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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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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殊楼很大,但内里装潢很雅致,看得出有刻意装出水乡风韵,像是文人雅客喜欢的地方。但柳易向来不认为这种地方能做出多么好吃的东西,他在江南长大,北疆的厨子做江南菜,即使手艺一模一样,食材也不可能和江南一样,更别提虾蟹这些终年寒冷的北疆不太可能有的生鲜水产了。
  他从未在北疆尝试过江南菜,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不可能做出他家乡的味道——即使他已经背井离乡十几年,再也没回过那个小小的渔村。
  “这里的招牌菜是桂酒醉鸡,用的是江南运来的桂花酿,味道很不错。”宫季扬带他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从木楼梯走到晏殊楼的楼上雅间去,边走边为他介绍菜式,“不晓得先生有没有去过江南,宫某去过几次,觉得晏殊楼的味道不比水乡的掌勺师傅们差。”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柳易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注意力全集中在周围的环境里。
  他注意到,一楼的客人几乎都是普通百姓,只有少数几个混进去的武人,看起来和刚才街上冒充行人的家伙一样,都是宫季扬派来的……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
  他盯住了其中一个穿灰色布衣的人,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这个本应死了的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北疆不是那么好来的地方,尤其雁城更是在宫季扬的手里牢牢攥着,这家伙就算没死也有那么多人盯着,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柳易上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劳将军先去点菜了,我看到一个旧识,去去就来。”
  他转身一阵风似的原路下了楼梯,从餐桌间的间隙穿过,直直走向了晏殊楼的厨房后门。宫季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拍拍手,示意齐深带人去追,自己则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雅间。
  柳易出了晏殊楼的后门,紧追那个眼熟的灰色影子而去,他步子迈得不大,却走得极快,最后在对方即将拐过街角时从身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力度不小,立刻清晰地听到了那人的闷哼声。
  “你想杀了我啊?”庄旭升苦着脸转过身来,脸上作了些伪装,熟人却还认得出是他,“长明,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的。”
  “那是在你不给我惹事的前提下。”柳易冷着脸将他拽到巷子里,确认齐深暂时还没有追上来,这才继续开口说话,“你不要命了,既然没死就好好躲起来,跑到北疆来送命吗?”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是真的在生气,庄旭升讪讪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这不是来投奔你嘛……”
  “说的屁话连自己也不信,还想骗我?我来北疆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跑来投奔我的?”
  “哎呀我这不是……”庄旭升还想继续说,却被他用手肘猛地一撞,鼻血顿时哗哗地流了下来,“又发什么疯呢你!”
  柳易偏过头望了望侧面的屋顶,知道齐深已经藏在了那里,脸色缓和下来,拍了拍正拿袖子擦鼻血的庄旭升,“我不小心,来,手帕给你,好好擦擦。”
  被他暗中拧了一把胳膊上的肉,庄旭升知道有情况了,于是配合他演起戏来:“不是我说,表弟啊,我不过是替姑父来叫你回家,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柳易没有应他,满脸不悦地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扔掉了那块沾满血迹的手帕。
  “唉,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姑父姑母,可是他们也是为你好。”庄旭升继续装模作样地絮絮叨叨道,“他们不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嘛,你回去娶个媳妇继承家业,不比在这寄人篱下来得舒坦?”
  柳易仍然没有开口,他留意着齐深所在的屋顶的一切动静,只要齐深有别的念头,他可以瞬间格杀。
  他不能让宫季扬发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庄旭升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想法,嘴上没把门地胡说八道起来:“你瞧那张家小姐也不算太难看,也就是胖了点,不然你就娶了呗,也落个清净……”
  “你再说我要翻脸了。”柳易淡淡地打断他,“人已经走了,接下来我们继续算账?”
  庄旭升立刻变成了个封口罐子,还识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易挑了挑眉,伸手拨开他碍事的手,把他贴的络腮胡子撕下来,“你这易容也太拙劣了,想骗过谁呢?”
  “我又不像你那么在行,也就骗骗追着我的那些傻子。”庄旭升翻了个白眼,随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不过长明,你这次出门……没怎么伪装啊?”
  “假亦真时真亦假,不是么?”柳易随手掏出几样东西给他修补脸上的易容,“我原本的样子看起来更没有威胁,也不容易被见过我易容的人认出来,在我看来这比易容安全多了。”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伪装,庄旭升认识他太久,就像他一样看穿庄旭升的易容一样,庄旭升能认出他并不奇怪。但真要他认真来分辨,说不定会发现柳易现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和真容不太一样。
  这才是易容的精妙之处,他敢担保,他卸下这些伪装后,宫季扬一定认不出他。
  “倒也不是没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你。”
  庄旭升摸了摸他新画上的假胡子,仔细盯着柳易又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问:“你现在用的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搁外头叫你柳长明吧?”
  柳易惯用的假名太多,他根本不记得。
  “没有用假名,你就直接叫我本名,别叫长明了。”柳易摆摆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贴了一颗假痣,“柳易这个名字没什么人知道,但柳长明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你可别给我叫露馅。”
  庄旭升了然地点头。
  柳长明自然多的是人知道,那可是江陵城第一名角儿的名字。
  
  第3章 旋涡
  
  柳易是梨园出身,长明是从大火里救下他的戏班老师傅给他起的名字,他只知自己全家死在一场烧掉整条大街的大火里,却生养他的父母知之甚少。老师傅说捡到他时他坐在路边大哭,整条街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来寻他,因此只好将他带回了戏班子。
  他身上有一块刻了“易”字的玉佩,雕工精巧,玉质细腻,是块佳品。而且那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于是“易”就被当作了他的名字,老师傅为他另起了长明一名,然后将他送到了班主手里。他一直学戏到十岁,这才遇到他现在的师父,开始学习武艺和易容之术。那之后他仍然经常回江陵,因为教他易容的先生说,学戏能让他更好地扮演另一个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会有眼神和表情上的区别,他要他回去练这个。
  如今他每年会回一次江陵——如今戏班子成了江陵一景,他每年登台一次,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个可以倚仗的身份,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名角儿。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没人会想到,江陵梨园最当红的长明会是武林中人,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的徒弟。
  慕容端这人收徒有些毛病,他喜欢收集父母双亡的孩子,然后按收徒顺序给他们改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柳易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姓柳,否则就要像小师弟一样被强行改名了。
  他在慕容端门下排行第六,此番到北疆来,其实是受他师兄沈无青所托。燕回山的猎户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但宫季扬查不出什么破绽,只好从他本人身上下手。
  “长……柳易啊,我看北疆最近不太平,你要不也早些和我一起回去……”庄旭升想到自己听到的流言,越想越是不安,“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牵连,宫季扬……”
  “好了,别说了。”柳易打断了他,“隔墙有耳。”
  在北疆,宫季扬像个无所不能的王,他不敢在大街上冒这个险。
  他让庄旭升先藏起来,免得被追杀他的杀手发现,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暗号,这才警惕地分开。
  假如柳易知道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让庄旭升自己离开。
  他返回晏殊楼时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正想着宫季扬会不会起疑心,就迎面遇上了他。
  “我见先生这么久没回来,正想让齐深去找你。”宫季扬停下了正向外走的脚步,转身和他一同返回,“伙计说菜都好了,我让他们温在锅里,这就端上来。”
  “老家的表哥来寻我,多说了几句琐事,劳将军久等了。”柳易站在他侧方,恰好是方便推门的位置,他再自然不过地伸手去推门,却在手碰上门的瞬间皱了皱眉头,门开至一半时猛地抬脚将它踹得全开,厉声喝道:“滚出来!”
  没有人听话地滚出来,倒是有一把飞刀从屋里激射而出,迎面直刺他的眼睛。柳易闪身避过,想警告宫季扬离远些,却见那人笑吟吟地从齐深腰间抽出了刀。
  “看来有段时间没动手,这些鼠辈都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啊。”宫季扬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举起那柄出鞘的刀,“先生莫慌,宫某来会会这位贵客。”
  他脸上虽在笑着,眼里却像燕回山的积雪一样,堆积了厚重的寒意。柳易看在眼里,无声地从门前退开,将最危险的位置让给了他。
  齐深沉默地站在暗处,没有上前护主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这是设计好的还是真正的突发事件,只是既然他们主仆都有恃无恐,他也大可不必过分操心——这飞刀的力度不够,即使到了眼前也能避开,宫季扬若是败在它手下,这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下去了。
  他执刀的手极稳,绝非不入流的习武之人。
  刺客一击不中,没有再作更多尝试,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只听得见被踹开的门来回摇晃发出的轻微响声。
  柳易眯起眼睛,作为旁观者,他将宫季扬的动作看得更加清楚,并从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他谨慎得惊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真正的刺杀。
  他本不想插手,但很快他就发现,来的这名刺客是个熟面孔。
  宫季扬没有去推那扇被柳易踹过的门,他扬刀直接将半遮半掩的门板劈成两半,门上的积灰伴随着门板碎裂的声音雨一样洒了下来。藏在门后的刺客吃了一惊,贴着墙面借力跃出,只来得及避过接下来的这一刀,却没能躲过宫季扬另一手射出的袖箭。
  遮住半张脸的黑布被袖箭钉在墙上,他警觉地单手捂住脸,转身就想逃。但在那之前,柳易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脸。
  丞相府的人。
  就他所知,先前追杀庄旭升的正是丞相的手下——他偷了丞相见不得人的秘密宝贝,丧家之犬般被从北追杀到南,最后“死”在有江湖第一刺客之称的魏情手中。庄旭升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他不知道,但魏情从不说谎,她说杀了庄旭升,那庄旭升必定已经死在她手下……至少,她认为庄旭升已经死在她手下。
  李丞相和宫季扬素未谋面,也不存在夺权之疑,在他看来,这刺客根本不是冲着宫季扬来的,而是因为他刚才与庄旭升见了面,想要来杀他灭口。
  丞相手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为了它非杀庄旭升不可?
  庄旭升是个贼,或者该说他是个大盗,偷的尽是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贪官。他去偷李丞相家并不奇怪,李丞相是个大贪官,但他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为官,先皇一直不敢动他,现在的皇帝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一滩烂泥,更不敢拿他怎样。对庄旭升这样的家伙来说,李丞相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他不去偷柳易才觉得奇怪。
  但他偷了以后就出事了,柳易听说他的死讯时以为他偷到哪个高手家里了,结果却是朝廷官员——庄旭升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一个文官即使再有权再富有,也用不着雇能杀得了他的高手在家中坐镇,除非……他家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宫季扬自然不会让这样在他面前撒野的刺客逃走,他向齐深使了个眼色,然后横刀拦住了刺客的去路,一招一式都狠辣得紧,逼得那人全无退路,被迫退到了远离窗口的角落里。
  他这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不留下些见面礼就想走吗?要知道,在北疆这可是很不受欢迎的习惯。”
  刺客单手格挡他步步紧逼的攻击,显得越来越狼狈,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题。宫季扬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脸上仍然带着笑,眼神和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逼得刺客再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才白着脸道:“我找错了人,多有得罪。”
  宫季扬却不管他那句敷衍,甚至可能被进一步激怒了,柳易眼见他每一刀都直冲刺客的要害而去,却像猫捉弄老鼠般没有把劲使到实处。即使是这样充满恶意的戏弄,刺客也没能再找到机会逃走,最后被他挑飞了手中的弩箭和匕首,摔倒在地。
  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齐深立刻敲晕了他。
  “啧,没用。”
  刺客一陷入昏迷,宫季扬马上对他失去了兴趣,兴致缺缺地把刀丢给齐深,自己拉过一张还算完好地椅子坐了下来,再没去看那刺客一眼。
  柳易目睹了他制服刺客的过程,终于对传说中喜怒无常的镇北大将军宫季扬有了一点真实感,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事。
  假如刺客真的为庄旭升而来,既然他们能跟着他到晏殊楼来,也就能跟着庄旭升离开——虽然做了新的伪装,但对于一路跟着他的刺客而言,庄旭升和平时毫无两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如果真有别的刺客跟上了庄旭升,那他必定凶多吉少。
  他那位朋友虽然没有如传言中那般身死,身上却也有不轻的伤,他原本打算给小师弟传封信,让他来为庄旭升治治伤,现在看来……也许不需要了。
  柳易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从那刺客嘴里撬出些话来,然后将他杀了——他不能让庄旭升的身份暴露在宫季扬眼前,那样不只生死未明的庄旭升,连他都会有危险。宫季扬的疑心之重他早就见识到了,他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
  他在认真地替庄旭升感到担忧,坐在椅子上的宫季扬却在这时候想起了他,那张有些阴沉的脸上突地浮起一个笑容,像水里浮出的游鱼:“先生,看来我们得换一个房间吃饭了。”
  毫无疑问,宫季扬是英俊的,他祖上据说有前朝皇族血统,父母年轻时相貌都非常出色:宫老将军曾被选作先皇的伴读,在京中虏获了颇多官家小姐的芳心,也包括他娘。宫季扬的娘十四岁便是名满京都的美人,无数才子竞相为她赋诗赞美,即使相隔四十余年,柳易也对那位美人相当好奇。有这样的父母,宫季扬自然丑不到哪里去,甚至称得上颇为俊朗,但他眉眼间总有一股萦绕不去的阴沉,虽然脸上常挂着笑,眼底却是冷透了的。
  像燕回山的积雪,常年不化,柳易想。
  “无妨,将军的刀法很是精妙,让人大开眼界。”他笑了笑,看着宫季扬唤来店小二清理房间,然后随他到了另一个雅间。
  这一间较方才那间要小些,却也装潢精致,离楼外街道较远,窗外是一片葱茏绿意,倒是比先前的更加幽静。
  “将军今儿想吃些什么?”小二似乎与宫季扬熟识,丝毫不受方才的混乱影响,态度自然甚至还有些热络,“掌柜的说,有新到的桂花酿,让我一会儿给您送上来,您一定喜欢。”
  “来只醉鸡,再炖个鱼头汤。”宫季扬也不去看送上来的菜牌,径自点了几个菜,然后转向坐在一旁喝茶的柳易,笑着问道,“先生有什么想吃的?”
  柳易对这晏殊楼的菜式没抱多大期望,自然也不在意点些什么菜,“我初来乍到,还是听将军推荐吧。”
  “那你说,还有些什么好东西。”宫季扬望了一眼店小二,全无刚才将刺客一步步逼到绝境的阴沉和冷酷,看上去心情还很不错。
  “不如来个姜醋猪蹄?天气太冷了暖暖胃,里头加了咱们自家酿的白酒,将军您去年冬天还夸它味道不错呢。”小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宫季扬让他说,他就把店里的招牌菜一个个数了出来,“还有素什锦,虽然是素菜,味道可也一等一的好……”
  宫季扬脸色不变,齐深忙不迭地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报菜名:“好了好了,就你说的这几个,快去让厨房做吧。”
  “诶,好嘞。”店小二笑着应下,收好菜牌下楼去了。齐深见宫季扬也不太待见他留在这儿,和他说了一声,自己离开雅间也出了门。
  “齐兄弟不和我们一块儿吃?”柳易有些不解。
  “他有别的事要办,我们吃就好。”宫季扬亲手为他倒了杯茶,看起来并不在意齐深的去留,“不知先生酒量如何,这儿的桂花酿后劲挺足,喝多了说不定就要错过灯会了。“桂花酿柳易喝得可不少,至少他自认一定喝得比宫季扬要多,被他在酒量上看轻实在让人有些不高兴。
  “算不上好,但还过得去。”他勾起嘴角,“将军海量,不敢相比。”
  宫季扬用指骨敲了敲桌子,他抬起头。
  “你从未与我共饮,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海量?”他望着柳易笑,“不如就趁有酒,你我比一比?”
  “……”柳易无奈地提醒他道,“将军方才还在说不想错过灯会。”
  想一出是一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灯会可以改日再看,先生想看,我随时让他们摆出来。”宫季扬不为所动,似乎忽然对拼酒量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多点几个菜,我们喝几杯。”
  他状似无意地说出那句“随时让他们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易心里一动,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毕竟他也并非真的想看灯会——两个大男人看什么花灯,肉麻兮兮的。而且,撇开桂花酿味道如何不说,既然是拼酒,就至少有一个人会喝醉……宫季扬喝醉了说不定会说出什么秘密呢?
  小二听说宫季扬要全部的桂花酿,本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还是应了句好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汉子搬了好几大坛酒上来,犹豫着道:“将军,这次就运了这些,您看……”
  宫季扬瞥了那些坛子一眼,显然并不满意:“就这么几坛?”
  那几个酒坛其实个头已经不小,盛满的话分量加起来算得上多了。柳易不知道掌柜是从哪里运来的桂花酿,但就他所知,能留到这个时节的桂花酿,多是陈酿或留给达官贵人的量,能弄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眼见店小二已经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他只好开口帮忙解围:“不是说后劲足吗?其实这些也不少了。”
  宫季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瞳孔黑得像深雪里的黑曜石。良久,他抿紧的嘴角舒展开来,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既然先生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柳易为他肯听自己劝感到意外,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假如宫季扬就这么发起火来,齐深不在,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小二感恩地望了他一眼,赔着笑告罪而去,不一会儿,将菜和汤都为他们端了上来。
  烤得金黄的整鸡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斑,浇上混了枸杞的澄黄色酒液和蜂蜜,浓稠的汁液与油脂滑过鸡身,滴落在盘底的碧绿菜叶上,勾得人食指大动。
  柳易本没有多大兴趣,却被它散发出的香味吸引,觉得诱人之余又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又看了看那道盛在白瓷盆里的鱼头汤,里面放了不少药材,一整个鱼头被埋在雪白的汤和若隐若现的药材里,汤面上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和鲜红的枸杞,鲜香扑鼻又不不带腥气,实在难得。
  不算是完全的江南菜,兴许是为北疆寒冷的天气经过改良,却带有再明显不过的江南风味。
  宫季扬为他盛了碗鱼汤,将半个鱼头用勺子舀开,放进他面前的碗里,殷勤道:“先生尝尝,这天气最适合喝热腾腾的鱼汤。晏殊楼的鱼是清早派人从冰河里捞的,也只有这段时间能捕到,肥美嫩滑,不会太腥。”
  他都这样说了,柳易不吃也说不过去。他悄悄用指尖在碗沿探过,不着痕迹地往汤里撒下一点点药粉,然后在宫季扬的目光注视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鱼汤。
  “确实鲜美。”他中肯地赞道。
  “那就好,我还怕这里的菜不合先生口味。”宫季扬看着他吃鱼喝汤,自己也动手舀了半碗汤,却没去夹鱼肉,而是取了桌上的胡椒粉,先往汤里撒了一些,这才将鱼头放到自己碗里。
  他留意到柳易在看自己,笑着解释道:“汤里本就加了胡椒,我好辛辣,就多加一些。”
  柳易挑了挑眉,拈起那个装胡椒的小罐子,也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加了一些。
  “天冷,多加胡椒吃起来确实更暖和些。”
  宫季扬脸上笑意更甚,“没想到先生也爱吃辣,看来下次点菜我可以再点几个辣菜了。”
  他已经说起了下次,柳易却还在担心这一次要如何安然度过。
  胡椒粉里有毒,他在撒到汤里的瞬间才发现。汤里原本有的毒物和胡椒粉里的毒应该是能互相中和的,但他刚才已经往汤里加了解毒粉……
  这可怎么办?
  
  第4章 魏情
  
  柳易不动声色地端起汤,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数十种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但最后他还是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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