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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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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二十九个人里,有八个是安东尼奥手下的人,十个是时绎舟的,还有十一个来自东京的江口组,都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也都参与了之前那场运毒行动。
  此时,第一个的黑布被扯掉,他的脸露了出来,耳朵上有着红色的金属片。邱十里对此并不惊讶,“说说看,你干了什么?”他缓缓吐出烟雾,声音也放得很轻,可周围太静,这话的发音清晰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那人灰白着一张脸,正因为了解时家的规矩,所以他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邱十里对此没有任何耐心,手下也看着他的脸色,用黑布堵住那人的嘴巴,两下割了他的耳朵,又一刀割了他的喉管,偌大的拱形殿堂内,空空地回荡着几声惨叫。
  紧接着,第二个人的蒙脸布被拽掉,他是江口组的,邱十里就用日语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刚刚有了先例,这人不敢再沉默了,可他囫囵说的什么也完全没人在听。邱十里瞧了守在这人身侧的八仔一眼,八仔就用同样的方法割断了他的喉管。
  剩下的二十七个也是如此,越往后,恐怕那种绝望和恐惧就越逼人,邱十里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不过是花上几十分钟,听上几十声惨叫,再看看一地的血。
  还有血喷上座席的长椅、祭坛边的鲜花,也喷在邱十里身前,一点点浸入他脚边鲜红的毛毡地毯,地毯就变成幽幽的黑。
  “在道上把消息都放出去,关于我今天都干了什么,得罪了时家又会发生什么。我没有大哥脾气那么好,”邱十里把玫瑰丢在地上,“江口小姐如果要见我,随时奉陪。”
  说着,他就已经抽完了两支雪茄,笔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那条西裤。时湛阳最喜欢他穿这件,深灰色,带点暗暗的竖纹,剪裁和版式都是正合适。
  每当提上这条裤子,时湛阳总是细细地观察他,那眼神露骨得仿佛已经剥开了他的衣裳,在抚摸他,时湛阳还总是笑说他穿这条裤子走路很美,像是跳舞。
  邱十里每次被这话弄得脸红气短,他以前想给大哥跳舞,钢管舞都没问题,他也想和大哥一起跳,比如探戈,比如华尔兹。长大一点之后,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可现如今,他长得更大,却因一条裤子带来的有关跳舞的联想而感到慰藉。
  他可真想穿着这条裤子给大哥跳上一段啊,他一定尽全力跳好,可是欣赏舞蹈需要把眼睛睁开。
  又可是,他现在穿着它,确实也没有干任何和舞蹈相关的事。他疯狂地策划了一场虐杀,看着它实施,品尝它的结果。
  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复仇,他相信大哥倘若醒着,也绝不会说他做错了。可是他尚未尝到任何应有的快感。
  “先走吧,”邱十里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些手下和死尸之中,“把人送回给他们的主子,找不到主子的,就拿去捐器官。”
  “嫂子您呢?”八仔傻愣愣地问。
  “我在这里留一会,”邱十里淡淡地笑了笑,“阳光挺好的,彩色玻璃好漂亮啊。”
  阳光确实好,那窗户和门拱上的玻璃纹样也着实精致,把各色的影子打上窗边的瓷砖。伙计都老实撤走,邱十里独自留在远处,毛茸茸的光线和湿腻腻的腥气并不搭调,正如殷红不该沾染祭坛上那些嫩黄的花,邱十里默默环望了一阵,发觉自己无法想象出婚礼的模样。
  他甚至琢磨不出,倘若大哥真的亲手给他戴上戒指,以丈夫的身份和他拥抱,又会是什么感觉,他无法独自说出誓言。他也还是没有任何解仇的快感,就算是他迟钝,这也晚了太久。
  难道要他亲手去杀了安东尼奥,杀了理纱子,杀了时绎舟,甚至杀了那个口口声声把正义和法律挂在嘴边的Brad?
  邱十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想杀的人也太多了吧,他又和自己说话。
  随后,他猛地跪下了,在一束温柔的阳光下,在这血迹斑斑的教堂里,他挺直腰杆对那座圣像重重地下跪,好像那是周围唯一清洁的东西。
  圣母,他想,您无需宽恕我,我求您看清我的罪孽。如果有人要下地狱,那必定是我,而不是我的大哥。
  究竟是谁说神爱世人?那就意味着,我们也是神之所爱?真的吗?他又怔忪着想。我爱的睡着了,我的爱无处安放啊。
  玛利亚只是悲悯地回望着他,又或者在回望他膝边那支委于血泥之中的雪白玫瑰。
  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邱十里根本没空再去跟个正宗黑社会似的杀人报仇,他预测的没错,政府果然对时家下手了,审查不断,官司也是不断,邱十里只想把一个完整的时家还给大哥,所以做足了准备死不松嘴,他一块肉也不打算让出去。
  大概折腾了半年,邱十里半主动半被迫地把各个产业清洗得越来越干净,可他实际上并不清楚这段时间自己这个人是怎么过的,不记得吃过什么美食,不记得听过什么音乐,不记得做过什么梦。
  他只是有空就守在时湛阳床边,太寂寞了,又要陷入自己的死胡同了,他就伏下身子,轻轻地亲吻一动不动的大哥,不敢用力气,不敢眨眼,亲完了还怪自己满口烟臭。
  倘若还是觉得熬不过去,他就和衣爬上床去,挤在大哥身边,活像个挨了欺负的小孩子,随后他那些懦弱的颤抖就会消失,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
  转眼新年就那么冷冷清清地过去,四月初的华盛顿天空阴蓝,群樱盛放,邱十里默默坐在法院中,看着大法官宣布结果。经过数月纠缠,他最终胜诉了,除了要赔一部分钱之外,时家那些骨骼般的产业都没有受损。
  邱十里对此没有太多感觉,这结果是他意料之中,也是他势在必得,他只是颇有分寸地站在法院门口,站在各界朋友之中,小小的个子,依次和他们握手,一错不出地接受那些祝贺和采访,甄别重新伸过来的橄榄枝。
  毕竟现在元气大伤,接下来的重整旗鼓也是他的责任。
  回往酒店的路上,开车的八仔兴高采烈,“阿嫂!”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你真的超酷!”
  邱十里哈哈大笑,“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
  八仔闭了嘴,邱十里还是不得安生,他接到电话,邵三急吼吼道:“嫂、嫂子!”
  “慢慢说。”邱十里叹着气,心道怎么又来一个小孩。
  可接下来他自己也难沉稳了,“大哥、大哥醒了!”邵三似乎在哽咽,“真的醒了,完全清醒也没失忆!”
  邱十里猛掐大腿,“好,我马上回去,”他几乎要在后座上跳起来,“大哥在做什么?还可以站起来吧?”
  “……不能了,”邵三顿了顿,“他目前,在坐轮椅。”
  “我马上回去,我马上,”邱十里都开始语无伦次了,没空琢磨为什么大哥没有立刻通知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醒来就好,其他事以后再说,你让大哥接电话。”
  “现在不行……”邵三似乎很为难,他很少这么扭扭捏捏的。
  “什么?”
  “他在和律师聊天,在商量……遗嘱公证的事情。”
  下卷


第四十一章 
  邱十里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他很少这样,可那天不同。最近为了节省开销,他出门打官司都是坐班机的,返程的航班却被管制,在机场困了两个多小时才起飞。
  虽然是头等座,周围还算宽敞,但密封的机舱还是让人心生烦闷。期间邱十里一度想要跳下飞机揍人,比如绕着机翼乱转的那个大肚子地勤看起来就很欠揍,他忍着,翻翻报纸又翻到了自己上法院的新闻,于是又把报纸合上,躁郁地看向窗外。地勤还在那里,他就捏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套在指根上一圈圈地转。
  其实邱十里很想给时湛阳打个电话,趁现在有信号,他或许应该打一个,至少发条消息,可他忽然就没了这个勇气。这种临阵涌上来的软弱持续了数个小时,直到他降落,似乎也没缓解。
  从航站楼出去时已经是半夜两点,邱十里手机没电,可也不想充,他继续软弱着,回到办公室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把自己收拾利索,才开车回到家里。
  邵三在庄园门口等他,先前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他去了公司,现在可算见上面,他差点扑到邱十里的车前盖上。
  邱十里一直忍着没有抽烟,他就是不想让大哥发现自己染上了烟瘾,虽然忍耐的过程令人疲倦,虽然他也知道纸包不住火,但他就是甘愿做些无意义的挣扎。看邵三上车坐好,邱十里便耐着性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三天前就醒了,但是我们都是昨天才知道,”邵三定下心神,“昨天晚上,四少爷也回来了,还有好些弟兄们,他就当着我们这一大帮人的面,也叫了公证员过来,做了那个。”
  邵三避讳不说,可就算不说,邱十里也知道“那个”是什么。
  “有没有叫医生过来看看腿?”他淡淡地问。
  邵三有点惊讶,“不知道,没人敢议论这件事,”想了想,他又问,“嫂子,你不想知道……大哥公证了什么?”
  邱十里沉默地开过造型雅致的冬青林。
  邵三咽了咽吐沫,侧着脸,谨慎地看着邱十里。他试着解释:“大哥是说……他死后,无论死因是什么,都要把一半财产划到您名下,还有一半捐给儿童保护组织。”
  “我知道了。”邱十里点了点头,直到开过几千亩的园林,来到家门口,他都一言不发。
  他拉上手刹,往袖口喷了几下Tom Ford的橙花油,这香水的前调是带点皂感和烧香的柠檬味,后来又转成安详的橙花味,却不带甜,总让邱十里想起在上海的那个夏天,他夹着手机在水房搓衣服,和熬夜工作的大哥通着电话,又似乎是否开口无关紧要,听见对方的呼吸才是目的。当时用的肥皂就有这种青涩的味道,蝉声融化在窗外树荫中,那些梧桐的叶片绿得就像泼了新漆。
  最近这半年来,长时间吸烟或许已经在邱十里身上留下了洗不掉的东西,他指望这支汁水饱满的柑橘能或多或少给他遮住点什么。
  邵三知趣地停车去了,邱十里逼着自己调匀呼吸,兀自走入门廊。
  管家正在门口候着,邱十里和他问了早上好,把外套递给他,走进客厅,刚想开口问“大哥呢”,就听见隔壁餐厅有动静。只见大片大片的阳光抹在那片红木门上,从拐角处,先是出现一双鞋尖,接着是轮子、小腿、放在轮椅上的膝盖……
  时湛阳从拐角处出来了,衣装整齐,双眼也仍旧极亮,那双眼里的刀锋依然在,好像他不曾整整七个月不省人事。可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睁开,邱十里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大哥消瘦了太多,脸色也灰败了太多,他紧合眼皮的时候,邱十里看了那么多眼,却看不出来。
  “ナナ,”时湛阳正对他笑着,听到这久别的声线,邱十里头脑上久冻的冰壳一下子就这么碎了,“我睡了好久啊。”时湛阳又道。
  邱十里仍旧沉浸在一种巨大的虚幻感中,他走过去,从女佣手里握过推轮椅的把手,才感觉到了一点真实,“是好久了,”他怔怔地说,“茶花都开过了。”
  刚刚他还路过房前的那几丛山茶呢,红花枯干,细蕊委地。那是时湛阳最喜欢的一种花,花期是一到四月,从雪中来,在春阳中走。
  “还好,没有错过你的生日。”时湛阳扬脸看他。
  邱十里则缓缓推动轮椅,不知怎的,他甚至不敢低头看,之前他很喜欢趁大哥坐着看书突然从后突袭,直接猛扑过去,靠在人家肩上搂着人家颈子不放,动作相当野蛮。
  他喜欢从上面,从后面,细细地观察那条笔挺的脊线、那些毛茸茸的碎发,他要用鼻头和眼皮去蹭,他要悄悄地、心满意足地亲吻。
  可如今大哥并非坐在椅子上。
  “兄上,”邱十里把轮椅推进客厅,照在晨光下,轻轻摸了摸时湛阳的肩膀,“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时湛阳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我都知道了,这几个月,你很辛苦。”
  邱十里攥了一把五指,走到他身前,刚要继续问,目光忽地扫过那只搭在小腹上的左手。
  空的,戒指不见了。
  而时湛阳若无其事,还在和他说着“辛苦你了”之类的话,就好比在提醒着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大哥全都清楚了,而他本就明白这件事。
  邱十里心底突然就跟着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本能地悄然把左手背到身后,死死抓着皮带和衬衫间的缝隙,他要藏起来,他要遮住!只是此刻,这小幅度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比搬起磐石还艰难。
  “我是说,”他咬了咬僵硬的嘴唇,头痛欲裂地开口,“兄上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去做遗嘱公证……就去做那种狗屁东西!”
  “看到我做,ナナ不会更难过吗?”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做?”
  时湛阳把眼睛抬起来,密匝匝的睫毛好比两排尖针,他的眼仁好像更加乌黑了,他的头发也是。他轻松得仿佛在聊中午喝什么红酒,“以防万一。如果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没有醒过来,又没有法定继承人,岂不是都要交公。那你这几个月做的不也都白费了?”
  “不会有万一了!”邱十里越发茫然无措,在大哥这般公事公办面前,他觉得自己的脊梁正被一节一节地往外抽,抽得他想低低地蹲下去。
  他想,真的不会了,我不会再错了,不会再做那种懦弱得要人保命的傻子。
  “ナナ。”时湛阳只是这样叫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怕。我不是想死,但我总会死,你也会。这件事过去了,我们侥幸活了下来,但它也很好地证明了我们的脆弱。”
  “……”邱十里扭头看着窗外,捏着鼻梁上方的泪腺。
  “反正我们早就要断子绝孙咯,断了最好,省得哪天生下来一个,一辈子过得和我们两个一样,那未免太可怜,”时湛阳笑了笑,“这件事做过公证,也是我表了态,你以后办事会更方便。我没想到你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没想到。”邱十里转过头,不经意间又瞧见那只空落落的手指,他想象着大哥醒来的情形,想象他怎样看到这枚戒指,又怎样把它摘下。心尖上是刀钻的疼,可他也蓦地泛起笑来,“我没想到兄上对我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时湛阳的笑容倏然暗在脸上。
  邱十里更不愿看他这样,似乎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他吸了吸鼻子,揪紧衬衫的布料,心知自己的狼狈,可也无所谓,他相当擅长强打精神,“兄上,你说得对,做公证是有必要的,我最近真的打官司打烦了,捐给孩子也是做好事,”他垂下眼睫,眼角和唇边还是挂着薄薄的笑意,“你要给我的那一半……我能猜到,你要说只放心交给我,你知道就算到了那种时候我也不会真的去死的,我不能像窝囊废一样放下不管,但是我其实是个窝囊废……我会很想死,我很想死,我不能去想象。”
  顿了顿,他又补充:“如果你死了,活着对我来说就很不公平。”
  说到这儿,邱十里再次停了下来,明明还是笑着,却怎么看怎么像是破涕为笑,“不对,不对,”他茫然地摇着头,“说得这么不吉利,”他在时湛阳身侧蹲下,收着差点摸上对方大腿的手,“兄上醒了,我们应该聊开心的。”
  “好。”时湛阳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道。
  “小枫不练马丁车了,开始玩一级方程式,教练说他天赋很好,虽然有时候喜欢打架,不过也都打赢了,他凶起来就不是闷葫芦了,”邱十里捋了捋西裤,跪坐下来,“还有,兄上还记得六年前救的那几个越南小孩吗,他们去年成年了,都在铁路上工作,圣诞节居然还寄了几封信过来,当然越南语我读不懂啦。”
  时湛阳弯起眉眼,“我也分不清越南语和缅甸语。”
  邱十里低下头,“还有,八仔结婚了,和一个乌克兰女孩,比他大四岁,是个变性人,他们在脱衣舞厅认识的,元宵节在潮汕火锅店办的婚宴,还有,我学会做大阪烧了,还有,复仇者联盟马上有排片,我们可以去看……”
  他自己说要聊,可他自己又很快就聊不下去了,开心的是什么?只有这些鸡毛蒜皮,他掰着指头数。时湛阳始终看着他,安静地听着他,见他沉默,忽然道:“ナナ,把眼睛闭上。”
  邱十里一愣,僵着不动。
  “闭上眼,好不好。”时湛阳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杀人。
  邱十里垂下藏匿的左手,默默地放在膝侧,眼睛也顺从地合上。他知道自己的眼皮正在无规律地发抖,或许肩膀也是,不过全都随它去吧,他感觉到眼皮上的温度,带着粗糙沉稳的触感,带着和他一样的颤抖。
  时湛阳就这样缓缓地抚摸他,描摹他的五官,不露声色。
  “兄上……”邱十里越发不愿睁眼,一旦睁开,就会有泪水滚落下来。他紧绷了这么久,到今天,他才找回一双眼睛,看见自己的不堪和疲惫。
  “真的是大人了,”时湛阳却声音带笑,手指从他的下颌滑到耳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脸和我的手掌一样大,在大雪天里,你穿着白色的羽织,提着灯笼,就好像是透明的。我当时想,狐仙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邱十里也回忆到了那天,幼年的记忆是模糊的,更把有些事情衬得尤为清晰,那天的雪屑飘到了他眼前的漆黑中,“你最开始把我认成妹妹了。”
  “是啊,”时湛阳似乎在点头,“是啊。”
  邱十里还想说点什么,比如那天湖边的鼓声,那天化了一半的酒心巧克力,再比如那天小心和自己说着慢速日语并且自称大哥的明艳少年,要和他对视,需要把脖子仰得很高。
  却听时湛阳忽又开口:“ナナ,我看过我的腿了。”
  邱十里屏住呼吸。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大哥醒来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的模样。他琢磨不出来。
  大哥的手心覆在他的睫毛上,另一只手则捉住他的,捉的是右手,“你看过吗?”
  看过无数遍了,每次擦拭皮肤,给那里的疮痕上药,我都会再恨自己一回。邱十里想。
  “没有。”他却这样说。
  时湛阳似乎也不在乎这话的真假,“别看了,丑得要命,”他把邱十里的手放下,又把自己的裤子解开了,随后,他再次捉着邱十里的手,探入裤腰,放在那片狰狞的疮痍上,“摸摸就好了。”
  邱十里只觉得指甲都在冒汗,他把指腹搭在上面,整个人都动弹不得。那愈合的刀口、委顿的肌肉,都是火,炙烤他的火。
  “我想我不能再站起来了,现在这里一点知觉也没有,”时湛阳拍了拍自己大腿上的那只手背,又用指节磨了磨手下的鼻梁,“也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家里不太平,我既然醒了,就不能继续躺着。”
  “那些事我弄就行,都差不多解决了……兄上,你可以复健的,医生我已经找好了,医生也这样说!” 邱十里急惶惶地一股脑说道,“至少右腿……右腿现在只是躺得时间久了,太缺乏锻炼……”
  “锻炼好了呢?”
  “至少可以拄拐杖。”邱十里把自己说得很疼。他牙都开始泛酸,口中也聚起腥苦。
  时湛阳笑出了声,“拄拐杖和坐轮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匀出一只手保持平衡反而没有好处。”
  邱十里愣怔着,把手抽了回来,时湛阳也没拦,只是把遮他眼睛的手也放开。
  “我们都没空难过。”时湛阳道。
  邱十里抬眼,目光撞上他眼窝中深深的阴影,“但是兄上需要休息。”
  时湛阳摇了摇头,“已经够了。利比亚那边,前段时间是不是欺负我们来着?”
  的确,当地反政府军作为长期买家,属于最爱拖款的那一个,前些日子更是趁乱耍赖,仗着别人没有老大管事就越发猖獗,居然收了货还谎称没有要求赔偿。而邱十里忙于在官方大清洗中自保,虽然没搭理他们的赔偿要求,但也根本没来得及找他们算账。毕竟在这种时候去到那种战火连天的地界,实在是太耗费精力时间,再加上,他在外人面前也的确只是个顶班的,根本无足轻重。
  “还是老样子。”他说。
  “明天出发吧。”时湛阳道。
  “那我去准备,人要多带一点,”邱十里站了起来,按了按自己发红的眼眶,“明天预报有雷阵雨,可能后天起飞。”
  “好。”时湛阳点点头,居然又说了“辛苦”。
  邱十里想,我不辛苦,你总是说这句话,我听着才辛苦。可他一句也没多说。天气预报并不准确,来了阵大风把云都吹散了,第二天晴空万里。那架时湛阳最常用的私人飞机从他的货运机场出发,越过大陆,飞到了太平洋上空。
  邱十里就如往常那般坐在他身旁,有时眯一会,有时去隔壁机舱和伙计们打牌,有时回来安静地工作,时湛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种错觉是平静的。十几个小时过后,到了该降落的时间,飞机的高度确实在不断下降,可时湛阳透过舷窗却看见了海,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不是中东该有的东西。或者说,北半球本就鲜有这样浓郁原始的海洋。
  他把目光转向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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