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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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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库外的走廊有几扇通透的窗,天已经亮了,大束阳光打在时湛阳的腿上,透过透明的文件袋,照上邱十里浮在溪水上的,睡莲叶片一样的头发。
  他把轮椅停下,就着那块阳光低头看了几眼,又几眼,这许久。
  眼见着两周的约定已过,邵三打电话过来,忧愁地说阿嫂正在复查,准备办理出院手续,还忧愁地说大哥您再不回来就兜不住了,四少爷要回去比赛,四少爷也拦不了嫂子找您,就差哭嚎几句“老大您到底去哪了呀”。
  对此时湛阳则要从容许多,他当时正在车里坐着,在去往一个深夜俱乐部的路上,一个江口组的高层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两个小时。含了几口温水咽下,润一润这两天吸烟过量熏哑的嗓子,他给邱十里拨去这天的电话。
  “怎么样?”
  邱十里听起来有点惊喜,轻快地说:“已经不疼了,各种指标也正常。兄上怎么样?”
  时湛阳揉了揉眉心,“我在阿布扎比这边谈单子,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他剩不下什么精力去圆谎,只能说一个常去的,远的,免得邱十里动什么找自己的心思。出发来日本之前他就把人家的护照冻结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他清楚,邱十里要是发现了这件事,又会想到什么,是什么感觉。
  好在他的小弟还是像以往每次那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否相信,又是否好奇。这让时湛阳感到一种安慰,他觉得自己是被理解的。
  邱十里叮嘱他:“那边现在是大中午吧,兄上不要在外面乱走。”
  时湛阳笑道:“那我午睡咯。车子记得挑几辆,不要的给老四。”
  邱十里也笑:“我挑了一辆,回来一起去1号公路兜风。”
  这句话可以说是功效奇佳,之后时湛阳跟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光头聊天时,心里的厌烦也轻了不少。这已经是第四个了,他仔细研究了一遍江口组现今的名册,挑出那些年龄大的,有家室的,这种人往往野心收缩,会想找靠山安度晚年,过上安全富足的日子,那么时湛阳无疑是绝佳人选。
  他和这些人进行简短的谈话,赠送大量的现金,却不要求他们退出组织投奔自己。反正说得好听,这些人到最后当然要和江口组一起死,时湛阳只想快速套出些消息罢了,譬如这些年色`情业急速降温,支撑江口组的到底是什么。赌和毒?这是当然。赌就罢了,也是互联网冲击下的夕阳产业,毒呢?他们哪来的毒?这便是时湛阳要打听的。
  他这招十分管用,枪口对上,好酒和美钞也招待上,那些干到中年身体弱了消息多了的家伙都能跪下喊爹,时湛阳屡试不爽,不过一周过去,他果然弄清楚了江口组的稳定毒源,是近几年才冒出来的,却非常可靠,要价低,供货好,不过对方的老大十分神秘,从不露面,江口组找不到他,只能等他来找自己。
  至于找到后的情形,此类中年男级别都不够,也弄不清楚。
  于是时湛阳也觉得不够,他一直琢磨,怎么才能让那位神秘毒贩子主动找自己呢?找上自己才有机会把这条根茎给截断呀。他身在日本这件事,至少本土干相关行业的肯定都已经传遍了,人家不来找,就说明诱惑不足。
  之后又过了几天,又见了几个动了安逸心思的老黑社会,时湛阳还是没能捞出更有价值的消息。他实在是发愁,也实在是想回家看看邱十里,抱在怀里好好地揉揉,他急需此类吸氧活动,都不想再约人送钱了,那夜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一周没和邱十里视频聊天,正想切内网拨过去,突然被拨入了一个电话。
  是他对外公布的号码,平时骚扰电话也不少,动不动就有哭爹喊娘说自己破产了求投资的创业大学生,还有被混混欺负求他主持公道的青少年,甚至有打晕了丈夫问他该怎么藏尸的绝望主妇,时湛阳到后来就不搭理这个号码的来电了。但他这次还是划开了接听,因为这来电加过密,显示未知。
  “你好?”时湛阳用日语道。
  “你好。”对方也说日语,发音十分标准,也十分缓慢,“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哦,我要找的人?”
  “哈哈,你不需要试探我,我们应该是盟友才对,江口组没有我,可是活不下去,”对方顿了顿,“你需要和我见一面,前提是,你一个人,零武器,我这边会有许多支枪对着你,因为你还没有赢得我的信任。”
  时湛阳辨认清楚了,这是机器的发声,虽说学人学得炉火纯青,胜过市面上任何一种语音助手,但那笑声暴露了他,两声都是一模一样的调子,没有活人会那样发笑,也没有活人会把每一个“我”字说得一样轻重。
  “好的,我非常期待。”时湛阳笑道。
  对方发来的地址就在东京,还在银座一幢大厦的天台上,时间定的就是当天午夜,距挂掉电话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
  当然,时湛阳无法确定对方的真假,又或者说,无论真假,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还是准时去了,好在那座大厦不是那片里面最高的,狙击点还算好找,在他的轮椅进入直梯之前,四面八方的枪手都已经准备完毕,如果真的身无寸铁,心急上了钓鱼的钩子,这种死法未免太蠢。他已经过了那种老实讲道理放手赌性命的年纪。
  坐到顶层的只有时湛阳一人。没有伙计知道他这趟要去见谁,保险起见,在垃圾桶跟前,他把微型耳麦和对讲机都丢掉,柱起拐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推开天台的门。
  果然有枪,不过明面上没有许多支,三个平淡无奇的黑西装,三个枪口而已,中间围了一个戴面具的人,个子不高,穿着厚大衣,看不出身材。
  “你果然来了。”还是机械发声,没有风,听来十分清晰。时湛阳看清他手里的电脑,也看清他的面具,遮住上半边脸,是纯黑的,造型却十分夸张,有着巨大的喙和菱形的未镂空的眼,像某种鸟类。
  “凤凰。”那人又道,嘴都不张,迅速地敲击键盘,“烧焦的凤凰。”
  “你好。”时湛阳把拐杖支在腋下,和他握手。
  “没有带其他人?”那人迅速地松开了,仍旧十分谨慎。
  “哈哈,轮椅都没有人帮我搬。”时湛阳微笑道,不动声色地观察,除去这人下半部分格外眼熟的五官,他还注意到面具后掩藏的白发,中长发,全白,可这人手上皮肤十分细滑,并且血肉饱满,至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翁,“我们切入正题?”
  “好。”那人直接席地而坐,盘着腿,很惬意,黑西装们不动,枪还是举着。
  时湛阳也不动,垂下眼睫,“如果你执意戴面具对我,恕我无法感觉到任何诚意。”
  “啊?”那人跟没听懂似的,懵懂抬起脸来。
  “那也就没办法结盟咯。”时湛阳轻松道。
  那人似乎仔细思考了一番,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机械男声紧接着字正腔圆地说:“没有这个必要,反而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确定要摘?”
  “请。”时湛阳退了半步,就着紫红色天空反射的霓虹,他要看个清楚。
  那人把电脑放下,抬手在后脑勺忙活,头发先散了下来,的确是中长发,的确也是全白,面具向下滑开半寸,额头露了出来,他就要摘了,时湛阳的猜想就要验证了——
  突然,也就是刹那间,两个黑西装同时倒下,第三个正要扣动扳机,也是猛地仰面一翻,死状和前两个一样,脑门上一个穿透的小血洞。
  面具人一声不吭,抱上电脑直接跳楼,这一切都在三秒之内,时湛阳没拦住,也没看清他的脸,挪到天台边缘往下看,哪还有什么人影。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条腿如此废物,时湛阳是气急败坏的,又没有对讲机,他打电话给楼下守着的伙计,要他们搜整栋楼,高层也搜,地面也搜,地下也搜,还要把开枪的拎出来,刚才有什么危险?三颗子弹倒是利索,之前的所有付之东流,以后又能否再把这爱摆架子的中二病面具人叫出来,更是一说!
  他只觉得把那不长眼的怎么样都不解气,再罚,再如何,又有什么用?他又失败了!败得像出滑稽剧!摔了电话,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吹,凉飕飕地划拉在耳边,时湛阳悻悻拄起拐杖,准备下楼,一转身,目光扫过三个死人,忽然撞上了一双皮鞋。
  他瞬间定住了,强迫自己慢慢地,一寸寸往上看,看快了他认定自己会立刻疯掉——腿,腰,一双握枪的手,西裤上沾了石灰,只穿了一件衬衫……还有一张这些天里日日夜夜都会想到的脸,苍白,疲惫,紧张。
  邱十里怔怔地望着他,“兄上,我……做错了?”


第六十二章 
  “……先不说这个,”时湛阳深吸口气,揉了揉脸,“ナナ,你过来。”
  邱十里把两支手枪都别回腰后,枪管上装了消音器,它们又长又沉,抵在他的大腿上,他快步朝时湛阳走去,僵站在他跟前,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怎么不穿外套?”时湛阳竟脱下自己的大衣,沉甸甸地给邱十里披上了。只用一只手,尺码又大,差点滑下肩膀,邱十里还不想穿,硬要给他塞回去。时湛阳按住小弟的手,颇为认真道:“以后再不穿,我只能这样脱自己的给你。我也怕冷哦!”
  邱十里立刻老实了,下巴缩在领口中,垂下眼睫道:“……脱在下面了,耽误爬楼梯。”
  时湛阳松开他的腕子,没有急着下楼,只是退了一步站定,“这栋楼有十六层。”
  邱十里显得很不自在,别过脸,他去看一条马路外朦胧的霓虹,“兄上,我们先下去吧,太冷了。”
  时湛阳仿佛没听见,眯起眼问:“你不要命了?”
  邱十里还是盯着不远处的招牌,“FUJIYA”六个字母,还有圆圆的一个Logo,底板的彩虹灯管正在闪烁,对比度高的色彩总是显得热闹,“我没事,没有不良反应。”
  “看着我。”时湛阳道。
  邱十里立刻转过头去,目光是撞在时湛阳脸上的,撞上了,又很快慌慌地弹开,“真的没事。我只是想上来……电梯卡在中间不动,就爬了。”
  “为什么想上来?”时湛阳压住点烟的念头,二手烟对病号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刚刚完成爬楼射击等一系列动作的病号,“你觉得我有危险?”
  “我不知道。在楼下看不到——”
  “然后你上来,看到三个人拿枪对着我。那是你的本能反应,对吗?”
  “……对。”邱十里捏着鼻梁,他又不看时湛阳了,显得有三分颓丧,还有十分的懊悔,“兄上,我是不是不应该开枪?”
  “是。刚才对我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时湛阳坦然道,“但过去了,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再解决。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身体,ナナ,你没有听话休养。”
  “我不想休养。”邱十里也放松了些许,看着大哥毛衣上的织纹,他解释道:“就像小时候我被关起来,说这是休养,但总也不好,他们总是说我没有好,所以一直关,一直关。”
  时湛阳蹙了下眉,随即松松地笑了,“一样吗?这次只有两个星期,还是必要的两个星期。”
  邱十里立刻纠正:“已经三个星期了。这是第二十天。”
  的确,一周又那么一晃而过,时湛阳头痛地意识到,是自己忙忘了,“休息二百天也不过分。我也没有关你。”他补充道。
  “兄上不是冻结了我的护照吗?”邱十里猛地抬起眼睛。
  “但你还是找过来了。冻结就是想说,不要来找我。”时湛阳平静地接住他的瞪视,又平静地问,这平静更像种淡漠,“我想不通。我真的有这么不让我弟弟放心。”
  邱十里愣了一下,有点哑口无言了,为自己的冲动和任性。他好像是无药可救的,偏执狂似的,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但他还不想承认。
  时湛阳继续起他有条不紊的盘问:“这次怎么找到的?ナナ,我不想罚你,我罚那个和你多嘴的人。”
  听到这话,邱十里就彻底着了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哥呵出的白气,以及大哥过分冷静的表情,又像是入神,又像是失神,好比生吞下去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没有人,没有人和我多嘴,没有人和我告密,不用罚,”他艰难开口,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费力气,“我自己找来的。我在日本三天了,我有定位。”
  “你有定位。”时湛阳是诧异的。他的确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觉得不至于。于是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嗯。”邱十里点点头,“我装了,在戒指里。”濒临绝望一般,他快速说。
  时湛阳望着邱十里仿佛茫然困惑的脸,他自己也是困惑的,花了几秒理解这其中的意思,指根箍着的那个小环,他还能明确地感觉到它呢。当初戴上去的时候,那个慌乱的夜,两人都黏糊糊的有点狼狈,不怎么正式,可那时时湛阳是狂喜的,完全真诚的,更是志得意满的,他觉得第二天的手术万无一失,他还觉得自己扎下了一条永远也不会断的根。
  “你装在,我们的,戒指里。”他又问了一遍。
  “是,我装了,”邱十里痛苦地点头,然后摇了摇头,“但是我没有想看它,装的时候我希望我永远不需要……”
  这话没说完,他想说希望自己永远不需要去看那个定位,去在这个半径六千多公里的星球上大海捞针地找一个人,他知道这不符合大哥的完美主义,对这成对的戒指,对大哥,也都是不公平的行为,他得把实话说了,可时湛阳再一次打断了他。
  “邱十里,我问你,我能不能这么对你?我能不能这么对你的戒指?”时湛阳这样叫他的名字,目光却一点波动也没有,亦无温度,他的声音也是,就好像平时,他面对任何一个麻烦的普通人,说一些不得不说的废话,哪怕这话本该是疑问的口气,“哦,我知道,你要说能,你喜欢这样,你恨不得我把监听、监控都装上,你想被我绑起来,每时每刻和我在一起,可我就喜欢吗?”
  邱十里只是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发不出声音。
  时湛阳的眼光闪了闪,他也气喘吁吁了,极度受挫似的,垂下头捏着眼角,“……抱歉,我是想说,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的结婚戒指。”他哽了一下,“它是一样很神圣的东西。”
  “对不起。”邱十里最终只发出了三个音节。
  他紧紧攥着袖口,整个人都快缩到那件厚实沉重的大衣里去了。他看向时湛阳的手,在满心的动荡之中,抓到了一点感激——话说到这份上,大哥仍旧没有把那小环取下。
  时湛阳则转过身子,背对邱十里站了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是几十米下的那一地靡丽,成群的年轻人,成群的车,这条日本最繁华的街道。他不想发脾气,虽然他的确肝火烧得要命,待到戾气和头痛都缓解了些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越久,就越无法再好好地去看邱十里,于是又转回来,邱十里还是没有动一下,冰冻似的保持方才的僵站,双眼空泛地盯着地面。
  “我最近一直在后悔,我一直在想,如果最开始我坚定一点,不管爸妈要怎样,我绝不把你拉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你和其他小孩一样,上十几年学,谈几段恋爱,结婚生子,每年买商业保险,每个月修剪草坪,周末还能去看看巨人队的比赛,对了,还要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五点钟下班,千万不要来姓时的狗屁公司卖命,”时湛阳长长地呼出口气,也许是空气太冷,他的眼角都被冻得干疼了,地上三具无言的死尸也尤为扎眼,“也不要杀人。我不想再看你杀人了。”
  “我……”
  “ナナ,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你的人生可以没有任何人,但绝不能没有你自己,你现在就是连自己都不要,你害怕自由。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错。”
  邱十里怔忪着,一点一点地听,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睁圆,他身上冻的冰不见了,不是化掉,而是碎掉,他整个人随之生动起来,溃退般说道:“不要这样,兄上,我求你……别这么说。”
  时湛阳不为所动:“我说的是实话。这就是你痛苦的来源。”
  邱十里不可置信,尖声叫道:“不是!”
  时湛阳显得无动于衷,默默地看他,好像在等他说,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痛苦,兄上,我没有痛苦啊,我杀错了人,打扰到你的工作,很对不起,你可以说我很麻烦,很残忍,很没用,但你不能像刚才那样说我,真的不能,不能!”邱十里错乱地说着,揪上自己的耳朵,左边那枚银色耳钉,好比一块将化的碎雪,被他死死捏在手里,他凶巴巴地瞪着时湛阳,“要、要我把它摘掉吗?”
  “摘,你摘。然后就自由。”
  “那我摘了!”
  “摘!”
  邱十里已经拧上了旋钮,他甚至走到了天台边缘,好把这东西取下来直接狠狠丢下去,但他忽然哭了,双手也放下,“我不!”泪水连串儿滚下来,他大声吼,嗓子哑得像破了一样,捏上自己的戒指,“那它呢,兄上要我摘吗?”
  时湛阳很深很深地望过来,邱十里从没在大哥脸上看到过如此难过的表情,不是失望,不是震惊,也不是哀伤,它们都太单薄太扁平了,混在一起,才成为“难过”这种东西,让那么鲜活的五官都瞬间灰败下来,好比金桂被一场秋雨打蔫。
  “这也是你的自由。”时湛阳轻轻地说。
  邱十里蹲了下去,埋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他用右手攥紧左手的无名指,他在打一场发过誓的保卫战,可并没有找到对手,回头看,好像也没有家园,唯一的战火是他自己点的。他感觉到时湛阳正在靠近,很着急,脚步一轻一重,好像在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但邱十里听得很模糊,就和他混乱的思绪一样抓不清楚。
  “感觉还好吗?说话!”靠近耳边,他听清了,是在问他的身体。
  邱十里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没事。”
  “走吧,先好好睡一觉,”时湛阳的声音缓和下来,弓着腰,手掌挨近他的肩膀,可终究没有拍下去,“我们今晚都不冷静。”
  “哈,哈哈,”毫无征兆地,邱十里荷荷冷笑起来,“没有不冷静啊。兄上就是太冷静了。”
  “走吧。”时湛阳握上他的大臂,大衣的表面干燥极了,也像冰块一样冷。
  邱十里倒是猛地自己嚯地跳起,挣开手臂上的力度,像头第一次被打中脊梁的幼豹,他盯住时湛阳,“刚才那个人,举三把枪对你的人,是谁?”
  时湛阳皱眉,“你不用问。”
  邱十里胡乱抹掉眼眶蓄不住的水,睫毛倒扎进去,他却不揉了,“哥,他是谁?”
  时湛阳不发一语。
  邱十里又笑了,他用袖子遮住下半边脸,难堪地转过半圈身子,又转回来,“就是这样,我就是没办法冷静,因为你骗我!很多次。我总是没有知道的必要,我知道了也没有用,我的担心更没有用处,对不对?再没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我想搞清楚什么,也都是犯错。因为你总是骗我,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骗我。”
  时湛阳听得齿冷,那种令他一筹莫展的,令他感到严重伤害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始终困在一个死胡同里,甚至都不再去想时间过了多久,现在一头撞上了墙,他就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耐心,他开始怀疑,觉得自己就从没真正拥有过这种东西,“我为什么不能骗你?我许诺过吗?”
  邱十里的抽噎和粗喘骤止。
  严厉地,公事公办地,时湛阳又道:“请问我骗你对你造成了什么损失?不对,还真是不该说什么谎,我对我自己造成了损失!”
  邱十里陡然间没办法回应一句,直到在他脸上看到陌生的神情,时湛阳才意识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想去搂邱十里,想贴在他耳边说几句话,一步迈出去了,他却无法伸出手,也无法想好一句该说的台词,当他在琢磨台词的时候,他恐怕就完败了。
  他就这么陪着邱十里站了一会儿。
  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时湛阳拿出来看,最早的消息在将近半个小时之前,他居然完全没听见。一连串全都是不同伙计发来的,按照他说的搜遍了,面具没有,白发人没有,那种身材着装的也没有。
  时湛阳却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灰心,与其说是意料之内,不如说他没有余裕去琢磨这件事,强行拽上邱十里,他把人往楼梯间的入口处带。还要拄拐,邱十里很快就意识到他的不便,老老实实地自己走,不快不慢,就着他的步伐,却把手从他手中悄悄抽了出来。
  等电梯时,灯光大亮,时湛阳坐上被自己落在这里的轮椅,一个晃眼,看到邱十里指尖尚未褪尽的指甲油,两个多月过去了,原本浓烈的酒红被磨出单薄,只剩下月牙似的弯弯一道,再剪一次指甲就能剪净。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电梯下坠,他也下坠,不断地想:责怪,质问,无意义的发火,自己都做了什么?从二十年前开始,自己都在做什么。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了邱十里他明明什么都能放手去干,能接受失败,可以去死,也可以好好活,这是事实,是他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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