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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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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吉蒂之间也同样困难重重。他对她也感到内疚,但是当他赔不是的时候,她却怫然不悦。他表示愿意为她交向往已久的家政学校的学费。她尽管接受了,态度却并不亲切,还说了这么一句:“我认为现在自己的岁数已经太大了,不可能正正经经地学什么东西了。”她和艾达竞相在一些小事情上与哥哥作对。起初霍尔太太感到吃惊,责备了她们。不过,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对于自卫太不关心了,于是她也变得漠不关心。她喜欢儿子,然而正如他对学监粗鲁的那次她不曾跟他对抗,现在她也无意为了他的缘故而跟旁人对抗。这样一来他在家里就威信扫地了。进入冬季,他将自己在剑桥时代所赢得的地位丧失殆尽。是这样开始的:“哦,莫瑞斯才不介意呢——他可以走着去——睡在帆布床上——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抽烟。”他不曾表示异议——如今,这就是他的人生——然而他注意到了那微妙的变化,以及寂寞怎样伴随而来。
世人也同样感到莫名其妙。他参加了国防义勇军(译注:英国国防义勇军的简称,是防卫本土的地方性组织),迄今他借口只有征兵制度才能拯救祖国,拖延着没去人队。他甚至支持起教会的社会事业来了。他放弃了星期六的高尔夫球,以便跟伦敦南区学院社区的青少年玩足球。每逢星期三晚上,还教他们算术和拳击。乘火车去卜.班的同事们有点儿怀疑:什么,霍尔变得一本正经了?他节省开销,这样能多捐些钱给慈善事业。他资助那些能够自救者,却连半个便士也不肯用来济贫。由于参加这些活动,并从事证券经济业务,他总算使自己忙碌不堪。
不过,他做的是一件好事——他正在证实灵魂可以存在于微小的东西上面。既无上帝的保佑,也没有来自大地的帮助,他向前迈进。倘若唯物论有道理的话,他好比是一吹就灭的油灯。他没有神,他没有情人——这二者通常能诱使人们培育美德。然而他背对着安逸,挣扎下去,因为尊严要求他这么做。没有一个人留心观察他,就连他自己也不曾观察自己。但是他所做的这一切苦斗,是人类最高的成就,超过了有关天国的任何传说。
他拿不到任何报酬,犹如过去消逝了的许许多多工作一样,这项工作也注定前途尽毁。然而他没有随着倒下,通过苦斗,练就了体力,可以派上其他用处。
春天的一个天气极好的星期日,发生了一件事。他们围着摆好早饭的桌子而坐,大家在为外祖父服丧,其他的都照旧。除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们之外,还有难以对付的艾达姨妈,如今她跟他们同住。另有一位汤克斯小姐,是吉蒂在家政学校结识的朋友,看来她确实是该校所提供的惟一具体的成果。艾达与莫瑞斯之间的那把椅子是空的。
“哦,德拉姆先生订婚啦。”正在读信的霍尔太太大声说。“他母亲多么友好啊,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彭杰是他们家的庄园。”她对汤克斯小姐解释。
“妈妈,这不会给维奥莱特留下印象的,她是个社会主义者。”
“我是吗,吉蒂?好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坏消息,汤克斯小姐。”艾达姨妈说。
“妈妈,新娘子是何许人也?”
“你成天拿‘何许人也’来打趣。”
“啊,妈妈,说下去,她是谁呀?”艾达把不服气的话咽了回去,问道。
“安妮。伍兹小姐。你可以自己读嘛。他是在希腊遇见她的。安妮。伍兹夫人,H.伍兹爵士的女儿。”
对社交界的情况了如指掌的女人们大声提出质疑,接着就发现德拉姆太太是这么写的:“现在我告诉您那位小姐的芳名:安妮·伍兹,H.伍兹爵士的女儿。(译注:原文作:〃I
will now tell you the name of the lady:Anne Woods;daughter of Sir
H。Woods。〃德拉姆太太却读成〃Lady Anne Woods〃。Lady
是对贵族妇女的尊称,根据已婚、未婚,分别译为“夫人”或”小姐”。只拥有爵士称号者的女儿,姓名前不能冠以Lady,所以女人们听她这么说,便提出质疑。)”
然而,即使这样,还是不同凡响,在希腊结识这一点也富于浪漫主义色彩。
“莫瑞斯!”姨妈的声音穿过一片喧哗传了过来。
“唉!”
“那孩子怎么还不来?”
莫瑞斯靠着椅背,向后仰,朝天花板喊道:“迪基!”他们接受了巴里大夫的请求,留他的年轻侄子在家里度周末。
“他又没睡在上面的屋子里,喊也没用。”吉蒂说。
“我上楼去看看。”
他在庭园里吸了半支香烟,就回来了。这个消息使他心绪烦乱,它来得那么无情,谁也没做出这与他有什么关系的反应,从而给了他不亚于消息本身的痛苦。这确实与他无关,现在,德拉姆太太和他母亲是主角。儿子们的友谊以悲剧告终,她们之间的友谊却延续下去了。
他想着:“克莱夫总该写封信来的。看在过去那段交情的分上,他也该写。”这时姨妈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个孩子始终没有来。”她抱怨道。
他面泛微笑,站了起来。“这怪我,我忘记啦。”
“忘记啦!”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你是特地去的,竟然忘记啦?哦,莫瑞,好个可笑的小伙子。”他离开了屋子,背后是一片诙谐的侮弄。他差点儿又忘掉了。“我得到那儿去办事。”他这么想着,极度的倦意袭上心头。
他以年长者的步伐迈上楼梯,到了楼梯平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尽情地伸开双臂,这是个生趣盎然的早晨——是为了旁人的。为了他们树叶飒飒地抖动,阳光倾泻到房子里。他猛敲迪基…巴里的房门,好像不用费力气,房门就已经开了。
头天晚上少年参加了舞会,仍在酣睡。他躺在那儿,浑身一丝不挂。他不知羞耻地躺着,阳光拥抱着并且穿透了他。他双唇微启,上唇的汗毛金光闪闪,无数根毛发光彩夺目,肉体是柔和的琥珀色。在任何人眼里,他都是美的。至于莫瑞斯呢,他有两条通向这个少年的路,少年就化为现世的欲望了。
“九点多了。”莫瑞斯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迪基呻吟了一声,将被子一直拽到下巴那儿。
“早饭——起来吧。”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他说着睁开眼睛。现在只看得见他的眼睛了,这双眼睛凝视着莫瑞斯。
“一小会儿,”他歇了口气才说。
“我非常抱歉。”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晚起——我只不过是不愿意你错过大好的天气而已。”
楼下,女眷们正沉迷在贵族崇拜中。吉蒂问他,知不知道伍兹小姐的事。他回答说:“知道。”这句谎言标志着开辟了新纪元,接着就传来了姨妈的声音。“那个孩子永远也不来了吗?”
“我告诉他,不用忙着下来。”莫瑞斯说,他浑身发颤。
“莫瑞斯,你这个人不大能干,亲爱的。”霍尔太太说。
“他是来做客的。”
姨妈发表意见说,客人首先有义务去遵守主人的家规。迄今他一次也没有顶撞过她,然而现在他说:“这里的家规是每个人爱做什么做什么。”
“八点半吃早饭。”
“是为了那些愿意的人。还没睡够的人愿意在九点钟或十点钟吃早饭。”
“谁家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莫瑞斯。你会发现,任何仆人也留不住。”
“我宁可听任仆人辞工,也不让我的客人被当作学童那样来对待。”
“学童!呃!他就是呀!”
“巴里先生目前在伍尔威齐(译注:指坐落在伍尔威齐的英国陆军士官学拉。伍尔威齐系大伦敦东南部地区,现已划归格林尼治。格林尼治是英格兰大伦敦外围自治市,在泰晤士河南岸。伍尔威齐位于下游。)。”
艾达姨妈嗤之以鼻,汤克斯小姐却怀着敬意瞥了他一眼。其他人并没有听,她们热衷于谈论可怜的德拉姆太太的事,而今留给她的惟有寡妇房了。发了一通脾气后,他非常高兴。几分钟后,迪基到饭桌跟前来了。莫瑞斯站起来迎接他的神。少年刚洗过澡,湿头发平贴在脑袋上。他那秀美的肉体被衣服遮住了,然而他还是异常标致。他是那么清新——可能是跟花儿一起到达的——给人留下谦虚与善意的印象。当他向霍尔太太表示歉意的时候,他的声调使莫瑞斯浑身战栗。而这就是他在萨宁顿不肯照顾的那个孩子!这就是昨天晚上抵达的时候使他感到厌烦的客人。
这股激情持续下去,非常强烈,以致他相信人生的转折点到来了。就像从前那样,他解除了所有的约会。吃罢早饭,他把迪基送到叔叔家。两个人挽臂而行,约好一起喝茶并践了约。莫瑞斯沉浸在欢乐中。他热血沸腾了,不能专心致志地听旁人说话,然而就连这也对他有利。因为当他问“什么”时,迪基就会到他那张沙发跟前来。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迪基……艾达姨妈进来了,从而避免了灾祸的发生。但是莫瑞斯认为他在那双坦率的眼睛里看到了反应。
他们再一次的相遇是在半夜。现在莫瑞斯不再感到幸福了,因为在几个钟头的等待中,他的激情已经变成生理上的。
“我有门钥匙。”迪基说,他发现主人还没睡,吃了一惊。
“我知道。”
停顿了片刻,两人都很不安,相互望着,却又怕遇到对方的视线。
“夜里外面冷吗?”
“不冷。”
“我上楼之前,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事吗?”
“没有,谢谢。”
莫瑞斯踱到开关那儿,把楼梯平台的电灯打开了。接着他关掉了门厅里的灯,蹦蹦跳跳地尾随迪基,悄悄地赶上了他。
“这是我的屋子。”他跟少年交头接耳地说。“我指的是平时。因为你的缘故,她们把我请出去了。”他补充说:“我一个人睡在这儿。”他意识到话是脱口而出的。他替迪基脱下大衣,捧着它伫立在那儿,默不作声。家中静悄悄的,他们甚至听得见女人们在别的屋子里发出的呼吸声。
少年也什么都没说。人们发育的过程变化多端,无穷无尽,他偏巧完全了解自己的处境。倘若霍尔坚持的话,他不会吵吵闹闹。然而他宁愿什么事也不发生,这就是他对这件事的想法。
“我在楼上,”莫瑞斯气喘吁吁地说,他胆怯了。“在这间屋子上面的阁楼里——整夜都是一个人,一向如此。”
莫瑞斯走后,迪基出于一时的冲动,想把门锁起来。不过他觉得这不像是士官学校学生的行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早饭的铃响了,他才醒。阳光照着他的脸,精神被荡涤得清清白白。
这件事摧毁了莫瑞斯的人生。他把这当作旧梦重温,误以为迪基是第二个克莱夫。然而三年的岁月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度过的,火焰熄灭得跟燃烧起来的时候一样迅速,遗留下了可疑的灰烬。迪基于星期一告辞,到星期五的时候,他的影子已逐渐消失。一个顾客来到他的办公室,是个活泼英俊的法国青年,他恳求先生(译注:原文为法语)不要让他受骗上当。他们相互打趣,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了,但是这一次他嗅到了发自深渊的气味。法国人祈求与他共进午餐,他回答说:“不,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必须不停地埋头苦干。”他那十足的英国腔引起了一阵大笑和夸张的手势。
那个人离开时他看到了真实。他对迪基所怀的感觉需要一个非常原始的名称。他一度沉浸在感伤中,把这叫做“崇拜”。然而要求自己做个坦诚的人的习惯日益占了上风。自己曾是一只何等讨厌的鼬子啊!可怜的小迪基!他看到少年挣脱开他的拥抱,打碎窗户冲出去,摔折了胳膊,或者像疯了那样大喊大叫,直到有人前来救助。他看见了警察——
“淫欲。”他高声说出这个词。
淫欲并不存在的时候,就是无足轻重的。办公室里一片宁静,既然已经找到了这种感觉的名称,莫瑞斯相信自己是能予以克制的。他的精神从来就是讲究实际的,所以没有荒废光阴沉湎在神学的绝望中,而是埋头苦干,勇往直前。他预先受到警告,因此有备无患,只要离青少年远点儿,就能确保成功。是啊,别接近年轻人。六个月以来的那些含糊暧昧的地方,变得清晰了。比如,社区里的那个学生——莫瑞斯皱起鼻子,就像用不着更进一步的证据的人那样。作为绅士,竟被比自己低的阶层的人强烈地吸引住,这种感觉足以让他受到良心的谴责。
他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只能步人以阳痿或死亡告终的境界,是克莱夫延缓了这个过程,自始至终他受着克莱夫的影响。他们之间达成共识,双方爱情包括肉体,但不是满足肉体。这种理解出自克莱夫,不是用语言表达的。莫瑞斯头一次在彭杰过夜的时候,也差点儿说出口来,那一次,他不允许莫瑞斯吻他。还有一次是莫瑞斯在那儿消磨的最后一个下午,当他们躺在茂密的羊齿丛中的时候。当时拟定了给他们带来黄金时代的规则,能够满足他们终生的需要。然而对莫瑞斯而言,尽管感到满意,却有一种被施以催眠术的感觉。表达出来的是克莱夫的感情,而不是他的。目前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失去自制,丑态百出,犹如一度在学校的时候那样。克莱夫不再能够使他痊愈了。克莱夫即使对他施加了影响,也是徒劳。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关系,一旦破裂了,势必使双方永远改变。
但是莫瑞斯没能领悟到这一切。以前在如神灵般缥缈虚幻的境界中度过的岁月,使他失去了判断力,他所能幻想的最大的幸福就是旧梦重温。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他看不见自己的人生所描绘的巨大曲线。至于坐在对面的父亲的亡灵,他更是视而不见。他的父亲霍尔先生既没搏斗过,也没思索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他是社会中坚,从非法的爱情移到合法的爱情上来,却没出现危机。现在他隔着桌子看着儿子,有点儿羡慕一在阴间,这是残存的惟一的痛苦。因为他看见儿子的肉体在教育精神,他的精神却从未接受过肉体的教育。儿子呢,肉体使呆滞的心灵与迟钝的头脑成长着。
这时,莫瑞斯被喊去接电话。他把听筒举到耳边,在六个月的沉默之后,他听到了惟一的朋友的声音。
“喂,”朋友开口说,“莫瑞斯,你总该听到了我的消息。”
“嗯。可是你没写信给我,所以我也没写。”
“的确如此。”
“你现在在哪儿?”
“在一家餐馆里。我们想请你到这儿来,你能来吗?”
“恐怕去不了。有人邀请我吃午餐,我刚刚谢绝了。”
“你是不是太忙,连说一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呢?”
“哦,那还不至于。”
莫瑞斯的口吻显然使克莱夫放了心,他接着说下去:“我的小新娘跟我在一起,待会儿她也说几句。”
“哦,好的。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
“下个月举行婚礼。”
“祝你们好运。”
两个人都想不出该说什么好了。
“现在由安妮来说。”
“我是安妮‘伍兹。”传来了一个姑娘的声音。
“我叫霍尔。”
“什么?”
“莫瑞斯·克里斯托弗·霍尔。”
“我叫安妮。克莱尔。威尔布里厄姆·伍兹。可是我再也想不出任何话了。”
“我也想不出来。”
“今天一上午我都在跟克莱夫的朋友这么谈话,你是第八个。”
“第八个?”
“我听不见。”
“我说,第八个。”
“啊,可不是嘛。现在我让克莱夫来接,再见。”
克莱夫接下去说:“顺便说一下,下周你能到彭杰来一趟吗?邀请得唐突了些,不过再往后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了。”
“我恐怕不能应邀。希尔先生也要结婚了,所以我在这儿会忙碌一些。”
“什么,你的老搭档吗?”
“是啊。这之后艾达跟查普曼结婚。”
“我听说啦。八月怎么样?九月不行,肯定会举行补缺选举,你在八月间来吧。彭杰和村民之间将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板球赛,你来为我们助威吧。”
“谢谢,我也许能来。快到日子的时候,你最好写信给我。”
“哦,当然。顺便说一声,安妮手头有一百英镑。你能为她投资吗?”
“完全可以,她想要什么样的?”
“最好由你来选。人家告诉她,百分之四以上可不行,风险太大。”
莫瑞斯报了几家证券公司的名字。
“我喜欢最后一家,”传来了安妮的声音,“我没听清楚它的名字。”
“你会在合同上看到的。请问,你的地址呢?”
她告诉了他。
“好,得到我们的消息就请寄支票来。也许,我最好还是挂断电话,马上去办理购买手续。”
他照办了,他们将像这样交往下去。不论克莱夫及其妻子待他多么友善,他总觉得他们站在电话线那一头。午饭后,他去选购祝贺他们结婚的礼品。他本能地想送一份厚礼,但在新郎的友人名单上他的名字仅仅排在第八位,这么做似乎不合适。付三畿尼的价钱时,他瞥见了映在柜台后边那面镜子中的自己的身影。他看上去是个何等稳健的年轻市民啊——安详、体面、成功、毫不庸俗。英国依靠的就是这样的人。谁能相信上星期日他几乎去袭击一个少年呢?
春意渐浓,他决定找医生看一看。在火车中有过一次丑恶的经验,迫使他做出跟他的性格格格不入的这个决定。当时他心绪不宁,正在郁闷地沉思。车厢里只有一个乘客,他的表情引起了这个人的猜疑和希望。此人身体肥壮,脸上油腻腻的。他做了个猥亵的手势,莫瑞斯没有提防,竟然有所反应。一转眼工夫,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那个人眉开眼笑,于是莫瑞斯一下子将他击倒。他尝到了厉害,鼻血流到坐垫上。现在他害怕得不得了,以为莫瑞斯会拽警铃的绳索。他急促而慌乱地道歉,表示愿意给钱。莫瑞斯脸色铁青,俯视着他,从这个令人作呕、不光彩的老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想到要去找医生,他感到厌恶。然而单凭自己是不可能消灭肉欲的。肉欲是赤裸裸的,犹如在他少年时代那样,然而比当初强烈好几倍,在他那空洞的灵魂中逞凶。他曾天真地地打定主意要“离青少年远点儿”,这一点固然做得到,他却无法疏远他们的影像,时时刻刻在心中犯罪。任何惩罚都比这个强一些,他认为医生会惩罚他。只要能康复,什么样的治疗他都情愿接受。即便不能治愈,也会占用并缩短他郁闷地想心事的时间。
该接受谁的诊治呢?年轻的乔伊特是他惟一熟悉的医生。乘火车旅行遭遇了那件事的次日,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了乔伊特一句:“我说,你在这一带巡回诊治的时候,会不会碰上奥斯卡·王尔德(译注: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是爱尔兰诗人、小说家、戏剧家。1895年他被指控和青年艾尔弗雷德。道格拉斯搞同性爱,被判入狱服劳役两年。他在狱中写了长信《从深处》,抱怨道格拉斯对他的引诱。)那样的难以启齿的病例呢?”然而乔伊特回答说:“不会的,那是精神病院分内的工作,谢天谢地。”这使莫瑞斯沮丧。也许不如请一位从此再也无缘相见的人来诊治更好。他想到了专科医生,但他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看他这种病的医生,更不知道倘若他向他们吐露秘密,他们能不能守口如瓶。其他任何问题他都可以向旁人请教,然而惟独在这个每天都折磨他的问题上,文明保持着沉默。
莫瑞斯终于毅然去拜访巴里大夫。他知道自己发窘。然而那个老者尽管盛气凌人,爱捉弄人,却是绝对可以信赖的。自从他使迪基受到礼遇以来,大夫对他也多少有了好感。他们二人决不是朋友,反而用不着挂虑。他轻易不到大夫家去,即便今后永远被禁止上门,也没什么关系。
他是在五月里的一个冷峭的夜晚去的。春季的天气变得很恶劣,估计夏天也会这样。整整三年前,他曾在暖洋洋的天空下来到这里,以便为剑桥那件事挨训。想起那个老人当时何等严厉,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他发现老人情绪愉快,正跟女儿与妻子打着桥牌,他想把莫瑞斯拉进来,凑成四人。
“先生,抱歉得很,我有话跟您说。”他这么说的时候感情太激动了,以致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倾诉衷情。
“好的,敞开儿说吧。”
“我的意思是,想请您诊治一下。”
“天啊,我已经退休,六年没行医啦。你去找耶利各或乔伊特好了。坐下,莫瑞斯。很高兴见到你,我从来也没认为你快死啦。波莉!给这朵快要枯萎了的花儿端杯威士忌来。”
莫瑞斯依然伫立着,随后古里古怪地转身而去。巴里大夫跟随着步入门厅,说:“嘿,莫瑞斯,我能为你做点儿正经事吗?”
“我相信您能!”
“我连一间诊室都没有。”
“这是一种涉及隐私的病,不能让乔伊特诊治。我宁愿来找您—一您是世上我惟一敢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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