有时候蟋蟀爬进了他们的裤管,倒了霉的那个人一下子惊叫着跳起来,拼命甩动腿。蟋蟀要是扒在裤管里,死活不出来,他们还得卷起裤腿再把它抖出来。
这日麦田间的老树上有乌鸦嘎嘎地叫。蔺寒闻声朝着树跑去,边跑边将卷起的裤腿甩下来。他过水沟时差点摔一跤,手上沾上了黄泥。他拍拍手掌,跑到树底下,顺着老树苍老粗糙的树干爬了上去。
树上的乌鸦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远去了。
蔺寒坐到了高高的树枝上,荡下两条腿。
这些日子以来,孩子王蔺寒像是有了心事,人有些深沉,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他长久地望着远处出神,不知看见了什么。
一阵风吹来,金色的麦浪翻滚。四周传来细碎的声响。有风的余息,有麦子舒展筋骨的声响,也有伏在田野间的渺小蟋蟀发出的细微叫声。
经过蔺寒几个月来的耐心指教,孙小二和蔺寒已经能爬上与矮墙一般高的树了,可这样高的树,他们俩实在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蔺寒。
孙小二和秦漾在底下唤了他几声,他始终没有回应。树下的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孙小二抬头喊道:“阿寒哥,你看到了什么?”
蔺寒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地伸出手指向远方:“那里……”话语戛然而止。
两个小孩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了一座矮土山。鸟雀正从山顶掠过,从晚霞间掠过。
孙小二道了句“你想急死我们吗”,就手脚并用地抱上了树干,只不过没能爬多少,不久又掉了下来。
“红梅山坡。”蔺寒说,“我看到了红梅山坡。”
孙小二发愣:“啊?”
“土山后面是田野,田野里有许多泥路,最远处的是红梅山坡。”蔺寒的眼里映着晚霞的余光,他说,“你们知道红梅山坡吗?”
“就是那个种满了梅花树的山坡吗?”孙小二问。
“对,就是那儿。”
蔺寒一骨碌又顺着树干爬了下来,跳到泥地上,问道:“你们去过那儿吗?我还没有去过。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秦漾摇摇头:“天都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孙小二苦着脸说:“我也想去。可我要是再迟一点回去,我娘就要用擀面杖把我的屁股打得开花了。”
“好吧。那我们回去吧。”蔺寒说,“我的肚子饿了,在咕咕响了。”
蔺寒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跳过水沟跟两个弟弟往回走。穿过麦田时,他用枯枝条轻打那些饱满的麦穗。穿进纵横的泥路后,他又一路抽打着两旁的杂草回去。杂草不知跟他结过什么仇,被他又打又拽的。
“哎,我跟你们说,”蔺寒忽然闷声闷气道,“我要离开镇子了。”
好端端走在前面的两个小孩吓了一大跳,当即停下脚步,跑回到蔺寒身边,着急地扯着他的衣袖问他为什么走,要到哪里去。
蔺寒说:“去京都。”
秦漾问:“京都是哪里?”
“很远的地方呗。”蔺寒说,“我娘去哪里我就得到哪里去。”
秦漾又问:“那你还回来吗?”
孙小二紧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蔺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娘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呗。”
两个小孩张了张嘴,面面相觑,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村落,走回到槐海镇上,互相道别,各自回了自个儿的家。
很快秦漾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后来蔺寒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秦漾以为他离开的日子远远还在后头,或者他娘改变主意了,他们不打算离开槐海镇了。秦漾从没想过,突然有一天,蔺寒母子就要离开了。
寒露后的一天午后,方明月带着蔺寒来了秦家院子,还携了一篮子青橘。
方梅知有了身子后,她的娘时常带些补药往这里跑,两个阿姊也时常来看望她。大姊方鸾凤坐着软轿来,二姊方明月带篮子走着来。
这一回方明月和方梅知对坐着,说自己要离开槐海镇了。
方明月说:“相公族里的人已经容了我们两年多了,就要收回院子了……咱们在京都的阿舅,给我说了门亲事,说那人是个开小客栈的,有点家底,就是死过三房老婆。”
方梅知睁大了杏眼,低声道:“哎唷,那他的命应该挺硬的,都死了三房老婆,八成会克妻。你可得想清楚了。”
蔺寒按捺不住性子,在椅子上坐如针毡,拧着眉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趁他娘和小姨说话的间隙,扯了扯娘的衣袖,瞟了眼秦漾道:“阿娘,你们聊着可好?我想跟秦漾玩一会儿。”
他娘还没给他脑袋来个栗子,小姨方梅知笑着说:“你这孩子,就知道玩,去吧。”
蔺寒难抑兴奋地给秦漾比了个手势,邀他快点走。他想跟秦漾去院里玩,都已经走到了外屋口,而秦漾带着他去了自个儿的小卧房。
秦漾把破木门合上时,方明月的声音还从外边传进来:“京都的算命先生是说他命硬,得找个孀妇才能安稳地度过一辈子……”
蔺寒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一角堆了一些诸如斗笠木棍水桶的东西,屋里还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木柜子。柜子上摆着一个瓷娃娃。
秦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蔺寒。蔺寒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块桂花糕。
蔺寒有些吃惊:“这是给我的?”
秦漾点点头:“这是昨天我阿爹给我买的。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些桂花糕送给你。”
“可是你也只有这么几块。”蔺寒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将其余的包好还给秦漾,“好了。我尝一块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给你吃。”
秦漾迟疑地接过。蔺寒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阿漾,等哥哥回来了,给你带京都的甜糕。”
蔺寒咽下嘴里的桂花糕,意犹未尽地砸吧嘴,用舌尖舔完了嘴角的碎屑。他伸开双臂比画道:“听我阿娘说,京都的路有这么宽。到处都是马车和人。屋子都可漂亮可气派了。”
他仰后躺倒在秦漾的小床上,接着道:“听说那里的东西也很好吃。甜糕也一定很好吃。我以后会把最好吃的甜糕带回来给你吃。”
秦漾点点头说好。
秦漾说:“京都那么好,你会不会不想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蔺寒一晃一晃地荡着腿,道,“没准住得习惯就不想回来了。但我不会忘记给你带好吃的甜糕。”
秦漾点点头:“我等你给我带甜糕回来。”
方梅知姐妹在门口话别后,方明月就领着蔺寒离开了。蔺寒回头望了眼秦漾,跟他挥挥手。秦漾举起手臂,同样挥了挥手。
蔺寒在巷口喊:“阿漾,我会回来的!”
秦漾站在院子门口回应他。直到蔺寒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秦漾才回到院子,满脸的泫然欲泣。
“你们哥俩感情真好。”方梅知笑着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阿漾你别难过,蔺寒走了,你的弟弟要出世了。以后弟弟陪着你玩。”
秦漾也看着方梅知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是秦漾最后一次见到蔺寒。第二日清晨,方明月就带着蔺寒走了。秦漾没赶上与蔺寒告别。方明月母子坐着牛车翻过红梅山坡,去了京都。
蔺寒离开后,秦漾和孙小二的日子就少了生趣。平常蔺寒鬼主意最多,最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总有说不完的有趣故事。蔺寒一走,他们都不晓得该去哪里玩了,时常就在大街小巷百无聊赖地闲逛。
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来临。
秦漾的弟弟是在这一年的大寒之后降生的。
那天晚上方梅知忽然腹痛难忍,秦雪文赶忙披上衣物,出去叫来了稳婆。
当时秦漾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嘈乱的声响吵醒。家里似乎是来了很多人,很多人在说话。
秦漾披上衣衫,趿拉着鞋子走出去,只见堂间有很多生人。他爹娘的屋子里点着灯,里边一片混乱,传来稳婆宽慰的声音和养母的喊叫声。秦漾走到外屋门口,见秦雪文焦急地站在院子里转圈。
秦漾唤了声“阿爹”。
秦雪文赶紧走近他,握着他的肩膀对他道:“阿漾,你赶快回屋睡觉去,你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秦雪文看了眼内屋,满脸焦急:“你阿娘要生了,家里人多有点吵。你先回去睡着好吗?”
秦漾乖顺地点点头,趿拉着鞋子回自己屋去了,翻身上床躲进温暖的被窝里。
门外仍是吵。他钻进被窝里,用被子堵住耳朵,渐渐地睡去。
05 糖儿
第二天清早,秦雪文捧着煮好的面从灶房出来,笑容满面地告诉秦漾,他有了一个弟弟。
秦漾下意识地往秦雪文屋里看去。破旧的蓝布门帘垂着,厚重的木屋门仍合着。
秦雪文拿了双筷子递给他,笑道:“你娘和你弟弟都还在睡,迟一点你就能看到了。”
秦雪文跟秦漾对坐着吃面,眉飞色舞地给他讲昨晚的事情。秦雪文说自己正担心着方梅知有个三长两短,想尽了各种不好的念头,屋里头忽然传来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稳婆当时就喊叫了出来,说生了生了。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秦雪文当时腿都软了,满头都是冷汗。他扶着门框刚走进去,稳婆就抱着裹了小棉被的孩子出来了。他出汗的手在衣衫上蹭了蹭,紧张地伸过去接过小孩。前来帮忙的邻里也纷纷凑过头来看。
“邻里人都说你弟弟长得像我。”秦雪文搁下筷子,笑着用手比画道:“他就这么小的一个,软软糯糯的,眼睛还睁不开呢,就一个劲儿地哭。”
秦漾安静地望着他,听他说罢,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口面汤。
方梅知在屋里叫起了秦雪文。秦雪文赶忙挪开木椅子,推门进了屋子。
方梅知醒来饿了,说想让秦雪文把面端进去。
秦雪文满脸笑意地走出来,回到灶房去。他扭头对秦漾说:“阿漾,你娘醒了,你快去瞧瞧你的弟弟。”
秦漾将碗筷放回灶房,挪到秦雪文的屋门口。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方梅知头发散乱,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人还有些虚弱。她倚靠在床头上,笑着对秦漾招了招手,轻声道:“阿漾,你过来看看弟弟。”
小孩睡在方梅知的旁边。方梅知将被子边折进去一点,让娃娃的小脸露出来。娃娃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不是很好看。秦漾凑过去将小孩的眼睛鼻子嘴巴看了个遍,还是感觉不出他有秦雪文的影子。
方梅知轻声说:“他现在还很小。等他长大了就能陪你一起玩了。”
方梅知弯着眼睛笑。秦漾走出屋子的时候,秦雪文正端着一碗面从外边进来。他也是笑着的。
屋里的小弟弟醒了,哭了起来。方梅知放下碗,想要哄哄他。秦雪文坐在床沿上,拿过小棉被将小孩裹住抱了出来,笑道:“让阿爹来看看,我们的囝囝怎么了。”
秦漾的弟弟出生后,家里热闹了起来。方梅知的爹娘和大姊轮番来看望她和孩子。
方梅知的爹依旧不认可这个女婿,食材和补品却是一次都没落下过。每回来都提着大袋小袋,跟方梅知要个小石炉。她在院子里跟她娘晒日头唠嗑。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炖药膳或是炖鸡。
方夫人喜爱孩子,常把小孩抱在怀里逗弄他。她问方梅知:“你跟雪文给孩子取名了吗?”
方梅知说:“取了。雪文说就叫‘秦谧’,‘静谧’的‘谧’,只求他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秦谧不怕生,谁抱他他都不哭,谁抱他他都笑。
秦漾恰好踩着阳光从院子外面进来,方梅知和方夫人就撺掇秦漾抱抱他。方夫人站起来,让秦漾坐在木凳子上,再将小奶团放进他的怀里。软绵绵的糖儿伸出小手触碰到他的脸,笑成了月牙眼。秦漾生怕将小孩摔了,一动也不敢动。
小孩咧着嘴笑,秦漾皱着眉头望着他。
方夫人说:“名里都带‘蜜’了,他又这么爱笑,笑得这么甜,干脆乳名就叫‘糖儿’吧。”
方夫人俯下‘身凑近小孩,唤了声“糖儿”,一唤他就咯咯笑开了。但当她将小孩从秦漾怀里抱回来的时候,小孩皱着淡眉哭了起来。
方夫人边哄边说:“哎唷唷,我的心肝怎么哭了呀。”
方梅知笑道:“看来我们糖儿很粘哥哥的。”
打小谁都是“糖儿”“糖儿”地叫秦谧。爹娘这么叫,亲戚这么叫,街坊邻居和各家各门的小孩也这么叫。
糖儿出生后分走了方梅知对秦漾仅有的一点疼爱。确实谁都把糖儿放在手心上疼,都视他如珍宝。
秦雪文让他跟着糖儿叫那些往来的亲戚,他叫着姥姥姥爷,叫着大姨姨丈,心里其实晓得,他们不管再客气,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那些只是糖儿的亲人。
那些亲人常说,秦谧就是块蜜糖,长得甜,嘴巴也甜,逢年过节见到他们就挨个唤人。糖儿一丁点大的时候,秦雪文也爱咬着糖儿的小耳朵说:“让阿爹咬一口……哇,甜的。糖儿真的是块小蜜糖。”
后来秦漾想,这哪儿是块蜜糖,分明就是块牛皮糖。
糖儿会走会说话会跑会跳后,总喜欢粘着秦漾。秦漾和一群同年的小孩拿着木剑在街头打闹,糖儿一颠一颠地从街头跑来。
伙伴们起哄,喊道:“秦漾,你家的小跟屁虫又来了!”
秦漾不喜欢带糖儿玩。糖儿这么小,什么都不会做,不会爬树也不会做木剑,还追不上他们。他就该跟在他娘的身边。
伙伴们一哄而散。秦漾也跟着孙小二一起飞快地跑走,存心不让秦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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