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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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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剑今日所戴的是一张恶相狰狞的青铜面具,獠牙鬼口,邪气森森。左手前臂上系着一面青色圆盾,却是朵花的形状。花面大如人头,萼蕊完备,花瓣叠迭,栩栩如生。只是狞意肆虐,枝叶扭曲,无一丝柔媚之意,反令人一见便觉毛骨悚然。
    他闻言危坐不动,道:“贺叶护体贴周到,原该领情。只是敝军一歇半月,多少攒了些脚力。同发同至,未必就落于人后。”
    贺真笑叹道:“将军神兵名震寰宇,是贺真唐突了。”扬声道:“央轻诸位,尔等执意不愿盟好,非是我等有意冒犯。多有得罪!”银枪一指,数百铁甲卫兵执械而上,涌入族民住地。一时器物翻倒、妇孺哭骂之音,不绝于耳。
    御剑手中“流火”亦微微一扫,枪尖指处,几队全身着黑、脸覆面具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面树丛,向四面八方流去,如一只恶魔的手,在地狱的业火中张开。所到之处,浓烟滚滚,马嘶人亡。
    小亭郁震惊得不能言语,半晌才颤抖道:“将、将军,这……这是……”
    其蓝太治恭声道:“贵使有所不知,这位随央随长老很是有点儿傲慢,敝族一连求见三次,他都推诿不见。我们好声好气地打听他的住处,谁知央轻从上到下,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蚕农蚕妇,想是平时吃惯了他的好处,竟然联手包庇。没奈何,只得出此下策。贵国上下,也是赞成的。未能及时禀报贵使,还请多多包涵。”
    贺真叹气道:“这位随长老当真别扭。一件皆大欢喜的事,非要弄得场面上如此过不去。其实给我们见上一见,又有甚么大不了?”
    小亭郁大急,向御剑道:“将军,大王命我前来求教,说服随长老与我族同荣。毋论他如何不肯,也该虚心邀请,以理服人。这样恃强行……行……怎么能够?”
    御剑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惊奇,又有些叹息。
    此时其蓝军已将数百央轻族民赶拢一处,严加监管。鬼军或攀援、或疾驰,盘问央轻族人。
    只听西南方一名鬼军小队长遥遥禀报:“主帅,沙洲边缘发现一列马蹄印,印迹凌乱匆忙,指向西南。旁边掉落三四只木匣及女人妆奁之物。”即快马呈上。
    御剑弹开其中一只木匣,只见一头青色大蚕蠕蠕而动,盒底沾着些黑色颗粒,似是蚕卵之属。御剑捉起蚕儿看了片刻,遥望一眼西南,若有所思。
    太治喜道:“传闻此种青蚕种性特异,普通者皆不能衍育,唯二三十者可交尾产卵,谓之‘蚕母’。将军手中,莫非就是此物?”
    御剑目光仍望向西南,道:“‘蚕母’真伪,天下只有一人识得。”
    太治奇道:“是谁?”
    御剑森然道:“自然是——‘蚕父’。”
    一道乌黑的箭光从他手中应声而出,却是直射东北一面飞瀑。
    瀑布尚在半里之外,水势磅礴,飞珠溅玉,宛如一匹白练。黑箭忽发忽至,疾若流光,到得近前,箭头急转,一路尖声镝鸣,从水帘间呼啸而过。空然一声,飞瀑已被拦腰截断。
    白练断处,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豁然显露。洞口石台之上,一个瘦小精干、满头白发的老者,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阔口瓷碗,正瞠目结舌地看向众人。
    御剑将手中一张臂如弦月、漆黑古朴的弓向巫木旗一掷,向小亭郁道:“说服人的法子,只要一种就够了!”
    屈方宁见了这断水截流的一箭,只觉脑中发热,身上发冷。满脑子只是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神技!”
    看贺真时,只见他面上神色从容,垂在腿旁的枪尖,却也在微微颤抖。
    却见其蓝太治笑容可掬,上前一步,向洞口老者叫道:“随长老,你好!”
    随央嘿然道:“老夫设下这金蝉脱壳之计,不下数年,本拟一举成功。不料竟被尔等一眼识破,天意如此,罢了罢了!”
    御剑命道:“请随长老下来。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片刻,随央全身手枷足铐,送至马前。他眼望御剑,干笑一声,道:“老夫一生惨淡,临死竟劳动千叶鬼王前来送终,这份面子可也不小了!”
    二名兵卒押着他头,强行跪倒。御剑将几只木匣往地下一抛,问道:“随长老,你可认得此物?”
    随央一见那匣中大蚕,全身扑簌簌地抖动,嘶声道:“这……这是……”伸出枯瘦的手指,似想触摸蚕儿,却又立即缩手,摇头不止,叫道:“这只是普通蚕儿,个头大……大了些,决计不是蚕……蚕中的霸主,不值分文!”
    众人见他激动万分,改口又如此突兀,均在心中暗笑:“这老头儿临了还要撒谎!”其蓝太治更是心情踊跃,几乎就要去捧起地下的宝贝了。
    未等到他双手伸出,只见御剑冷笑一声,枪尖向前一探,点在木匣之上。
    他这把“流火”炙热无比,霎时间,木匣由白转为焦黑,接着青烟袅袅,毕毕剥剥地燃了起来。那几头大蚕,也烧得皮焦肉烂,异臭四溢。
    太治跌脚道:“御剑将军,你这是何意?”
    御剑淡淡道:“随长老是养蚕名家,他说不值分文,那便是不值分文了。”
    随央苍老的脸突然抖动了几下,深深地埋了下去。
    御剑道:“随长老心思机敏,喜欢这些你猜我想的把戏。可惜我一介武夫,不识风趣,枉费了这一番玲珑心肠。”向一旁问道:“王室何在?”
    一名百人队长快步上前,手中提着四五个人头。央轻众俘虏一见头颅面容,顿时齐声大哭。
    随央颤声叫道:“大王……王后!”
    御剑问:“随长老家眷何在?”
    卫兵喏道:“在此!”旋即送上男女老幼二十余人,捆绑一束,皆蓬头垢面,神情委顿。
    队尾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本来垂头丧气,一见随央,忽然全身向前直撞,大叫道:“爷爷,快逃,快逃!”
    他与其他人拴在一条绳上,这么一动,旁边立刻摔倒了两人。一名贵族妇女跌落在地,妆容散乱,满面泪痕。精美洁白的发缎上,沾满了血和灰尘。
    随央叹息道:“把你母亲扶起来罢。爷爷逃不掉啦!”
    他抬起头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御剑,咬牙道:“从青蚕问世第一天开始,我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甚么请教?甚么并荣?全是禽兽掠夺的谎言!我族多年饱受欺凌,苟全至今,本已不易。今日虽族灭,非关人事,亦属天意!尔等要威胁恐吓,趁早死了这条心!央轻地虽小,民虽弱,却不畏死!尔等惟能夺走我子民性命,断不能夺走我子民灵魂!”
    他目光坚狠,畏畏缩缩的神色荡然无存。
    御剑道:“若你早将蚕母交出,我要你性命灵魂作甚?”
    随央唾道:“老夫二十年心血,不与禽兽只与人!”
    御剑摇了摇头,道:“随长老真是心如铁石。”见那一队女眷居多,纵马退了一步,道:“我不杀女人小孩。贺叶护,你先请罢。”
    贺真微微一笑,道:“将军这条禁令,倒是有趣得很。”枪尖一挺,刺穿队尾两名女子胸口,口中道:“女子嫁做人妇,可为一族添五六子;一子长成,可在军中杀百十人。今日你怜悯他人孤弱,来日仇雠之子夺你妻女、掠你疆土之时,却到哪里去哭?”
    小亭郁见两支军队闯入平民家室,杀人放火,头脑中早就一片混乱。听到贺真如此说,更是头疼欲裂。
    他心中一个声音大叫:“不是这样的!大家不是应该拥抱起来,亲亲爱爱的做朋友吗?怎么会是这样残忍肮脏的关系,你不杀了我,我就要杀了你?”
    屈方宁见他神色极其痛苦,伸出手来,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
    御剑赞道:“贺叶护这番金玉之言,振聋发聩。两相比较,倒显得我假仁假义了。”长枪刺出,一名中年男子上半身咚地一声滚到地上,两条腿与半截腰却兀自站着。那男孩长声惨叫:“阿爸!阿爸!”
    小亭郁再也看不下去,推开屈方宁,哽噎道:“将军,贺叶护,我来劝随长老拿出蚕母,行不行?央轻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小部族,你们何必……何必赶尽杀绝?”
    御剑驻枪瞥了他一眼,这一次的目光中,却多了许多怜悯。
    贺真哈哈一笑,道:“与世无争?看来贵使有所不知,当初央轻驱逐吐忽之时,现在这群老老实实的蚕农,手上拿的可不是圆箕、丝茧,而是实打实的棍棒、刀枪!七八年前,吐忽王三个女儿落入陷阱,为央轻数百士兵轮流凌辱而死,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随统领、好父亲!”
    小亭郁两眼一黑,只盼有人出来反驳。但到处一片静默,只有焦木爆裂之声。
    贺真举起染血的银枪,缓缓指向那名男孩,柔声问道:“今日贵使替央轻不平,不知当日吐忽的冤情又向谁诉呢?”
    枪尖上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男孩的鼻梁上,脸颊上。小亭郁的脑子,也变得恍恍惚惚的。
    一时仿佛只有御剑的声音深深响起:“我说过,要说服人,一种法子就够了!”
    忽听随央苍老的声音开口道:“住手!”
    贺真枪尖不离男孩眉心,笑道:“哦?看到最疼爱的孙子,随长老总算心软了么?”
    随央漠然道:“你放开他,我去取蚕儿。”
    贺真道:“好!”枪尖回转,却在男孩额前留了一朵血迹。
    那男孩叫道:“爷爷,爷爷,别给他们!我不怕死!别给他们!”
    随央恍如未闻,一步步走进沙洲之中。
    御剑凝视他佝偻背影,忽道:“拿他那只瓷碗来!”
    他的声音一直冷漠如冰,波澜不惊,这句话却带了三分焦躁。
    瓷碗立即奉上,却见一层蚕沙铺落碗底,别无他物。
    忽然之间,人群一阵惊呼。只见随央远远立在干沙之上,上下牙狠狠一磕,撞出几点火星。落在身上,瞬时之间,须发衣服,一并起火。
    火光之中,只听随央嘶声笑道:
    “哈哈哈哈哈!片时之前,我碾碎碗中最后一只虫儿,世上从此再无蚕母!我情知必死,岂能令豺狼如愿!你们明的明抢,暗的暗偷,费尽心机,到头来都是一场虚空!”
    央轻族人泣道:“随长老!”那男孩双目瞪得几乎迸出,牙齿咬得鲜血四溢,却不再哭喊一声。
    却见那匹纯黑骏马“越影”倏然前驱,御剑纵身跃起,马鞭一卷,将随央拉回,厉声道:“灭火!”
    贺真心念一转,已然明了,一把攫取马上两个水袋,一齐捏破,两条水线顿时向随央飞去。只见寒光一闪,冷气森森,却是屈方宁同时出手,将那柄“易水寒”笔直抛出。
    那短剑极寒无比,冷水与之一遇,立刻成了冰水。随央身上嗞嗞冒烟,御剑收鞭之时,明火皆已熄灭。
    一旁的将士这才各取水袋,各自倾倒。先前贺真溅出的残水,却已慢慢凝成了薄冰。
    御剑赞道:“贺叶护好身手。”见那短剑不偏不倚,正中心口,直没至柄,抬眼一瞥屈方宁,道:“好一把‘易水寒’!”
    贺真目光亦扫过屈方宁,嘴唇一动,却甚么也没有说。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速至极。小亭郁只见黑影几闪,一队人马已团团将随央的尸体围住。
    只听其蓝太治赞叹道:“将军真神人也!随老头全身遍涂硫磺,将蚕母藏于腹中,待面上一层皮肉烧去,央轻族人自可取回一二。他也算个人才啦!若不是将军在此,恐怕咱们都得给他骗了去!”
    又听贺真道:“随央临死之时,状若癫狂。将军如何能够笃定,他不至毁去蚕母?”
    御剑嗤道:“工匠珍爱宝器,犹少女爱惜容颜。连死物也舍不得,岂能舍得活物?”
    忽见一名医官手中捧着一团血肉模糊、徐徐蠕动之物,小心翼翼地托在红玉盘中,正呼唤人拿锦缎面子来。
    等他明白了那是什么且从何而来,忽然之间,胃中翻江倒海,再也压制不住,俯身狂呕起来,几乎连酸水也吐光。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他紧紧握着那只手,努力在这颠倒斑驳的世界泅渡。
    此时青蚕蚕母已悉数取出,两名队长前来询问,央轻俘虏如何处置。
    御剑挥了挥手,道:“擅织罗纺的工匠,带几个罢。”
    贺真亦道:“遵从御剑将军吩咐便是。”又沉吟道:“罗纺工艺单薄,恐怕用处不大。”
    御剑道:“这手上的玩意儿,还是南人厉害得多。我们的匠人最多打得两身铠甲,铜水浇朵花儿便不会了!”
    此言一出,太治等纷纷笑赞道:“果然如此!”
    贺真手上一顿,看向他道:“然而南人十六年心血耗尽,制得如斯华美衣装,还不是遥寄千里,来为将军做贺礼?”
    御剑笑了一声,道:“正是。一件衣服,纵有鸾翔凤集之美,倘若没力气保护自己,迟早便是别人的嫁衣!”
    话音一落,崖壁另一面便有人遥遥笑道:
    “御剑将军号曰鬼王,不想对人间女红之术,竟颇有心得。在下有件不成体统的衣服,请将军品评品评如何?”
    这声音腔调温和冲正,音色并不华美,但话语中饱含蛊惑劝诱之意,教人一听便觉得说不出的慵懒舒服,情不自禁地便想听从。
    御剑听到这声音,却不禁皱了皱眉,漠然道:“柳老狐狸,你此时才到,未免有些晚了。”
    一时其蓝诸将议论纷纷,贺真凝眉道:“是毕罗‘智将’柳狐将军么?”
    忽然间,崖顶一物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阳光下,人人瞧得清楚,那是一顶淡粉色的小斗篷。
    巫木旗惊叫道:“小郡主!”
    柳狐的笑声也随之响起:“不晚不晚,简直再合适也没有了。”
    御剑一伸手,将那件斗篷挑在枪尖,缓缓道:“我家小女孩儿在将军府上作客,年幼不知礼数,还请将军见谅。”
    柳狐谦让道:“将军不必多礼,雅尔都城这位郡主活泼率性,敢作敢为,正是名门之后的典范。我与郡主交往之日虽浅,却已把她当成一位亲密的小友。”
    此时东面一条横逸斜出、状如鹰嘴的百尺断崖上,赫然出现几名身着银灰铠甲的毕罗士兵,推搡一名少女,站到断口之上。
    那少女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眼睛哭得通红,正是昭云儿。
    御剑瞥了一眼,冷笑一声,道:“柳狐将军的待客之道,别开生面,当真令人感动。”
    柳狐嘿嘿一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只是国事当前,不得不冒犯这位小友,心中很是不舍。再说,这忍痛割爱的手段,御剑将军如称第二,哪个敢居第一?”
    一名毕罗士兵取下昭云儿口塞,昭云儿只哭叫了两声:“天叔!”声音便被堵住了。
    只听柳狐悠然道:“南朝有一趣事,名唤‘采青’。将军也是个趣人,可否与在下一试?”
    但见断崖上,两名士兵一齐伸臂,将昭云儿向下推去。众人惊呼声中,却见她身子坠落数丈,便不再下落。崖口垂下一条长逾五丈的绳索,将她紧紧缚在了半空。山风将绳索吹得晃晃荡荡,昭云儿的身子也随之摇摆不定。
    柳狐指道:“听说这绳索是天蚕丝所制,坚韧无比,刀剑不入。在下一时手痒,将之拆成单股,不知韧性如何。御剑将军,咱们以三箭为限,谁能射断绳索,便算谁赢了。唉,以贵城郡主之尊,竟要委身为‘青’,实在唐突佳人,抱歉抱歉。”
    众人见那绳索拉得笔直,偶有吱呀之声,莫说射箭,多挂得一阵,恐怕也会断裂。一时怒骂之声四起,都是痛斥老狐狸卑鄙无耻的。只恨他在崖壁另一面,不然连口水也淹死他了。
    柳狐浑不在意,忽然“啊”了一声,道:“差点忘了,如此节目,自然需要一点彩头。不知甚么彩头,才配得上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姐呢?”
    御剑冷冷道:“蚕母如何?”
    柳狐哈哈笑道:“将军真是爽快人,在下先下一箭,略表敬意。”一箭发出,正中绳索中心。绳索剧烈震动几下,却不断裂。柳狐赞道:“果然神物!”
    御剑遥望崖壁,不发一语。柳狐与他斗智斗勇,胜少而败多,此次天赐良机,岂能轻易放过?即道:“贵族与其蓝手足连襟,还望体谅我们小小的私心。在下的箭术不比将军精绝,到时误伤郡主,那就大事不妙。”
    御剑哼了一声,道:“剩下两箭,你一并发了罢。”
    柳狐似在意料之中,笑道:“将军真是太谦虚了。”张弓搭箭,却是毫无准头,竟从昭云儿脸颊边擦过。
    昭云儿悬挂半空,本就极不好受。见箭镞几乎贴面而过,吓得花容惨白,眼泪横流。
    小亭郁吐得胃中疼痛不已,才缓过神来。见昭云儿被柳狐作弄,吓得面无人色,心想:“她欺负方宁,报应来得好快!”
    转头一看,屈方宁竟不在身边。
    只听柳狐佯惊道:“哦呀,见笑见笑。”转手搭弓,又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却来势汹汹,破空时长带急鸣之音,嘣地一声,将绳索刮去半边。几小股断绳绳头,立刻翘起。断面之中,几条雪白透明的天蚕丝犹自未断,却也已摇摇欲坠。
    御剑沉默片刻,退弓收弦,沉声道:“好,我认……”
    突然之间,断崖上传来一阵惊喝打斗声。说是一阵,其实不过倏忽之间,四五个头颅已滚落山崖。
    柳狐惊道:“谁在那里?”
    崖下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幅景象。
    ——那断崖口上,浮起了一朵流云。
    小亭郁脱口叫道:“方宁!”
    屈方宁一手抓着天灯木架,一手摸到崖口捆结处,提起绳索,双足在崖尖一蹬,借力顺索一路下滑,直至扣住昭云儿双臂。他口中咬着那柄“易水寒”,此刻在她头顶一划,绳索立断。
    那天灯四角烛台皆熊熊燃烧,鼓足气力,载了两人,犹自款款上升。屈方宁将昭云儿一并交到左臂,举起短剑,削割灯油,令其缓缓下降。
    柳狐反应过来,喝道:“放箭!”
    毕罗士兵何曾见过如此奇景,无不看得呆了。直到主帅发令,这才回过神来,箭如飞蝗,向屈方宁二人射去。
    箭未及身,一团青光转得呜呜有声,从斜刺里飞出,与百余箭镞相撞,叮叮声如急雨,竟悉数卷了开去,却是御剑掷出臂上圆盾相助。
    柳狐面色阴沉,拉满弓弦,一箭放出。箭到半空,一杆银枪疾飞而来,将箭杆劈落。
    他自知功亏一篑,倒也宠辱不惊,干笑一声,道:“将军请了这许多帮手,赢得可不怎么光彩哪。”
    御剑仰望那天灯降落崖前,弓箭已是难以伤及,方道:“胜者为王,不必多说。”
    柳狐拱手道:“不打扰将军一家团聚、诸位手足相亲,在下告辞了。”
    贺真看向御剑,只听他淡淡道:“好走不送。今日款待之情,来日必当奉还。”
    柳狐笑嘻嘻道:“最好不过,敝族自大王、王后、乌兰朵公主以下,诚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手一挥,连毕罗兵士一并撤得干干净净。
    其蓝太治啧啧道:“久闻柳狐狸一张老脸,厚过牛皮,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一时气焰嚣张,满口大话,一见溃败,连公主都搬出来求情了。”
    御剑缓缓道:“能屈能伸,那是第一等的人物。”见天灯业已缓缓落地,便下马上前。
    昭云儿那日负气出走,误入毕罗营帐,为柳狐软禁多日,如今才得自由。一见御剑,满腹委屈,小嘴一扁,便要扑在他怀中痛哭。
    御剑却一眼也不看她,径向屈方宁走去。
    屈方宁适才左手使力太过,一条手臂全是淤青。贺真正给他检视有无伤口,小亭郁埋头在扶手中寻伤药。他见御剑过来,反而不好意思,低头叫了声“将军”。
    御剑嗯了一声,道:“你甘冒奇险,拼死救出昭云郡主,是位了不起的勇士。谢谢你。”
    屈方宁如何敢当,立刻跪倒,颤声道:“小……我两次性命,都是将军所救。粉身碎骨,亦不能报得万一。”
    御剑缓缓摇头,道:“不能算的。”顿了顿又道:“昭云儿如此待你,你不计前嫌,更是难能可贵。”
    屈方宁咬了咬牙齿,低声道:“我……也不是全无怨恨,只是……郡主欲杀我,尚属私怨;那位毕罗将军以郡主要挟,却是国仇。”
    御剑怔了片刻,忽然大笑,道:“说得好!你身手敏捷,沉着机智,最难得是这份‘大义’!好孩子,你起来,我想想该赏你什么。”
    他仰起头来,思虑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
    遂看向屈方宁漆黑双眼,缓缓道:“这样罢!我赏你一件事。”
    旁人不解道:“一件事?”
    御剑道:“嗯。”
    他狰狞的鬼面具微微一动,道:“无论甚么事,只要你开口,我无不相允。”
    一时在场之人,无不心跳如鼓。以御剑天荒之能,珍玩宝石,名马美人,自然不在话下。便是封疆为王,统兵为帅,也是易如反掌。屈方宁这一把,可是博得了天大的彩头!
    昭云儿刚靠着巫木旗哭过,忍不住又要插嘴:
    “难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下来给他?”
    御剑目光中却毫无波澜,淡淡道:“他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下来给他!”
    小亭郁与贺真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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