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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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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寒看到街边小贩在卖糖炒栗子,问他想不想吃。平常他都会摇头,这天他却点头了。一路走过去,蔺寒还问他想不想吃橘子、石榴和大枣,他破天荒地都点头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蔺寒也不顾吃不吃得完,都给买下了。
在街上玩闹的小姑娘不小心撞到了云子蔚,云子蔚扶住站不稳的她,道了声“小心”。小姑娘抬头看他,痴痴地说了句“神仙哥哥”。云子蔚一怔,偏头看她,笑了。
蔺寒从来没见云子蔚笑过,也看傻了。
云子蔚告别小姑娘后,嘴角仍含着笑,回眸跟他说了句“走吧”。
蔺寒一时间骨腾肉飞,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了好久的路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子蔚,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嗯?”
“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了。你以前不爱出门,也不爱笑。”
“你是不喜欢吗?”云子蔚偏头看他。
“没有。”蔺寒在一瞬间的慌乱无措后,镇定下来道,“我喜欢看你笑,真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你笑过,也没见你哭过,我觉得这样不好。生而为人,该是有悲有喜的。”
云子蔚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垂下眼眸去,捂住自己的半边面颊道:“从前我以为,无论是哭还是笑,皆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明白世人因何悲喜,何故悲喜时要落泪或者欢笑。如今想来,我这二十多年,竟如从未活过一般。”
蔺寒笑道:“以前你是渃叶圣灵,被锁在京都不得自由。现在不一样了,以后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云子蔚如此反常,蔺寒以为是因为自己打动了他,他终于想明白,要为自己而活了,于是满心欣悦。蔺寒早就看不下去他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了,看着都觉得了无生趣。
走到僻静的街道时,得意忘形的蔺寒还悄悄去牵了云子蔚的手。云子蔚望了他一眼,没有抗拒,任他触碰那洁白的手指。
这是蔺寒最开心的一日。他爱极了突然转变的云子蔚,觉得自己茫茫的情路终于豁然明亮了。
这夜飘飘然的蔺寒情动时,云子蔚按住了他伸去取衣带的手臂。云子蔚细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面颊,说自己想看着他。
云子蔚头一回主动地回抱他,亲吻他。月光下云子蔚的眼里水盈盈的,盛着细碎的光亮,身子随着老旧的木床晃动时,那些水光也不住地荡漾。
蔺寒在他耳边说自己爱他。他浑身战栗着,说他也是。
这是蔺寒听过最动人的话,心里被柔情充满,觉得这一生都圆满了。
……
第二日天未亮,蔺寒从梦里醒来。他一摸床边,空了。他睁开眼一看,身旁的云子蔚不见了。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他。
那时他心里已有不好的感觉。他走出院门,看到邻家的老人坐在门口的柳树下。他过去一问,老人家告诉他,刚刚确实有个人从这边过去了。
蔺寒顺着老人家指的方向找去。
日头还没出来,天空阴沉沉的,云朵堆积在一块。秋日吹来的风有些凉。
蔺寒实在想不到云子蔚要去哪里,云子蔚在槐海镇无亲无故的,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而且这条路既不是通往秦家,也不是通往温泽林家的。
一路过来,蔺寒都没有看到云子蔚。走着走着,镇上的青石板路断了,再过去是村野泥路。后来他去到了一个空旷的田野。这时他心里不安的感觉已越来越强烈,他往湖边看去,这一看吓了一跳——茫茫的湖水中有个人,正径直朝湖心走去,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身,那就是云子蔚!
蔺寒拼命喊他,可是怎么喊他都不回头,怎么喊他都不应。
蔺寒跑过去时,湖水已经没过了云子蔚的头顶。蔺寒立即跳下水去,游过去将他抱住,再将他拖上了岸。
云子蔚呛出几口水,无力地扯住他的衣襟,唤了声“蔺寒”。
天凉了,蔺寒浸过冷水,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开口,眼睛都红了。他说:“你想死是不是?你不想要我给你抢回来的这条命是不是?”
云子蔚的眼睛也红了。
“你厌恶我可以直说,不必这样。该死的人不是你,是我。”
45 误杀
蔺寒算是明白了,云子蔚突然转变并不是因为被自己打动,而是因为打定主意要自裁了。蔺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发觉他不见了,或是迟来了一步,他会怎么样。
蔺寒看着他,心底蹿出无名火来,将他丢在湖边,不再管他。自己照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云子蔚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家了。
回到家后,赌气的蔺寒看到站在屋门口浑身湿透的云子蔚,还是没好气地提了一桶热水进屋,叫他沐浴更衣。云子蔚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蔺寒皆是没有理睬。他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听任何理由。
云子蔚成功地让他打了退堂鼓。
云子蔚试图跳河自裁后,蔺寒宛如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炽烈的爱意都冷却了,所有的感情都悄无声息了。他再也没有碰过云子蔚。他们之间回到了当初云子蔚刚来槐海镇的时候。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蔺寒回衙门以后,依旧忙于公事。因朝廷的司隶大夫钱大人尚在巡视,衙门加派人手巡街,就怕在这个当口,睦云县还闹出什么事。
然而事情来得就是叫人始料未及。先前睦云县一直都很安稳,捕快天天在街上走,小毛贼都不敢轻举妄动。至暮秋,钱大人都要离开了,忽然就出了桩命案。
杀人的是谁呢?杀人的竟然是槐海镇秦家的长子秦漾。
这事还得从那天夜里说起。
那晚秦家刚吃过饭,镇上出名的地痞刘十四就抄着刀闯进来了。他来势汹汹,拿刀指着他们,问哪个是秦谧。
方梅知和明琬儿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双双起身掖近墙角。
秦漾将糖儿护到身后,对刘十四说:“你把刀子先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坐下好好说。”
糖儿一怔,问道:“你是刘谌的阿爹么?”
刘十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老子就是你刘爷爷!你就是那个秦谧?”
糖儿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他拿着刀走近了,打量着糖儿道:“你这小子连毛都没长齐吧还,就做人先生了?还教我儿子断袖呢!你这还不是误人子弟,啊?”
方梅知强装镇定:“你别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教人断袖!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什么不可能!我儿子他娘的跟沈家的小崽子好上了!要不是今天让我给撞见了,我还不知道他背着我做这种事!我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他居然梗着脖子跟我讲小秦先生说的狗屁话。我还想他娘的是哪个小秦先生,可算让我给找到了!”
刘十四拿着刀虚劈了两下,那边的方梅知已被吓得尖叫出声了。方梅知的嗓音不住颤抖:“我告诉你,他姨丈可是知县!你再是敢伤了我儿子,知县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刘十四“呸”了一声,不屑道:“老子我都蹲过几次牢房了,还怕他不成?脑袋掉了不过腕儿大的疤,老子才不怕!老子告诉你,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着这小子陪葬!”
糖儿想绕过秦漾走近他,但是被秦漾拦住了,只得站在原来的地方对他道:“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这事儿是这样的,先前刘谌来找我,说他与沈宇互生情愫,却又因不敢接受这份情意而感到痛苦。我作为先生,自然要开导他几句。男女之情是情,断袖之情也是情,何来误人子弟一说?作为刘谌的阿爹,难道你不认为,刘谌欣悦无恙才是最要紧的吗?”
“全他娘的是狗屁话!断袖算是什么东西,他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我的儿子怎么样我会不清楚?他以前都是好好的,从来没做出过这种恶心事,就是你把他给教坏了!你算什么先生!”
秦漾一直盯着刘十四握着的刀,在他跟糖儿说话的时候,趁其不备从他手里将刀子夺下。刘十四瞬间就被这一举动激怒了,竭尽全力来抢回自己的刀。秦漾一把将刀子丢远了,又因为制不住他,跟他缠斗了起来。
两个女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尖声喊叫。
秦漾跟刘十四打斗得十分激烈。刘十四一拳头招呼过来,秦漾躲过了,照着他的腿踹了一脚。刘十四的脸变得血红,手臂上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地推了秦漾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冲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秦漾不甘示弱,狠狠砸了回去。他们又厮打起来,齐齐摔倒在地上。
方梅知趁刘十四不注意,想偷偷溜出去报官,刚走到门口,就被刘十四厉声喝住了。那时刘十四压制在秦漾身上,手臂横过秦漾的脖颈,抬头凶狠道:“去哪儿!你要敢报官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秦漾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曲起双腿挣扎着。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而刘十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将力道越压越大了。
方梅知被吓唬住了,不敢再动一下,脑子里也糊成了一锅粥。这时她听见了刘十四的一声怒吼。她回过神去,看到糖儿手里拿着根木棍,直朝刘十四头上砸,血水都从他额头上滑下来了。
刘十四骂了句脏话,爬过去捡起丢在不远处的刀子,举起来朝着糖儿砍去。
眼看他要伤到糖儿了,秦漾立即站起来,用尽全力拦住刘十四,狠狠将他推到了一旁。刘十四没站稳,这一摔下去,竟磕到了桌角。刀子从他手里滑落下去,“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珠子,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接着脑袋一歪,一动不动了。
他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躺在地上,血水从他头上一滴一滴掉下来,再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屋子里也是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
许久以后,满脑空白的秦漾弯身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秦漾说。
一时间其余人都对“死了”这句话感到了茫然,秦漾说起来太轻了,以致他们在恐慌中都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厚重感。
秦漾永远无法想象这句“死了”究竟有多沉重,承载着多少人的恐惧和担忧。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
秦漾让方梅知和明琬儿回屋去。他说:“你们去睡吧。我将刘十四带回他家去。”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方梅知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望着躺在地上的刘十四,张了张嘴,终是哑然地点点头,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明琬儿进屋去了。
秦漾转过头对糖儿说:“秦谧,你也去睡。”
糖儿摇摇头:“我不睡,我陪你一起去刘家。”
秦漾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们两兄弟用板车将刘十四带回去。秋夜很凉,走在路上,枯叶被风卷着从脚边飞过。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到了刘家,糖儿去敲门,开门的是刘十四白发苍苍的娘亲。他说明来意后,老人家扑向板车,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天暗地。
哭声惊动了卧病在床的刘谌。刘谌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走到门外来,看到秦先生和秦漾愣了愣,再看到板车上的阿爹时,扶着门槛软瘫了下去。
糖儿和秦漾从刘家回来已是后半夜了。他们满心疲惫地洗漱后,像往常一样爬上床睡觉。
糖儿睡不着,他握着秦漾的手,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秦漾柔声安慰道:“没事,都会过去的,你别担心。”
第二日秦漾就去衙门自首了。这事儿惊动了整个衙门。秦漾还得叫知县一声姨丈呢,也算是知县的外甥,居然就惹上了这种事。
知县也是意外,开堂审理之后,认为秦漾杀刘十四确是情有可原。那刘十四本就是个地痞流氓,是他持刀闯入在先,再说秦漾也是失手误杀,因此按律判他以赎刑,暂时收押牢中。
虽然判这赎刑收的银子多,但好歹人命是在的,也不必受什么皮肉之苦。而且说实在的,秦家出事,知县也不会袖手旁观,就算秦家实在凑不够银子,知县也会让自个儿夫人偷偷帮一把。这都有情面在的,他绝不会让秦漾长久地待在牢里受苦。
然而这一日,司隶大夫钱丰渝钱大人来牢中视察。他见过秦漾一面后,先是跟知县要了宗卷,再是细问了秦漾的家中事。
知县道:“这秦漾是下官那短命连襟的养子。下官的妹夫去得早,留妻妹茕茕,含辛茹苦地将养子秦漾和亲儿秦谧抚养成人。敢问大人为何对秦漾如此上心?”
钱丰渝抚着长须道:“那日本官去牢中,匆匆一见那秦漾,竟觉得此人的眉宇跟本官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有些恍惚了。”
知县点点头:“原来如此。天下竟有此等巧合之事。”
“本官也未尝想到。”钱丰渝说,“本官还想知晓这秦漾的养父姓甚名谁,汝可否告知?”
“下官这连襟,名唤秦雪文。”
“秦……雪文?”
46 远方
傍晚蔺寒神色凝重地来到秦家。
那时秦家还在想方设法凑钱,翻箱倒柜找值钱东西,有的没的都堆在木桌上,家中一片狼藉。方梅知还打算跟娘家借点钱先垫上,都没顾上看蔺寒一眼。
糖儿见穿着捕快服的蔺寒沉默地站在门口,唤了声“蔺寒表哥”,道:“你是不是在衙门里听到阿哥的事情了?”
蔺寒“嗯”了声,对糖儿说:“不必凑钱了,念竹没了。”
糖儿怔了怔,慌忙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念竹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蔺寒垂下目光,不去看糖儿的眼睛,“念竹没了。”
糖儿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扯着蔺寒的衣襟追问:“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阿哥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姨丈不是说判阿哥赎刑吗?不是说不用受皮肉之苦吗?那他怎么会没了!”
蔺寒握住他的手,沉声道:“糖儿你先冷静,冷静。姨丈当时确实是判了念竹赎刑,也在想法子早点让念竹出来,但我听说念竹得罪了来睦云县巡视的那个司隶大夫,是他不肯放过念竹,姨丈也无可奈何。”
“胡说八道!”糖儿含着泪说,“我哥哥从不与人结仇,唯一一次与人结仇,就是为了我,他误杀了刘十四。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朝中大臣?”
蔺寒犹豫道:“……那倘若是念竹是因为身世招惹祸端了呢?”
一旁的方梅知道:“这怎么可能呢,雪文在世时跟我说过,秦漾是他无意间在京都街道上捡到的。连他都不知道秦漾的身世,秦漾自己也不知道。那大臣怎么就会突然查到秦漾头上来了?”
蔺寒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姨丈就让我过来告诉你们念竹的事,劝你们切莫过于伤心。”
“劝我们切莫过于伤心?”一沉默的明琬儿开口道,“念竹好端端地就没了,叫我们如何不伤心?”
糖儿往屋外冲去,蔺寒一把拽住他,问道:“糖儿你去哪儿?”
糖儿推开他的手臂,用手背擦了一下发红的眼睛,头也不回地道:“阿哥绝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我要去跟姨丈讨个公道。”
糖儿立即搭上牛车去了姨丈家。
知县姨丈吃过饭就在堂间坐着,喝着茶等秦家来人,一盏半茶喝下肚后,果真等到了糖儿。
糖儿由管家领着进来,尚未开口,知县姨丈就道:“你来是想问秦漾的事情?”
“是。”糖儿一开口鼻子就酸了,“我想知道我阿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没了。”
知县给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当即关门出去了。知县拉着糖儿,让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叹了口气道:“你阿哥没做错事,只不过因为身世,卷进了风云诡谲的朝廷斗争里。”
糖儿红着眼呆呆地看他:“身世?”
“那司隶大夫一见到秦漾,就说他长得跟一个故人很相似,两番去牢狱与秦漾私谈,对他格外上心。你说他一个大臣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寻常人上心?我记得早些年听雪文说过,秦漾是他从京都带回来的。京都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没准雪文抱回来的,就是哪个王孙贵族家的公子。”知县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钱丰渝那只老狐狸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套不出什么来,但有一件事我们彼此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祸从口出’。你也切记不要跟旁人提起,以免招致灾祸。”
“那哥哥他……”
“他死了。”知县严肃道,“我说他死了,他就是死喽。静况,你可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于我于秦家都不是件好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糖儿难受得说不出话,嗓子和心里都堵得慌,耷拉着脑袋,眼睛红得像兔子。
姨丈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糖儿摇摇头。
“那我让你大姨娘给你做点吃的。”姨丈说,“天都暗了,要不你今晚就留在府里吧,我再叫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糖儿还是摇摇头。
他离开时,姨丈拍着他的肩对他道:“静况啊,只要人还在就是好的。无论相隔多远,终归还能有个念想。彼此挂念着、惦记着,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糖儿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去。他坐上柳河巷的牛车,回到家里去。
夜风迎面拂来,吹动他的额发,眼角的湿润变得冰凉。
沿路有杨树、桃树、矮墙头,有幼年时来玩闹过的废旧老屋,有常年不竭的河流。他想着这条路是他阿哥走过的,他阿哥终究是坐着马车,翻过那头的红梅山坡去了远方。好似宿命早已是写好的,所有的曲承转折都不过是司命星君闲暇时的信笔,等到了时候,一切又沿着原有的足迹蜿蜒而行。
少年时他拦下了要离开的哥哥,这回他无法哭闹着挽回了,他无法再任性地要阿哥为他留下。
只是此去经年,怕再相见是遥遥无期。
……
秦漾曾以为红梅坡后边是另一片世外桃源。直到马车翻过山坡,踏上长满枯草的泥路,他才晓得那原来只是片荒野,有着大片未曾被开垦的田地。泥沟里的水是浑浊的,连月光都无法将它照亮。
秦漾离开槐海镇后,接连几日都在赶路。他在颠簸的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偶尔揭开车帘,看到的是不断变化的陌生地方,有时见到树丛山壁,有时见到田野村落,有时见到热闹的街巷。他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自己在北行。
年少时他无比渴望走出槐海镇,却因种种责担无法实现,可当他真的出来了,又对这些景致没有了热切的期盼。但或许也是因为;若能在年少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自由的,而如今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被紧紧束缚的。
不久之前,来睦云县巡视的钱大人来牢中找他,莫名地问了许多关乎他与阿爹秦雪文的事情。
他一一应答后,那钱大人忽然问道:“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可曾知道自己的本姓是什么?”
秦漾犹疑地摇摇头。
钱大人道:“倘若一切皆是如本官所料想的,你本姓应是汪,乃祁王世子,亦是前朝汪家皇室最后的血脉。”
秦漾初听闻他的话,着实震惊了一场,但冷静下来后,又不觉得意外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汪晴远是他的生父,只是因为秦雪文至死也没有说,他也就不敢再想下去。
据钱大人所说的,祁王出事、祁王世子出生和自己被阿爹捡到确是同一年。当年祁王出事,他身边忠厚的侍人冒死将世子带出王府,此后被抓回,而刚出生的世子却不见了踪影。
那侍人可否见过秦雪文无从得知,但秦雪文在祁王出事之后悄然离开了京都。
钱大人说,如果祁王世子仍活在世上,那必是秦漾,他不做他想。他说秦漾若真是祁王世子,那断然不能流落在外,他想带秦漾离开槐海镇,去趟京都。
祁王身死多年,汪家王朝也在一年前被倾覆。秦漾实在不明白钱丰渝彻查他的身世再要带他走究竟有何意图,但他很快明白了这层纱被揭开后,自己就沦为了任人摆布的棋子,无法反抗什么。
钱丰渝身为司隶大夫,还得巡察下一个县城。他无法亲自回京都,却跟怕赶不及什么似的急匆匆他塞进马车,派侍从连夜将他带离槐海镇,去往京都。
马车走过了一整个冬天,从天气微寒走到白雪皑皑。那日清晨他入京都时,见到整条街都被厚厚的雪层掩盖,车辙弯弯曲曲地交错延伸。
马车在明国公府门前停下,侍人掀帘请他下来,再让他坐上另一顶软轿。轿子从侧门进去,再穿过这个门那个门,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陌生的侍人请他出轿,带他走入堂间,让他入座再奉上热茶。
里头点着香炉,倒是挺温暖。秦漾坐在黄梨木圈椅上有好一会儿,面颊上烫起来,身上裹不住厚重的大氅了。他刚起身要解开系带,一旁细致的丫鬟就上前来将他的衣裳取下,抱进怀里,接着退回到边上。
他不及反应,正感到无所适从,堂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是明国公邢兆铭,貌似年逾知命之年,鬓发已斑白,目光锐利矍铄。他身披黑亮的狐裘,进屋时淡然看了秦漾一眼,然后在高位上坐下,接过丫鬟捧过的茶呷了一口,目光略微一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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