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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黄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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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果树
3。6。1 病榻喝酒
麦收大雨一场把李新华淋倒了,高烧了几天,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没有上工。放假前烧退了,怏怏的能下地了。可是身体还是很软。
这次病不像以往,不知怎地,总是蔫蔫的、没有力气、随时要倒下,但是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肚腹不涨、腰腿不疼。头虽晕眩,但很清醒。躺在那里外界一点儿响动,她都听得真真儿的,脑子就像在过电影,一些过去的事情总在脑子里不停地转,睡不着觉。但是有时躺在那里,忽然觉得指挥不了自己的四肢,眼睁睁的看着窑顶,不能动弹。过一会儿又好了,四肢并不麻木酸疼。
放假当天上午她勉强跟大家学习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又回来躺下了。羊肉汤还是小芸给她端回来的。下午躺在炕上不想起来。文莉在行包里匆匆找着游泳衣,劝她一起去游泳,她是真想去,在学校里就是游泳好手,可是身子软的就是不想起来。
小芸过来说要和陶玲去磨面,问她是否一起去,她也是真想学一些农村的活计,无奈身子软,苦笑着说:“我先歇一会儿,等缓过劲来我去帮你们。”小芸把她的被子和枕头迭起靠在窗前,倒来一杯热水放在窗台上。想了一下,又从对面墙上挂的书包里拿来一支铅笔搁在窗台,把外屋的镜子也拿来在窗台上架好,说:“你这个身子呀,还是养好了再说吧。估摸今天来看你的人不会少,让我帮你把头梳起了吧。”新华笑起来:“我还不至于连头都梳不了,你忙你的去吧。”对小芸,新华由衷的歉意和感激。
她斜靠在窗前,拿起炕头的书。她们住的侧窑,炕头紧挨着窑窗,不像那种正窑,炕建在窑掌里光线较阴暗。侧窑里阳光透过贴着雪白窗纸的木格大窗,洒在炕上、书上、身上。辫子刚才躺着的时候给蹭开了,黑发卷曲的散在胸前,阳光照在她白哲的脸上,端庄而凝重。
她翻开夹着纸条的页面,从上次看到的第二章 继续读下去,这本书她看过多次了,越觉先前理解的肤浅。看到这章的最后,她伸手从窗台上拿过铅笔在一行字下划了过去:“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她合上书,同时合上眼睛,她有点儿累,不是身体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是思索的艰涩。“自由?自由是什么?”在她有生以来听到的“自由”两字都是贬义词:“自由主义”、“自由散漫”,“自由世界”就更反动。而这里的“自由”似乎是一个褒义词?每个人都要给自由,人类才能发展?是这样理解吗?那么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美好?还是混乱?一系列问题搅得她有点儿头疼。
窗格被敲了两下,“谁呀?”
“我们几个上东山,你去吗?”苏元兵的声音。东山是村里的制高点,也是方圆几十里地最高的主峰。新华和元兵在广生婆家吃饭的时候就听说过八路军退出肤县时就想以此山头固守掩护中央撤退,后来主席从另一条沟北撤了。元兵一直想上去体验一下制高点的感受,新华受此感染也说想去。
听到元兵的声音她有点兴奋,睁开眼睛想转一下身子推开窗子,但是还是停下了举起的手,她不想让外头那些人看到她这样披头散发的散软样子。没去游泳、没去磨面,爬那么高的山坡恐怕就更不行了,只好不无遗憾的说:“不行,我还是浑身发软,走不动的。”
“那你好好休养。等我们回来了,告诉你制高点的地形地势。”那个声音是孔武有力的,仿佛领受了任务就要去上阵地,似乎是和窑里那个人儿做战前辞别,擎等胜利的消息。
新华喜好这种坚定的态度和精神,好似先辈的传染。她知道东山的绿色,那是她栽种树苗时抬头最爱看的景色,就对着窗外说:“把东山的美景给我记下来、回来给咱说说。”
“好嘞!”是树青和邢飞同时答应的声音。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了,她又顺手拿起了另一本书。她不爱抱着一本书从头看到尾,总是看一段这本书,再看一段那本书,阅读的跳跃带来思想的跳跃。这是从小父亲教导的结果:多看、多问、少沉迷。父亲虽然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干部,却从不反对她看各种各样的书籍,甚至跟这个心爱的小女儿讨论黛玉的执迷、于连的心智、黑格尔的存在论……因此新华爱书爱到了极致,看书之杂也到了极致,带来了一箱书到冷庙沟。摆在床头枕边的还是那几本书。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必须把一切绅权都打倒,把绅士打在地下,甚至用脚踏上。……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读到这里,她又开始头疼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灰暗灯光下跪地的颤抖、耳边鸣响起凄厉的哀求。旗帜和袖章的交织、皮带和棍棒的舞动、誓言与辱骂的混杂,这些混乱的画面和声音搅得她头崩欲裂,四肢又开始麻木。近来她经常出现这样的感觉,不能想那些事,只要一想不是胸闷就是头疼,接着就是手麻、腿麻,头脑却很清醒。她使劲用麻木的手在下面的一行字下画了一道:“上述那些事,都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自己逼出来的。”并打上问号。
“那么现在那些事又是谁逼的呢?”她想不通,她想这些问题已经想的头脑发胀。马上又非常吃惊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赶紧涂掉了问号。合上书,放到枕边。靠着窗前,想歇一会儿,但不想闭上眼睛,怕又出现那些光怪离奇的画面。一眼看到了对面的镜子。
镜子了出现了散开的辫稍。她拿起梳子,松开了辫子对着窗台上的镜子梳起来。一头秀发直到胸前,常年编辫子长发自然波浪弯曲。镜子里出现一个美发少女。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中学,身边的大人、老师、同学总有人夸她漂亮。她并不自得,反而有些烦恼,她所受到的家庭、学校教育都是正统的,最近的运动又把女孩的美推向了极致,军便服,军挎包系上八一徽的军腰带,但是胸要系紧,不能露出一点少女的锋芒。当周围女孩都是齐耳短发的时候,她却留下了辫子,一是慈爱的父亲从小帮她编辫子,二是最近以来松开辫子梳理长发时,看到镜中的长发美女忽然有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美好的、温暖的、萌动的。但是一回到现实,她又是惊悸的、胆寒的:那个在□□城楼上百万人欢呼的领袖身边,意气风发的女红卫兵居然面对镜子梳妆赏美、春心波动……
她赶紧把辫子扎上,鬓角和耳边又别了两个卡子,头发光滑紧贴、一丝不乱。梳妆了一下,身子反而轻松了一些,喝了口热水。
忽然外面:“李新华、李新华,在吗?”大声叫唤打破了下午的寂静。不敲门、不敲窗,不像苏元兵那样小心翼翼。雷一样的欢腾,这“雷声”也使新华一下子充满了欢愉,顺手就向上推开了窗子说:“在呢!”
大白纸贴的木格方窗里露出刚梳妆过后的新华,苍白而清新、整洁而亮丽。两个男生有点儿惊呆,赶紧移开了眼光。对于多年在男校生活的小伙子们,还是不习惯面对女生,特别是漂亮女生,即使抱着最纯洁的目的。
到冷庙沟不久,所有知青都知道了李新华曾被领袖接见过的经历。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领袖多次在□□城楼接见红卫兵,李新华就是其中的一位,而且是咫尺握手。冷庙沟的知青都看过那张辉煌的照片。这在那个时代是人人瞩目的荣耀,不管你出身如何。因此就近看一下这个被领袖接见过的女孩也是耿瑞和葛振文内心中一个小小的愿望。
“赶紧把这个米酒喝了。”耿四隔着窗递过了罐子。
“说是治病、提神。还热着呢!”秀才说。
新华抱着罐子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们喝过了,可香呢。”
新华已经闻到馨香的酒味,直润心田,眼睛立时有了潮润,呆呆的看着那两个男生。虽来了半年了,她跟他们并不熟悉,她不记得跟他们说过几次话、打过几次招呼。一方面男女校生活的隔膜使他们不适应这种集体接触,再一方面新华家庭、学校都优越得多,自身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自然形成的优越感,加上运动以后她迅速飙升为炙手可热的学生领袖,来到冷庙沟后并没有把那些来自京城古老中学的大多数男生看在眼里,认为那些不过是市井小民的子弟,出身不行,甚至本身素质也不好,例如那个老四,她来冷庙沟不久就知道耿瑞是曾被革委会处理过的有问题人物……
耿四看见窗台上有个茶缸,就拿过来把里面的水倒了,让秀才从新华手里接过罐子,用木勺给茶缸舀了满满一缸米酒,递到新华跟前,馨香越发浓烈的飘来。
耿四端着茶缸:“挺干净的,很提神的,喝了早点打起精神和我们一起下地,别老在家里躺着了。”
秀才又恢复了诙谐,眨着眼镜后的小眼睛说:“别让我们老等着了,我们还要赶着去拜庙求神,为你祈福康复呢,赶紧喝吧。”
这么诚恳,不容推辞,新华哽着,喝了两口米酒。两个男生欣喜为怀,不等她喝完,放下罐子下坡去了。雷一样的来了,风一样的走了,又恢复了寂静。新华手中捂着温暖的缸子,心中五味杂陈。她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不是矜持、不是扭捏、不是隔膜,任由两个男生在折腾、催促。她从心底愿意享受这种关怀和温馨,可是过后她又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接受了一个□□的馈赠?!”收回思路,感觉自己一直在微笑,眼中还有泪花,她惊讶自己,是不是有点失态。但是她没有收起微笑,不去擦干泪花,捧起茶缸贴在脸上。
3。6。2 生命感悟
有些尿急,想去小便。披上一件褂子,趿上鞋,出了窑洞门。
山村里本无专门的厕所,柳树青在新窑边上为知青修了一个,但是为上一趟厕所上坡下坡跑那么长的路,不值得。脑畔上羊圈旁有一个半塌的窑洞,她们一般小便都上那里。新华解完出来,站在羊圈前的硷畔上,村里人都下地去了,只有羊圈里似乎还有羊羔在叫唤,她们住在羊圈旁半年了,早已听惯了羊叫声,远望天蓝坡黄,对面坡上自留地各种庄稼姹紫嫣红,新华踮起脚伸长脖子想望见那些果树苗,好长时间没见它们了,怪想的,太远,隐约看见点树影,新华心胸一下开阔了很多。这场病把她闹的,不能跟着大家一起下地、一起争论、一起喜怒哀乐,身体不好、心情郁烦。今天出来眼界一开阔,顿时舒坦了许多。
羊圈里的叫声有些异样,新华走到圈门旁,几只羊羔见有人来了,挤到门口咩咩叫唤。拦羊的放羊时一般都不带上吃奶的羊羔,一是跟不上羊群,耽误工夫;二是爬不上陡坡摔死损失。羊羔都留在圈里等羊群晚上回来了再喂奶。冬春交际的时候,羊羔多一些,夏天很少下羊羔,不知怎么这个圈就多出几个羊羔来。后晌烈日当空,羊羔离开母羊时间长了,又饿又渴,叫的让人心疼。一只羊羔渴的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向新华叫唤了。新华打开圈门,抱起趴在地上的羊羔。感觉手中有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生命是这样的真实、又是那样的嬴弱。不知怎地,忽然脑海中又显出那光怪离奇的画面,一张柔弱血糊的小脸……她浑身颤抖,想把羊羔放下。蓦地想起胡干大打过招呼:“羊羔羔叫的慌了,给它们弄点水喝。”这个羊圈是胡干大拦的那群羊。
抱着羊回到窑洞,把茶缸里剩的米酒用小勺,一点一点儿的喂到羊羔的嘴里。羊羔抬起头,咂着小嘴去够勺子,前腿自然的跪到了炕上,祈望而虔诚。新华注定不能成为诧叱风云的女人,她内心是柔弱的,柔弱得使她看到眼前的这跪立的生灵,立时生出对渴望生存的感伤、对救赎生命的尊敬,又是泪水瀛瀛……
羊羔喝了米酒,立时有了精神,开始咩咩地叫,努力站了起来,满炕晃悠的嗅来嗅去,觉得新华的大腿弯处挺温暖,紧紧的靠着卧下。新华又感到生命跳动和嬴弱。忽然又生出奇怪的想法,这么弱的生命,一个茶缸、一根皮带、一双弱手都能置它于死地,它为什么这样信任的卧在我这里。她非常懊恼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但是这种思路总是伴随着一片印象、一种经历、一缕惊恐时不时撞击她的心灵:一个身强力壮、活蹦乱跳的人类躯体尚且可以被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在瞬间击倒,何况一只羊羔……
为了赶走那些胡思乱想,她又拿起先前的那本书翻看:“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冷静地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新华觉得她真该冷静的思考这些矛盾的现实和错综的关系,不能老被这种情绪困扰着了。
3。6。3 酸浆面
正在恍惚之间,侧窑的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小脚老婆,是驴娃他娘,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罐子,往炕上一搁说:“闺女,这个你肯定喜欢吃,有病更要吃饭,那些汤汤水水的不中。”随机把那稠酒罐子挪到了一遍。
不是馨香,酸酸的直呛鼻息,似乎撞开了新华脑髓中的梗阻,兴奋使这个病中女孩一跃而起:“酸浆面!”不等老婆倒到碗里,抱起罐子就喝了一口浆汤。随赞一句:“真趋坦!”
驴娃他娘赶紧说:“好闺女呢,慢点,俺给你盛到碗里,慢慢喝,慢慢品。”
新华不好意思的赶紧拿手巾抹去满嘴的浆糊,拿起盛好的面碗,接过驴娃他娘递来的筷子,连喝带扒拉,一会儿功夫,喝了三碗。不讲原则、不问来由就接受别人的东西,这在李新华还是极少的事情。脑门出汗、有点饱噎,愣愣的看着驴娃他娘。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要说来农村艰苦,半年多来吃不饱、吃不好,也不至于为这点酸水浆糊失态呀。
“味道咋样,是不是地道的河东味?”驴娃他娘瞅着新华的眼睛说。
李新华不由自主地重重点了两下头。她认得驴娃他娘,就是那个被驴娃挡住不让斗争的河东地主老婆。本不该理会、不该喝她这口面、更不该响应她对酸浆面的赞美。但那面的滋味里融化着一种感情、一种父辈的教诲、一种扎入她心底里的叫“恩情”的东西,使她违反了当前的“原则”,强扭着她的心。
从她打小刚开始能吃饭,家里的灶房就常做这种酸浆面,父亲极爱这口,不吃不行,闹的大人孩子都喜欢上了这口。困难时期,家里的灶房撤了,她就试着给父亲做。有那么点那味,但不如小时候喝的地道。其实那吃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发了酵的绿豆浆(实在穷红薯浆也行)、拌上面糊糊、捞上一筷子煮好的面,再配上点切碎的新鲜蔬菜、葱蒜、花椒,油辣子最好。也就是老百姓、穷人、最受累的苦力人的饭。新华父亲说:酸浆、豆汁、卤煮、泡馍都是中国最底层受苦力的劳动人民创造的饭食,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但是它入味、顶饱、解乏。吃它、爱它,才能真正了解和深爱中国的老百姓。
父亲是在开辟河东抗日根据地工作时爱上这口的。开始吃上这口面还有个故事。八路刚打过黄河开辟河东根据地时,粮食给养不足。当地有家姓何的士绅,听了根据地新政府的动员,打开粮仓,任由八路军担粮,八路给他开借条。他说只要你们打跑鬼子,不让他们祸害糟蹋百姓,这粮食俺白送八路军,总比让狗日的鬼子抢走强。新华父亲感激不尽,与何士绅把盏促谈,原来这士绅也是京城学子,同校同师,两人论起师兄情谊,彻夜长谈,评时论道,怀旧忆趣京城市景,不约而同的谈到风味“豆汁”。何士绅说道:“你要是喜吃豆汁,俺们这里有一样饭食与豆汁品式相近,但比豆汁味美百倍!”
“噢?竟有此事?”
“立时做来就可尝尝,家常饭,都是常备常吃的。”
午夜时分,一声招呼,一会儿工夫,一个小媳妇把热腾腾两碗酸浆面就端上来了。
何士绅说:“俺这媳妇十里八乡数她的酸浆面做得好,没有比过她的。”夸的小媳妇臊红了脸,说了声:“长官要想吃就常来。”
新华父亲吃得满头大汗,从此爱上这口,只要在这村驻着,就不吃灶上饭,要上饭票就奔了何家。何士绅笑说:“这酸浆面算不上正经饭食,你要交饭票就别来这里吃。”
新华父亲不管这些,吃面聊天,放上饭票,出门打仗去了。
这个故事,新华听父亲讲过多遍,耳熟能详,记住了中国有个河东、河东有酸浆面、酸浆面属何家的小媳妇做得最好吃。父亲说当初咱家灶房用的也是河东炊事员,但做出的酸浆面味道还是不如何家媳妇。新华就打心眼里想着盼着什么时候能吃上何家媳妇做的酸浆面。
“您咋知道我爱吃酸浆面?”天大的疑惑,新华瞅着老婆的眼睛,总算开了口。
“那天俺看见桂芝娘给你们灶上送酸菜,听见你问,有发酵的酸菜汤吗,桂芝娘说,发酵的酸菜汤都起白沫子了哪还能吃。你说,‘要是能用它做碗酸浆面就好了,下巧儿的不行。’”
“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指望用酸菜汤做酸浆面。”
“你那一说可把俺乐坏了,冷庙沟有个爱吃酸浆面的老乡……”
“我可不是河东人。”
“‘下巧儿’河东人最爱说。”
“哦—,那是我爸爸见我爱吃酸浆面,常给我说的一句口头禅,弄得我也丢不下了,不时就冒出来了,同学们都笑话我呢。”
“吃俺家酸浆面的那个八路军,也就跟俺学会这一句。你跟他说的一模一样,音儿都不带差的,半个河东味。”
新华想起,父亲讲酸浆面的故事时说,每次到何家,赶不及的就叫赶紧上酸浆面,何家小媳妇就忙着拌浆、擀面,端上来笑着说:“真个下巧,这面就真赞?”父亲就问:“下巧儿是什么意思?”何乡绅说:“乡下人土话,说你嘴馋,别听他瞎嘞嘞。”父亲说“下巧儿、下巧儿,我就是下巧儿这口,真趋坦!哈哈。”从此不但喜吃酸浆面,还记住了“下巧儿”这句方言。但是何家小媳妇直笑他“下巧儿”说的怪,带有浓重的新华父亲家乡味,尤其后面的“儿”音。以后一吃酸浆面,父亲就和新华说这句,后面再跟上一句:“没有根据地的人民,哪有今天的胜利呀!”
新华极聪慧的一个姑娘,马上就问:“你姓何?”
“俺不姓何,俺婆家姓何。”
新华激动、兴奋:“我是他的女儿!”父亲给他讲完那故事后说,什么时候见到何家的人,都要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新华牢牢记在心里。
老婆倒不激动,笑着说:“俺看出来了,真像你爹!一句‘真趋坦’,跟你爹的口音一模一样。他吃完了一抹嘴也是这一句。你爹英武标致,女儿也俊得叫人心疼。”
除了那句“下巧儿”,父亲的家乡口音很重,新华虽说得一口京城普通话,却耳闻目染得了父亲的一些“真传”。
“你咋到这里来了呢?”
“咳,说来话长。解放后,地也分了、房也分了,公婆也殁了。俺家那口子胆子小,架不住地主分子帽子的折腾,没几年也随他爹娘去了。俺娘三的日子越发难过,俺把那苦命的闺女嫁给了来俺镇上打工的段永祥。那女婿看俺娘俩实在过不下去,给俺指了一条生路,投奔他陕北老家。俺想,那里虽是山区,不如这平原富庶,但总是天高皇帝远,又是老根据地,好人多些,折腾少些,少受些折磨,也好保住何家这一根独苗。就让永祥写了封信给他爹。他爹段德盛,亲家求助,怎么着也要照应一下。段家在冷庙沟也还有些声望,提出迁户的申请后,村里多数人也没说什么,老贾说不能总是这样,说迁来一户就多一户,得有所表示,得给这村里带来点建设。俺把老家的房子、家什全卖了,买了一头大白驴,驴娃牵着,俺骑着,走到了冷庙沟。那不,驴圈里最壮实的那条白驴就是俺建设的。俺那牵驴的小子就被冷庙沟的人叫成了驴娃。”
沉默。
新华不知道说什么好。由于驴娃娘俩的特殊成分,对于娘俩在这村里的一些情况,知青来这村里后多少有一些了解:开始还平静,运动一来,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不能幸免。村里人本不想折腾这些事,天天受苦熬煎都保不住肚饥,谁还愿意管这些毬事。可是架不住公社革委会三番五次派人来抓阶级斗争。这山村统共就俩地主,白家是六姓之一,谁也抹不开面子。驴娃他娘背着个“分子”的帽子,又是外地人,开会时胡乱把驴娃拉出来说几句就算完事。可是知青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城里的那一套也搬到乡下来。元兵、邢飞和新华曾经想组织一次□□,给驴娃老娘糊高帽、坐飞机、绕村一游。几个知青到了驴娃窑前,驴娃握着镢头守在门前,拼死阻拦,知青哪怕这个,在城里见过的阵势比这大多了。打的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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