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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黄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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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重的冷庙沟人几百年来的风土人情,也传染给了知青。


第四节 发动机器
  柳树青也不用羡慕别人“大有作为”,四台机器一进村,他施展才能的机会来了。
  快到秋底下,李丕斗捎来话,不用村里来人了,他要回公社办事,顺便把机器拉回来,让队里准备招待随从人员。
  运动开始后,柳树青由于出身不硬,也没参加什么造反派团队。停课闲得人心发慌,又拍别人说成是“逍遥派”,就约了李俊生等几个同学到校办工厂里帮忙。到后来其他人都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只剩下柳树青一人还在校办工厂里干活。运动深入,校办工厂的司机也被挖出是特务分子,关了牛棚不能开车。那个厂子生产的产品销路忒好,供不应求,原料的进货,产品的运输都靠这辆车。厂子里剩下的都是街道妇女,再没精壮人员,柳树青自告奋勇去学了司机,正好学校支左解放军就是汽车兵,跟着学了些日子,那年头拿着学习本子就能上路拉活。这是班里同学都知道的事,一些同学还蹭他的车到郊区慰问过支左解放军呢。
  柳树青的这门手艺,老胡在知青中早就听说了,树青就成了懂机器的人。这四台机器理所当然的就归了柳树青经管。本想派个灵性的的后生跟着学,队长刘树生说就是他自己吧。心想这门手艺可是个饭碗,不能让给了别人。
  说是柳树青痴,其实这帮知青都不灵性。没有一个知青问一下,这么穷的冷庙沟哪来的钱买机器。知青窑迟迟不能完工,买碳、买菜的钱都是知青自己凑的,是不是安家费出了问题?大家见了机器只是兴奋的议论了一下:怎么就买了这四台机器,那个柴油机,死沉的一个铁疙瘩,不如买个手扶拖拉机,出沟进城都方便。
  机器拉到牛圈前的平坝上,正赶上村里开会讨论让各家派粪肥种麦的事。人们聚拢来都去看机器,把李丕斗撂在了一边。丕斗在冷庙沟就没有在县上、公社那么威风了。冷庙沟的受苦人可不管你是什么县上的干部,熟门熟脸的,就是个乡亲。同辈或小辈叫一声:“回来啦。”辈分大一点的,连眼都不瞧你一眼。干部们是知道李丕斗的身份的,不能失了敬意,刘树生赶紧鼓掌:“欢迎李委员给俄们讲话。”李丕斗是革委会委员,分管的事不少,相当于一个副县长、副书记,丕斗还是喜欢别人叫他“委员”,领袖还没出道的时候不是也叫“委员”吗。冷庙沟的受苦人有点迷糊,哪来的一个什么委员?四处张望,无人鼓掌。只有树生呱唧了两下。
  李丕斗披着制服站在碾盘上大谈了一顿机器来的多么不容易,县上是有指标的,即使有指标也还是要托门子批条子才能拿到手。现在他亲自把机器送到了冷庙沟。听话听音是他李丕斗为冷庙沟乡亲谋的福利。闭口不谈资金何来,听着好像是县上白给的。农民们听见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有了点儿兴趣。李丕斗又大谈四台机器的好处,一句话:能干活,少受苦。这么一说,受苦人来了兴趣,世上有替受苦人干活的东西,那不是神仙下凡了呀。围着机器,咋咋称奇,比看苏元兵那几杆破枪关注多了。
  树青开车鼓捣的是汽油机,他本想柴油机也就是燃料不同,发动原理应该没什么区别。可是转悠半天不知如何下手,受苦人看着没动静,渐渐都散去了。李丕斗走过来,说道:“你到底会不会开机器,不会就说不会,别把贫下中农的生产工具弄坏了。”抖抖肩上的制服,一招手,身边的几个人跟着扬长而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吃完饭的知青们又都围拢了过来,有人拿来了马灯,七嘴八舌。陶玲听见了李丕斗最后甩下的话语,说:“还是个干部呢,对知青连讽刺带挖苦的。”
  大家散去,树青借着马灯,看新华和秀才送来的两本工具书。直看到后半夜。书上虽然没有关于这种机器的操作方法,但是他逐渐弄懂了柴油机的机械原理。仰天看了看渐渐落去的星星,鼓足了一口气,按心中预定的程序:转动摇把、“一、二、三、四、五……”、使劲提把、松左手、松右手……“突突”、“突突”,机器欢快的转起来了……
  星辰西落,东山鱼白,也快到了上早工的时候了,机器的轰鸣代替了李宝京和韩生根的吼叫。上工的受苦人都转到牛圈来看个稀罕。一个铁疙瘩,不喂草、不吃食,轰轰的动弹个不停。一些老汉、婆姨、碎娃们惊叹不已,久不离去。
  李丕斗看来昨晚是酒足饭饱,红光满面,带领一帮人走过牛圈,看见机器正在轰鸣,就说:“干甚呢,让它空转,费油了么,关了。”跟来的一人拧动铁棍,机器停止了转动。丕斗又说:“看来知青里面真有能人呢,用不着咱技术员了,回磕。”
  树青累得早已回窑睡觉去了,叫金豆子帮着看着。跟来的那个关机器的干部问了一声金豆子:“你是知青吗?”就把一个纸口袋和一个工具箱塞过来:“拿好,这都是机器的说明书和工具。”赶紧跟着李丕斗的身影追了过去。
  金豆子先起还发楞,回过味来,骂了一句:“日他先人呢!带着技术员、说明书不用,害得俄们树青熬了一宿。”
  李丕斗出村路过首阳沟,把正打坝的苏元兵叫过来,说:“军委一号令下来了,这是非常重要的信号,要全力备战北方来敌。肤县的防御部署正在策划,军分区要求俄们拟定民兵防御方案,估计川面、沟里都要部署。给你几个任务:一是把民兵训练好;二是你赶紧把上次说的防御战略,写一个方案再画一张防御地形图送上来。”
  元兵说:“俄已经弄好了。”
  李丕斗兴奋异常:“太好了,赶紧拿来!”
  好在不远,苏元兵跑步回窑拿来一沓纸,交给李丕斗,郑重的还敬了一个礼。
  像个军人,英气凛然。


第五节 打场
  机器来的时候已到秋底下了。冷庙沟满山的庄稼还没收完,天已渐渐变冷。秋粮堆在场上还没打,公社和县上催缴夏粮的通知一遍又一遍的吼叫下来。
  迩个上面下个通知有了新鲜玩意儿,拉过来一根铁线,在老申家按了一台摇把电话机,说是可以通话,但是,自安上那电话就从来没有响过,说是冷庙沟太远,信号太弱。这倒没难倒公社把信息传到最偏远的冷庙沟——在安电话的同时还安了两个舌簧喇叭。一个安在老申家硷畔上,一个安在山上的老贾家。用大功率放大器向各村喊话,声音还满响亮。知青能人多,也买了一个喇叭,安在灶房前,吃饭时,喇叭一响,虽说尽是听厌了的样板戏,还是挺热闹的。
  这些日子,申有福只要一回家,就传来:“通知!通知!以下大队赶紧交今年的夏粮……逾期不交,大队干部要严厉处理。秋粮在年底前也必须交齐!”第一名就是冷庙沟。第二天申有福问贾顺祥,听见通知没有。老贾害气的皱着眉:“催!催!秋粮还没收完,又要种麦子,哪有人力打场。这些官老爷解不下(haì  bu  hà)受苦人的时令!”陕北多年形成的“四不完”(种不完、锄不完、收不完、打不完)农业种植模式很普遍,冷庙沟就更严重。这不,秋种正赶时令全力以赴,秋收才上了一些老弱病残。夏收的麦子还一垛垛的垒在场边,一动未动,哪有人力和时间去打呀。
  老申说:“先打点麦子吧,把公粮交了,省得挨噘。”
  “好吧,你赶紧组织人,先把麦场崾崄的那几垛麦子打了。”其实老贾比老申还要着急。被关四年,心有余悸,对交公粮之事不敢怠慢。
  “把那新玩意儿用上?”老申征审的眼光看着老贾。
  “那玩意能行?”老贾疑惑。冷庙沟毕竟偏僻,多数人没见过机器这种现代玩意儿。对机器干农活,倒不在乎机器能替他们受苦。怕的是机器改变了他们多年的劳作方式,而影响他们赖以生存的农作物、牲畜包括受苦人本身的活法。当柳树青把柴油机转的轰隆作响的时候,受苦人打心眼里惧怕这玩意儿,担心把庄稼都打烂了。一些老汉纷纷的对老贾说:“不能让它碰庄稼,那些嚼榖粒粒要是受震了,吃下去烂肚、种下去烂苗。”老贾因此疑惑。
  “这不是交公粮吗,咱自己也不吃、不种。再说这机器也许比人打得快呢!省下工好收秋呀。”老申有点文化,也算接受点新生事物……
  6。5。1 老式打场
  陕北人打场有好几种方式。一种是跟平川地一样用碌碡(liù zhou)打场,就是石头磙子,像圆鼓一样,侧面凿出密密的细愣愣,两头穿上两根轴,让牲口拉着在庄稼上滚过,干透的粮食粒粒就被从壳里压出来了。在冷庙沟,很少用这种方式打场,全村只在北坡场上有一俱碌碡,知青来后只见过一次用它打过附近的荞麦。一方面碌碡太沉,冷庙沟的场都在山上,搬来搬去不方便;其次碌碡滚压需要那种大场才转的开,冷庙沟都是山地,大场不多,因此很少用它打场。
  最让知青赏心悦目的是用梿枷打场。一根长棍(柳、桐、蕨木最好)顶上穿一孔,插一木轴,轴伸出部分再绑上一排枝棍(捋直的枣枝最好)。这排棍,讲究的要用驴皮绑——一是绑得紧,二是不易断。双手握棍从身前举向脑后,在空中一甩,排棍转出一圈,上身上臂再使劲向下一压,重重的拍到地上,也就是拍打到铺满庄稼的场上。队上梿枷打场都是多人集体打。各种各样的阵式,翻转变化:有单排前进式,双排对打式,围圈聚拢散开式。最好看的是那种跳跃对打式:打中移动不是迈步,而是跳跃,有前跳、后跳、左跳、右跳。跳的过程中,腰还要前后摆,很像兄妹开荒中男演员抡锄的秧歌步,这种阵式很少使用,因为技术要求特别高,步子要准、身子要稳、脚底下还要碾转,跳不好,打到别人不说,还极易被脚下的庄稼颗粒滑到崴脚。这种打法,受苦人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想提高效率,因为脚下蹦跳也起到搓打粮食的作用,冷庙沟的几个老汉给知青们表演过一次,几分钟就打了四分之一个场,几乎能提高一倍的效率,但是老汉们也累的呼呼直喘。集体打梿枷,令人震撼和赏心悦目的是它的整齐,不管什么阵式,一同举起、一同打下,“啪”的一声震响,震的周围山山峁峁、沟沟叉叉都传来回响。打梿枷苦虽不重,但没有唱山歌的,也不能唱打夯号子,更不能说儿话,都是默默的打,只听到“啪”、“啪”的落地声,间或有人(组长或其他老汉)轻吼一声“进”、“退”、“上”、“下”,队伍则同时改变移动方向,平时再滋愣、调皮的后生此时也是一言不发,精神关注、老老实实的跟上大家的节奏,因为稍不留神,不是自己打了别人、就是别人打了自己。人越多越好看,那阵势,翻转腾挪,震天动地,不比腰鼓秧歌差。中国农村用梿枷打场的地区很多,陕北之所以这么赏心悦目,是因为黄土高坡上的场地太小,逼仄的人们非得整齐划一、提高效率、玩出花样来。
  树青疑惑,休息时问德茂老汉,这古老的工具,集体化前农民是怎样舞的呢?德茂笑笑,叫过长贵说:“你给他们舞一套花式梿枷。”长贵在场中站定,先用跳跃式前进,突然一个转身,胳臂交叉,棍在空中换手,后手变前手,前手变后手,同时梿枷在空中旋转,身子由朝前转为朝后。集体打梿枷是不能转身换手的,都是后退着打,要转身换手也是停下来大家一起转。这种打中转身的动作是不容易做的。长贵舞的梿枷有时在空中不是转一圈,而是转两三圈后打下,声响奇大,他跳跃起来动作很大,满场旋转,转出了花……德茂老汉说这就是单干时的打梿枷,一个人在场上愿毬咋舞,穷欢乐,打不到别人的,就是场地小,别转晕了,摔倒崖下去。
  要说效率最高的还是牛踩场。把庄稼穗朝上竖着,紧紧的码放在场上,赶上一群牛,牛嘴上戴着笼嘴,一个人站在场中间,拿着长鞭,赶着牛群在铺着庄稼的场里转圈圈。中间的老汉哼着一首很长的歌子,没词,跟蒙古长调一样,悠远、飘长,听的人昏昏欲睡,可是似乎又没有睡意,让人的思绪飘向天边、飘向远古。那群牛似乎就在昏睡中慢慢行走,那歌声不能停,一停,牛群步伐就乱了,有些牛就抬起头来,张望着退后,要跨出场子。牛鞭一响,歌声又响起,牛又慢慢的行走。旁边有几个半大娃守着,只要看见牛一厥尾巴,赶紧拿一个畚箕对到牛屁股上接牛粪,牛粪要落到庄稼上,就难收拾了。牛踩场,一场下来要小半天,牛蹄子在庄稼上碾过,颗粒就从穗上被碾压下来,几十只蹄子要踏遍上百平方米场上的所有穗粒。竖起的庄稼至少有一尺多厚,在这样又松又软的庄稼杆上转圈行走,受苦人说,牛踩场不比牛耤(jie)地苦轻,况且牛群挤在一起行走,不能快,也不能慢,十分不自由。牛们是极不情愿干这种活的,一不留神它就跑出场外歇着去了,因此外面的娃有两个任务,一是接粪,二是拦牛。站在中心吆喝的都是老汉,后生们干不了这活,没耐性,熬不起。树青曾试着赶牛踩场,不行,嗓子没这么长的肺活量,转着转着自己就转晕了,被牛踩倒了爬都爬不出来,树青赶紧跑出来,把鞭子还给老汉。牛踩场一般踩的都是谷子、糜子一类陕北传统粮食,有时也踩麦子,但效率不高。树青奇怪,怎么不拿驴踩场,冷庙沟的驴不比牛少,而且都精壮有力。德茂指指牛蹄:“你看,它们都分叉叉呢,好碾穗穗,驴蹄是平的。”“那羊蹄不是也分叉吗?”学生到底脑子灵活,树青马上就想到了羊。“说得对,羊也能踩场,俄们有时也用羊群踩场。”这时昆德叔的羊群正从坡下经过,德茂叫上来试试。羊群倒是听话,昆德一吆喝,用羊铲一挥,羊们乖乖的围着场转起来。有些刁羊低头偷吃粮食,还有的屙出了羊粪蛋蛋,娃们去接,根本来不及。德茂冲树青说:“你看,羊身子轻,没有牛碾的利索,羊们偷吃的厉害,羊粪蛋蛋又不好收拾,懊糟事多,要不,羊踩场还是真不错,省下牛们熬累了。”
  一场粮食打完,先用扫帚、木叉、耙篱把庄稼秸秆与粮食颗粒分离。木叉要边抖、边铲,耙篱要边耙边推,不能一下子就把秸秆拢到一边,为的是把秸秆中的颗粒抖净,再用扫帚把把那些短小的秸秆、叶片轻轻的扫出,最后把秸秆推出场外,粮食颗粒用木铲撮成堆。还不能装袋,等着风来,扬场。这时的粮食堆里还有细小的碎叶片、穗鱼鱼,特别是还有不少的土面面混在里面。风来了,用木铲铲起一撮颗粒向上一抛,颗粒落回粮食堆堆,土碎被吹向一边,由人扫走。这“向上一抛”很讲究,必须直上直下,粮食被抛出向上飞去是一条直线,落下来也要是一条直线,落下来的颗粒百分之九十要落到堆堆尖上。如果抛出一片,落下一摊,不但土碎扬不出来,还容易糟蹋粮食。陕北山地场院都小,四周紧挨着悬崖,抛出去的粮食,方向掌握不好极易被吹出场外。长贵扬谷最好,谷子粒小滚圆,手劲稍微把握不好就撒成片了。孙建光不服,抛了两铲,抛的挺高,飞的也远,满场蹦落黄灿灿的颗粒,德盛心疼的拿扫帚直扫,叨唠:“天女散花呢,俄的小祖宗,不用使这大的劲!”长贵手把手的教他:胳臂不用使劲,甚至都不用往起抬,手腕一拧、一抖,木铲猛的一翻,颗粒自然成线飞向空中,不高,丈余,落到堆上。建光试了几次,渐渐掌握。扬场苦也不重,但就怕没风,抛上去的粮食直上直下,没有一点漂移,土沫在颗粒后面照样落到堆堆上。急的德盛老汉拿扫帚在堆上左扫右扫。有时风来了,又大的很,赶紧低低的扬几铲,尺把高,逆风翻铲,也能趁机扬出半堆,全凭技术。就是后来用了机器打场,还是要用手工再扬一遍。受苦人弄点粮食不容易,到口的粮食还是干净点为好。就这样,婆姨们碾、磨前还要簸、洗。
  场上的活计都是些既技术、又细致的活。因此陕北打场是所有农活中最慢的一个环节,那节奏快不起来,断不得、急不得。那是受苦人快到手的粮食,不能不仔仔细细的把它弄到手。
  这回,要用机器打了,那是冷庙沟农业生产的第一次革命,最大的一个改变就是节奏突然要变快了,不是你想快,而是机器把这些受苦人断的不得不快起来。老年人带着疑惑,年轻人带着新鲜感开始接受这场革命。
  6。5。2  机器打场
  十几个后生拿大绳把两台机器(柴油机和打场机)捆了个结实,各插两根抬杠。顺着二女子(同升)家脑畔上的大路,叫着夯歌往山上抬。都是年轻人,虽是沉重压肩,儿话却不断,这回又是宝京领唱:
  “哪家的先人——”
  “嗨呀——”
  “压的人生疼——”
  “嗨呀——”
  “死毬咋真沉——”
  “嗨呀——”
  “日他的先人——”
  “嗨呀——”
  “日不进门呀——”宝财接了一口,改唱为说。宝财在右边最后,根本不该他接,纯粹是瞎捣乱,就是急着想说儿话。
  “嗨呀——”
  “铁疙瘩神呀——”又是宝财。因为大家都没缓过神来,宝财只好自己接了下句。
  “嗨呀——”
  “毬不硬呀——”狗冒赶紧接了一口。他在宝财前面,把夯歌拽向正轨。
  “换宝京呀——”宝旺顺口就接了么一句,因为他在狗冒前面抬杠,他前面就是宝京。按规矩,顺着右边向前传。语速加快,步伐也快了。
  “俄不行呀——”宝京乐得接茬,夯歌成了单口吆喝了,节奏明快,也是劳动号子。
  “换坤山呀——”二狗接茬,他在宝京前面,也就是最前面,左边就是坤山。换成这种节奏后,必须顺序接茬,心明口快,顺口就说了出来。前面没人,开始向左传。
  “俄毬事呀——”坤山接茬直乐。
  “换长贵呀——”韩生根在坤山后面,嬉笑喊道。左边的人转成了从前向后传。
  “俄肚饿呀——”后面的长贵接茬。
  “换青娃呀——”后面的宝仁应了一声。有点儿不灵性,后面不是柳树青,树青在后面那台机器的紧后面抬杠。
  “不能日呀——”最后面的驴娃知道宝仁乱了套,乐得也胡乱回了一句。
  “是他大呀——”驴娃右边的宝财接了一茬,这回他没捣乱,没乱顺序。前面儿话已把大家的乐都憋在心中,专心接夯歌的顺序。宝财的这句儿话把大家乐得实在憋不住,再也抬不动了,撂下杠子,七倒八歪乐得歇了下来。
  柳树青虽知是儿话,但是拿他玩笑,还是惙气,骂道:“日你们先人呢,咋毬都不顶事了,都扔进机器绞烂了吧。”众人哈哈大笑,不觉劳累,嬉笑着上了麦场崾崄。
  抬到场上,固定好机器,安上皮带,浇上油,灌满水。几个后生抢着上来试着发动机器。树生说:“去去去,这么精贵的东西,由得了你们耍了。”于是学着柳树青发动机器的样子去摇动飞轮。树生力大,飞轮转的飞快,树青一松铁拨棍,机器“突”的一声,吐了一口烟就停住了。反复几次,不得要领,累得直喘。毕竟不懂原理,不会利用巧劲和角度,尽管蛮力无穷,只好让位。树青跪下,轻摇飞轮,心中记好圈数和角度,最后低头猛一使劲,机器“突突”的转了起来。宝财闲话:“怪事,这铁疙瘩真是青娃他大呢!跪下一磕头,就转起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打场机似半截柜大小,上有一进口一出口,下有一风洞口。把麦秸囫囵从进口塞进去,打碎的麦秆从出口飞出来;麦粒从下面的风洞口被吹出来。当柴油机加大油门后,打场机内部的转轮发出尖啸的轰鸣声。吓得受苦人不敢挨近。柳树青最先站在入口前擩麦,后面的人递麦秸。四五个人给他一个人递,还忙不过来。不到一袋烟功夫,小半垛麦子就没了。树青满脸是土,胳臂酸疼,坚持不住,退了下来。刘树生顶了上去。拆垛的、递麦的、扫麦秸的、铲麦粒的,十几个抬机器的精壮后生楞是忙得四脚朝天。一跺麦子打完,树生赶紧叫住:“歇歇、歇歇,受不了啦。这机器能把人吃了。”树青赶紧关了机器,众人四仰八叉的都躺到了。风口下面的几个人全都被吹得灰头麻面,看不出人样来了。
  “这机器不省人!”宝京说。
  “打的确实快。”坤山说。
  “算起来,还是省劳力。这一垛麦子要是用牛踩、连枷打,一两天也打不完。”韩生根说。
  “生根,你把人好好组织组织,后生们明儿还是要去种麦呢。”刘树生说。老贾和老申都没来,但跟他交代,机器打场只是试一伙,精壮劳力还是要放到大田秋播,时令不等人。
  韩生根到底是个精明人,他盘算了一下。机器打场,主要矛盾在递麦。事先做好准备,完全可以赶得及。机器没开以前,把垛拆了,把麦子全堆到打场机入口附近,擩麦的人顺手扒拉过来往进一推就得。一个人在出口清理麦茬,一个人在风口归置麦粒,一个人把堆好的麦秸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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