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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骄_白芥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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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目光落到萧莨身上,打量着他,眼中多了一抹深意:“朕是糊涂了,竟不记得国公府还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少年郎,如今见到人倒是想起来了,你是前科的探花,朕记得你写的文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堪称翘楚,你如今,在工部办差?”
  萧莨不亢不卑地应道:“臣是工部都水司的主事。”
  他只是个六品官,没有上朝的资格,除了那回的殿试,确实鲜有面圣的机会,即便是参加那些庆典、宴席,在人堆之中,皇帝也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六品主事,屈才了……”皇帝沉声喃喃,似说与他们听,又似自说自话,话锋一转,又问,“朕听闻,国公府与怀王府有结亲之意,前两日怀王还特地进宫来与朕禀明,说其弟与你情投意合,愿结秦晋之好,甚至愿意放弃王爵只为与你双宿双飞,是否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萧莨的神情格外认真且诚挚,“臣与怀王府的小郎君同心合意,认定了他,愿陛下成全。”
  萧蒙帮腔道:“臣弟与怀王府的小郎君一见倾心,所谓情之所钟,非礼法所能规束,还望陛下体谅。”
  皇帝眸色几变,终是一笑:“既是有情人,朕又怎会不答应,从未有过祖宗规矩是宗室男丁不能嫁作他人妇的,既是两厢情愿之事,朕便成全你们,亲自为你们指婚。”
  “谢陛下隆恩。”萧莨赶忙谢恩,言语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又说了几句,皇帝乏了,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那端坐不动的虞道子抬眼,望向俩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双瞳微缩,若有所思。
  马车驶离皇宫,萧蒙叹道:“若非南边出事,陛下怕也不会这么痛快答应这门婚事,还亲自下旨指婚。”
  皇帝如今愈加依赖他们承国公府,唯恐西北边境也守不住,终有一日会逃无可逃。
  他们不过是求一门婚事而已,他自然要满足。
  萧莨皱眉道:“陛下应当也是想借此让我们与皇太弟生出嫌隙,国公府与怀王府结了亲,还是陛下指的婚,皇太弟必会多想。”
  “皇太弟怎么想与我们无关,”萧蒙微微摇头,“陛下着实多虑了。”
  他们萧家向来无意掺和皇权之争,与皇太弟亦无不该有的往来,小姑出嫁之时,祝玖渊还只是亲王,彼时尚有皇太子在,若非祝玖渊诚心求娶,小姑又当真动了心,父亲也不会答应。
  那或许是萧让礼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之后陛下说不得会重用你,再利用你去对付皇太弟,你,……万事小心。”萧蒙沉声提醒萧莨。
  “我知,”萧莨应道,“我心中自有数,兄长放心。”
  傍晚,萧莨推开窗,一只小巧的黄莺鸟自窗前跃过,绕着窗外的梧桐枯枝盘旋一圈,跃身而下,落至窗台上,抖了抖羽翼,放声吟唱。
  萧莨微微睁大双瞳,黄灿灿的鸟儿格外喜人,千啼百啭、芳音袅袅。
  他怔怔看了片刻,神色一顿,转身快步出了门。
  王府的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外,萧莨上车推门进去,因为走得过急额头上隐有渗出的薄汗,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笑容粲然的祝雁停,好半晌,喉结滚了滚,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祝雁停眼眸含笑,不答反问:“表哥怎知我来了?”
  自那日围场回来,祝雁停因为脚上受伤一直没出过门,这几日朝中事情又多,萧莨亦抽不出空去看他,他们已有好些天没再见过。
  萧莨一时有些恍惚:“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不然我今日也不会出来,这几日都未见到表哥,我有些想你了。”祝雁停笑着呢喃,坦然诉说心中思念。
  萧莨长久地凝视着他,祝雁停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被萧莨扣住手腕,拉入怀中,炙热气息落在耳畔:“我看到那只莺鸟,先前在你的院子里见过。”
  祝雁停抬手环上萧莨的脖颈,轻声一笑:“我特地带来的,好玩吗?”
  “嗯,好玩。”祝雁停总是带给他这样的喜出望外,叫他打心眼里欢喜。
  “我院中那些莺鸟都是我自个训出来的,从前还被关着的时候,用之与兄长传递信号,它们可机灵,……不说这个了,表哥,你今天进宫去了是吗?”
  “是,”萧莨的语气是难得的轻快,“陛下已经答应,会为我们指婚。”
  “真的?”祝雁停眸光乍亮,眼里有漫溢出来的惊讶与喜悦,“真的会赐婚?”
  “嗯,圣旨明日应当就会下来。”萧莨眸中带笑,轻颔首。
  “那可太好了,如此,便再不会有人反对我们,陛下可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萧莨抬手抚上祝雁停的面颊,轻声一叹:“就只是要你放弃王爵,委屈你了。”
  祝雁停漫不在乎:“一个王爵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表哥以后对我好些,我便不委屈,你以后,可事事都得依着我。”
  “好。”萧莨未有半分犹豫,兄长之前曾说祝雁停身上没有祝家人的骄纵之气,其实不然,祝雁停的骄纵或许只对他,他亦十分受用。
  说了一会儿话,祝雁停便要走:“兄长叮嘱了我回去用晚膳,过两日我再来找你。”
  萧莨执起他的手,在指节上落下一个轻吻:“路上小心。”
  下了车,萧莨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黄莺追逐着车舆,金色毛羽在斜阳下熠耀生辉,莺啼声渐远,那人的昵昵之音还依稀在耳边。


第18章 不定心绪
  清早,祝雁停刚起身,正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怀王妃身边的人送来册子,说是王妃为他备的嫁妆清单,请他亲自过目,若还有什么缺的,再行补上。
  祝雁停接过,轻勾唇角:“你们回去跟嫂嫂说,她有心了,这些已足够,不必过多麻烦。”
  将人打发了,祝雁停翻开册子随意扫了一眼,他嫂子果真大方,尽挑好的东西给他,沅济寺后山脚下那座御赐的庄子便在其中,想必是他兄长的意思。
  指婚圣旨已下,承国公府前几日业已送来聘礼,定下婚期,就在今年年底。
  祝雁停搁下册子,心神一时有些恍惚,这是他想要的,无论是为了兄长,还是为了私心,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应当高兴,应当满怀希冀,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并不踏实,只无法说与旁人听。
  过了片刻,阿清进门来,将手中信封递与祝雁停,低声禀报:“郎君,这是西北边来的信。”
  祝雁停眸色一黯,挥退其他人,将信接过,阿清小声解释:“这信是一队走西北的商队带回来的,若非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国公府的动静就错过了,送信的人几要走到国公府门房上堪堪被截下,信拿到立即便送来了府中。”
  祝雁停面色冷然,拆去封蜡,果真是柳如许写来的信,厚厚一沓,信中说了不少他去了雍州之后的事情,又与国公府道谢,感谢国公府特地托人给他们送银子,末了问候萧莨安好,其间几次顿笔,显见他写信之时的心绪不宁。
  看至最后,祝雁停捏着那几张纸怔忪片刻,直到阿清轻声唤他,才回神淡道:“扔去火盆里吧。”
  阿清将信纸放入火盆中,火苗迅速蹿起,炽烈燃烧过后又归于平静,祝雁停站起身:“走吧,随我出门去。”
  辰时,马车停在承国公府侧门,萧莨早已带人在那等候,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下,即便都是男子,成婚之前亦不好频繁私会,故祝雁停每回来,都只走侧门进。
  天气越发的凉,秋霜晨露俱都凝结着寒气,祝雁停从车上下来,萧莨立即为之披上斗篷,执起他一只手。
  祝雁停的手心总是微凉,怎么捂都捂不热,萧莨不由蹙眉,祝雁停笑道:“表哥怎一大早的就皱着眉头,是有什么心事吗?”
  “你手心这么凉,怎不多穿件衣裳?”
  “出门时太匆忙了忘了,我早膳都没用呢。”祝雁停不在意地解释。
  萧莨没再多言,牵着他的手进了府中。
  进屋后萧莨吩咐下人去关窗户,祝雁停忽然道:“等会。”
  他去到窗边朝外头望了望,上回来还平平无奇的后院种上了一片竹林,新栽下的嫩竹随风摆动,曲径通往深窈,看不到尽头。
  “这是……?”祝雁停惊讶回眸,望向萧莨,眼中隐有亮光。
  “我见你院子后头种了一片竹林,我怕你日后来了国公府会想家,便也让人种上了这个,将后院打通,这片林子连着湖畔,日后去湖边亦无需再绕道。”
  萧莨说罢上前,亲手关了窗户,拉过祝雁停:“等修缮好了再带你去看,先去用早膳。”
  祝雁停怔愣半晌,忽地抬手环住萧莨的腰,靠向他。
  萧莨轻抚他的后背:“怎么了?”
  “表哥,你怎么这么好……”
  萧莨抱了抱他:“应当的,你别想太多,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早膳很丰盛,有祝雁停在,萧莨特地叫人多送了些吃的来,不时给祝雁停夹菜。
  祝雁停抬眸与他微微一笑,不用多言语,便能看懂彼此眼中的浓浓情意。
  萧荣不请自来,还带来了卫氏特地叫他送来的点心,咋咋呼呼地告诉祝雁停:“这是伯娘身边的李嬷嬷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她做的点心可好吃,但轻易不肯露一手,想必是伯娘知道你今日会过来,特地叮嘱她做的。”
  热气腾腾的点心搁上桌,俱是小巧玲珑、精致可口的模样,祝雁停笑道:“那你一会儿再替我去与国公夫人,还有那位李嬷嬷道谢。”
  自那日祝雁停在围场上救了萧莨一回,卫氏就转了态度,不再反对他与萧莨之事,后头指婚圣旨下来,更没了顾虑,积极筹备起婚事。今日特地叫萧荣送来点心,主动示好,想必是担心祝雁停因先前之事生了心结,祝雁停倒是想亲自去道谢,不过现下他与萧莨已然定亲,按着习俗得等到成亲之后,才能正式拜见对方长辈。
  萧莨给他夹了一块豆沙蜜酥至碗中:“你尝尝这个,昨日母亲特地问过你的口味,才叫人做的,你应当会喜欢。”
  “好,”祝雁停将蜜酥送入口中,果真松脆香甜、酥而不腻,一口便能吞下,他又多吃了几块,盈盈笑道,“先前阿荣还说怀王府做出的点心好吃,我看这位李嬷嬷的手艺才当真是一绝,以后我进了国公府,岂不是时常都有机会能吃到?”
  “那你就别想了,”萧荣哼笑,“李嬷嬷一个月最多就做一回,而且做得极少,有伯娘的宝贝孙子孙女在,轮不上我们的,今日你是客人,我和二哥才沾了你的光,能尝上一口。”
  “不要紧,”萧莨与祝雁停道,“你若是喜欢吃,我叫人去学,以后在我们自个院中立个小厨房,专门做给你吃。”
  祝雁停只是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萧荣哇哇叫着“二哥偏心”,可惜未有人理他。
  用过早膳,萧莨赶着萧荣走,让他赶紧去书院念书,萧荣不情不愿:“二嫂不也没去吗?”
  祝雁停对这句“二嫂”很是受用,但没许他留下来:“我只是在国子监借读,去不去都无碍,你与我不一样,你还想不想考试了?都这个时辰了,怎还赖在家中?”
  萧荣郁闷地耷下脑袋:“……你明明之前还说要参加科考。”
  “你顾好你自个吧。”
  打发走了萧荣,萧莨犹疑问祝雁停:“你想参加科考?”
  “随口说说的,”祝雁停淡道,“你见过哪个王府嫡系子孙是走科举入仕的,我嫁与你本就够引人侧目了,再如此独树一帜,未免过于招摇,还是算了吧。”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祝雁停略想了想,道:“我兄长都只是个闲散王爷,更别提我了,以后再说吧。”
  萧莨欲言又止,到底未有再问。
  用过早膳,他二人去书房,萧莨作画,祝雁停给他研墨。看了片刻,祝雁停便看出端倪,萧莨画的是他,那日在上元节灯会上初见时的他。
  祝雁停的面颊上泛起红晕,难得羞赧:“你画这个做什么?”
  萧莨抬眸看他一眼,下笔愈加细致。
  见他不理自己,祝雁停干脆去书架上找书看,翻了一阵,翻出几本萧莨手抄的前朝典籍,坐去一旁榻上细细研读。
  一个时辰后,萧莨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迹,祝雁停凑过去瞧,愣了住。
  萧莨竟将当日点滴都记得这般清晰、分毫不差,他笔下的自己柔和、安宁,仿佛与世无争。可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怀着目的,有意地接近萧莨。
  “你在想什么?”
  祝雁停回神,讪然一笑:“没什么,表哥你画得太好了,我有些惭愧。”
  萧莨不解:“惭愧什么?”
  “表哥,……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并未有你想象中那般好,你会如何?”
  祝雁停一瞬不瞬地望着萧莨,眼中似有晦暗之意转瞬即逝,萧莨搁下笔,将之拥入怀中,轻声喃喃:“你别想太多,我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好,人无完人,无论你有什么缺点,我都能包容。”
  祝雁停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轻闭双眼,回抱住萧莨。
  之后那一整日,俩人一直在书房中,看书、作画、品茗、对弈,及到落日时分,祝雁停起身告辞:“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萧莨拉着他的手有些不舍,祝雁停笑了一笑,目光落到先前他随手搁在榻边的那几本书上,略一顿,道:“表哥,那几本书我还未看完,能否让我借走一阅,过些日子再还你?”
  “随你。”
  萧莨将祝雁停送出府,上车之前,祝雁停问萧莨:“表哥,下回你休沐,我们去城外吧,去我庄子上,我带你去玩,可好?”
  “好。”萧莨没有犹豫地点头应下。
  祝雁停轻声一笑,与他道别。
  更深露重时,房中烛影幢幢,祝雁停坐在桌前,手中握着笔,迟迟未有落下。
  那个萧莨亲手为他捏制的,荷莲状的笔洗就在案前,祝雁停盯着那一方物什,心神恍惚。
  阿清小声喊他:“郎君,可还要再点几盏灯?”
  “不必。”祝雁停回神,轻舒一口气,在信纸上落下第一笔。
  阿清是认识些字的,见祝雁停写了半页,没忍住问他:“郎君,您何必多此一举,还特地给他回信?”
  “你不懂,”祝雁停微微摇头,“不叫他彻底死心,他还会想方设法联系国公府。”
  他借来萧莨手抄的书,就为了模仿萧莨的字迹,以萧莨的口吻给柳如许回信,告诉柳如许,他已另定他人,不日就要成亲,让柳如许别再惦念他,往前看。
  信写完,已快至子时,祝雁停搁下笔,又细细看了一遍,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封好,递给阿清,沉声道:“明日便派人送出去吧。”


第19章 临雍讲学
  九月丙申,皇太弟祝玖渊至国子监临雍讲学。
  天子临雍是历朝历代常有之事,意在崇儒重道、教化天下,笼络仕林读书人,至大衍朝,每岁一临雍,已成定例,数百年间从未间断。只不凑巧,皇帝这些日子病了一场,染了风寒卧榻不起,实在有心无力,代天子临雍之事便落到了皇太弟的头上。
  天色尚未亮,一众学子已至辟雍殿外等候。
  因起得太早,赵允术一直在打哈欠,萧荣歪着身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祝雁停与他们站在一块,小声提醒二人:“一会儿人就来了,你们收敛着些,别被人看见了。”
  赵允术尴尬地挠了挠头,问他:“郎君,你今日怎也来了?何苦来受这个罪?”
  “就是,”萧荣点头附和,“我们是非来不可,你大可在家中睡觉啊。”
  祝雁停淡笑:“储君代天子临雍讲学,我等接受教化,怎就成受罪了?”
  萧荣不以为然地撇嘴:“谁要听他讲什么。”
  祝雁停闻言侧目看萧荣一眼,但见他满脸不屑,似对祝玖渊大为不满,祝雁停神色略顿,眸中倏忽滑过一抹深意。
  萧荣并未注意到他若有所思之态,压低声音嘀咕:“真是奇了,陛下如此忌惮皇太弟,前些日子还因围场之事发作了他母家舅舅,怎今日会愿意让皇太弟来讲学,将这大好的笼络天下学子、树立声望的机会拱手让给他?”
  “这我知道,”赵允术的声音压得更低,告诉他们,“我听我父亲与大哥私下议论,陛下身子抱恙起不了身,有意将讲学时间延后,刘首辅在朝会上提了,群臣为这事争论不休,说这每年临雍讲学的日子自太祖皇帝定下起就从未更改过,又说储君代行此事的前例也不是没有,景瑞朝时,太子就曾数次代皇帝临雍讲学,这一套一套的祖宗规矩摆出来,便是陛下和首辅大人都没辙,只能咬牙认了。”
  萧荣不以为然,嗤道:“景瑞朝的太子那是深得皇帝宠幸,皇帝愿意给他在仕林之中立声望,现今这位皇太弟殿下,……嘶,陛下这病得也太巧了些。”
  祝雁停眼眸轻缩,似是想到什么,哂笑一声。
  卯时六刻,钟鼓齐鸣,升座,乐声起,国子监诸生分列侍班官员之后,一齐下跪行大礼。
  皇太弟祝玖渊上阶落座,鸣赞官立于阶下,高声道:“进——讲——!”
  国子监监事上前一叩首,入座进讲《礼记》。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讲毕,祝玖渊阐发书意,声音经由道道传报,自殿内传至殿外,传遍国子监每一处角落。
  萧荣听得心不在焉,祝雁停则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礼记》讲完,再有内阁学士兼詹事府詹事进讲《孟子》。
  便听他朗声道:“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待他讲完,祝玖渊目光微沉,徐徐开口:“余尝闻,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祝玖渊侃侃而谈,从詹事府詹事所讲引出他自己的观点,说的都是圣人之道,仁义之人不会遗弃亲者,不会背弃君王,同样,有智慧的君王诸侯亦看重土地、人民和政事,而非金玉珠宝,再由此引经据典,以教化在场仕官学子。
  听着此间言论,阶下众人神色间俱都多了些微妙深意,但没敢过多表露。
  圣人之道自然不会有错,可如今谁人不知天下动荡,西北边的失地尚未收复,南边又刚刚被那些匪军新夺下两州,处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可皇帝做了什么?皇帝只镇日醉生梦死,修仙向道,不问国事。皇太弟以此讲学,若说没有半分含沙射影之意,怕也没人信。
  祝雁停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他便知道,这位储君殿下先头吃了个闷亏,必咽不下这口气,这番讲学之言不但得人心,还下了皇帝的脸面,想必是故意为之。
  之后哪怕皇帝再气恼,也不能拿他如何,毕竟,圣人之言,又何错之有。
  讲学一直到晌午才结束,又站又跪几个时辰,萧荣累得几乎瘫在地上,祝雁停见之有些无奈:“就你这样,难怪你二哥这般操心你的学业,旁的人听学或都有所获,就你光惦记着喊累了。”
  萧荣有气无力地嘟哝:“你还没嫁给我二哥呢,别这会儿就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了,教训我的语气都一个样。”
  祝雁停笑了笑,没再说,领了他去自己那用午膳。
  没了外人,萧荣亦没了顾忌,言语间对皇太弟多有抱怨,祝雁停好奇问他:“你为何对皇太弟怨气这般大,他几时得罪你了?”
  萧荣悻悻闭嘴,沉默一阵,道:“反正你马上就要成为国公府的人了,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就是看那位皇太弟不顺眼,道貌岸然、欺世盗名,人前人后两个做派,不是个东西。”
  祝雁停眸色微动:“为何这么说?”
  “我小姑当初是他自个求娶的,殷勤备至惹得我小姑动了心,我们家里人都被他骗了,觉得他诚恳,是真君子,又实在拗不过小姑,我伯父这才答应这门婚事,小姑嫁去后才知道他还有个非常宠爱的侧妃,是他表妹,那女子骄纵得很,仗着他的宠爱不将我小姑放在眼中,小姑性子软弱,被人欺负了又不跟家里说,一来二去生了心病,有了身孕之后也一直郁郁寡欢,身子没养好,最后就难产没了,腹中胎儿也没保住。”
  萧荣说得眼眶微红,咬牙切齿间带着愤恨之意:“我还记得小姑生产前几日,我去看她,她一脸憔悴、面色蜡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瘦得只剩一个肚子,吃什么吐什么,几要将胆汁都吐出来,她的夫君却对她丝毫不上心,连下人都敢怠慢她。……非但如此,原先的太子夭折后,他还没少借我们国公府的名义在外头结交朋党,叫朝中人都以为萧家与他绑在了一块,伯父和大哥在边疆顾不上这些,二哥那会儿也还只是学生人微言轻,所有人甚至连陛下都觉得我们家与他是一派的,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储君,却叫陛下记恨起我们国公府。”
  萧荣絮絮叨叨地数落着皇太弟,完全不设防地将家中之事尽数说与祝雁停听,祝雁停心思几转,面上不显,只劝萧荣道:“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去了外头可千万别再说了,他毕竟是储君,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你有再多的怨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萧荣愤愤不平,还想再说,阿清进门来,小声与祝雁停禀报:“郎君,皇太弟派人过来,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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