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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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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谁也不会来捣蛋吧?把大衣什么的都放在车里。乔伊的风镜也放进去。”
  “我的书怎么办?”
  “也放下吧。”
  “饭后我还用得着书吧?”
  “唔,这就很难说了。喝茶比吃饭重要,这是合乎常理的——喂,你傻笑什么?——倘若咱们沿着河堤一直走,必然会撞见一家小酒馆。”
  “他们把河水兑在啤酒里!”
  莫瑞斯朝着克莱夫的侧腹打了一拳。他们在树丛间打闹了十分钟,太荒唐了,连话也顾不得说了。他们重新变得若有所思,紧挨在一起伫立着。随后,将摩托车藏在野蔷薇丛下面以后就启程了。克莱夫随身携带着笔记本,到头来它报废了,因为他们沿堤走着的那条河分成了两叉。
  “咱们得蹬水过河。”克莱夫说。“咱们可不能兜圈子,否则就会迷失方向。莫瑞斯,瞧——咱们必须笔直地朝南走。”
  “明白啦。”
  那一天,不论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提出什么建议,都无关紧要,另一个人准同意。克莱夫脱了鞋和短袜子,卷起裤腿。随后,他踩进那褐色的水,没了顶。他游着泳,浮上来了。
  “深极啦!”他边急促而慌乱地说,边从水里爬出来。“莫瑞斯,我完全没想到!你想到了吗?”
  莫瑞斯叫喊道:“我必须适当地游泳。”他就这么做了。克莱夫替他拿着衣服,阳光灿烂。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农舍跟前。
  那位大娘既冷淡又粗鄙,然而事后他们说她“好极了”。到头来她总算是以茶水招待了他们,还容许克莱夫在她厨房的炉火旁烘干他那些湿衣服。她说“随你们给多少都行”,他们多付给她一些钱,她只是咕哝了一句什么。他们依然兴高采烈,什么也抑制不住他们。他们使一切都起了变化。
  “再见,多谢你的招待。”克莱夫说,“要是本地的一个男人找到了那辆摩托车…尚若能把我们放摩托车的地点讲得详细一些就好了。不管怎样,我把朋友的名片留给你,请他们费神把它拴在摩托车上,将车运到最近的火车站去。大致就是这样,我也说不准。站长会给我们打电报的。”
  火车站在相距五英里的地方。他们走到车站的时候,太阳都快落了。晚饭结束后,他们才返抵剑桥。这一天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十分美满。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火车满员,他们紧挨着坐在那儿,在喧闹声中小声交谈,面泛微笑。他们是像平时那样分手的,谁也没有凭一时冲动说点儿特别的话。这是平凡的一天,然而他们二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过这样的日子,而且也是最后的一次。
  学监勒令莫瑞斯停学。
  康沃利斯先生不是一位严厉的学监,迄今莫瑞斯品学尚好。但是他绝不能宽恕此次的违法乱纪。“霍尔,我叫你停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停下来?”霍尔不回答,而且连道歉的样子都没有。他的眼睛郁积着不满情绪。康沃利斯先生尽管十分烦恼,却领悟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成年人。他运用呆滞、冷酷的想象力,甚至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你没去做礼拜,还旷了四堂课,包括我本人教的翻译课,也没参加会餐。过去你也这么做过,不用再火上浇油,摆出一副傲慢的态度了吧?你不这么想吗?啊?不回答吗?罚你停学,回家去告诉你母亲,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的。我也会通知她。除非你给我写一封悔过书来,否则我绝不推荐你在十月间复学。乘十二点钟的火车动身吧。”
  “知道啦。”
  康沃利斯先生打手势示意让他出去。
  德拉姆不曾受到任何惩罚。由于即将参加荣誉学位考试,所有的课程他都被免了。即便他旷了课,学监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作为这个学年最杰出的古典文学高才生,他获得了特殊待遇。今后他再也不必为霍尔的缘故弄得精神涣散,是件好事。康沃利斯先生一直怀疑学生之间存在着这样的友谊。性格与爱好都不相同的大学生成为密友,是不自然的。不像公学的学生,大学本科生已被公认为具有自制能力了。尽管如此,学监们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小心提防着,并认为应该力所能及地破坏这种恋爱关系。
  克莱夫帮助莫瑞斯打点行李,为他送行。他的话很少,以免使朋友沮丧,但他的心情是抑郁的,莫瑞斯却依然以英雄自居。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因为他的母亲不让他在剑桥读四年之久。这就意味着他和莫瑞斯再也不会在剑桥相逢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属于剑桥,尤其属于他们的房间,所以他很难想象两个人会在别的任何地方见面。他想,倘若莫瑞斯不曾对学监采取那么强硬的态度该有多好,然而现在为时已晚。他还希望那辆摩托车没有丢失。他把那辆摩托车跟激情联系在一起——在网球场上,他曾苦恼过,昨天却充满了欢乐。他们二人始终是一致行动的,在摩托车里好像比在其他地方挨得更近了。摩托车具有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在车里会合,并实现了柏拉图所倡导的那种结合。摩托车已经没有了,莫瑞斯搭乘的火车也急驰而去,把他们相互拉着的手拆散开来。克莱夫的精神崩溃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了一封充满绝望的信。
  第二天早晨,莫瑞斯收到了信。这封信把他的家族已经开始做的那件事结束了。他对世界头一次爆发了愤怒。
  “我决不写悔过书,妈妈——昨天晚上我已经解释过,我没有什么可谢罪的。人人都在旷课,他们凭什么罚我停学?这纯粹是有意和我作对,您可以随便问任何人。喂,艾达,给我来杯地道的咖啡,可别给我盐水。”
  艾达抽泣着说:“莫瑞斯,你把妈妈弄得心烦意乱,你怎么可以这样冷酷残忍呢?”
  “我敢说,这不是故意的。我不认为自己冷酷。我要像爸爸那样直接就业,不要那没用的学位了。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害处。”
  “别把你可怜的爸爸牵扯进来,他可从来没做过任何让人不愉快的事。”霍尔太太说。“哦,莫瑞,我亲爱的——我们大家对剑桥抱过多么大的期望啊。”
  “你们不该这么哭哭啼啼的,”渴望起到强硬作用的吉蒂说,“这仅仅让莫瑞斯觉得自己很重要,其实他没什么了不起。一旦没人要求他写了,他马上就会给学监写的。”
  “我才不写呢,这样做不合适。”哥哥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
  “小姑娘看不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这很难说!”
  他瞥了她一眼。她说自己远比那些自以为成了小大人的男孩子所看出来的要多。她不过是诈唬而已。于是,他对妹妹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消失了。不,他可不能谢罪,他没做任何不好的事,所以不愿意说自己做过。这是多年来他头一次接受诚实的考验,而诚实就像血液一样宝贵。莫瑞斯顽固地认为,他能够毫不妥协地过一辈子。凡是不肯对他本人和克莱夫做出让步的人,他一概不理睬!克莱夫的信使得他精神错乱。毫无疑问,他是个糊涂虫。倘若他是个通情达理的情人,就会写悔过书,回剑桥去安慰自己的友人。然而这是激情造成的愚蠢,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肯只要一点点。
  莫瑞斯的母亲和妹妹继续唠叨并哭泣。他终于站起来说:“在这样的伴奏下,我吃不下去。”就走到庭院里去了。母亲端着托盘跟了出来。她的宽厚惹恼了他,因为爱情使运动员莫瑞斯成长起来了。对她来说,捧着放有烤面包片的托盘,边说好话边溜达算不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想让儿子也变得跟她一样宽厚而已。
  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听错了。难道他真的拒绝悔过吗?她琢磨着.倘若她父亲知道了,会说些什么。接着,她偶然得悉,老人家送给莫瑞斯的那份生日礼物竟被撂在东英吉利亚(译注:东英吉利亚是英格兰最东端的传统地区。由诺福克、萨福克二郡和剑桥郡、埃塞克斯郡的一部分组成,沿岸有重要的渔港和避暑地。)的道旁了。她认真地对此事表示关切,因为对她而言,丢摩托车比丢学位更明白易懂。两个妹妹也牵挂此事。直到晌午为止,她们不断地为摩托车而哀叹。尽管莫瑞斯一向能够让她们闭嘴,或把她们打发到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去,但他生怕她们过于顺从,会像复活节放假期间那样削弱他的志气,所以什么也没说。
  到了下午,莫瑞斯的精神崩溃了。他想起克莱夫和自己仅仅相聚了一天!而且就像一对傻子似的乘着摩托车疾驰——却不曾相互搂抱!莫瑞斯没有理解,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一天才尽善尽美。他太年轻了,不曾察觉为接触而接触是何等平庸。虽然他的朋友在抑制着他,他还是几乎倾注全部激情。后来,当他的爱获得第二种力量时,他才领悟命运待他不薄。黑暗中的一次拥抱,在光与风中的漫长的一天,是两根相辅相成的柱子。眼下他所忍受的别离的痛苦,并非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成全。
  他试着给克莱夫写回信,他已经在惧怕虚伪了。傍晚他收到另一封来信,是用“莫瑞斯,我爱你!”这样的词句构成的。他在回信中写道:“克莱夫,我爱你。”随后,他们之间每天都有书信往来,毫不在意地相互在心里制造着对方的新形象。信件比沉默更迅速地引起曲解。心怀恐惧,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克莱夫感到害怕。于是临考试前,他请假直奔伦敦。莫瑞斯与他共进午餐,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双方都已经很疲倦了,却选了一家噪音格外大的饭馆,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一点儿也不愉快。”分手的时候克莱夫说。莫瑞斯感到宽慰,他自己都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他们约定,今后在信中仅限于写事实,除非有紧急情况,不再写信,心理上的压迫感减少了。莫瑞斯头脑发热,几乎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只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之后,他接连睡了几夜,连梦都没做,终于康复了。然而,日常生活依旧不愉快。
  他在家中的地位是不正常的,霍尔太太希望有人替他做出决定。他俨然是个大人了,上次过复活节假期时,还把豪厄尔夫妇解雇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在剑桥受到停学处分,尚未满二十一岁。在她这个家里,该给他什么样的地位呢?在吉蒂的鼓动下,她试图向儿子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威。莫瑞斯起初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随后就敌视起她来。霍尔太太动摇了,虽然喜欢她的儿子,却采取了求助于巴里大夫这一不明智的措施。一个傍晚,大夫叫莫瑞斯到自己家去,说是有话跟他谈。
  “喂,莫瑞斯,学业怎么样?不完全像是你所期待的样子吧,啊?”
  莫瑞斯对他们家这位邻居依然心怀畏惧。
  “不完全像是你母亲所期待的样子一这么说更中肯一些。”
  “不完全像是任何人所期待的样子。”莫瑞斯瞧着自己的手说。
  于是,巴里大夫说:“哦,这样就最好了。你要大学的学位干吗?它从来就不是为郊区的中产阶级而设的。你既不会去做牧师,也不会去做律师或教员,你也不是个乡绅,纯粹是在荒废光阴。马上就业算啦,你把学监侮辱了一通,相当不错。你的职位在伦敦商业中心区。你的母亲……”他停顿了一下,点燃了一支雪茄,却什么都没给这个小伙子。“你的母亲不理解这一点。只因为你不肯悔过,她很着急。依我看,水到渠成。你踏进了不适合于你的地方,而你又非常正确地抓住第一个机会摆脱了这个环境。”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咦,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指的是,倘若一位乡绅发现自己的举止像个粗鄙无礼的人,他就会凭着直觉道歉。你是在不同的传统观念下长大的。”
  “我想,现在我该回家去了。”莫瑞斯说,他保持了威严。
  “对,我想你是该回去了。我希望你已经领悟到我不是请你来度过一个愉快的傍晚的。”
  “您谈得直截了当——也许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做。我知道自己喜欢这样。”
  大夫一触即发,他大声嚷道:“你怎么敢欺侮你母亲,莫瑞斯。应该用马鞭狠狠地抽打你一顿。你这个浅薄自负的小子!不去请求母亲原谅,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我统统都知道。她泪汪汪地到这儿来了,要求我说几句话。她和你的两个妹妹是我所尊重的邻居。只要女人们发话,我就惟命是从。别回答我,先生,别回答。不论直截了当与否,你的辩解我一句也不要听。你玷辱了骑士精神。我不知道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对你感到失望,感到厌恶。”
  莫瑞斯终于走到外面去了,他擦了擦额头。他有几分惭愧,自己对母亲不好,他身上那庸俗的一面被刺痛了。然而不知怎的,他下不来台,不能改变。一旦脱了轨,好像永远也上不了轨道了。“玷辱了骑士精神。”他琢磨着大夫的指责。倘若坐在摩托车挎斗里的是个女人,倘若他是由于这个缘故才拒绝按学监的命令停下来,那么巴里大夫还会要求他谢罪吗?想必不会的。他吃力地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的头脑依然虚弱,但是他非动脑筋不可。因为有那么多日常谈话与想法,他都得重新解释一遍才能领会。
  他的母亲在等候着他。她显得怪难为情的样子。她的儿子.她觉得应该亲自来训斥他。她对吉蒂抱怨说,莫瑞斯长大成人了,子女们一个个地离去,多么令人悲伤啊。吉蒂硬说她哥哥仍旧是个孩子。然而自从莫瑞斯去见过巴里大夫以后,家中的女眷都觉得他的嘴、眼睛和嗓音统统起了一些变化。
  德拉姆家住在英格兰偏远地区,威尔特(译注:威尔特是英格兰南部一郡,位于布里斯托尔海峡、英吉利海峡和泰晤士河之间的分水岭地区。)与萨默塞特(萨默塞特是英格兰西南部一郡,北濒布里斯托尔海湾。沿岸风景优美,是保护区。)两郡交界处。尽管并非世家,这个家族拥有这片土地已达四代之久,其影响融入了他们的血液。在乔治四世(译注:乔治四世(1762…1830).英国国王、汉诺威国王。1820年即位。)的统治下,克莱夫的曾叔祖曾任英国首席法官。彭杰就是他用羽毛筑起来的窝。如今那些羽毛几乎被刮得七零八落了。这份家当遭到百年岁月的蚕食,也未娶上一位阔新娘来改换门庭。宅邸与庄园虽然尚未真正朽烂,却已打上了停滞的烙印,而那正是朽烂的前兆。
  宅邸坐落在森林里。周围是辽阔的园林,仍被逐渐消失的树篱圈起。园林提供着阳光、空气、牧场与成群的奥尔德尼(译注:奥尔德尼是英国海峡群岛岛屿,在英吉利海峡,以养牛和旅游业为主。)乳牛。园林外面是一片森林,大多是老埃德温爵士生前栽种的。他将私有的园林与公地并在了一起。园林有两个大门口。从村庄往上走就到了一个门口,另一道门则开在通往车站的黏土质道路上。原本这里没有车站,从车站通向园林的是一条沿着后院的不像样的背巷,象征着英国人的事后聪明。
  莫瑞斯是傍晚抵达的。他是从住在伯明翰的外祖父家里径直上路的。在那里,他死气沉沉地过了成年的生日。尽管丢尽了面子,礼物并没被取消,但是送的人和接受的人都不起劲儿。他曾经翘盼着满二十一岁这一天。吉蒂暗示说,由于哥哥堕落了,所以感到不快乐。作为报复,莫瑞斯好好地掐了一下她的耳朵,并吻了她,弄得吉蒂非常恼火。“你不明事理。”她气冲冲地说。他面泛微笑。
  外祖父那座艾尔弗里斯顿花园有不少表兄弟姐妹,下午喝茶的时候供应肉食冷盘。从那儿来到彭杰,变化太大了。全郡居民,即使那些有才智的,其周围的气氛也令人不安。莫瑞斯不论是到哪座庄园去拜访,都心怀畏惧。不错,克莱夫到车站来接他,陪他坐上四轮轿式马车。跟莫瑞斯乘同一趟火车来的希普香克斯太太也坐上了这辆马车。希普香克斯太太有一个女佣,连同她和莫瑞斯的行李,乘一辆出租马车,尾随其后。莫瑞斯嘀咕着自己是否也该带个仆人来。一个小姑娘扶着看守小屋那扇敞开的门,希普香克斯太太想让每个人都对她施屈膝礼。当这位太太对小姑娘这么说的时候,克莱夫踩了莫瑞斯一脚,莫瑞斯拿不准克莱夫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他什么都拿不准。他们来到宅第跟前时,他把后门误当成前门,伸手去为这位太太开门。希普香克斯太太说:“哦,实在不敢当。”而且那儿有个负责开门的男管家。
  已经给客人斟好了很酽的茶。德拉姆太太一面倒茶,一面朝另一边望着。人们东一个西一个站着,看上去他们都气度不凡,要么就是为了不同凡响的理由而待在那儿。他们本人有所作为,要么就是敦促旁人有所作为。德拉姆小姐跟莫瑞斯约好,明天一起去参加关税改革的讨论会。他们两个人在政治上意见一致,但是她由于欢迎这种同盟而大声喊叫使他很不高兴。“妈妈,霍尔先生是个正经人。”韦斯顿少校是德拉姆家的亲戚,也暂时住在他们家。他这样那样地向莫瑞斯打听剑桥的事。军人会在乎他受停学处分这一点吗?……可不,这比在饭馆里那次还糟,因为在那儿,克莱夫也不得其所。
  “皮帕,霍尔先生知道他住在哪间屋子里吗?”
  “是蓝屋,妈妈。”
  “那间屋里没有壁炉。”克莱夫在一边大声说,“你领他去吧。”他正在送走一些客人。
  德拉姆小姐把莫瑞斯带到男管家那里。他们沿着侧面的楼梯走上去,莫瑞斯看见正面的楼梯在右边,他怀疑自己莫非受到了怠慢。他这间屋子很小,摆设也简陋,窗外没有景致。当他跪下来打开行李时,在萨宁顿住宿时的感觉重新袭上心头。他拿定主意,在彭杰逗留期间,要有效地利用自己所带来的全部衣物。他们休想将他当成不符合时尚的人,他样样都不比别人逊色。然而他刚得出这个结论,克莱夫就背着阳光冲进屋子。“莫瑞斯,我要吻你。”他说完就做了。
  “那个门通向什么地方?”
  “咱们的书房呗……”他笑着,表情激动,容光焕发。
  “噢,原来如此……”
  “莫瑞斯!莫瑞斯!你真来啦,你在这儿。彭杰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了,我终于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到这儿来,太高兴了。”莫瑞斯的声音哽噎了。一阵欢乐猛地袭上心头,他感到眩晕。
  “继续把行李打开吧,我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只有咱们两个人走这楼梯。我尽量安排得像在学院里一样。”
  “比学院里还好呢。”
  “我确实认为是这样。”
  有人在敲通向过道的那扇门,莫瑞斯吓了一跳。克莱夫仍坐在他的肩膀上,满不在乎地说:“请进!”一个女佣送热水来了。
  “除了吃饭,咱们用不着去家里的其他地方。”他继续说,“要么待在这儿,要么就出门。快乐吧,啊?我有一架钢琴。”他把莫瑞斯拉进书房。“看看风景。从这个窗户你就可以射击兔子。顺便说说,倘若吃晚饭的时候家母或皮帕告诉你,明天她们要你做这做那,你不用发愁。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对她们说:‘好的。’其实你将跟我一道去骑马,她们也知道。她们只不过是照通常的习惯邀请一下而已。在星期天,假若你没去做礼拜,事后她们会假装认为你去过了。”
  “可是我没有正式的马裤。”
  “那么我就不奉陪啦。”克莱夫说罢,从莫瑞斯的肩上一跃而下。
  当莫瑞斯回到客厅里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所拥有的待在那儿的权利比任何人都大。他踱到希普香克斯太太跟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说起话来,对她表示支持。不成双、不成对的八个人准备入席——克莱夫与希普香克斯太太,韦斯顿少校与另一个妇女,另一个男子与皮帕,他本人与女主人—一他堂堂正正地确保了自己的座位。她向他道歉说,人数太少了。
  “哪里,哪里。”莫瑞斯说。他发觉克莱夫用讥讽的眼神瞥视自己,于是想:这句套话用错了。接着,德拉姆太太开始考察莫瑞斯的能力,然而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是否对自己感到满意。她的容貌跟儿子相像,看上去跟儿子一样有本事,所不同的是没有儿子那么真诚。他理解了克莱夫为什么会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饭后,男人们抽了一会儿烟,就来跟女士们做伴。这与住在伦敦郊区的中等阶层的人们消磨傍晚时光的方式相似,然而又有所不同。这些人有一种处理大事的风度:他们要么刚刚扭转过,要么即将重新扭转乾坤。不过,大门的门柱也罢,道路也罢——来的时候他一路注意到——无不年久失修。森林树木管理不善,一扇扇窗户卡住了,地板踏上去嘎吱作响。他对彭杰的幻想多少破灭了一些。
  女士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克莱夫说:“莫瑞斯,看上去你也困了。”莫瑞斯领会了这个提示,过了五分钟,他们二人就在书房里重逢,以便彻夜谈心。他们点燃了烟斗。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体验完完全全的静谧,他们将进行微妙的对话。他们心领神会,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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