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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呼啸而过的岁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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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城屈着一条腿,懒洋洋地靠在床上,在尹天眼中有点贵妃醉酒的意思。
  宁贵妃大言不惭,称大队长的桂冠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理由简单粗暴:你们谁有我厉害?
  郭战指了指太阳穴,作云淡风轻状,“大队长除了有肌肉,还得有脑子。”
  尹天自知不管是脑子还是身子,自己都怼不过郭宁二人,只好没脸没皮地祭出红三代的家世,轻哼道:“我爷爷为新中国贴过砖添过瓦!前人植树后人歇凉!”
  宁城白他一眼,竖起两个中指。
  不怪乎仨大型任务都未执行过的年轻特种兵觊觎大队长的宝座,实在是这位置离他们太近,不肖想都显得对不起自己的男儿抱负。
  猎鹰代代大队长皆出自精英一、二中队。如今二中队尚未成立,仅有的一中队就成了大队长的温床。谁本事大,谁抢得头功,大队长就是谁的囊中物。
  按照特种部队的规矩,大队长一职可以空缺,但不能空缺超过一年。这一年之内,身为政委的洛枫和身为下派督导的尹建锋必将向上层推荐新人选。
  郭战看得明白——梁正不愿接手;秦岳责任重大,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百废待兴的一中队;洛枫手握重权,下一任大队长将在他的庇护与指导下逐步成长。
  所以新的大队长无所谓经验卓绝,而是得有广阔的成长空间。
  一中队的新兵再适合不过。
  宁城和尹天自然也知晓这道理。
  不过三人嘴上虽争得厉害,实际上却都没往心里去。自己能当大队长当然再好不过,兄弟上位也不失为好事一件。
  现下宁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军中闯出一片天。郭战看似随波逐流,内心的天平却越来越倾斜。尹天自不用论,父亲之命,男票之言,给他个金马影帝他也懒得再滚回娱乐圈。
  于是选训营4组硕果仅存的三人在洛枫归来的头一夜豪迈地拍板,大队长之位,不是我的,就是我兄弟的,再不然就是我男票的。
  或者是我兄弟的男票的!
  几日后,洛枫召集一中队所有队员开会。会上开诚布公,放出今天最重要的目标——拿下在中缅边境盘踞多年的努卡制毒贩毒集团。
  投影仪发出“滋滋”的声响,一张阴鸷而凶悍的脸出现在幕布上。尹天绷直身体,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的眼睛,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一紧。
  那是一双刻满嗜血与残忍的眼睛,两边眼角大幅度地下垂,眼皮极薄,凶光毕露。就算画面经放大和投射已经模糊不清,在场的所有观者仍旧能透过那细小的马赛克,感受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近年来缅甸局势愈加混乱,毒贩势力趁机抬头,偷运进入中国西南的毒品逐年增加。毒贩与缅甸各支地方独立军勾结,更是干起武器走私、人口贩卖的“一条龙”买卖。
  云南武警虽在西双版纳至昆明一线设置了重重关卡,各个哨点上都有荷枪实弹的重兵把守,亦有训练有素的缉毒犬执勤,但仍有穷凶恶极之徒利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手法将冰毒、海洛因等偷运至昆明,继而散向西南、西北各地。
  6年前,猎鹰曾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围剿行动,打掉了当时缅甸最大的毒枭势力——克勐集团。
  但那次行动极其惨烈,大队长殒命,7位卧底无一人生还。克勐的2位兄弟逃脱,不到半年就接过他未被清缴的制毒窝点,并搭上当地的钦腊独立军,在武力的庇护下很快成为又一个强大而疯狂的毒枭团伙,其头子正是努卡。
  可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洛枫继任大队长后,并未立即对努卡团伙采取行动,而是一边派小规模的行动小组潜入缅甸,打击零散的走私势力,一边往努卡团伙中安置卧底。然而努卡比之克勐,疑心更甚且更加歹毒。6年来,猎鹰共派出21名卧底,其中已有17人殉职。
  每年中秋节,设在昆明的禁毒总部都会收到残破的肢体碎片。
  有的来自武警卧底,有的来自猎鹰特种兵。
  毒枭们竟然也深谙中国文化,知道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于是掐着时间点儿将牺牲的战士们“送”回家。
  残肢根本看不出属于谁,但每年猎鹰都会派队员前往昆明,在验明DNA后,将那些血肉模糊的手臂、躯干、脚掌,甚至是触目惊心的生殖器带回大营,郑重安葬。
  去年底,打入努卡集团核心的卧底发回努卡的照片,及数个制毒窝点的准确信息,洛枫本欲在开年后立即展开收网行动,将其一网打尽,但两支精英中队却在“虹夜”中凋零殆尽,致使行动不得不无限期延后。
  如今,他站在努卡的巨幅照片前,双手撑在桌沿,眸光几无杂色,看向每一名正襟危坐的队员,启唇道:“努卡生性多疑,窝点半年内必更新一次,我们的时间不多,行动初步拟定在5月进行。各位,有没有信心?”
  会议室里响起洪亮而整齐的“有”。
  散会后,队员们个个摩拳擦掌,年轻的脸庞上既有跃跃欲试的期待,亦有不可避免的紧张。
  从这天起,一中队的日常训练转向剿毒实战化演练,对抗性与强度极高,使得一帮刚戴上猎鹰臂章的兵崽子又在恍惚间回到了魔鬼特训的恐怖时光。
  然而最可怕的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精神。
  洛枫安排他们看毒贩虐待俘虏的录像,看吸毒者全身溃烂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视频,甚至安排他们与被捕的毒贩接触,与毒贩聊天。
  每一次走进牢狱,尹天都恨不得一枪崩掉眼前的毒贩。
  小时候他就知道哥哥牺牲在西南,如今看过太多队内的剿毒记录,更是深感毒贩的阴恶。当年宁珏连尸骨都未被带回,可见场面惨烈到了何种程度。
  时至今日,他仍不愿那个温柔笑着的哥哥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尽管他对宁珏的感情已经不像过去那般纯粹。
  宁城面色阴沉,射向毒贩的目光犹如一把由坚冰铸成的寒剑。尹天捏住他的手,发觉他手心冰凉,甚至微微发颤。
  尹建锋明确说过宁珏死于毒贩之手。
  也许对于宁城来讲,手足之情虽浅淡,却终是有着剪不断的念想。
  节骨眼儿上,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电话打到洛枫的政委办公室座机上。一男子惊慌失措地喊:“请,请,请帮忙叫一下宁,宁城!叫,叫尹天也,也行!”
  猎鹰属于机密部队,任何能打入的电话都来自战区总部机要单位或是特种作战总部。洛枫从未在座机上听到过如此唐突而轻浮的声音,不免心生好奇,食指在桌上轻点,慢悠悠地问:“您哪位啊?”
  男子固执又笨拙,一个劲儿地说找宁城找尹天。
  洛枫记下显示屏上的一串号码,准备事后再查查是哪位首长没管好手下的警卫员,又听男子喊:“求您了!帮我叫叫宁城吧,他妈出事了!”
  洛枫双眉微蹙,这才正经道:“好好说话。”
  春节那阵子,他已经从秦岳与尹建锋处听来宁城家里的事,对宁城那对自私的父母毫无好感,甚至无法体谅他们的丧子之痛。后来大半个月里,宁家夫妇屡次通过各种途径欲使宁城退伍,都被特种作战总部压了下去。
  洛枫想,来强硬的不管用,于是改施苦肉计了?
  男子慌慌张张地说:“我,我叫周郎,你告诉尹天宁城,他俩认识我!”
  洛枫挠挠太阳穴,答道:“哦,那我就是小乔。”
  男子结巴半天,“嗨呀”一声,忍辱负重道:“我叫周毛毛!他俩真的认识我!”
  “这样啊。”洛枫撑着下巴,“周毛毛你好,我是尹天和宁城的小弟。”
  周毛毛一听更急了,“能快点儿帮我叫他俩来听电话吗?我是偷着打来的,我舅舅马上就得回来了!真是有要紧事找宁城,麻烦你了啊兄弟!”
  洛枫琢磨着这声兄弟,轻笑道:“我两个大哥都外出执行任务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要不兄弟你告诉我吧,我一定向两位大哥转达。”
  周毛毛长叹一声,叽里呱啦一通讲,总结起来就是宁城他妈闹自杀,刚在医院抢救回来,说什么都要见宁城,让宁城退伍,否则还会自杀。
  洛枫按捺住已经涌到嘴边的脏话,和气地说:“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呢,是保密部队,你得跟我说说你和宁城家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联系方式,否则我没法跟上面交待。”
  周毛毛哪里肯说,磨蹭半天只丢下一句“我是尹天的朋友”。
  洛枫自然不依,轻飘飘地说:“兄弟不耿直,那小弟也不敢帮你这个忙了,麻烦你另辟蹊径,换个方儿联系宁城吧。”
  周毛毛急得在他舅舅办公室团团转,最后口不择言,不仅出卖了自家亲舅舅,还供出了当初宁城尹天在成都找他借手机的陈年破事。
  洛枫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宁城的妈闹自杀,宁城他姐实在没办法,只好通过手机上存着的电话联系周毛毛。这周毛毛也不知是对宁城他姐有点意思,还是不忍心拒绝异性,恰巧家里还有个在西部战区总部任职的大校舅舅,便自诩英雄地当起传话筒。
  这天,周毛毛趁着舅舅不在,借故溜进舅舅的办公室,在内网上查到一个猎鹰号码,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就打,哪想直接打到了猎鹰老大的办公室里。
  洛枫将周毛毛安抚一番,挂断电话后几经思考,还是决定找宁城谈谈。
  虽说知道那对夫妇对宁城亏欠太多,甚至将宁城看做家族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既然宁母已经闹到了自杀的份儿上,洛枫觉得理应让宁城知道。
  如果剥夺宁城的所有知情权,那么他与尹建锋也与那对自私的夫妇无异了。
  宁城已经是20岁的男人,虽尚不成熟,却有权决定如何面对家人。
  尹天不知道宁城被叫走所为何事,还与郭战开玩笑说洛枫偏心,大队长之位传美不传帅,郭战则多了份心思,甚至猜测到了与宁城的家庭有关。
  政委办公室向阳,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往宁城挺拔的身姿上一勾,便是一圈耀眼的金芒。
  洛枫不做铺垫,直接告诉宁城——你母亲自杀未遂,希望你退伍回家。
  宁城眉峰陡然一蹙,眼中少许的伤感与内疚很快被怒火蒸腾得一干二净。他紧紧地抿着双唇,喉结上下滚动。迷彩已挽至手肘,以至于其下的小臂露出道道怒张的青筋。
  心中有个声音正嘶声竭力地喊,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过去的20年里,父母从未给过他像样的关爱。虽然钱财取之不竭,但家庭的温馨他不曾感受到一分一毫。
  即便如此,在知道自己仅是兄长的“备胎”前,他仍旧怀着孝敬父母的心,甚至与宁和计划过怎么为父母养老。
  然而真相令人唏嘘,叫人心寒。
  愤怒至极之时,他只愿永远斩断与宁家的瓜葛,正大光明地步上梦寐以求的特种兵之路。
  那一刻,他是释然的。
  就算知道父母必定会多方阻拦,他也不愿再一次为别人而活。
  但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以死相逼,用所谓的道德与伦理逼他就范。
  在旁人的目光中,他的父母爱子心切,甚至是用生命在求他回头。
  而他呢?
  他却是个一意孤行,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不孝子,放任曾经白发送黑发的父母不顾,偏生要去当什么特种兵。
  以爱的名义执行的绑架,代代相传,经久不息。
  谁若是不从,谁就是不孝、冷血、无情。
  这样的人就算获得再大的成功,背后也会沦为千夫所指——看,那个人呐,连亲生父母的死活都不顾叻!
  宁城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栗,嘴唇被咬得泛白。
  他的父母是精明的商人。这对商人不仅将精明用在事业上,还处心积虑地施在一双儿女身上。
  讽刺的是,若非如此,他与宁和甚至都没有机会降生,没有机会睁眼看看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没有机会遇到尹天。
  所谓的自杀,映在旁人眼中自有万般解释。放在宁城心中却有且只有一个——又一次精妙的算计。
  算计自己的儿子,宁母似乎已经炉火纯青。
  宁城努力地调整呼吸,尽力不让翻涌的情绪浮现在脸上。但怒火仿佛正吞噬着他的筋肉骨髓,烧得他的神情分外可怖。
  他终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一双眼睛纵然深邃,却干净得难以关住滔天的愤懑与失落。他有些不知所措,恨化作锋利的双刃剑,刺向父母之时,自己也被伤得体无完肤。
  洛枫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此时终于站起,绕至他身前,轻轻捂住他的眼皮,低声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和尹天,特种部队的大队长最擅长徇私舞弊护犊子,政委也一样。”
  宁城深吸一口气,委屈突然像奔涌的山泉一般,洌洌穿过疯狂燃烧的怒火,被蒸腾掉一半,亦浇灭掉半壁怒火。
  鼻子发酸,眼眶也灼热得难受。
  他惯于用愤怒压抑委屈,只因委屈突显软弱,而愤怒宣示强硬。他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切不可露怯,却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人足以让他依靠。
  洛枫温和地抱住他的头,像哄孩子一般道:“委屈了就哭嘛,哭完告诉我你的打算。我保证帮你处理好,也不告诉尹天你在我这儿哭鼻子。”
  热流打湿了眼眶,宁城往脸上一抹,触到一片温湿。
  洛枫拿过桌上的抽纸,转向另一边,既不看他匆忙擦拭眼泪,也不催促他表态。
  许久,宁城低声唤:“队长。”
  洛枫这才回过头,微笑道:“嗯?”
  宁城又停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想回去看看她。”
  洛枫上眼皮抬了抬,又很快遮住那一抹惊色,“然后呢?”
  “亲口告诉她,他们……”宁城攥着拳头,胸口起伏的频率明显加快,“我有自己想走的路,请不要再逼我。”
  “就算用性命相逼,我也不会回头。”
  洛枫食指与中指抵在唇边,看向宁城的目光多了一份深沉。
  宁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队长,我一定要去见他们,亲自说清楚。”
  洛枫展眉而笑,点头道:“行。”
  他知道宁城不会妥协,但以为宁城会选择逃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在自杀未遂的父母面前,丢下堪堪狠话。
  也许将来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会斥责宁城的无情,甚至有知道内情的人想不通他为何不能忍一忍。
  然而孰是孰非,心疼宁城的人自会了然。
  无情并非冷血恶毒,不能忍皆因忍无可忍。
  宁城不幸生在如此畸形的家庭,却幸而成长得正直磊落,幸而有一帮疼他护他的前辈兄弟。
  幸而有一个人自打进入他的生命,就如一块黏性十足的牛皮糖,打打闹闹,却终是不离不弃。
  宁城从政委办公室方一回来,就被那人迎面扔来一条臭汗毛巾。
  尹天贱兮兮地挤眉弄眼,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中指和食指还挤着凑着往股缝里摸,胡乱瞎说道:“是不是跟洛枫卖屁眼求上位去了?妈的!为了大队长之位竟然出卖屁股!”
  郭战在一旁听得连翻白眼。
  宁城心脏本像秤砣一样沉沉地垂着,被尹天这没理没据地一嘲,反倒轻松不少,就着方才的怒气甩去一白眼,冷声道:“我和洛枫有屁眼交易又怎样?小样儿,你他妈管得着?”
  郭战捂着额头想,得,又演上了。你俩演技如此厉害,干嘛不去混个文艺兵当当,没事还可以赶去春晚露一把脸,何苦在这儿跟我抢大队长的铁王座?
  想完又一拍脑门——心声这东西吧,哪能随便吐露啊!
  尹天最爱和宁城飙戏,一见宁城接得顺,一时得意,立马面露鄙夷之色,“啧”了半天,鼻孔鼓得老大,哼哼唧唧道:“嘿,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屁眼子啊,交易屁眼时能不能看看场合?训练还要不要搞?毒贩还要不要逮?啊?光天化日,日还他妈没落到地平线上去日地球呢,你俩倒日起火来了……”
  宁城在他后脑上糊了一巴掌,“尽瞎几把说。”
  尹天抖完机灵,将学究气一收,一把勾住宁城的脖子,乐呵呵地说:“洛枫找你干啥?”
  宁城眼神略黯,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妈自杀未遂。”
  他说“妈”时语气极不自然,像小孩子面对突然出现的继母,方一启齿,就感到阵阵寒意。
  尹天一愣,下意识地抓着他的小臂,神色紧张地问:“你……你要回去?”
  宁城眼角向上勾起,揪了揪尹天的脸颊,“我要去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尹天眼前一晃,这才感到背脊已然冒出层层冷汗。他舔了舔嘴角,又问:“什么时候走?”
  “他们就在成都,我和洛枫明天就去。”宁城舒了口气,无奈道:“早点解决,早些放下。”
  尹天忽然道:“我也要去。”
  宁城眉梢往上一挑,“你去干嘛?”
  “给你当保镖,省得你寡不敌众。”
  宁城笑起来,在他鼻梁上刮了刮,“那你自己去跟洛枫请假。”
  次日,洛枫亲自开车,看到跟在宁城后面的尹天,竟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请假可以,回来后都给我补上。”
  宁城的母亲住在西南最好的华西医院,宁展卿与宁和都守在病房里。宁城推门而入时,与宁和目光相触,顿时心下一片了然。
  在这个已经撕裂的家中,他的姐姐始终与他站在一起。
  宁母一见到他就涕泪纵横,哭着闹着求他退伍。宁展卿不言不语在一旁站着,冷冷地看着一同进来的洛枫和尹天。
  宁城站在床前,望着丑态毕露的母亲,微张开嘴,却半晌未说出话。
  尹天见他指尖正轻轻颤抖,明白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当真面对曾经自杀过的母亲时,那些想好的台词已尽数化为利刺,生生梗在咽喉,叫人痛苦至极。
  尹天走了过去,牵住宁城的指尖。
  那一刻,他直觉宁展卿愤怒而难以置信的目光像冷箭一般刺来,箭箭正中他的后心。
  但他不觉疼痛。
  因为所有的心痛,都早已给了宁城。
  宁城指尖的颤意逐渐平复。片刻,他倏然开口,声音有些许沙哑。
  压抑,却又带着几分舒朗的释然。
  “放过我,我不再是你们的工具。”
  “我有我的人生,你们强求不来。”
  “我不会回去,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会。”
  “当然,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会!”
  说完,他并未决然转身。那是落荒而逃者的戏码,但他不是。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用力攥紧尹天的手,看着生他,却只将他当做家族所有物的母亲,又缓缓转向惊愕得睚眦欲裂的父亲,郑重道:“保重。”
  回头之时,宁和忽然抱住他,泪水滑落在他肩窝。他听她轻声道:“放心走你的路,家里交给我。”
  宁城深吸一口气,朝父母深深鞠下一躬,这才转身出门。
  宁展卿突然爆发似的几步迈上,想要抓住宁城的手却被洛枫拦下。
  洛枫十指修长,若不看手掌上粗粝的层层老茧,竟能给人一种芊芊玉葱的错觉。
  然而这看似柔弱的手指,却轻而易举地掐得宁展卿骤然一缩,愕然地瞪视着他。
  洛枫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掷地赫然,“为人父母,请你们给他一份20年来不曾给予过的关爱。”
  “放过他。”
  
  第73章 妖冶蔷薇
  
  勇士吉普在西南蚊香一般的细窄盘山公路上扬起阵阵尘土。尹天牢牢抓着副驾上方的扶手,心惊胆战地看着窗外陡峭的悬崖,背脊和脑门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洛枫驾车风格极为彪悍,直道上油门一轰到底,过急弯时也不含糊,跟职业赛车手似的将方向盘一甩,打着漂移就一飙而过。
  车轮每每重重砸地,尹天都有一种跑鬼门关前跟阎王老儿说了声“hi”的错觉。
  一天之内往返猎鹰大营与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华西医院出来已是下午,如果不加快速度,恐怕深夜都赶不回去。
  宁城独自坐在后座,心里乱七八糟,既有坦白之后的释然舒畅,也有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思绪被填得太满,无暇他顾,以至于偶尔透过窗玻璃看到悬崖下湍急的河流,也要过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噢,刚才真危险。
  令尹天冷汗直冒的不单单是洛枫的车速。
  下午在医院时,他一时没控制住,上前牵住了宁城的手指。当时他清晰地察觉到宁父诧异又不忿的目光,明白只要不是太过迟钝的人,都能看出这动作里暗藏的缱绻。
  洛枫也在场,以洛枫那精英特种兵的洞悉力,哪会看不出端倪?
  可这一路上,洛枫不知是忙着飙车,还是另有企图,对“牵手指”只字未提。
  尹天几次三番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未有一次发现异常。
  越是如此,便越是不安。
  尹天觉得自己做错了。
  当时宁城站在泪眼婆娑的亲生母亲面前,有任何犹豫、后悔的情绪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不应草草上前做出牵手的举动,既暴露内心的不安,也让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回想起来,甚至有一种在宁城家人面前宣告所有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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