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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_谦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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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或者不是。”我看着他眼睛:“你告诉我一句话就好。”
齐楚安静地看着我。
“是。”
我转身就朝卧室走去,他大跨步追过来,在客厅边缘抓住我手腕,他比我高半个头,常年慢跑,力气也大出许多,以前读书时也吵架,我尖酸刻薄,句句如刀,他吵不过我,只能扛起我,往床上一扔,我摔得七荤八素,也许能消停一会儿。
那感觉似乎就在昨天。
这些年的时光,一天天都清晰得像发生在上一秒。
怎么会是我记错了呢?
他抓着我手腕,我挣脱不开,两个人在客厅边缘较劲许久,我挣扎出一身汗,冷下声音道:“放开。”
“你听我解释。”
“你他妈给我放手!”我疯狂想从他的禁锢中摆脱,挣扎着往卧室走,他却把我逼到角落,两个人纠缠着,一起 跌进浴室里。
挣扎中不知道谁按到灯光,浴室一时间大亮起来,我看见他额头急出的汗,和眼睛里无从解释的焦急。
然而他要怎么解释呢?
他父亲去世许多年,我完全不知情,还在信他跟景莫延来往是因为他父亲。
就在不到一个月前,就在这间浴室里,他还言之凿凿地跟我说起这个。
他一直骗我,骗我许多年。
最终挣扎不过,他抓着我手腕,把我困在浴室的墙角,手臂撑住墙壁,挡住了灯光,抓住我手腕,按我在墙壁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父母的事太复杂,我没法跟你解释,我跟景莫延也不是你想的关系,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侣之间的感情,至少这点你要信我。”
他的眼睛墨黑,眼神真诚,瞳仁亮如星辰。
我却只觉得悲哀。
“你要我怎么信你呢?齐楚。”我只觉得无比疲倦:“我们的生活里,有太多谎言。”
他的眼里满是悲伤。
“你想知道什么,你在怀疑什么,只要你问,我都能回答。不要不问我,”他几乎是在请求我:“不要放弃我。”
我的心脏像被谁抽空了所有血液,紧缩成一团,我痛到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但我仍然爱他。
所以我告诉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他看着我眼睛。
他的声音这样轻,我想他已经猜到那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一次,”我看见他眼里的光似乎在摇曳:“那天从酒吧喝醉了,你接我回来,在电梯里,我一直在问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出那个问题。
赵黎在酒吧问过我的那个问题。
“告诉我,马达加斯加的首都是哪里?”
他眼里所有的光,似乎都一瞬间暗了下去。
像烈火烧过的树林,满山的树都成了灰烬,只要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
我想,我见过这个眼神。
许多许多年前,在他家,在他母亲的脸上。
齐楚低下头,吻住了我。
他像一匹饿狼,或者一个溺水的人,他像是在疯狂地索取什么,又仿佛在确认什么,我闻见了唇齿间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抱着我的力度,几乎要勒碎我肋骨,我本能地挣扎,手指抓过浴室的墙,却什么都抓不住。
下一秒,我被他带着,膝盖磕到浴缸的边,狠狠地跌落下去。
浴缸里放满了水,是昨天的,已经彻底冰凉,我在掉下去的那瞬间就沉到水底,无数的液体涌进我的鼻子眼睛,我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窟,然而齐楚却抱着我,一起沉到浴缸底。
他仍然在吻我,我徒劳地睁大眼,冰冷的水里他的衬衫像水藻,我抓住他头发,他身上有好闻的气味。
仍然是我十五岁遇见的那个人,只是我闻得见他的绝望,我们都像是在沙滩上贪心的小孩,竭力地握紧每一粒沙,然而所有的东西仍然在无法挽回地从我们指间溜走。
我们什么都留不住。
胸腔里的氧气渐渐被消耗,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溺死在这个冰冷的浴缸里。
然而没有。
我抓起浴缸边摆着的沐浴露瓶,砸在了他的头上,瓶子的喷嘴断裂开来。
他抓着我的力度松开,我挣扎着站起来,把他也拖出来,两人一起摔在浴室的地毯上,我想要找浴巾擦干他的脸,他却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抓住我的手。
“肖林……”
我甩开他的手,扶着墙跑进了书房里。齐楚仍然追着我,我反手关上门,在他碰到书房的门之前,反锁住了房门。
我知道他骨子里藏着多危险的疯狂,那是足以把我们都烧得面目全非的东西。
他在外面敲门,叫我的名字。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不再回应他的呼唤。
但我要知道真相。
我全身都在往下滴水,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书房一片漆黑,我开灯,坐到电脑前,开机。
无数的弹窗弹出来,我一个个关掉,水从我袖口流下来,我擦干,不让水流进鼠标里。
开机完毕,网络连接成功。
“肖林,开门……”
齐楚仍然在外面叫我。
我打开网页,进入搜索引擎。
齐楚仍然拍门。
我输入了那个问题。
回车。
网页变白,上面的进度条一点点前进,有一秒,我几乎要以为是我神经过敏,马达加斯加的首都还能是哪呢,不过是这世界上一个普通的城市。
然而下一秒,电脑屏幕直接闪烁一下,变成黑色。
机箱翁然而响,然而安静下来。
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停电了。
我坐在电脑前,风从窗口吹进来,我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无数水流沿着我的身体滴下来,落在地上。
我如坠冰窟。
不知过了多久,我手上有温热的液体留下来,似乎很痛。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里仍然握着沐浴露瓶碎掉的喷嘴,打开抽屉,想把它放进去。
抽屉里是满的。
许多个沐浴露瓶的喷嘴,带着干涸的血迹,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它们不知道在哪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呆在那里。
它们每一个。都和我手上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
我走到书房的门前,门那边已经没了声音,但是我知道,齐楚一定在那里。
我爱他。
他也爱我。
我们都无处可逃。
我在书房找到一块毯子,裹着毯子,蜷缩着靠在书房的门上。
“齐楚。”我叫他的名字。
他在那边轻声答应我。
但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已经无话可说。
外面的大雨停了,风在呼啸,这么大的城市,没人知道还有这样狼狈的两个人,明明相爱,却只能隔着一扇门相见。
“肖林,我们去美国吧。”他忽然在那边轻声说。
“我在美国买了一个农场。”他说:“有河流,有草场,有苹果树。”
“我们去骑马吧。”他告诉我:“我会教你骑马,我会跟你一起看日出,我们可以建一座房子,冬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壁炉前看书……”
“跟我走吧,肖林。”他这样请求我:“我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我们会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一生。”
“好啊。”我似乎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带我走吧,齐楚,我什么都不要了,带我走吧,我们去很远的地方,我们会有漫长而平庸的一生,而不是成为这世上两个耀眼的陌生人,隔着无数的山川和人海,各自度过自己的一生。
带我走吧,齐楚。
求求你。
然而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靠在冰冷的门上,像我许多次在梦中梦见的那样,蜷缩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躺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里,血从我的脑袋下面流出来,一个小孩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坐在我身边大声地嚎哭,我很想去抱一抱他,哄哄他不要哭。
然而我动不了。
…
我是在天亮之后醒过来的。
我并不冷,也不饿,只是好像到了时间,就自然醒了。
书房的窗户开着,我走到窗边,看见楼下有个人影站在路灯下。
意料之中。
我打开书房门,齐楚已经不在了。家里的灯都开着,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一碗粥。这种天气,竟然会有苍蝇,停在厨房刀架里的一把刀上。
我喝了粥,带上那把刀,穿好衣服,下楼。
楼下一片安静。
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在整个S城最繁华的路段,最昂贵的小区,没有一个人,连门卫也没有,只有那盏路灯,和路灯下的那个人。
他穿墨蓝色的风衣,很高挑,已经是青年模样,他有着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像狐狸,窄脸,漂亮鼻梁,看我的眼神有点开心,又有点悲伤。
“Hi,大叔。”他这样叫我,伸出手来,像要碰我的脸。
我躲开了。
“我不是你的大叔,我是肖林。”
他的眼睛像一瞬间黯淡了下去,有点自嘲地笑了。
“好的,现在你恨我了。”
“我不恨你。”
他抬起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你要什么?大叔?”他的眼神这样真诚,像一无所有的乞丐,又像最虔诚的信徒:“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就给。”
“我要真相。”
这所有的混乱,所有的谜题,一切的不合逻辑和自相矛盾背后的真相。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
他笑起来,声音却好像叹息。
“好,那我就给你真相。”
…
我跟着他,在这座城市走了很久。
整座城市都空了,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所有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像是世界末日的场景,我们在宽阔的车道上走,路过许多地方,我们路过市中心的广告牌,屏幕上正在放齐楚的云麓传第二部 的宣传,主题曲的歌词我很熟悉:这时光终究都错过,也曾醉倒问渔樵……看桃花恍惚见你笑,却原来我从未释怀过。是我高中给齐楚填过的词。
我们路过我教书的大学,走进去,仍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但是办公室没有了我的座位,只有程音的结婚照摆在桌子,茶杯还冒着热气。学校的公告栏里贴着程校长去世周年忌日的消息。
我们路过我的家,许多东西都陈旧了,我妈不在家,肖航也不在,墙上挂着我父亲的遗照。
我们路过墓园,我父亲的墓碑上,生卒年月是1954…2002年,那年我正十九岁,和肖航今年一样的年纪。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这城市下起大雪,雪越来越深,我最终停下来。
?
“你想说什么?”我站在雪里问他:“是我疯了吗?还是我在做梦?”
他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建筑。
“图书馆到了,我们进去吧。”
图书馆里空无一人,所有的书籍都安静地待在书架上,高高的书架一层又一层,像安静矗立的墓碑。
“找一本书,”他告诉我:“找一本你看过的书。”
我拿起一册唐史,书上的字迹毫无异常。
“现在,找一本你没有看过的书。”他叫我:“你以前没看过,以后也绝不会去看的书。”
我绕过几排书架,找到一本厚厚的刑法。
他伸手按在了书页上。
逆着光,他的瞳仁墨黑,像要看穿我的灵魂。
“你是否,常常觉得某一幕像是以前已经发生过?你刚知道的新东西,很快就会在生活里一再重复,你在梦里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一切感觉都无比真实,醒来却很快地忘掉……”
“你想要说什么?”
他悲伤地笑了。
“还记得那个问题吗?马达加斯加的首都是哪?”他收回手:“打开书,你就知道了。”
我打开书。
烫金硬壳之下,书页是一片空白。我往下翻,每一页除了页码都是空白,我扔下这本书,在书架上打开下一本,下下本。
全是空白。
那些我没有看过,也不会去看的,非我专业,我也毫无兴趣的书,里面没有一本有内容,仓皇间翻到一本西方历史,我几年前看过前面几页,再往后翻,也全是空白。
我慌乱地跑到管理员的工作台,打开电脑,搜索网上的书,只要是我没看过的,全部无法打开,学校内网,我的账号登不上去,我打开世界地图,所有我没有去过,没有看过信息的国家,全部是模糊一片。
我打开网页,搜索马达加斯加。
刚输入这五个字,轰然一声,整个图书馆的灯光全部暗了下来。
我跌坐在椅子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坐在椅子里,大笑起来,越笑越疯狂,最终笑出眼泪来。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我抓住他的衣领:“你究竟是谁?你要告诉我什么?难道我是个疯子吗?我还是肖林吗?这里究竟是哪里?我究竟是谁?”
他看着我的眼神,悲伤而温柔。
“不,你不是疯子。”
“你是肖林,今年三十五岁,你曾经是个很优秀的经纪人,你一手捧红了齐楚,又一手毁了他。你手上出过两个天王,三十岁就退出娱乐圈。你父亲是个老师,在你十九岁时去世,你最好的朋友叫做凌蓝秋,她在你三十一岁时去世。”
“你没能成为教授,你大学毕业就进了娱乐圈,为此跟你的老师闹翻,他去世后,每年他的忌日你都会喝很多酒。你没能救程可,你和赵黎已经很少往来。你母亲在你三十一岁去世,后来肖航成了医生。”
“你没能救回齐楚的父亲,你没能在他父母离婚前认识他,你和他因为赵黎而决裂,你成了别人的经纪人。那个人很爱你,非常爱你,你将和那个人一起渡过你的余生,你三十五岁时,他犯了一个错误,你被他的粉丝在地下停车场里枪击……”
我看着他,他半蹲在我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神这样哀伤,仿佛要落下泪来。
“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是啊,那个人就是我。”他把脸贴在我的膝盖上,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却总像无家可归的小孩。
温暖的液体从他眼睛里滑落,打湿了我的裤子。
“我是涂遥啊……”他这样告诉我:“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
我脑中仿佛轰地一声,一切都豁然开朗。
那次的急刹车,穿着靴子的飞扬跋扈的少年,他叼着十字架的样子,那场大雨,车祸,坐在一片混乱中的涂遥。那片郊外的芦苇丛,无法揭开的面具,关永平的别墅,太平洋上的海岛,和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总是笑,总是跟我闹,他总是叫我大叔,跟着我,缠着我,我曾经跟他许诺,我的余生要跟他一起度过。
怎么能忘呢!
地面晃动起来,所有的书架都在坍塌,我们仿佛被卷进龙卷风的漩涡中心,所有的书页全部绽裂开来,无数的碎片如同雪花般飞舞,遮天蔽日,一片雪白。
我们似乎被雪花掩埋。
图书馆的墙壁消融,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变得虚化,整座城市在我面前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天的大雪,我们身处白茫茫的雪野之中,一个人影在朝我们走来。
涂遥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体在涌出鲜血,这场景像极那天的赵黎。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不要!”我想捂住他的伤口,然而他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在切割,温热的血液沾满我的手,我徒劳地按压着他胸口,却发现我连最简单的CPR都不会做。
我不是医生的儿子,我不是能救齐楚父亲的肖林,我是他的肖林。
“为什么?停下来!”我跪在雪里对着朝我们走来的那个人大吼:“停下!住手,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这辈子都绝不会原谅你的!”
他站在风雪中,雪花落满他的肩膀,他的手上沾满血,神色却无比哀伤。
“为什么呢?”他疑惑地抓住我手腕,他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我是齐楚啊,你不记得了吗?你爱我,你从十五岁就开始爱我,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很开心,一切都很好……”
“那是假的!”我朝他声嘶力竭地呼喊:“都是假的,你的什么都是假的,你不是齐楚!”
齐楚捂住了我的嘴。
他的眼神如同大火烧过的荒野,一片荒芜。
“嘘。”他神经质地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安静看着我眼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很快就会忘掉的,我们可以有新的故事,我们可以更早一点遇见的,对吗?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真好……”
我想起了书房的那个抽屉,他捂住我嘴的手掌心滚烫,我却如坠冰窟。
“我……我会找到你的,”涂遥虚弱地说道,他的身体里涌出鲜血来,在雪地上蔓延开,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我会找到你,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找到你……”
然而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空中袭来无形巨力,他的身体仿佛被折断,眼睛的光黯淡下去。
齐楚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疯狂。
“你看,无论重来多少次,我总是最强大的那一个,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你的世界,而我是最强的……”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我直接把一把餐刀捅进他胸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他的眼神有点悲伤,又有点难以置信。
没有血流出来。
他拔出了那把刀,伤口愈合,然而他的神情却很痛。
“你恨我,对吗?”他看着我,眼睛如同大火烧过的荒野:“所以总是我伤害了赵黎,总是我把景莫延带进家里,总是我来当最后的坏人,明明你也爱我,明明你也想重来,你想要给我们找一个最好的结局……”
雪花落在他头上,粘在他头发上,这场景多像我们二十多岁那年,一起在雪地里追逐那辆公交车,跑啊跑啊,最后一起跌倒在雪地里,大笑起来。
那时候我想,真好啊,这场大雪是不是在说,总有一天,我可以陪着他一起到白头。
只是后来怎么了呢。
这世界真大啊,我们跑着跑着,莫名其妙地,就这样走散了。
人在濒死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不是都像我这样,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从高高的天空里落下来,身下雪花松软,身体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最深的梦里。
“不,我不恨你。”
我听见自己说。
然而我无法说出口,他压在我身上,扼紧我喉咙,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仍然是十六岁的那个人,仍然是十六岁的那双眼睛。
他松开了手。
寒冷的空气一瞬间涌进来,我的喉咙撕裂般地痛,蜷缩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我不恨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嘶哑,我翻过身来,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恨你,因为你只是我造出来的一个影子。”
他惊愕地看着我。
“你只是我在自己脑子里造出的一个幻影,我在这个世界里一次次重演自己的人生,希望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希望我父亲不会死,凌蓝秋不会死,程可不会死。我希望自己能救活你的父亲,改变你的人生,我希望你不要对爱情留下阴影,担心自己会像你母亲一样疯狂,所以不敢去爱别人,这样,也许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是我算错了一个人。”
“无论我躲到哪里,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他总会找到我,无论在这个世界里,他变得多么虚弱,即使你拔去他的舌头,毁掉他的四肢,即使他变成乞丐,变成流浪汉,他总会找到我。你看不见我的伤口,他会看见。他总会来找我,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周围一切都在开始崩坏的时候,他会来爱我。”
那年的冬天,我和涂遥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故事,是说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少女? 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她从桥上走过。
我当时笑了,说真不值得,做一座石桥有什么好呢,五百年风吹日晒,只换一个瞬间。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他当时没说话,过了很久,忽然笑着说:“其实值得的。”
我当他少年意气,轻许承诺。
我没想过他真的愿意做那座石桥。
被枪击的那天,我从美国回来,快到家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我年少时那种一往无前的热血全给了别人,余给他一个温吞水般的余生。我觉得对他不公平。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我已经开始爱他。
我爱他,所以我担心他受委屈,我担心对他不公平。我爱他,所以他在我眼中耀眼如星辰,他值得一切最好的,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懦弱平淡的人。
我这样怕地下停车场,不止因为我怕死,我更怕失约他的余生。
…
“放手吧,齐楚。”我听见自己说,我的手按在他胸前,我知道那下面有无数愈合的伤口,就像我家里那个抽屉里的无数的玻璃瓶口。
放手吧,肖林。
“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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