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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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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家了。又或者,是为了自尊的问题,自己绝然的离港返台,和家里等于断绝了关系,父亲一怒之下,来信表示再也不管他的事,也再不供给他的生活费,这样,他如果住在杨家,等于是倚赖杨氏夫妇,他不愿做一个寄生虫。再或者,是逃避杨家那个熟悉的环境,室内的一桌一椅,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触景生情。于是,他坚决的搬出来了,租了这间屋子,虽然屋子小而简陋,且喜有独立的门户,和专用的卫生设备。一年以来,他就住在这儿,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涵妮。画中的涵妮,他心里的涵妮,他精神上的伴侣——涵妮。他习惯于在空屋子里和涵妮说话,习惯于对著任何一张涵妮的画像倾诉。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承认涵妮死了,涵妮还活著,不知活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里,或者,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反正,涵妮还“活”著。

这一年的生活是艰苦的,难熬的,谢绝了杨家的经济支援,卖掉了摩托车,经过杨子明的介绍,他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到一份设计的工作,幸好这工作是可以接回家里来做的,于是,一方面工作,一方面继续读书,他的生活相当忙碌和紧凑。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他能感到小屋子里盛满的寂寞,能感到涵妮是标标准准的“画中爱宠”,是虚无的,飘渺的,不实际的一个影子,于是,他想狂歌,想呐喊,甚至想哭泣。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床上,瞪视著天花板,回想著涵妮,她的人,她的琴,她的歌:

“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

你怎能?涵妮?他默默的问著,沉痛的问著,回答他的,只是空漠的夜,和冷冷的空气。

就这样,送走了一年的日子,而现在,冬天又来了,云楼几乎不相信涵妮已死去一年,闭上眼睛,涵妮弹琴的样子如在目前,还是那样娇柔的,那样顺从的,那样楚楚可怜的,带著那份强烈的痴情,对他说:

“记住,我活著是你的人,死了,变作鬼也跟著你!”

但是,她正“魂”飞何处呢?如果她能再出现,那怕是鬼魂也好!可是,残忍呵!“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涵妮,”他摇摇头,对墙上的一张画像说:“你不守信用,你是残忍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他走到书桌前面,开亮了一盏可伸缩的、立地的工具灯,他铺开了设计图,开始研究起来。夜,冷而静,窗外,雨滴正单调的、细碎的打击著窗子,冷冷凄凄的,如泣如诉的。他埋著头,开始专心的工作起来。

不知工作了多久,窗外有一阵风掠过,雨滴变大了。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窗玻璃上轻叩了两下,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一闪,站起身来,他打开了窗子,大声问:“谁?”扑面是一阵夹著雨丝的冷风,窗外是一片迷蒙的黑暗,空落落的什么人都没有。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准是刚刚想著涵妮的缘故,看来他是有些神经质了,总不可能涵妮的魂真会跑来拜访的!关好了窗子,他刚刚坐下来,就又听到门上有剥啄之声,这次很清晰,很实在,他惊跳了起来,涵妮!难道她真的来了?难道一念之诚,可动天地!他冲到门边去,大声喊:“涵妮!”一把拉开了房门,门外果真亭亭玉立的站著一个少女,满面笑吟吟的。他一愣,接著就整个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那不是涵妮,不是雨夜来访的幽灵,不是聊斋里的人物,而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翠薇。

“哦,是你!”他说,多多少少带著点失望的味道。

“你以为是……”翠薇没有说完她的话。何必刺激他呢?这时代,居然还有像他这样痴,这样傻的男人!

“进来吧!”云楼说:“你淋湿了。走来的吗?”

“是的!”翠薇摔了摔头发,摔落了不少水珠。

“从你家里?”云楼诧异的问。

“不,从姨妈家,这两天我都住在姨妈家里。”

杨子明的家离这儿很近,只要穿过一条新生南路就行了。云楼看了翠薇一眼,那被雨洗过的、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是动人的,眼睛黑而亮,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呵著气,鼻头被冻红了。云楼把藤椅推到她身边,说:

“是你姨妈叫你来的?”“唔,”翠薇含混的哼了一声:“她问你在忙些什么?”看著他,她忽然说:“云楼,你忘恩负义!”

“嗯?”云楼皱了皱眉。

“你看,我姨妈待你可真不坏,就说当初反对你和涵妮的事,人家也不是出于恶意的,是没办法呀!再说你生病的时候,姨妈天天守在你床边,对亲生儿子也不过这样了,她是把对涵妮的一份感情全挪到你身上来了,而你呢,搬出来之后,十天半月都不去一下,你想想看,对还是不对?”

云楼愣了愣。生病的时候,那是在乍听到涵妮噩耗之后,他曾昏倒在街头,被路人送进医院里。接著,就狠狠的大病了一场,发高热,昏迷不醒,那时,确实是雅筠衣不解带的守在病床前面。不止雅筠,还有翠薇,每当他狂呼著涵妮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总有只温柔的手给他拭去额上的冷汗,那是翠薇。后来,当他出了院,住在杨家调养的时候,有个女孩一天到晚说著笑话,把青春的喜悦抖落在他的床前,那也是翠薇。忘恩负义!与其说他对雅筠忘恩负义,不如说他对翠薇负疚得更深。凝视著翠薇,那个穿著一身红衣服,冒雨来访的女孩!他忽然想起涵妮在海边对他说过的话了。当一个泡沫消失的时候,必有新的泡沫继之而起。她那时是否已预知自己即将消失,而暗示希望翠薇能替代自己?他想著,不禁对著翠薇呆住了。“怎么了?”翠薇笑著问:“发什么呆?”

云楼醒悟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说:

“我在想,你是对的,我该去看看杨伯伯杨伯母了,只是,那儿让我……”“触景伤情?”翠薇坦率的接了口。

云楼苦笑了一下。翠薇脱掉了大衣,在室内东张西望的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画架前面,她对那画像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来到书桌前面,俯身看著云楼的设计图,推开了设计图,在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著一张涵妮的铅笔画像,画得并不很真实,不很相像,显然是涵妮死后云楼凭记忆画的。在画像下面,云楼抄录了一阕纳兰词: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

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翠薇不太懂得诗词,但她懂得那份伤感,抬起头来,她凝视著云楼,率直而诚恳的说:

“别总是生活在过去里,云楼,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你再也找不回来了。”云楼望著翠薇,一个好女孩!他想。如果当初不认识涵妮,恐怕一切都不同了。而现在,涵妮是那样深的嵌进了他的灵魂和生命,他只有在涵妮的影子里才能找得到自己。

“你不了解,翠薇。”他勉强的说。

“我了解,”翠薇很快的说,深深的看著他:“涵妮是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吗?不止你,就是我,也常常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总觉得她还活著,还活在我们的身边。”她的眼睛里闪著光采,有份令人感动的温柔。“你不知道她……她有多好!”彩云飞33/58

“我不知道?”云楼哑然失笑的问,用手拂去了翠薇额前的短发,然后他惊觉的说:“你的头发湿了,去擦擦干吧,当心受凉。”“没关系,”翠薇满不在乎的说:“我倒是想要一杯开水。”

“开水?”云楼歉然的说:“我来烧一点吧!”

“算了,我来烧。”翠薇说,笑了笑,男人!天知道他是怎样生活的!她在室内找了半天,才在一堆颜料和画布中间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电开水壶,壶盖上又是灰尘又是颜料。她拿去洗干净了,灌满水,拿到屋里的电插头上插了起来。环视著室内,她笑著说:“这么脏,这么乱,亏你能生活!”

出于本能,她开始整理起这间零乱的房间来,床上堆满了脏衣服和棉被,她折叠著,清理著,把地上的废纸和破报纸都收集起来,丢进字纸篓。云楼看著她忙,又想起了涵妮,似乎所有女性的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使男性安适。

“再过几天,就是耶诞节了。”翠薇一边收拾一边泛泛的说著。“唔。”云楼应了一声。

“记得去年你帮我布置耶诞舞会的事吗?今年还有没有情绪?姨妈说,假若我们高兴,她可以把客厅借给我们,让我们好好的玩一玩。怎样?你可以请你学校里的同学,男的女的都可以,我也有一些朋友,每年都在我家疯的,拉了来,我们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好不好?”

云楼沉思著没有说话。

“怎样呢?云楼?姨妈说,因为涵妮的缘故,家里从没有听过年轻人热闹的玩乐声,她希望让家里的空气也变化一下。假若你同意,我们就到姨妈家去商量商量。”

云楼凝视著翠薇。“这是你来的目的?”他问。

“噢,云楼!”翠薇抛掉了手中的扫帚,直视著云楼,突然被触怒了,她瞪著眼睛,率直的说:“是的,这是我来的目的!别以为姨妈真想听年轻人的笑声,她是为了你,千方百计的想为你安排,想让你振作,让你快乐起来!你不要一直阴阳怪气的,好像别人欠了你债!姨妈和姨父待你都没话可说了,姨妈爱屋及乌,涵妮既去,她愿意你重获快乐,世界上还有比姨妈更好的人吗?而你搬出来,躲著杨家,好像大家都对不起你似的!你想想看,你有道理没有?”

“翠薇,”云楼瞪著她,带著份苦恼的无奈。“别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你不懂,你不懂我那份心情,我但愿我快乐得起来,我但愿我能和年轻人一起疯,一起玩,一起乐!可是,我不能!我……”他忽然住了口,环室四顾,他的神态是奇异的,眼睛里燃烧著炽烈的热情。“我宁愿待在这屋里,不是我一个人,是——和涵妮在一起。”

翠薇惊异的看著他,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儿,她才错愕的说:“你何必自己骗自己呢?这屋里只有涵妮的画像而已!你不能永远伴著涵妮的画像生活呀!”

“不止是画像!还有涵妮本人!”云楼鲁莽的喊,带著几分怒气。“她还活著,别说她死了,她活著,最起码,她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四周,刚刚你来以前,我还看见她站在我的窗外。”“你疯了!”翠薇嚷著说:“那是我呀!我怕你不在家,在窗口看了看,还敲了你的窗子,什么涵妮?你不要永远拒绝接受涵妮死亡的事实,我看,你简直要去看看心理科医生了!”

“你少管我吧!”云楼不快的说:“让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我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翠薇结舌了,半晌,她才走到云楼身边,热心的望著他,急切的说:“可是,你在逃避现实呀!你这样会把自己弄出神经病来的!何苦呢?涵妮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陪葬进去呢?理智一点吧,云楼,接受姨妈和姨父的好意,我们来过一个热热闹闹的耶诞节,说不定,你在耶诞节里会有什么奇遇呢!”

“哼!”云楼冷笑了一声。“奇遇?除非是涵妮复活了!”他突然怔了一下,瞪著翠薇说:“是吗?或者涵妮根本没死,你姨妈把她藏起来了,现在,想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让她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是吗?”

“你真正是疯了!”翠薇废然的叫。

“那么,还可能有什么奇遇呢?”云楼无精打采的说。看到翠薇那满脸失望的、难过的神情,他已有些于心不忍了。振作了一下,他凝视著翠薇,用郑重的,严肃的,诚恳的语气说:“我告诉你,翠薇,并不是我不识好歹,也不是我执迷不悟,只是……只是因为我忘不了涵妮,我实在忘不了她。我也用过种种办法,我酗酒,我玩乐,但是我还是忘不了涵妮。舞会啦,耶诞节啦,对我都是没有意义的,除了涵妮,而涵妮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模糊而朦胧。“不要劝我,不要说服我,翠薇。说不定有一天我自己会从这茧里解脱出来,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你回去告诉杨伯伯杨伯母,我明天晚上去看他们,让他们不要为我操心,也不要为我安排什么,我是——”他顿了顿,眼里有一层雾气,声音是沉痛而令人感动的。“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翠薇注视著他,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眼光……都使她感动了,深深的感动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热而湿润,这男孩何等令人心折!涵妮,能获得这样一份感情,你死而何恨?于是,她想起涵妮常为云楼所唱的那支歌中的几句:

“……遭猎网将我捕,宁可死傍你足,纵然是恨难消,我亦无苦。”涵妮,你应该无苦了,只是,别人却如何承受这一份苦呢!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云楼,”她酸涩的微笑著。“我懂得你了,我会去告诉姨妈,但愿……”她停了停,但愿什么呢?“但愿涵妮能为你而复活!”“但愿!”云楼也微笑了,笑得更酸涩,更凄苦,更无奈。然后,他惊跳了起来,嚷著说:“开水都要滚干了!”

真的,那电壶里的水正不住的从壶盖及壶嘴里冲出来,发出嗤嗤的响声。翠薇惊喊了一声,跑过去拔掉插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掉过头来看看云楼,两人都莫名所以的微笑了。彩云飞34/58

19

云楼在热闹的衡阳路走著,不住的打量著身边那些五花八门的橱窗,今晚答应去杨家,好久没去了,总应该买一点东西带去。可是,那些商店橱窗看得他眼花撩乱,买什么呢?吃的?穿的?用的?对了,还是买两罐咖啡吧,许久没有尝过雅筠煮的咖啡了。走进一家大的食品店,店中挤满了人,几个店员手忙脚乱的应付著顾客,真不知道台北怎么有这样多的人。他站在店中,好半天也没有店员来理他,他不耐的喊著:

“喂喂!两罐咖啡!”“就来就来!”一个店员匆忙的应著,从他身边掠过去,给另外一个女顾客拿了一盒巧克力糖。

他烦躁的东张西望著,买东西是他最不耐烦的事。前面那个买巧克力糖的女顾客正背对著他站著,穿著件黑丝绒的旗袍,同色的小外套,头发盘在头顶上,梳成满好看的发髻,露出修长的后颈。云楼下意识的打量著她的背影,以一种艺术家的眼光衡量著那苗条的、纤秾合度的身材,模糊的想著,她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和身段同样的美好。

“我要送人的,你给我包扎得漂亮一点!”前面那女人说著,声音清脆悦耳。“是的,小姐。”店员把包好的巧克力糖递给了那个女郎,同时,那女郎回过身子来,无意识的浏览著架子上的罐头食品,云楼猛的一怔,好熟悉的一张脸!接著,他就像中了魔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了!呆站在那儿,他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望著前面。那女郎已握著包好的巧克力糖,走出去了。店员对他走过来:

“先生,你要什么?”他仍然呆愣愣的站著,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了虚无,整个世界都已消失,整个宇宙都已变色。

“喂喂!先生,你到底要什么?”那店员不耐烦的喊,诧异的望著他。云楼猛的醒悟了过来,立即,像箭一般,他推开了店员,对门外直射了出去,跑到大街上,他左右看著,那穿黑衣服的女郎正向成都路的方向走去,她那华丽的服装和优美的身段在人群中是醒目的。他奔过去,忘形的,慌张的,颤栗的喊:“涵妮!涵妮!涵妮!”

他喊得那样响,那样带著灵魂深处的颤栗,许多行人都回过头来,诧异的望著他。那女郎也回过头来了,他瞪视著,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整个胸腔都收缩了起来,手脚冰冷,而身子摇摇欲坠。他怕自己会昏倒,在这一刻,他绝不能晕倒,但是,他的心跳得那么猛烈,猛烈得仿佛马上就会跳出胸腔来,他喘不过气来,他拚命想喊,但是喉咙仿佛被压缩著,扼紧著,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个路人扶住了他,热心的问:

“先生,你怎么了?”那黑衣服的女郎带著股好奇,却带著更多的漠然看了他一眼,就重新转过身子。自顾自的走向成都路去了。云楼浑身一震,感到心上有阵尖锐的刺痛,痛得他直跳了起来,摆脱开那个扶住他的路人,他对前面直冲过去,沙哑的、用力的喊:“涵妮!”那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向前面一个劲儿的走著,动作是从容不迫的,袅袅娜娜的。云楼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自己的内衣,那是涵妮!那绝对是涵妮!虽然是不同的服饰,虽然是不同的妆扮,但,那是涵妮!百分之百的是涵妮!世界上尽管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有同样的两张面貌!那是涵妮!他追上去,推开了路人,带翻了路边书摊的书籍,他追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喘息著喊:

“涵妮!”那女人猛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她愕然的瞪视著云楼,那清亮的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那白皙的皮肤……涵妮!毫无疑问的是涵妮!脂粉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她在适度的妆扮下,比以前更美了,云楼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他剧烈的颤抖著,喘息著,在巨大的激动和惊喜下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涵妮,我早知道你还活著,我早知道!他瞪视著她,眼睛里蓄满了泪。那女人受惊了,她挣扎著要把手臂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一面嚷著说:“你干嘛?”“涵妮!”他喊著,带著惊喜,带著祈求,带著颤栗。“我是云楼呀!你的云楼呀!”

“我不认识你!”那女人抽出手来,惊异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转过身子,她又准备走。

“等一等,”他慌忙的拦住了她,哀恳的瞪著她:“涵妮,我知道你是涵妮,你再改变装束,你还是涵妮,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别逃避我,涵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那女人不耐而带点怒容的说:“我不是什么涵什么妮的,你认错了人!让开!让我走!”“不,涵妮,”云楼仍然拦在她前面。“我已经认出来了,你不要再掩饰了,我们找地方谈谈,好吗?”

那女郎瞪视著他,憔悴而不失清秀的面容,挺秀的眉毛下有对燃烧著痛苦的眼睛,那神态不像是开玩笑,也并不轻浮,服装虽不考究,也不褴褛,有种书卷味儿,年纪很轻,像个大学生。她是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的,但是很少遇到这一种,她遭遇过种种追求她或结识她的方式,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这使她感到几分兴味和好奇了。注视著他,她说:“好了,别对我玩花样了,你听过我唱歌,是吗?”

“唱歌?”云楼一怔,接著,喜悦飞上了他的眉梢:“当然,涵妮,我记得每一支歌。”

那女郎微笑了,原来如此!这些奇异的大学生呵!

“那么,别拦住我,”她微笑的说:“你知道我要迟到了,明晚你到青云来好了,我看能不能匀出点时间来跟你谈谈。”

“青云?”云楼又怔了一下。“青云是什么地方?”

那女郎怫然变色了,简直胡闹!她冷笑了一声说:

“你是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转过身子,她迅速的向街边跑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云楼惊慌的追过去,喊著说:

“涵妮!你等一等!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那女郎已经钻进了车子,他奔过去,车子已绝尘而去了。剩下他呆呆的站在街边,如同经过了一场大梦。好半天,他就呆愣愣的木立在街头,望著那辆计程车消失的方向。这一切是真?是梦?是幻?他不知道。他的心神那样恍惚,那样痴迷,那样凄惶。涵妮?那明明是涵妮,绝没有疑问的是涵妮,可是,她为什么不认他?杨家为什么说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或者,那真的并不是涵妮?不,不,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凑巧的事,竟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而且,年龄也是符合的,刚刚这女郎也不过是二十岁的样子!一切绝无疑问,那是涵妮!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之间有什么问题?有什么神秘?

一辆计程车缓缓的开到他身边来,司机猛按著喇叭,把头伸出车窗,兜揽生意的问:

“要车吗?”一句话提醒了他,问杨家去!是的,问杨家去!钻进了车子,他说:“到仁爱路,快!”车子停在杨子明住宅的门口,他付了钱,下了车,急急的按著门铃,秀兰来开了门。他跑进去,一下子冲进了客厅。杨子明夫妇和翠薇都在客厅里,看到了他,雅筠高兴的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说:“总算来了,云楼,正等你呢!特别给你煮了咖啡,快来喝吧。外面冷吗?”云楼站在房子中间,挺立著,像一尊石像,满脸敌意的、质问的神情。他直视著雅筠,面色是苍白的,眼睛里喷著火,嘴唇颤抖著。“告诉我,杨伯母,”他冷冷的说:“涵妮在哪儿?”

雅筠惊愕得浑身一震,瞪视著云楼,她不相信的说:

“你在说些什么?”“涵——妮。”云楼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说:“我知道她没死,她在哪儿?”“你疯了!”说话的是杨子明,他走过来,诧异的看著云楼:“你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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