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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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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不,不会,”邱十里揪紧衬衫光滑的缎面,吭吭地乱喘,“就是,好奇怪,好,好舒服……”
  最后时湛阳发泄在他体内的时候,邱十里身前也是湿黏一片,已经分不清是汗水,是前泪腺液,还是自己又射了多少。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已经被热气腾腾的腥气完全盖过,还有唾液干了又湿的味道,他们还在接吻。
  身体里那根没有完全软下来,肠壁的形状就像是完全为它打磨的,还在严丝合缝地吸着。邱十里伏在大哥肩头顺气,也没急着让它往外撤。脑子还是水汽氤氲的,半眯着眼,他感到非常安全,所以开始说傻话,“兄上,我想给你跳舞。钢管舞也可以啊。钢管舞很好。我请教过一个钢管舞师傅,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嗯。”时湛阳用五指轻轻梳着他的碎发,碰到头皮,酥酥的痒。
  “我还想给你生很多小孩。”
  “嗯。”时湛阳又笑了,“ナナ这是想迷住我啊。”
  邱十里想了想,“迷住……执迷不悟?是啊,我想让兄上……对我执迷不悟。”
  “你很依赖我。”
  “我会让兄上觉得累吗?”
  时湛阳捧起他的脸,又对他笑了,邱十里看到眼睫下的光,好比一阵有棱角的风,也看到眼角细细的纹,好比心里的那盏酒被吹出了涟漪,他感到眩晕,甚至忘了去害怕这答案。
  然而这答案也并没有让他害怕。
  时湛阳说:“ナナ,我说过我爱你啊。我是一个会用摄像头监视你的控制狂。”
  邱十里也笑了,“才不是控制狂。”
  时湛阳又平静、平和地说:“我想把一辈子拿出来,和你在一起。有没有事情值得用一辈子去做?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对于我来说,我有,我找到了,我的一辈子……它至少有它的意义。我是幸运的。”
  邱十里眼中迷茫了一阵,性快感的余韵还荡漾在里面,他眨眨眼,晃晃脑袋,探身取来自己的裤子。时湛阳以为他要起身去洗,按他的腿,想先帮他把里面的液体差不多抠干净,却见邱十里又坐了回来,裤子随便一丢,反手去摸。
  时湛阳手刚在湿滑的股缝间揉擦过去,邱十里和他相握,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
  缓缓地,撇开指间黏腻的触感,撇开手心烫人的温度,时湛阳感觉到,一只凉凉的小环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那是左手。
  “4号口径,”邱十里弯起眉眼笑,不用回头看,他就感觉得到,“好合适。”
  确实合适。
  覆铜钢,适合塞入火药打野猪,也适合做戒指。
  时湛阳眼睛酸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剩太多这种液体。邱十里曾经也给他套上过指环,一定也是这样小心,套好过后,一定也是这样单纯地笑。可他当时正在昏迷,他感觉不到,也看不到,醒来过后他把那指环摘了,还摘了邱十里的。
  现在他也说不出什么,肺腑都掏出去了,心上空了好大一个洞,他只能攥紧手指,感觉那个小环的存在,光滑的,细小的,和邱十里手上的一样,那曾是他们的子弹。然后他去拥抱邱十里。
  邱十里也把自己打开,回抱过去,觉得自己正抱着一颗太阳。关于一辈子的问题,大哥不知道别人的答案,但一定要知道他的。他刚刚把答案给出来了。
  “哥哥,”想了想,邱十里又说,“等我手术做完,等有空了,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那种活生生的小女孩……我们像爸妈一样对待她。”
  第二天,在手术室旁边的等候室内,时湛阳问一同等待的时郁枫:
  “你想不想要个妹妹?”
  对上时郁枫莫名其妙的眼神,那眼神简直比看他流鼻血还奇怪,时湛阳回过神来改口,“不对,应该是侄女。”
  “侄女?”时郁枫皱着眉,琢磨不清中文里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
  “侄女就是哥哥的女儿。我和你阿嫂准备领养一个。”
  “你们有空养吗?”时郁枫咕咚喝了两口热巧克力。
  的确是个大问题。至少要等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都肃清了再说,反正也是胜利在望了吧?邱十里的心脏问题得以解决,那其他的就不算大事。时湛阳这样想。浓郁的暮色默默打进窗子,这是个晴朗的傍晚,邱十里已经在手术室里待了67分钟,按照原先的计划,再过十多分钟,手术就该结束。
  几块屏幕从不同角度反映着手术室里的情况,现在看来,一切井井有条。
  暂时可以把养孩子先放一放,但既然戒指戴了,就没有不度蜜月的道理。虽然现在忙,至少要度个蜜周。时湛阳暗下决心,“如果我们去澳洲,你能不能当导游?”他又问幺弟。
  “我没有去过什么景区,”时郁枫如实道,看了一眼大哥的左手,看那个哑光的小铜环,“但我可以开车带你们。”
  “好。”时湛阳心觉这小孩最近很乖,可以多发红包鼓励,又往屏幕看去,这一看,他的眉头蓦地一蹙。
  是那个他自己研究室的专家,只见那医生走到了镜头前,口罩和手术用的双目放大镜遮住了他的脸,“时先生,里面是空的,”他的蓝色手套沾了血点,正在空中比划,“没有芯片——空空如也!”


第五十九章 
  空空如也。
  时湛阳花了几秒钟,才真正理解这个词。
  第一反应当然是自己听到了谎。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又有谁说了谎,是江口理纱子,是姓秦的老头,是现在的医生,还是……自己的母亲。
  可十几年前那场手术不是假的,它当然不能是假的——邱十里胸口那块愈合的疤,那么细长的一道,它跟着邱十里长大,虽然时间太久了,相当浅淡了,但时湛阳看过无数回,碰过无数回,甚至吻过无数回!他记得它的形状,它细微的凸起,它每一寸在指腹下滑过的力度。
  总不能说这些全是幻觉。
  想必是时湛阳此时的神情已经恐怖到了一定地步,那医生当然也觉得没法交差,手术台上方也安装了摄像头,他慌着叫护士切换过去。无影灯把一切照得相当明晰,可时湛阳并不能看见邱十里,只能看见大片铺开的无菌单,中间开了一个口子,开胸器就架在那儿,金属管伸进去,把切口内的余血吸出去,红得刺眼,有什么在跳动着。
  是人体,人体被这样对待,而不该是人。时湛阳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块屏幕。手术的过程是争分夺秒的,此时更是如此,短短瞬间,思绪飞转。他知道那是心脏,也知道那是手术记录里标明的位置,那里被就划开,却什么都没有。在会诊时仔细旁听过那么多次,见过那么多手术备选方案,又看过那么多遍3D模型演示,他这个外行人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同样他也知道,江口组当年埋东西的地方选得相当高明,短期之内对心脏功能不会有太大影响,或许长期也没有,从物理和化学上讲都相当稳定。另一方面,芯片的直径无法进入血管参与循环,一旦移动位置,邱十里就会有明显的栓塞症状。
  这是许多专家都予以确认的结论,不仅是手术台旁这三位,还有十几个时湛阳在医学领域信得过的朋友。
  所以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那芯片不在这里,也不在任何地方,它消失了,就像是在某一刻彻彻底底地融化了一样。
  可去他妈的在哪,去他妈的消不消失,时湛阳从头到尾只关心一件事。倘使它不存在,那邱十里就是平白无故地被开了这么一个大口子,在他的安排下,听了他的话,帮他一起找了那么多可笑的线索,就为了打开自己。
  还有那种捉摸不透的不安,就好比你掉了根图钉在床上,这图钉陷入了棉花,还带着不知何时要发作的毒,转眼间,它不见了,你却还要在这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时湛阳很少感到害怕,包括他在黝黑山洞中,看着邱十里,渐渐失去意识的那几分钟,他没有害怕。当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即将失去什么,他早就料到了,也在那几分钟里真正接受了。但他现在不能。
  “时先生?时先生!”专家在屏幕里比划呼叫。
  时湛阳吼了回去,他要他们抓紧时间缝合,紧接着他又转向时郁枫,“刚才你看到的,对外一句也不能提,对你阿嫂也是,听得懂吗!”
  时郁枫点了点头,奇怪地看着他,“你在流鼻血。”
  时湛阳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口鼻萦绕的全是黏腻的血味,直接脱掉外套,一件定制的山羊绒西装,跟抹布似的被他攥在手里,在鼻间乱七八糟地擦抹,血不往下滴了,他就把它摔在地上,宛如对这块布有着滔天恨意。
  时郁枫默默从洗手间拿了浸湿的毛巾过来,时湛阳单手接过,压在脸上,兴许是手劲用得太大,水被挤出来,带着腥味和砭骨的冷,顺着他小臂暴起的青筋流淌,流进袖口里。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打人。虽然我不知道‘空的’是什么意思。”时郁枫认真地说,像上次那样用集中五指的力气,捏住大哥的鼻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湛阳眼睛都被捏酸了,差点嗤笑出声。
  “但你这样,等阿嫂醒过来,他会担心的吧。”时郁枫笔直地盯着他那双发红的眼睛,“他和我说,如果想做成熟的男人,就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时湛阳哭笑不得地捂了捂眼睛,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在他眼里,自己仍旧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就跪在地上——不对,跪对他来说可没那么容易。
  但他渐渐地平静下来,鼻血也迅速地止住。
  六个半小时之后,在凌晨,等清醒过来的邱十里恢复到了可以见面的状态,他已然又是那个完全符合标准的“成熟男人”了。
  病房里安静地亮着环形暖灯,邱十里尚且十分虚弱,那张脸,又苍白,又小,好像一盏灰下去的灯。氧气面罩还挂着,手背上插着管子,身上连着各种仪器,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连起身也不能,一是麻醉劲儿过后的疼痛迅猛得离谱,二是乱动容易造成缝合处的崩裂。
  他只能那样平躺,垂睫望着时湛阳,张了张五指,就立刻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
  手术非常成功,我们安全了。时湛阳目光柔和,这样低声告诉他。
  邱十里却仿佛不太关心这一点,兀自摸索了一下,时湛阳无名指上的指环还在,他的心才落到了实处。时湛阳凝神看着他,忽然展眉,轻轻笑起来,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也捏了捏他的指根,提醒他术前不得不摘下的戒指现在也已经戴回来了。
  邱十里跟着笑,面罩变得白蒙蒙的,时湛阳把膝盖撑在床沿,挨过去听,这动作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他听见邱十里说:“兄上,我觉得我一个星期,拆过线后,就能出院。”
  “胡话。”时湛阳拨开小弟额前黑漆漆的发丝,“开胸手术至少休养三月,多了就是半年。之前就和ナナ商量好的。”
  “可是那样,很可怕。”
  “可怕?”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邱十里张大双眼,目光跌跌撞撞的,往时湛阳瞳仁里看,“我身体很好的,可以恢复得比别人快。”
  “是吗?”时湛阳轻捋那片薄薄的眼皮,眼见邱十里顺从地把眼睛又合上了,他就小心地触碰那扇浓密睫毛的根部。他现在最不愿听邱十里说有关“健康”的事,邱十里总是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充满信心,好像七岁的经历不算什么,现在也不算什么,更别提其他流血事件。
  流血好像都不如流泪让他难堪啊。
  时湛阳甚至听手下说过,自己昏迷期间,邱十里亲自带头去泰缅边境和截货的毒贩折腾,大臂中了当地的土子弹,他居然直接用手抠了出来。
  后来时湛阳也的确找到了那块狰狞的疤,他看着它说不出话,邱十里就搂上他的颈子,软软地贴在他耳边,悄悄地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但都过去了。
  好像他坚定地相信自己是钢造的铁打的,伤口和苦难全然不用去在意,也不知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在太多重压的磨碾下,不得不要求自己去相信。
  哪一种,是天真还是无奈,都让时湛阳感到乏力,感到挫败,他并不是不能理解邱十里的想法,也正因为理解,所以他明白,很多道理和邱十里是说不通的,也是他自己太弱,无法送给邱十里一间没有刀尖能戳进去的温室。
  “ナナ,你看这个,”他把几个小时前准备好的假芯片按到邱十里手心,揉着他的手指,和他一起摩挲它的形状、质地、小指盖般的大小,“这是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它在里面待了十七年,和血肉长在一起,现在它出来了,你不痛吗?”
  邱十里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时湛阳的目光里有太多的温存,也太近,看得他横生出一种娇气委屈,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很痛……”
  时湛阳继续柔声道:“有小时候那么痛吗?”
  邱十里下意识抓住大哥的手,在此时,他被药剂里的止痛成分弄得昏昏沉沉,有些回忆和现实重叠了,使得他漂浮在印象模糊的水里,看到某些总也不愿想起的细节,“小时候,更难受,”他缓缓地说,“我记不清了……只是,手术的时候,我好像看得见医生和护士,听得见刀子,被放在铁盘上。”
  他的五指嵌在时湛阳的指缝中,越纠越紧,时湛阳的心脏也跟着揪紧了,就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没有全部麻醉,是为了抑制身体各项指标的变化,达到一个更日常、更能适应并带动芯片的状态吗?于是邱十里看到即将切割自己的刀锋。看到没有表情的口罩和双目镜。看到刺目的灯光。时湛阳不清楚,也不能再往下想。
  他亲了亲邱十里的额头,又问:“还记得什么?想起来了,都可以和我说。”
  “后来我被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休养,一直说我没有恢复好,一直不能出门,家里好像来了客人,有时候,我在吃饭,在睡觉,在看电视片……听到隔壁有孩子的哭声。”
  “孩子?”
  “他只是一直哭,只是一直哭,我敲过墙,问他怎么了,然后奶奶进来,说那是鬼,”在时湛阳平静又稳定的慰抚下,邱十里用力闭着眼,低声喃喃道,“直到奶奶死掉了,我被放出去,又可以爬树了。其他的房间都空了,他们说她的书稿都被一起埋在京都,然后,我看见了一惠姑母,看见了……兄上。”
  不知怎的,他的泪溢了出来,细细的一条水线,从眼角向下蜿蜒地流,他不肯睁开眼。“好了,好了。”时湛阳没再问下去,他怎么能让这个样子的邱十里再哭呢,打商量的口气,他又柔柔地劝,“只要两个星期,然后我们就出院,回家,好不好?”
  “嗯。”邱十里这回乖乖地点了头。
  “血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这两天不能陪你,”时湛阳擦干那段轻薄的泪痕,腰力撑不住了,他又坐回轮椅,固然不能让邱十里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为自己难过,他又扣住邱十里的手,不敢用力碰那血管,“有什么事情,就叫邵三他们去做,老四也会帮忙的。”
  “小枫要回去开车吧。”邱十里挠了挠他的掌心。
  “他不回去。”时湛阳简短道,“一根烟也不许再碰,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
  “嗯。我保证。”邱十里想起那些摄像头,又涌出点单纯的快活,在这快活中,他也没忘了正事,“可是,兄上,江口理纱子还在等着铷矿。她不知道御守——”
  时湛阳打断道:“我抽空杀了她。”
  邱十里一怔,像在仔细琢磨什么,随后只是点了点头。
  “睡吧。”时湛阳笑了,显得很轻松,“我会杀她。”他又说了一遍,好像这是道晚安的话。
  他不打算即刻就走,默默看着邱十里入睡,心里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是的,我要江口理纱子死,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更要的,是这个组织的崩溃,消失,身败名裂,一蹶不振。
  我要弄清楚那些垃圾在你身上做过什么,又是谁骗了我,一条一条罗列清楚。
  再报复回去。
  第二天早晨,邱十里还在麻醉余力和药物作用下昏沉,护士打内线电话过来,说十分钟后有针剂要推,他才醒来,恍然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而时湛阳也已经登上前往青森的飞机,一架波音737是满舱的,装的全是他要用的人手。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在青森机场降落。
  时湛阳没有大张旗鼓,当年的凤凰村已经基本荒败了,大雪压塌了樱树,他带着一小部分手下秘密在此住下,初见时的那颗树还在,时湛阳在树下,仰脸看雪,依稀记得邱十里从上面跳下来,像个透明的少年狐仙。狐仙送给十四岁的他一只鱼形灯笼。
  几天之内,伙计们翻遍了邱十里曾经住过那座院落,甚至翻遍了凤凰村。
  书稿之类的确实都被移走了,水电地暖修理过后还能使用,时湛阳就睡在邱十里的小阁楼间里面,阁楼被分为两半,旁边那一间,他十四岁来探访的时候就上了锁,说是供暖管道有问题,不能用。时湛阳在那房间的墙壁上找到了细小的抓痕,带着氧化发黑的血,指甲应该很窄,是孩子的手。
  他又静静躺在榻榻米上,嗅着长年累月的陈腐气,听着墙外风声,想象一个孩子鬼一样的哭声,也想象,自己家的小孩是怎样在听,又是怎样敲敲那墙面,扒着木板的缝隙询问。
  仇恨从那时就应当开始了,此时落在心中,已经太晚。一个猜想也在时湛阳心中现出雏形。
  他为此感到头疼,不寒而栗,却又有种类似兴奋感的决绝。我终于疯了?他想。在可控范围内,时湛阳欣赏自己的疯狂,某种意义上,这杜绝了他的优柔寡断和同情心泛滥。
  几天过后,远在京都的“江口家之墓”热闹非凡,这是个地处远郊区的墓园,旁边有一座年代已久的寺院,这寺院专门供奉江口姓下的逝者,不过方丈和仅有的几位沙弥已经被打晕绑了起来。
  坟墓底下则收纳了整个家族祖先的骨灰坛子,时湛阳就在园林的森森松柏之中端坐,在最中心、最大的那座坟墓前,雨夹雪的寒冷是刺骨的,他腿上盖了厚厚的灰色毛毯,八仔就在他身后,笔直地站着,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这是典型的日本老式“三段墓”,一家人葬在一起,此类风俗开始于江户初期。三块平滑灰白的石头分别叫作竿石、上台石、下台石。“江口千春”四字被写在丈夫的名号旁边,黯淡却又格外扎眼。十多个伙计上手,撬动用作墓碑的竿石,挪开上台石,等下台石被搬开,骨灰以及随葬品就在下面,立刻有伙计下去,还有铺雨布挡雪的。
  其余人手,时湛阳用飞机运来的那些,平时就安排在日本的那些,此刻也都聚集于此,直立于老大身后,围了厚层,排了长队,看着这场井然有序的挖坟运动,黑色的越野车则在墓园外围了一圈,生出一种阴冷肃穆。
  “老大!书稿有十二箱!有的埋在土里。”
  “都搬出来。”时湛阳掸了掸雪茄,带火星的烟灰飘在风里,撞上雨雪,立刻就黑了下去。
  既然已经露面,他固然做好了被拜访的准备。果然,搬到一半,江口理纱子姗姗来迟,身后也是黑压压地跟了一片。
  时家的伙计都给他们让路。
  理纱子穿了一身黑,高跟鞋踩在水洼里,给她撑伞的都跟不上。她在时湛阳面前站定,脸色极暗,十分艰难地开口:“表哥,你在干什么?”
  时湛阳转脸看她,放下烟杆,漫不经心地说:“刨你家祖坟啊。”


第六十章 
  理纱子看起来就像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但她立刻控制住表情,也按住部下们的骚动,望着时湛阳,“这也是表哥的祖坟。”
  时湛阳继续吸烟,“是吗?”
  理纱子笑了,“你也流着一半江口组的血。一惠姑母不会想你这样做的。”
  时湛阳并不否认,像是并不在意,关于人情血缘,又关于,那个安眠于香港的、越发像团迷雾似的母亲,再和江口理纱子扯些没用的废话,倒让他自己恶心。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坑中待命的伙计继续挖掘书箱。
  江口组的人不干了,暂且没敢先亮家伙,只是个个蛮牛似的挤,想往那墓穴里跳,时家的伙计固然哄上去拦,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两边的老大却还在互相静静看着。
  理纱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从部下手里接过她的细管香烟,咬进发紫的嘴唇里。在这墓园,抽烟本是大忌,会打扰祖先的清净,她刚刚分明从时湛阳嘴边的火星中看到了轻蔑和不敬,可她现在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好吗?”理纱子问。
  “我觉得很好。”时湛阳欣赏地看着在坟头推搡的众人。
  “表哥,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就是想刨你家祖坟啊。”时湛阳从八仔手里接过水杯,矮胖得像个饭桶,保温效果倒是极佳,是邱十里给他买的。里面装的是一种降火的中国凉茶,也是邱十里给他打听的方子,从广东运了大堆的药材,入秋以来就经常煮给他喝。畅快地饮下几口,苦有回甘,他当然不打算多透露任何信息,找书稿是显而易见的,至于其他,多说无异于节外生枝。
  “我弟弟的手术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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