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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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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又把眼抬起来,专注地凝视面前闪着波光的那双眸子,“这件事我很早发现,一直坚持,现在,你自己也必须弄清楚。”


第五十五章 
  提上裤子之后,邱十里就打开电脑处理这两天积压的工作邮件,他要求自己坐在后排,理由是在大哥旁边没办法专心,他一脸严肃地说自己不想傻笑。时湛阳则把备忘本拿出来,又看了两遍那张纸条,随后把它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之后他就闭目养神,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邱十里多数时候非常安静,有时噼里啪啦敲敲键盘,声音也被机舱外螺旋桨的巨大响动盖过,时湛阳却不觉得吵,他终于有了困意,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焦躁和咖啡因合力撑起他的亢奋,他得照顾好被自己弄出血的小弟,还得琢磨第二天唬人的台词,一旦放松下来一角,所有的疲乏就排山倒海地压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时,直升机已经就近在蒙特利尔的口岸降落,邱十里正搂着他的腿和腰,要把他挪到轮椅上去。
  身体是悬空的,时湛阳发觉自己这差不多是被横抱了起来,还很稳当。以前,他还比较幼稚轻狂的时候,最喜欢这么抱邱十里,尤其当邱十里心满意足地环上他的颈子,楚楚地往他臂弯里缩,他就觉得自己很酷,还养了个同样很酷并且黏人的小动物。倒是从没被这么抱过,这一试,感觉还真是挺好,是安全,也似乎是某种珍重。
  邱十里却略显僵硬,欲言又止地瞧他,脸果然红了,轮椅就在边上,却不把他放下。
  “怎么了?”时湛阳也欲言又止。圣诞节刚过生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想起从前那些细碎小事,想到现在这情形,忽地一下,竟也有点不好意思。
  想了想,邱十里说:“兄上左边眼皮上有两颗小痣。”他的眼神仍旧是那样笔直,虽然羞臊,还是追着时湛阳的目光,瞳仁是两面黑透透的镜,“睁开眼睛看我,它们就藏起来了。”
  话毕,他猛地回过神似的,忙把大哥在轮椅上放好,顺着临时搭的坡道往下推,“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时湛阳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猛,他想,我也没发现过啊。
  他不至于那么自恋,天天照镜子观察,他也知道,自己这张平淡无奇的脸,邱十里端详得要比自己细致许多,都替他看仔细了。多少回他张开眼,正对上两道直勾勾的目光,一对上,邱十里还会立刻把轻轻摸他的手缩回去,欲盖弥彰地别过脸蛋,背对他躺,从耳根红到颈根。
  邱十里一向舍不得叫醒他。
  最近两年倒是没再有过这样的早晨了。
  之后又是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们的私人飞机还在目的地上空盘旋了两圈,邱十里相当烦躁,在电话里催了又催,降落许可才批下来。最终在萧山机场降落时,小雪初停,傍晚的太阳模糊地挂在灰沉沉的天际,一团发亮的红,没什么温度。
  虽说不必按规矩过海关,但在这种禁枪国家,什么事也不能做得太过头。邱十里临走前在机舱保险柜里的那堆武器中翻了几遭,八仔以为是行李里面武器没带够,就提过来几个箱子装枪,却见邱十里只是从一打黄灿灿的霰弹枪子弹里挑出来一枚,4号口径,他在自己指节上比划比划,用袖口擦擦,又掂量了两下,随后把那些备用枪火锁回柜子,只留这颗子弹,收在大衣内袋里。
  “帮我买几种金工用具,尤其是锉刀,要钨钢的。”他冲八仔笑了笑。
  “嫂、嫂子放心。”八仔一害羞,又口吃了。他为邱十里开心,他知道他这是想到了好事。
  大多数伙计都回去了,包括闪了腰的邵三,时湛阳给他放假治疗,只有八仔领着两个年轻青头跟着老板来了这座青灰色的杭城,而身为部下,他们被要求做的也只是提早安排好那点琐事,譬如买工具,又譬如用做工精良的高仿证件订好酒店。
  说是酒店,实际上是个民国时期的公馆,谁谁谁以前的故居,就在西湖湖滨,附近有商场和地铁,然而老房子周围都是竹林,连街声人声都隔绝了,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时湛阳却没有在这幽静之地休息的兴致,他是个喜欢把事情做到顶的人,行李都交给伙计安顿,他带着邱十里,从机场直接前往纸条上标示的地址。
  那是一个老式家属区,位于运河旁边,八十年代建成,当地医科大学用来安置教职员工,在一众高楼间显得格格不入。门口窄得夸张,邱十里百般小心才开车平安挤进去,在满院老楼老树间穿梭,避让着遛狗的老人和玩雪的小孩,时不时擦过一个摇摇欲坠的废品站,路虎愣是开出了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
  时湛阳靠在副驾驶上眯着眼吹暖风,觉得这地方不错,他习惯性地考量,假如枪战起来,很方便找掩护,他也挺喜欢这种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挤挤挨挨的生活气,好像每个人都能找到放得住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知道该回到哪去。
  要找的那栋65号楼终于出现在视线内。他们下车,时湛阳拄着拐,邱十里没有去搀扶,只是紧挨在他身侧,微微往他背后错身,右手插在衣袋内。他们要去见一个老人,老人住在六楼,时湛阳拖着一条负累似的腿,却走得不慢,锅铲声和吵架声穿过薄墙,有种热腾腾地朦胧,一层的渐弱了,下一层的又飘过来。
  到达第四层时,楼上忽有关门的响动,紧接着又有脚步声,趿拉着向他们逼近。三个人。
  假如邱十里有獠牙,此时他一定把它们龇了出来,他要往大哥身前走,时湛阳却挡他,轻声道,“好了,ナナ。”说着他反手捉住邱十里的手腕,邱十里的手指就松开,那把匕首就滑回衣袋底部。
  是一个驼背老太太带着一对双胞胎,都是小姑娘,刚上小学的样子,穿着软泡泡的棉服,梳着细细的羊角辫,在昏暗狭窄的楼梯擦身而过,她们投来亮晶晶的好奇眼神,那眼神也像肥皂泡泡一样,戳戳就能破了。
  好吧,是自己草木皆兵。邱十里抱歉地冲这祖孙三位笑笑,随即被时湛阳牵着挪动步子。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时湛阳道。
  邱十里点点头,小声地说:“活的小女孩,原来是这样子的,真的好小。”
  时湛阳一愣,的确,他们家没有妹妹,他家的孩子也没去过托儿所小学校之类的地方。不说邱十里了,就连他自己这种和女性接触经验较为丰富的,对于“小女孩”这一阶段的印象,似乎也仅限于少年时期偶尔见面的远方表妹,也就是此时那位没什么好提的江口理纱子。
  可理纱子幼时几乎从来不笑,总是裹着死板的深蟹壳青色和服,眼底也是深深的青黑,还不如……时湛阳想到了。
  “ナナ小时候也是这样。”他把重心倚在拐杖把手上,这样说。
  邱十里攥攥他的指节,手心湿漉漉的,似乎想辩解什么,但还没组织好语言,楼梯就走到了尽头,602门在左侧,贴着大红的春联和倒立的福。
  时湛阳在门侧站好,邱十里也立刻进入状态,抬手敲门,三下之后又三下,“来了来了!”里面的人这样喊,亮开一道缝,炒菜的香气也热气腾腾地散出来,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中年妇人。
  显然,她等的是别人,一时间有点发怔,邱十里把在机场买的海参燕窝递过去,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您好,我们是秦医生的朋友。”
  “找错人了,这家姓陈。”妇人不接,狐疑地打量两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陈教授也是秦医生的朋友。”时湛阳关上门道,邱十里则直接把伴手礼往妇人手里塞,就在这时,玄关一侧的客厅里传来人声,“春芝啊,让他们进来。”
  妇人终于拿住了礼盒的绸绳。
  一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步履匆匆地迎出来,枣红毛背心,玳瑁眼镜,说起话来不温不火,看起来确实像个知识分子。
  “您好,陈教授。”时湛阳和他握手。
  邱十里也握,幸好没有在袖子里藏什么武器,他想。
  “请坐吧,留下来吃顿晚餐。”陈教授客气道,退了两步,把他们往客厅沙发上请,时湛阳却说:“不麻烦了,没猜错的话,您的家人一会要来聚餐。”
  忙碌的厨房,已经摆了半桌的菜肴,还有方才兴冲冲开门的老伴,这些都太显而易见了,猜不出来才怪。陈教授也反应过来,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许,“女儿要带男朋友回来,”他笑了笑,打发老伴回厨房烧菜,“先坐下喝杯茶。”
  邱十里知道时湛阳不想坐,倒不如速战速决回到车里,于是就帮他说了:“谢谢您,我们不想打扰太久,这次过来,是拿回秦医生留在这里的东西。”
  陈教授面色灰了灰,他好像有很多想问的,却要都咽进肚子里,他又抬眼看着面前这两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你们是……日本人?”
  “不是。”时湛阳道,他回答得不算太快,也不算太慢,口气笃定,态度寻常。
  “我们平时住在旧金山,”邱十里补充道,“华裔。”
  “哦,哦,”陈教授舒了口气,忆起十几年前的旧事,“老秦说,能找到这里的,都是有门路的,如果真的有人来取,一定要我问问清楚,千万不能给日本人呀!如果是日本人,他就要我报警。”
  “哈哈,我们和他说的那群日本人是对头。”时湛阳看着陈教授手里的无线电话,好比一颗陨石俯瞰地球那层羊奶似的大气。陈教授大概不知道老朋友在他这里藏的到底是什么烫手山芋,同样的,问出的话,报出的警,这世上的多数人还在相信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安全感。想必连秦医生以前都是相信过的吧!
  陈教授尴尬笑笑,似乎觉得自己这般怀疑防卫的姿态感到伤了原本好好的和气,他把它放下,“两位稍等。”他指指自己的书房。
  “麻烦了。”时湛阳颔首。
  两人一直站在门口的毯子上,也一直都是谦逊平和的态度,那妇人探头看了他们两眼,没过两分钟又端了盘切好的甜橙过来,时湛阳拿了一块,邱十里也跟着拿,之后妇人才肯走。时湛阳不吃,邱十里也不吃,陈教授从书房出来了,这两块橙子就到了邱十里手中,时湛阳则接过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封口处粘了厚厚一层胶,日积月累,胶质已经发脆,时湛阳掸了掸灰,直接撕开。里面纸张不少,有的有线装,有的没有。他抽出一小半长度,迅速翻了一遍,有字的那一面只对着自己,随后他拢拢纸页,把它们收回档案袋。
  “谢谢您。帮了大忙。”时湛阳再次和陈教授握手。
  “老秦他……现在怎么样?”陈教授试探着问。
  “很好,儿女双全,孙子已经上学啦,过得很富裕,”时湛阳笑道,“就是身体不太好,没办法亲自来见见您。”
  “啊,没事,没事!”陈教授激动地用力回握过去,“总能一起喝酒!麻烦您帮我转告。和我打打电话也好呀。”
  说罢他就撕了一小块报纸,拧开钢笔写号码,手腕微微发抖。时湛阳耐心地等,写好了,他就把纸条收进钱夹。
  “多谢!”陈教授道。
  “是我们多有打扰。”时湛阳再次致谢。
  “给您添麻烦了。”邱十里拿着两块橙子微微鞠了一躬,随后跟着时湛阳走出房门,陈教授就在门口目送他们,下到二楼,他们迎面遇上一对青年男女。
  大概有一桌暖和的饭菜在等着这两位。
  外面又开始落雪了,雪片簌簌地在暖色路灯下飘舞,人少了很多,大概都回家吃饭了,空气中有种冰凉的甜味。
  这张纸条没有用处。陈教授也注定是等不到秦医生的那杯酒。这件事时湛阳清楚,邱十里也明白。可他们谁也没多说什么,邱十里只是扒下橙皮,把那块多汁的水果喂到大哥嘴边,“甜吗?”
  “好饿啊。”时湛阳说。
  邱十里赶紧扒了另一块给他,时湛阳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哪吃的饱,ナナ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想,”邱十里认真琢磨,吞下手里冻得凉飕飕的橙肉,满手都是汁,他就蹲下,找了块干净的积雪插进去洗,还真就不粘指头了,“兄上,我想吃暖和的,还想吃肉。”他也想清楚了答案,跳起来去给大哥开门。
  时湛阳哈哈大笑,坐进去在保险箱里收好档案袋,邱十里也钻进来启动了车子,再度在这拥挤的小路上挪动,周围的建筑好比一幢幢巨大的灰雾,他冻红的双手一只吹着方向盘边的暖风,一只搭在操作杆上,被时湛阳握着,渐渐恢复了温度。
  当晚开饭时已经过了八点半,只有他们两个,在一家叫“海底捞”的火锅店。邱十里隐约记得几个大学同学动不动就喜欢在这里聚餐,说是服务好味道也好,后来也在旧金山的中国城见过几家,但他自己没进去过。
  这次亲身一试,邱十里见识到了,海底捞服务确实很好,好得都有点让人意想不到,放下别的不提,单说这件——饭桌上,他挨在时湛阳旁边挨得很紧,涮好一波肉啊菜啊蘑菇啊,又上赶着全都往时湛阳盘里放,也许是这些行为暴露了什么。总而言之,当他们结账准备离开,服务员突然塞给时湛阳一个两掌宽的盒子,邱十里推着轮椅,在后面看,这盒子是心形的,半透明的粉色玻璃,里面花花绿绿全是糖果,塞得满满当当。
  怎么像送给小孩子的礼物似的。
  不对,向喜糖。邱十里心里动了一下。
  只听那小姑娘笑眯眯道:“两位新年快乐哦!”
  时湛阳也笑眯眯的,“谢谢。”
  邱十里不吭声,突然俯身亲了大哥耳朵一口,这才抬眼看那服务员,“你猜对了,新年快乐。”
  小姑娘张着嘴巴,眨着眼睛一脸兴奋,说要给他们拿优惠券,嗒嗒嗒地跑回前台,等她再回来,方才的两位已经不见了,只剩一排坐着等位的食客,有的脸上还残存着惊讶的表情。
  回往公馆的路上,时湛阳联系上即将参与手术的专家,一共三个,一个是全美最权威,一个来自他自己投资的研究室,还有一个经验极其丰富,时湛阳的老朋友——那位荣格的老爹心脏问题很大,一直都是由这位负责治疗操刀。
  三位医生已经在旧金山碰面,就等着档案袋里的手记传送过去,即刻开始会诊。对于那种无法被任何机器检测出来的特殊芯片,纸上的记录固然是重中之重,邱十里本人是否到场则是次要的。时湛阳知道,那几个老专家要讨论上好一阵子了,这也正是他现在想要的。
  这样顺利的时候又有多少呢?尤其是这样飞雪的冬夜,他们身处中国的南方,多少文章诗词念念不忘的江南。雪也是漂亮的雪,时湛阳喜欢用雪来比喻自己珍爱的东西。
  “ナナ,”当邱十里停好车子,公馆的灯火通明和竹林的飒飒在细雪中,在眼前,暖融融地明晰起来,时湛阳道,“我们一起过个春节吧,就在这里,你喜欢吗?”


第五十六章 
  邱十里对春节最深刻的印象停留在十多岁的时候,那几年家里很热闹,各路朋友拜访,他被要求剪短头发,穿上大红的毛衣,帮忙做些琐事,还要站在门口迎客,分发印有家族铭印的红包。这种安排主要是因为,邱十里这个身份比较合适,年龄小,还是养子,但好歹算是家人,他也总是兢兢业业,保持着和善有礼,让人觉得亲切,同时受到尊重。
  时湛阳则对那些喜庆衣裳不屑一顾。他年年我行我素地继续黑白灰,有时陪着父亲和贵客谈笑,接着路过满座的沙发,同那群相熟的纨绔子弟闲聊几句,其余时候则会站在家门的另一侧,对着那片修剪整齐的冬青抽烟。和邱十里隔了两步远,他望一望驶近的车辆,再懒洋洋地看两眼红色高领一侧的乌黑碎发。
  有客人来时,时湛阳就会和邱十里一块递红包,眼见主家的太子爷亲自“屈尊”这么干,客人往往受宠若惊。把客人迎进去了,时湛阳又把烟杆递到小弟嘴边,问人想不想尝尝。
  邱十里总是十分严肃地拒绝,正如时湛阳拒绝红色毛衣,他们都有各自的坚持,只有一年例外。那年邱十里虚岁十六,全家人的毛衣都是卧病在床的邱夫人亲手织的,时湛阳半句话不多,从早到晚地穿。于是这门口就是两团红了,邱夫人笑说他们像对门神,时湛阳大笑,邱十里则腼腆地垂睫不语。
  母亲被搀扶着离开之后,邱十里看着远处走来的几个客人,轻声说:“兄上穿红色很好看。”
  时湛阳也看客人,隔着烟雾看,认出那是一个和父亲不清不楚的韩裔小演员,领着一众花枝招展的朋友,年龄大概比他还小。“我不喜欢。”他说得满不在乎,平日见红太多,确实有点生理性的疲乏。
  邱十里忽地朝他转过脸,“可是中国人结婚的时候都穿红色。”
  时湛阳略有诧异,“是啊。”
  我会结婚吗?他当时想。答案似乎是否定的。交女朋友的时候他就根本没考虑,更何况前两年女朋友还死了。时湛阳素来没兴趣拖家带口照顾妻儿,也没兴趣背着负罪感找小演员寻欢作乐,就算到了父亲这个年龄,脸上的褶子越来越深,负罪感倒是都淡化了,甚至能把偷情对象请来家里,和妻子坐在一张桌上过春节,结婚仍然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时湛阳可以接受责任的覆压,可以全心全意履行,那些是生来就挂在他身上的,因为他是长子,是长兄,也因为他手握大把年轻,他自命不凡。可要是额外再来些什么,他认为盲目接受就是傻子。
  邱十里则从大哥手里摘下那支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认真地含入烟气,吐出乳白的雾。
  “好苦。”他说,
  “日本人结婚穿白色,我在村子里见过,”他又说,“兄上不讨厌白色。”
  话毕他就给来客递红包去了,完美地笑,用韩语说着新年快乐,还被那个小演员以及一众姐妹摸了头,就像在逗什么小猫小狗。
  邱十里没有表现出抗拒,时湛阳嗅到那股脂粉气,心中想把那女人拎出庄园丢掉的想法却冲到了顶点。他知道就算这么做了,如今的父亲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算能怎么样,他也不是不敢,但他不知道还能和母亲一起过几个春节,既然母亲选择闭上只眼,他就实在不想搅局,于是用力忍着,捏着那支被还回来的烟。
  他又去看邱十里,邱十里咬着嘴唇,似乎正在紧张什么。时湛阳忽然想到,的确,白色,他也参加过传统日式婚礼。然而洁净无瑕的白无垢是给新娘穿的,男方的内衫、裙裤、褂子全部是黑。
  日本人是含蓄的,譬如夏目漱石说,“今夜月色很美。”小弟这是想让他和穿着白无垢的谁结婚?还是,小弟想穿着白无垢和谁结婚?
  当时的时湛阳并没有再往下思考半分。他认为自己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本身就是无稽之谈,所以悬崖勒马了。
  不过,这答案早已经是昭然若揭。也许从某两件红毛衣开始,也许不是,总之答案它就在那儿,一直到了现在。
  现在的杭州连天下雪,院中的池水覆了层薄冰,应该是一夜之间结出来的,冰层里还封着尚未完全枯黄的莲叶,之后就再没化掉。偌大一个公馆,邱十里总觉得冷冷清清,事实上就算在旧金山的本家,他们也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过春节了,这边还禁放烟花爆竹,可除去那点烟火,过年还能准备些什么?
  至少要团圆。邱十里给时郁枫打电话,发邮件,接着又打电话,上个赛季刚结束,最近这小孩应该不忙才对,至少不至于失联。锲而不舍的三天过后,管家都已经赶来了,邱十里和时湛阳也已经无聊到看过了院线上的所有电影,包括动画片,终于得到了一点回音。
  时郁枫在电话里打着哈欠:“你们去中国做什么?”
  邱十里反问:“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睡觉。”
  “睡了三天?”
  “四天。”
  邱十里也没话说了,把听筒递给时湛阳,听着这兄弟俩互相看不上眼的扯皮,自己蹲在一边订墨尔本到杭州的机票。关于自家老四的嗜睡,他早有见识,这人总是在极度亢奋和极度疲倦之间游离,在过速和过慢之间切换自如,除去开车,唯一能让时郁枫花上这么多时间的只有睡觉了。但邱十里从没见过这种一睡就是四天的情况,或许是由于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失了恋吧,时郁枫比较消沉,邱十里对此感到十分抱歉。
  同时他觉得这次邀请希望不大,老四八成会拒绝,并且不给什么理由。更何况那只用来利诱老四回家的黑狗已经死了,就在前两个月,从活蹦乱跳到一命呜呼,只需要一个女佣在狗盆里下一次毒。它的皮被剥下,骨头被抽出,肉被剁碎了和第二天给全家人煮饭要用的牛肉混在一起。
  是邱十里发现了这件事,他半夜睡不着,去厨房准备第二天早上要给大哥熬煮的中药,看看那些药材,数一数摸一摸,他就能获得一些平静。推开门,正撞见女佣惊恐的神情,血腥味太重,邱十里走近,女佣举起了菜刀,这把菜刀下一秒就到了邱十里手里,他沉默地看看盆里的肉,心里知道那不是牛肉。
  之后发生的就没什么在意料之外了,时家一夜大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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