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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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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学仕还要说什么,外头突地一声枪响,好似年终炸了个鞭炮,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郑学仕腿脚利索,三两下爬上去,看了外面一眼,回过头来,兴高采烈道:“有人过来了!”
我一把把他脑袋按下去:“别咋咋呼呼,先看看是谁,万一是那群胡子咋整!”
郑学仕沉静下来,鸟悄儿地趴着,只露出眼睛和脑瓜顶子,过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刚才那群胡子,但好像……还是一群胡子。”
我没打听明白,干脆叫他下来,换上自己亲眼看看。才贴近洞口,就听到偶尔乱踏的马蹄踩雪声,咯吱咯吱响,一股火药的味道四散开,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好枪。硝烟散尽后,已不见了老虎和狼群的身影,只余一头狼的尸体躺在正中央,周围围着几个头戴貂帽,身披貂裘的大汉骑在马上,围成半弧,簇拥在一位约莫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的中年人。
他身边其中一个壮汉啐了口唾沫,道:“妈的,那畜生跑得倒是快,浑身没二两肉,也就那身虎皮能值个俩钱,老子都他妈两天没酒喝了!”
另一个高瘦汉子哈哈笑道:“三哥,那虎皮要真被你得了,恐怕回去就得被嫂子搜刮走,还指望着卖钱换酒,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老子看她敢!平日里把她宠翻天儿了,倒教你个假道学笑话。老子一瞪眼睛,你嫂子就得毕恭毕敬过来伺候,洗脚暖被窝,敢不听话,老子削她!”
又一人道:“得了吧三哥,你竟搁那儿跟哥几个儿吹牛逼,咱谁不知道,天天是你给嫂子洗脚暖被窝,我还听成子说了,下晚儿啊,都是嫂子搁上头……”
话音刚落,笑倒了一大片。
三哥急赤白脸道:“那小子他妈的一屁八个谎,谁信他?”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上的狼已经被收拾完了。为首的那人仰头看向天空,片刻后,一只苍鹰身姿矫健,羽翼优美,翱翔在天空中,为首那人一抬胳膊,苍鹰一个俯冲,直直立在胳膊上。
为首那人顺了把鹰毛,声音低沉,说道:“那群狼雷子没追上。走了,咱回去了!”
底下人七嘴八舌:“大哥,雷子追十次,有八次追不上,是不是你给它吃太多了,都飞不快了!”
“就是,这次的狼也就算了,上次那只狐狸也没追上,养他有屁用?!”
那个头儿充耳不闻,说得烦了,冷斥道:“闭嘴!”
我见他们要走,心底有些急了。眼下危机解除,可只靠着我和郑学仕俩人,再带个孩子,走到村庄,难度太大,不如先跟着这群人,好歹他们有枪,不怕野兽,没准还能给咱口吃的。
当下冲了出去,叫道:“等等!”
这群人铁定是胡子,却是训练有素的胡子。我才一露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虾兵蟹将端起我曾不屑一顾的型号的老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咕隆冬地对准我,我举起手来,站在原地不动弹。
郑学仕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站在雪窝子前头,心惊胆战。
我定定神,没待他问,便说道:“你那鹰速度不行,要不是膘没减对,就是尾毛没绑好。”
八旗子弟,哪有不遛鸟儿的?以前我阿玛生猛,不玩那些个娇贵的金丝雀、绿鹦哥,他专玩鹰,家里请过熬鹰师傅。我打小不学无术,跟着凑了不少热闹,虽说操作上是个半吊子,但理论倒是能讲个头头是道。
那头儿一拽缰绳,驱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道:“你会熬鹰?”
“略知一二。”
“说话倒是文绉绉的。“抬眼瞧见郑学仕,又道,”那个和你一起的?”
“是。”
“你是谁?两个爷们儿抱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岭的打转儿,不是人贩子吧?”
我说道:“那是我侄儿,他怀里的是我儿子。我们路上遇到了一伙儿劫道的,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逃进山里,又碰上了狼。眼瞅着孩子要饿死了,劳驾您赏口水?”
那人一笑:“水是没有,只有酒,你喝不喝?”
为了这孩子,老子八个来月没沾过酒,可如今肺坏了,仍不能喝酒。只是一看那人神色,心一横,咬牙道:“光有酒不行,还得有肉,孩子还得有奶,我可以给您熬鹰。”
“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又是哈哈一笑,“你是想跟我回去?”
后面有人一拽他的衣角,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头儿眼皮一抬,悠哉哉道:“就算那山上的老王八往我这儿插针,有插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吗,用用你那猪脑子!”
那叫“三哥”的接上话:“就是,老五,他要真能让雷子次次都撵上猎物,不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儿?”转头对我道,“就是那奶不好整,咱这也没刚生孩子的娘们儿。”
“稀的糊的就行,乡野孩子,甭弄那娇贵。”
心里边挺不好受,要是不出这事儿,我儿子那也叫个少爷,哪里是乡野孩子,生出来连口奶都喝不着?
又一人道:“没马了,你俩抱着孩子坐爬犁,坐稳当点儿,咱这马一跑起来,日行千里!”
我陪着笑,感恩戴德,拉着郑学仕蜷上腿儿坐进去,一路风驰电掣,孩子扯着嗓子哭,不知是饿的,是吓的,混进刀子似的寒风里,几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病得有点严重,工作压力略大,又无法请假,so许久没更。。。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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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若阿玛知道,在绝境之中,他推崇的圣贤书无用武之地,反倒是旁门左道救了我,不知他会生出怎样的感想。
得了个熬鹰的差使,我是真心实意想做好的。只是刚分了个不大点儿的小屋,炕还没烧热,我却先发起热来,熬鹰的事儿便一拖再拖。如今不是生草药的季节,郑学仕不知从谁那里得了汤药,一手抱孩子,一手摇醒我叫我喝。他忙得很,照顾婴儿分外劳心,几次困得差点将汤药喂给了孩子。
孩子果然是个男孩儿,许是出来得早,没在肚子里待足月份,生得小鼻子小脸儿,十分秀气,看着像个姑娘家,身体倒还好,就是个安静,平日里也就饿了拉了尿了,吭叽两声,猫叫似的,其余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到处乱撒么,也不知道他撒么啥玩意儿,这么起劲儿。
这群胡子的根据地在山顶,山顶是块老大的平地,冬天,离远瞅,整个儿山体都是白的,山顶更是积雪厚重。这山倒是不高,叫什么什么顶子,诶,脑子烧得糊涂,说几遍也记不住。记不住便记不住吧,左右在此不过是个歇脚,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山野之中。毕竟,还有人在奉天等我。
炕比烧炉子要好,不呛,也不上火。孩子就躺在我身边,严严实实包着个绣花小被。这小被是从三哥媳妇那儿讨来的,三哥媳妇稀罕孩子,自个儿一直没生出来,见了这小子就走不动路,吃的喝的张罗个齐全。要我说,我这孩子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一路总能遇上贵人,我不求他有多大能耐、多大出息,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够吃够穿,做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就得了。
我跟郑学仕如实说了对孩子的盼望,郑学仕便叫孩子“安喜”,算作小名。我嫌这名儿女气,想换个——本就长得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再叫个女气的小名,那还得了?
倒是有天,大哥过来看孩子,说:“这名儿好,听着就喜庆,小模样生得也好,等长大了,不定迷死多少小娘们儿。”
他一说了这话,整个土匪窝都知道了:他们大哥喜欢个小孩儿,小孩儿名字叫“安喜”。
我也就认命了。
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负手而立,仙风道骨:“可舟,饭也吃了,水也喝了,觉也睡了,你啥时候能爬起来干正事儿?”
我咳嗽两声,下地穿鞋。大哥拦了一手,说:“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就是提醒你。咱们这儿也不是个多安全的地儿,早日能把雷子训练明白,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我小心翼翼地问一嘴:“这是个三不管的地儿,没有日本人清剿,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革~命,全部自给自足,多逍遥自在,哪里不安全?”
大哥似笑非笑,凤目狭长,眯起来风情万种,貂毛领子托着他白玉似的脸,勾得人心胸荡漾,可他说出的话却不好相与:“哪一行都不好干啊。”
我乐了一下,装傻充愣,摸摸脑袋说:“得了,我只管做我的,凭这手本事讨饭吃,也是个正经活计。”
送走了大哥,我坐回炕上,逗弄会儿孩子,脑袋飞快转动起来。
如今过了半月有余,依照安排,此刻我们应当抵达了哈尔滨,因此押送车出事儿的消息,哈尔滨想必已经知晓,并会及时通报给奉天,奉天也就会在这一两天,派人调查搜救,也不知道会派谁。如今我下了台,警署里横沟一人独大,他若是懂得功高震主的道理,此刻就应该派出成田,或满系官员来主事,自个儿则韬光养晦,这才是正道。
而我该做的,就是隐姓埋名,埋个一年半载的,等风头过去,再做行动。
我可以等,反倒是郑学仕,他那个舅舅能熬得住吗?
罗琦兆也是走背字儿,铁子让日本人撬了,还得赔上笑脸继续和日本人做生意;侄子又折在日本人手里,他要是还能忍,我就不得不为他的胸襟高声喝彩了。
山顶的日子虽然寒冷,但十分悠闲。我始终是个外人,从老大到老八,没有信任我的,反倒落个轻松,每日只围着雷子打转。
这扁毛畜生可不好答对,熬鹰的第一道工序是减膘,必须得喂精细瘦肉,之前的熬鹰师傅忒馋,好肉留下来咽自个儿肚子里了,那鹰再减也减不下来,因此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熬鹰费时费力,不能让它闭眼睛,我和郑学仕轮番倒,再加个孩子要照顾,一时间均萎靡不振。雷子恨透了我俩,上嘴叨人,翅膀炸炸着,后来也没了力气,任老子为所欲为。
畜生怎么能斗得过人呢?
一晃到了开春,山顶积雪未化,爱美的小娘子们却早就下了村子赶大集,换回了新布头花,还给安喜缝了双虎头鞋。安喜长了个头儿,脚丫子也大,将来会是个大个儿,只是身上仍没二两肉,抱起来轻巧得紧。
山上雾气茫茫,松树缀着雾凇,美得像仙境,我一得了空闲,就把安喜裹得严严实实,带他出去转悠,他生在雪中,似乎对白雪别有一番痴迷,一出去就兴奋得踢胳膊踢腿儿,不过四个月的小家伙,坐都坐不起来,却是有了两分力气,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等到草木抽条,炎夏来临,山间蚊虫滋生,蚊子有窝头那么老大,大人孩子都遭罪,趁着撒鹰的功夫,我也想去村子里看看有没有驱蚊的香包,给孩子和郑学仕各做一个。郑学仕不娇气,但到底是大少爷,吃不得苦,在山上能待半年之久,着实出人意料。
老大带着雷子,老三老五各带着五十号人马,在山林里狩猎。我跟在老大身边儿,合计着找功夫提一嘴子进村儿的事儿,眼瞅着到了山脚,老三那队里的两个人驾马来报:“头儿,下面有几辆日本车,运物资的,我们都看见了,那苞米黄澄澄的,装了好几大车!还有几辆,上面好像是几门小钢炮!咱——”手掌往下一剁,“干不干?”
“日本粮可是好东西,还不赶紧去,回来孝敬老子?仔细着点儿,看看有没有大米,日本人就爱整经济犯那套,自个儿穷酸,还见不得别人好。”
两人得令下山,老大带着人站在崖壁边,山下的情势看得清清楚楚。老三彪悍,手下无弱兵,寥寥几发子弹就解决了司机和小兵。车前座押下来几个负责人,老三猫抓耗子似的,挨个儿吓唬一番,玩够了,再一一送上西天。
我眼神不算差,因此即便那几个人叠在一起,影影绰绰只看个大概,也分明能看出来,其中一人的身量,活脱脱就是邹绳祖!
我大吃一惊,翻涌的喜悦被眼前的情势急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向老大告罪,就沿着山崖,三步并两步跳了下去,大声道:“枪下留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邹老板都来了,小刘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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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三的枪口硬生生拐了个弯儿,仰头骂道:“操,就他妈你事儿多!”
我跳下最后一块岩石,赔上笑脸道:“这不瞅着个熟人吗!”转脸一把拥抱住邹绳祖,大声道:“二栓子!二栓子真是你!这么久没音信,还以为你死哪旮旯了!”
“二栓子”推开我,脸都黑了:“是啊,好久不见。”
我对老三道:“这是自家人,原来和我搁一村儿,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前些年他说出去干活,一晃几年不见,谁知道竟在这儿碰上了!”
老三带着棉手套,掌心在枪口上打转儿:“什么自家人?跟你一家的,可不是跟我们一家的,咱做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任凭你三言两语就能保证下来?你们多年不见,谁知道这人变没变,他还是咱哥儿几个在日本车上拽下来的!”
我暗自着恼适才信口开河,和这群胡子讲不得道理,只苦苦哀求道:“他对这边儿路熟,生活都不容易,就是在日本人手底下讨饭吃罢了,哪有什么大本事?”
邹绳祖施施然站在一边儿,遗世独立,冷眼看我胡诌八扯。
“没什么大本事,更没的留了,”老三举起枪,做了个瞄准,“留你是因为雷子,他能干啥?”
“他——他搁俺们村儿,喂猪可是一把好手!对了!”抚掌一笑,“前儿个咱不是抓到只狍子吗?我听三嫂说,那肉太硬,她做不好,但二栓子能做得好,我原来吃过!”说着,肩膀一搥乌云密布的邹老板,“是吧,二栓子?”
邹绳祖低低“嗯”了一声。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得问大哥,”一提到自家媳妇儿,老三这么个耍横的也灭了气焰,打眼瞧了瞧邹绳祖,将信将疑道,“看他细皮嫩肉的,哪像个干粗活的人,别是你们村儿地主家的少爷。”
“天生天养的,你看我也不黑,”不要脸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这是我好兄弟,我绝不能放他走。”
这时候老大他们下来了,听了这话,指着我道:“刘可舟啊刘可舟,你给雷子训好之后,赶紧抱孩子滚蛋!”
邹绳祖的目光在我肚子上转了一圈儿,罕见地主动接了话头,说道:“这几年,不才做了些小买卖,如今生活倒是无忧,单单挂念我这个兄弟,今日见到了,也了却了心事,只是——”四下一望,“此地荒山野岭,寸步难行,烦劳各位留在下在此休整些时日,日后必有重谢。”
老大道:“看你们都是小民百姓,混不进咱这帮亡命之徒中,出去了得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记住了吗?”
我笑道:“现在说这些太早,跟你们厮混的日子,简直乐不思蜀!”
将邹绳祖拐进了土匪窝,当晚邹老板见过郑学仕,自去洗手作羹汤不提,且说稍晚些我俩四目相对时,他坐在炕上,摆弄着安喜的小胳膊,说道:“这半年多你就一直在这儿猫着?”
“不然呢?这时候回去就是个死。”
邹绳祖沉默半晌,又道:“你们那车出事儿的消息一传回来,我脑子一热,找刘国卿干了一架。”
我心里一紧,又是一松,左右刘国卿不在跟前儿,可干坐着又不踏实,便下地倒了两杯水,递他一杯:“你纯属没事儿闲的。”
“就你不领情,”他一饮而尽,水流进了领子里,许是环境造就人,在这么个简陋的地方,他也不矫情那些做派了,“日本人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事儿,把你送上车的时候,特意瞒住了我,否则我不能任由他们摆弄你。紧接着又是你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消息,我怕得要死——”
他说怕得要死,但叙事清楚,语态平和,断没有什么“怕”的样子,大抵是怕到深处,反而不怕了。
“说起来,你家小丫头跑去找过刘国卿。”
我一愣:“依宁?她自己去的?她找刘国卿干啥?”
邹绳祖面色复杂:“都是刘国卿自己说的,也不知真假。”
“他说啥?”
“他说依宁去找他,说你答应她回家的日子过了,咋还不回家?她以为你在刘国卿那儿,就偷偷摸摸去找你了。”
“她——他们——我是说我家里头那些人都咋样?”
“有我照应着,日本人也会顾虑。不过你太太裁剪了些下人……”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佟青竹……大年初一的晚上,上吊死了。”
“……”
我闭上眼,心里不是滋味儿。眼前浮现的,是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他吃着点心,乌黑的眼睛,月光似的明亮。
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天真无邪到违背了良心,就要以命相偿。
邹绳祖叹道:“这段时间太混乱,我把你有孩子的事儿也都跟刘国卿说了,第一个怎么没的,第二个怎么个可怜法……我就是气不过,他有啥资格……有啥资格摆出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他眼里看到的除了给他戴绿帽子的老婆,还能看到谁?”
我轻笑出声,向窗外看去,窗明几净,映衬着绿叶和阳光。
而阳光照不到炕上,炕上的人背着灰暗的色调,感受得到阳光,却融不进阳光里。
“……刚开始,我以为刘国卿是竹子,昂首挺胸的,多好看。后来发现,我看不透他,我觉得他像梅花,冰天雪地里一傲骨,还是好看,但芯子是冷的。后来……他什么都不是了,”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他就在这儿住下了,好像我成了根竹子,没有心,他就是我的心,他出了事儿,我跟着疼;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邹绳祖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其实他也在找你,但是他没有我的运气。我们是各找各的,他束手束脚,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忽又止住,苦笑道,“真想跟你在这地方活到死,你别管那么多了,咱俩一起过,把安喜养大了,我们就一起去死。”
“你自己也知道说的是梦话。”我拍拍他的肩膀,“该醒了。”
山上的日子得过且过,却早晚要醒的。
“二栓子”干了半年的累活,郑学仕伺候了老子一整年,安喜也要一岁了,平日里叨咕的尽是“炮管子”“斗花子”“插了你”,活脱脱一土匪窝里出来的小马贼!
我可不想自家孩子满口黑话,幸而山上又铺满了雪白雪白的颜色,山上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老大早说了撵我们走,等真要走了,还杀鸡宰猪搞了个践行,十分高兴我们滚犊子。
夜里,灯火通明,炊烟袅袅。大家伙儿裹着夹袄,喝酒吃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老三端着酒碗过来,勾住我肩膀道:“老子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咱们并肩子八个在这儿建绺子少说十来年,迄今为止,就你和二栓子俩人,没保举人、没过过堂,没当过崽子,没砸过响窑,就他妈好吃好喝供着,在咱这地盘混了一年!整整一年!啊,你、就你,”一糊撸我脑瓜顶子,“你哪地方就能进了老大的眼了?”
我嘻嘻哈哈左顾而言他,老三媳妇也凑了过来,她给我、邹绳祖、郑学仕还有安喜,一人纳了一双欤B鞋,又数落老三少说废话。
老三却不依不饶,酒碗一推:“来,进过咱的窝,就是咱的人,不喝酒可不行,喝!喝了老子就服你!”
我将近两年没碰过酒,眼下又到了冬天,肺子又难熬,自然不能喝,却架不住老三灌,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都围过来起哄,浑厚的声音唱着走调的歌:“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院,花钱好似江水流,枪就别后腰,真是神仙太自由……”
邹绳祖抢过碗道:“他不行喝酒,我替他喝。”
起哄声更大了。
正醉醺醺的时刻,一个崽子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先头周围人还笑他酒量不行,后来又是几个陆续倒下了。
他们的脑袋上有子弹大小的窟窿,正在呼呼往外冒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更啦更啦~~
“炮管子”“斗花子”“插了你”“并肩子”:都是黑话,分别是“枪”“姑娘”“杀了你”(想歪的请举手)“兄弟”的意思~
然而小6还是没来_(:з」∠)_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土匪的匪气体现在逞凶斗狠之上,成了血液里必不可少的养分。干这行的没几个善终的,死亡成了家常便饭,便没人感到哀伤,只有被侵犯了地盘的愤怒。一伙子崽子酒碗噼噼砰砰砸个粉碎,掏枪抄棒,乌糟糟全成了无头苍蝇,个个儿脸红脖子粗,嗷嗷叫着瞎往外冲。
老大仰天放了一枪,流沙似的人群定在了原地,复聚拢回几个头头脑脑的身边儿。又是几颗流弹贴着头皮擦过,老大不宜多说,几个头目自领了自个儿的人马,安排部署。
我和邹绳祖矮着身子,贴墙根儿溜到角落,耳边嘶吼鼎沸,枪炮轰鸣,搅成一锅乱腾腾的热粥。我和邹绳祖没有傍身的武器,境地凶险,然更担心的,是房里熟睡的安喜!
我推了把邹绳祖:“你先去防空洞里,别瞎跑,我去抱安喜!”
头顶落下碎石泥土,邹绳祖风尘满面,却来不及抹一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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