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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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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到底在做什么,中军的锐士营也很难做出有效配合,让出足够的缝隙给两翼弟兄。结果郝老刀和杜疤瘌两个不但没能如愿接触上敌军,反而冲乱了自家阵脚。霎那间,数以万计的绿林豪杰如同撒了羊,东涌一股,西涌一撮,就是涌不到正地方。
    “整队,整队,原地站稳。别乱,一起杀死距离你最近的敌人!”终于,有命令在乱军之中响了起来,虽然只是几百人扯着嗓子在喊,却也让大伙找到了主心骨儿。那是程名振想出来的应急措施,战斗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但令旗和号角都集中在张金称之手,他的声音被周围的喊叫声轻而易举地吞没。
    “稳住,稳住,锐士营,向我靠拢。”眼前局势转稳,张金称也终于恢复了神智,将自己的命令化作角声传了出去。火光下,他的两只眼珠子和一张老脸都已经变成了紫红色。本以为这回能露一次脸,让弟兄们知道知道他们的大当家雄风犹在,却没想到冯孝慈在关键时刻来了个回马枪。如果被老贼从自己面前冲过去,破阵而走,今天这脸可就丢大发了。非但会被程名振瞧不起,很多老弟兄也会觉得自己太无能。
    毕竟人多势众,只要自己不乱,累也能把敌人累死。张金称附近的阵型一稳定,整个战场形势立转。冯孝慈老谋深算,发觉情况起了变化,立刻改变攻击方向。让开抵抗最激烈的张家军亲兵,转头朝着中军和左翼结合处冲去。
    缺乏统一调度的锐士们来不及反应,转眼间便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口子。他们这层貌似坚硬的外壳一被冲开,立刻将巨鹿泽群雄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冯孝慈一手持盾,一手持槊,呐喊冲杀,眼前没有一合之将。右武侯残兵如果疯子一般护住老家伙的后背与侧翼,人挡杀人,鬼挡杀鬼。遇上武器和训练度都属于三流水准的普通喽啰,更是抬手就砍,干净利落。很快便冲到了杜疤瘌的坐骑前,一个冲锋将亲兵们砍了个人仰马翻。
    “顶住!一步不退!大当家看着咱们呢!”冷不定身边冲出来一伙凶神恶煞,杜疤瘌吓得魂飞天外。嘴上说得好听,胳膊与大腿却都不听自己使唤,把马头一拨,捡着人最稀落的位置逃去。
    “别恋战,跟紧了他!”冯孝慈将长槊向杜疤瘌的马屁股一指,大声命令。黑暗中,他也看不清楚杜疤瘌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做出决定。左右袍泽的答应一声,立刻将命令不断重复了下去,“追,追,别跑了张金称,别跑了张金称!”
    “老子在这儿呢,老子没跑!”隐隐地听到了追杀声,张金称的鼻子都给气歪了。自己跑什么了,自己除了最初受到逆袭时表现得慌乱了些,几曾胆怯过。这下可好了,浑身是嘴都没法说清楚了。该死的冯老贼,你好死不死,造什么谣啊!
    可这种时候,越委屈越没地方说理去。明知道麾下弟兄可能追错了人,冯孝慈为了鼓舞士气,偏偏不做矫正。那些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右武侯士卒听说能拉上张金称本人垫背,冲杀起来愈发精神抖擞。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喽啰误信谣言,明明自己一方人数是敌军的数十倍,却再提不起战意,见到有人流向自己冲来,转身便走。
    “追,追张金称!”意外的惊喜令冯孝慈的白胡子都高兴红了,盯住杜疤瘌的马屁股紧追不舍。杜疤瘌和他的亲卫一败再败,根本稳不住阵脚。越退越没方向,越退越乱。不知不觉间,居然在本阵中兜了半个***,一头扎向了还在原地发晕的锐士营。
    “杀,杀张金称!”冯孝慈迅速发觉前方的阻力变大,挥舞着铁槊呼喝。“杀,杀张金称!别让他跑了!”辅国将军吴文忠带头响应。千余右武侯死士扯开嗓子加入进来,宛如胜利就在眼前。他们顺着被杜疤瘌自己冲出的缝隙杀入,像水银渗入伤口般,将裂缝越撕越大。他们追上杜疤瘌的亲卫,从背后砍翻他们。然后踩着死者的身体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巨鹿泽豪杰,趁着对方目瞪口呆之际将其砍倒,撞翻。然后继续追着被吓破胆子者,推着节节抵抗者,裹着稀里糊涂者,向前,向前,继续向前。势如洪流,势如破竹,当者无不披靡。
    第三卷 猛兽行 第二章 紫骝 (三 下)
     更新时间:2009…7…16 20:23:01 本章字数:5056
    绝望中组织起来的反扑当然起不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对方只用了两次变阵,辅国将军吴文忠身边便再没有站着的袍泽。他冲得太快,几乎与大队人马完全脱节,如果冯孝慈身边那仅有的几百号弟兄也可以被称作大队人马的话。而果毅都尉姜廷麟又没能及时填补吴文忠舍命冲出的空缺,接下来的战局发展便顺理成章,辅国将军吴文忠被一群巨鹿泽锐士包围,在他身后,数不清的锐士包围着右武侯的其余幸存者。
    锐士们抬起头,等待自家主将发出下一步命令,是将辅国将军吴文忠生擒还是阵斩?这种胸有成竹的态度让吴文忠愈发疯狂。“来啊,杀我!”他大声发出邀请,跌跌撞撞地冲向正面自己的锐士,锯齿一样横刀舞得毫无章法。那名锐士不由自主地后退,同时用槊锋挡住吴文忠的去路。吴文忠又向前扑了几步,一把握住锋利的槊刃,掌心鲜血直流,脸上却带着痴迷般的微笑,“来啊,杀我!”他继续发出邀请,仿佛死亡是一种荣耀。手中的横刀一下又一下剁在槊杆之上,试图将硬木做成的槊杆一劈两段。锐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疯子。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新的命令,“左一旅向前,右四旅侧转,左七旅斜插,中五旅接替右二旅,攻击敌军左翼!不要停滞!”
    几柄横刀交替着砍了过来,砍在了吴文忠被重甲包裹着的身体上。所有疯狂都结束了,他慢慢松开掌中槊刃,慢慢委顿,在屁股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试图用横刀支撑一下,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横刀在一声脆响之后裂为两段。“这样也好!”吴文忠笑了笑,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看见无数双穿着粗布战靴的脚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整齐划一。
    “左一旅后退,原地稳住。右四旅向前,左七旅就地结阵,中五旅退避,右三旅上前补位!”单调而响亮的命令声又响了起来。数以千计的巨鹿泽锐士在程名振的指挥下重复先前做过的队列配合。这种队列配合很枯燥,他们曾经在一起演练过无数次,却没想到它居然可以用来杀人。而被困在战阵中央的右武侯此刻就像磨盘下的豆粒,无论多么坚硬,总有变成齑粉的时候。
    “左二旅上前补位,右四旅后退,左七旅后退,右三旅原地坚持,中三旅上前补位!”程名振继续发布命令,脸色冷得像头顶的夜空。他知道冯孝慈支持不了多久了,每一轮攻击都会让右武侯再衰弱一分,每一轮攻击都会带走十几条性命。官军和义军之间不存在怜悯,生擒活捉只能给老将军带来更多的羞辱,同样,哪天他落到这种境地,也只有战死一途可选。
    锐士们机械的上前,将手中兵器刺出,砍出,然后在低级军官的协调下机械地后退。他们也不看攻击的效果,他们无需看攻击的效果!群狼搏狮,无论狮子是否已经倒下,野狼们的心里总是装满崇敬。对方是大隋朝十二府兵之一,名满天下。随便撕下一块皮肉来都足够他们向同僚炫耀,随便砍上一刀都足够见证他们的绿林生涯。
    与战场萧杀气氛格格不入的是三当家杜疤瘌,他在刚才的混乱中挨了一刀,但只伤及了皮肉。此刻看到半个时辰前还追得自己想像兔子一般的右武侯濒临覆灭,高兴得手舞足蹈,“对,就这样。左,左一旅,向前,向前砍他一刀。砍,就这样砍。右,右三旅,别退啊,再砍两刀就结束了。那边,那边……。”
    没人听他的叫嚣,负责重复命令的亲兵们只认程名振一个。很快,杜疤瘌就跳得没意思了,呵呵干笑几声,用手轻扯程名振的护腿甲,“闲婿,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派人来接应,我今天就要归位了!”
    “惭愧!”正站在马鞍上观察战场中央动向程名振向下低了低头,轻声回应。他不敢居功,事实上,将右武侯困住的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没来得及做出调整之前,已经陆续有三队锐士不甘受辱,主动向右武侯发起了反击。他们的反击虽然没能遏制住右武侯的攻势,但他们却用自己的性命为程名振赢来了难得的准备时间。
    “说啥呢!你惭愧啥啊?”杜疤瘌没能理解程名振的意思,只顾着向自己和女婿头上揽功劳。“要不是你顶了上去,今天大伙肯定栽到家了!这功劳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我看谁还好意思不承认?”
    程名振笑了笑,继续指挥锐士们绞杀右武侯残部。功劳,他不想争了。今晚的举动能不引来麻烦他就非常满足。经历过一场背叛的人,总是对同样的端倪非常敏感。今晚张金称的所作所为都非常古怪,程名振谨慎地猜测,张金称将指挥权收走绝不是因为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更不是因为一时赌气。张金称试图在向大伙表达一个意思,在巨鹿泽里,谁才应该最受尊重,谁才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正是这种临时争夺指挥权的做法导致了数千名弟兄无辜惨死。如果不是几队锐士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时间;如果身边的这些锐士不是程名振一手带出来的,没有鼓角也能执行他的命令;如果不是他在巨鹿泽的威望足够高的话,今晚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名振没有勇气将今晚的战斗再重复一次。更没有勇气与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张金称别苗头。他现在由头到脚,都打满了巨鹿泽的印记,如果与张金称发生了冲突,他将会被天下人看做什么?!
    “你专心打仗,大当家那边,有我呢!”发觉到程名振有心事,杜疤瘌笑着大包大揽。“他就是那么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跟我是多年老哥们儿了,有什么话三言两语就能说开!”
    程名振又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岳父的好意。交情这东西值多少钱?到现在他也没算清楚。当年林县令和董主簿还跟他亲如一家呢!转过脸来还不照样试图至他于死地?而王二毛跟他之间的交情,却厚重到可以将性命交托,任凭别人用多少金钱也买不到。
    想起王二毛,程名振心里又是一阵抽搐。为了杀一个冯孝慈,他把好兄弟的命搭了进去。巨鹿泽和官府势不两立,冯孝慈还没死,又来了紫骝驹魏文升、虎贲郎将王辩。而他却没有第二个王二毛可以交换,没有第二个好兄弟可以为他引开敌军。
    不远处的绞杀还在继续。锐士们彼此之间的配合越来越娴熟,右武侯的抵抗越来越微弱。轮不到上前交战的弟兄们全都稳住阵脚,远远地围城一个大***,举着火把看这场杀戮表演。郝老刀、卢方元、孙驼子等人也都转了回来,满脸佩服地冲着程名振挑大拇指。
    一名校尉小跑着上前,在程名振的脚下抱拳施礼,“九当家,大当家问你,这是什么阵型?”
    程名振迅速低头,看清来人是故交周礼虎。“盘龙阵,也叫磨盘阵。咱们巨鹿泽锐士从前训练过的,阵图和阵法我曾经画在纸上交给过大当家,他手里应该有,估计没来得及细看!”
    “噢!我估计是大当家公务繁忙忙,一时没想起来!”周礼虎又向程名振拱了拱手,转头回去覆命。跑开几步,他又停住脚步,回转头,眼巴巴地看着程名振说道:“九,那个,九哥。完后能不能教教我这招。看上去挺好使的!”
    “嗯!”程名振笑着点头。在馆陶县一道起事的弟兄们中间,周礼虎算是比较机灵的。更难得的是这小子会做人,上上下下都能吃得开。教会他一些东西,也能让自己平时的事务多一个人分担。多一个人跟自己分享练兵和整军的权力,张金称那边也会更放心。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周礼虎屁颠屁颠地跑去向张金称汇报了。没等程名振根据战场情况发出新的指令,此人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仰着脖子喊道:“九,九哥。大当家问你,能不能活捉冯孝慈这老小子。他想挖了老家伙的心肝来给王堂主祭灵!”
    这是张金称的示好方式,程名振无法拒绝。略作犹豫,冲着身边的传令兵们喊道,“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
    “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传令兵们扯着嗓子将最新指令喊了出去。正在于右武侯交手的锐士们闻令,迅速做出调整。几队人马或前或后,围成了一个六边形,将浑身是血的冯孝慈和最后的十几名右武侯将士困在中央。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程名振继续呐喊。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不光是传令兵,连同战场核心的锐士们都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敌人能在他们的轮番攻击下支撑这么久,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即便是土匪流寇,也尊重那些有本事、有骨头的家伙。右武侯残部个个都是好样的,值得大伙放弃仇恨。
    听到喊声,仅存的右武侯残兵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将,满脸茫然。厮杀了大半夜,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作为士卒,他们已经为大隋尽了力,此刻投降也不能算做耻辱。况且对手能展开如此威力巨大的战阵,本身也不能再被看做土匪流寇。
    冯孝慈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擦拭自己手中的铁槊。槊杆已经在刚才的激战中断了,他握在手里的只剩下带着槊锋的小半截。即便是这仅存的半截上也布满了伤痕,就像老将军的身躯,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放下兵器,降者免死!”唯恐老将军拒绝,锐士们扯开嗓子,齐声重复。
    “放下兵器,我送你等平安回家!”郝老刀挤到锐士们中间,苦口婆心。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冯孝慈突然扭过头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举起铁槊,指向程名振。
    “老家伙,你找死啊?”郝老刀又急又气,红着脸叫嚣。“咱们大当家很欣赏你,不会难为你的!”一片突然而来的寂静当中,他的承诺显得分外清晰。
    冯孝慈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向前移动。他没有招呼任何人与自己同行,只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右武侯残兵们突然一愣,然后眼神迅速亮了起来,比巨鹿泽群雄打起的火把还亮上十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脩我戈矛……
    “与子同仇!”一个高亢的声音加入,针一样刺破旁观者的耳朵。
    浑身是血的冯孝慈、从头到脚不知道有多少条伤口的姜延麟,还有最后十几个普普通通,名字永远不会被人记住也无所谓遗忘的右武侯士卒,互相搀扶着,向巨鹿泽锐士发起了新一轮攻击。
    他们衰弱得几乎被轻轻一推就可能倒地,他们却牢牢地握紧手中的刀。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脩我矛戟……”
    “与子偕作!”歌声一句比一句苍凉,一句比一句高亢。
    疯狂的举止,低沉而洪亮的歌声几乎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站在马鞍上指挥调度全军的程名振。“他们疯了,他们唱的是什么啊?喊魂呢啊!”脚下,杜疤瘌楞楞的问,带着几分不解和惋惜。
    程名振的身体晃了晃,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杜疤瘌懂得歌声中的奥秘。此歌出于千余年前的一曲古风。但后来却被历代中原汉人王朝当军歌用。所谓袍泽一词,便出于此。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
    “与子偕行!”
    巨鹿泽群雄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冯孝慈等人撞上前,撞上前……
    在程名振幼年时候,几乎每隔几天他都会被父亲抱到校场上,听这首他不理解,却能引起共鸣的战歌。
    今天,他终于听懂了这曲古风,却是站在歌唱者的对面。
    他知道自己毁灭了什么!
    他还知道自己不毁灭对方,自己就得被毁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脩我戈矛。”
    “与子同仇!”
    姜延麟倒了下去!余者继续前行,义无反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脩我矛戟。”
    “与子偕作!”
    冯孝慈倒了下去,余者继续前行,义无反顾。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
    “与子偕行!”
    最后一名右武侯士卒在槊锋中蹒跚,踯躅,仰面而倒。歌声噶然而止,程名振晃了晃,也倒了下去。
    第三卷 猛兽行 第二章 紫骝 (四 上)
     更新时间:2009…7…17 18:30:13 本章字数:4724
    还是驴屎胡同那座茅草小屋,院子里飘满了药香。黄衣老汉满脸堆笑,露出的牙齿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的确没见过我,但的确帮过我的忙。昨天我的小孙子偷偷跑出来玩,没想到遇上了我的两个仇家。结果被仇家从济北一直追杀到馆陶。本来都以为要葬身釜镬……”
    又来了,又来了。程名振知道自己又在做梦,那成了精的黄水老怪不止一次在梦中纠缠过他,口口声声说是要报恩,却没一次不是拂袖而去。
    只要睁睁眼皮,程名振知道自己就能将噩梦赶走。但此刻他却宁愿在梦里多停留一会儿!驴屎胡同那段日子虽然穷,却穷得简单。虽然苦,却苦得干净。而现在,他记起其后那一次次背叛与陷害,还有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牺牲掉的东西。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不想挣扎。
    诚伯死了,老家伙算计人算计了一辈子,到死时连口棺材都没混上。林县令死了,他不择手段栽赃陷害属下,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头顶上的官帽,被砍头前脑袋上却砸满了烂菜叶子。刘肇安死了,他奉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之命前来对付张金称,死后高士达连个屁都没多放。周宁死了,她这辈子就做了一次恶,还没能硬起心肠来做到底,偏偏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王二毛也死了,他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是靠朋友的照顾而存在,证明的代价却是尸横荒野。
    短短的一年半光景中,这些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死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他们本来还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将别人逼上绝路,也没必要自己走上绝路,可他们偏偏要往那条绝路上走,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药罐上雾气升腾,遮断人的视线。
    “要不,我让这一切都停下来?”黄水老龙又从迷雾中探出个大脑袋,牙齿间寒光闪烁。林县令、诚伯、董主簿、刘肇安、冯孝慈、王二毛,那些该死和不该死的人突然都站在了眼前,不是人,是魂魄,由雾气凝结而成的魂魄。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你,你,你……。”程名振倏地一僵,浑身上下都冒起了凉气。他想拉住浓雾中的一个,拉到自己的身边,让黄水老龙兑现承诺。同时将那些与自己有仇的讨厌家伙收走。每次伸出手去,却要么抓错了人,要么抓了个空。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年青人,别太贪!”黄水老龙一甩袖子,看模样是又准备不告而别。“你,你回来!”程名振再也顾不上抓迷雾中的灵魂,扯着嗓子大叫。“这也算一个愿望么?”老妖怪回头,满脸狡诈。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程名振迅速睁眼。这不能算个愿望,他不能便宜了一直捉弄自己的老王八蛋。浓雾、魂魄、黄水老龙都消失了,只有药罐子还在,咕咕嘟嘟地在炭盆上翻着气泡。
    他醒了,心却被更大的恐惧所攫获。黄水老龙真的显了灵,将他丢回了一年半之前。所有发生过的灾难还要再来一次,他可以重头开始,却不知道是否能将命运改变。
    我在做梦!他告诉自己,同时伸手去提药罐。却被一股巨大了力量压住了肩膀,硬生生按倒,“别,你别吓唬我。郎君,郎君……”
    这回,他彻底醒了。压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妻子杜鹃。两只眼睛肿得像烂桃子般,鼻涕泪水唏哩哗啦。
    “我不吓唬你。我没事!真的没事!”程名振赶紧将胳膊弯回来,用手去替杜鹃擦泪。这个已经很久不见的亲昵动作让杜鹃瞬间涨红了脸,转身躲了开去。
    “呵呵,我说他醒的时候,只会看见你一个人吧!”带着一点慵懒的调笑声从侧面传来,让杜鹃的脸色更红。程名振这才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不止是杜鹃一个人,柳氏、郝老刀、孙驼子、杜疤瘌都在,满脸促狭。
    “我,我刚才没注意!”程名振讪讪地解释。心里依旧迷迷糊糊。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正准备传令打扫战场。当时是在滏阳城南,周围一片冰天雪地。而现在,屋子里的摆设渐渐熟悉,是他新婚时所盖,却没用了几天的家。窗户上的喜字还在,只是褪掉了一点颜色。娘亲就站于稍远的窗口,正撩起衣角擦眼睛
    杜疤瘌终归是程名振的长辈,不能像别人一样取笑自己的女婿,冲着窗口笑了笑,及时转换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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