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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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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梅眼力非凡,一见屈方宁红潮满脸的模样,脸色便沉了下来,一只瘦削的手搭上他炙热手腕,口中问道:“多久了?”御剑谨慎地打量她一眼,道:“约莫三刻。”朱靖忙问:“师父,来得及么?”崔玉梅怪道:“有什么来不及的?”袖口微挽,在屈方宁身上探了几指,蹙眉道:“这是蜀中云台观独门点穴功夫‘四象鸣蝉’。净灵子下山了?”指风拂处,解了他身上穴道。屈方宁血气一通,全身剧痛,手指顿时攥紧,腿也曲了起来。只听金铃声一动,御剑不动声色,把他两条赤裸的腿按了下去,握住了他的手。屈方宁下体胀得难受,眼睛渴求地看着他,也不管旁边来了甚么人,便是要他抱着继续。御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行。”
    崔玉梅这才看到御剑,催促道:“你,出去!”御剑沉声道:“我在这里看着他。”崔玉梅不悦道:“你是谁?”周默上前一步,道:“这位喻大当家,便是当日力破南海派,相救弟子四人性命的恩人。”崔玉梅脸色立转和缓,点了点头,道:“失礼了。老身要替令公子运功驱毒,逼出药性,望大当家回避一二。”
    御剑倒也没在意她胡乱称呼,见她目光澄然,行动时袍袖若有风,料想武功不差,道了声:“有劳崔掌门。”便即起身。屈方宁委屈万分,拉着他不放,低声叫道:“大哥。”御剑俯身摸了摸他额头,哄了一声:“宁宁,乖。”放开他手掌,走了出去。
    周默几人也随之退出。朱靖为师兄师姐一一奉茶,见御剑在客店外背身而立,也替他倒了一碗清茶。见他望着苍茫夜色,道:“少东家必然无碍的。”御剑微一点头,却不接话。朱靖将茶递给他,跟他并肩站了片刻,又道:“他们本来要抓的……是我。少东家这番罪,是为……为我受的。”想到自己交友不慎,误信奸人,满心愧疚,头也深深低了下去。
    御剑这才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怪你。”见他十分自责,拍了拍他头,道:“抓的是你,我也要救的。那有什么差别?”
    朱靖心里顿时乱跳起来,偷偷看着他侧脸,不自然道:“啊,嗯,多谢。”想到崔玉梅错认屈方宁是他儿子,暗暗地想:“他们要真是父子,那……那就好了!”
    屈方宁这厢被崔玉梅强扶着坐起,身上酸软无力,只能靠崔玉梅一双手支撑在背后。忽听崔玉梅“咦”了一声,似是遇到了甚么奇事。又听她开口问道:“你练过甚么功夫?”自是无力回答。崔玉梅便不再问,掌力激发,一阵清冷之意从他身后绵绵传来,体内燥热顿减。片刻,身上大汗淋漓,连裙襦内衬都汗湿了。那清晰无比的触感也渐渐转为模糊,脑中也昏昏沉沉,不知是睡是醒,抑或是一场大梦。
    少顷,他眼睛涩然睁开,见崔玉梅在床边端坐,脸色甚是凝重。对上他的目光,开口道:“你三焦失调,六脉虚空,心络浮涩,气格不通。自己知道么?”
    屈方宁冰火之症发作之后,总有一两天四肢艰涩,走路发虚。此刻春药药力甫去,更是疲乏之极。闻言只哑声回了一句:“知道。”凝望崔玉梅片刻,问道:“……还有治么?”
    崔玉梅缓缓摇头,道:“脉象动止畸乱,气不能相续,乃是无可救治的死症,顶多……还有十年之命。”
    屈方宁目光微动,复望向破旧帐顶,喃喃道:“十年,那可不够啊。”
    崔玉梅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将生死看得轻如鸿羽。见他贪生怕死,心中鄙夷,推门走了出去。
    御剑随之进房,见他脸色苍白,红潮已褪得干干净净,目光也恢复了澄明,即唤小厮送上衣衫。屈方宁一见他,立刻把脸埋进了床褥。御剑拍了拍他汗湿的后颈,道:“又闹什么?起来,换衣服。”
    他声音如此正经,倒是出乎屈方宁意料。偷偷将脸孔露出一边,不相信地瞟着他,道:“你……你怎么不笑我?”
    御剑失笑道:“我为什么要笑你?”顺了一下他脸边落下的碎发,俯身看着他,正色道:“你被人下了药,我心疼都来不及呢。”
    屈方宁刚被人算定了十年之命,着实高兴不起来,此刻只得强颜欢笑,伸出一个手掌,道:“那我们做约定,刚才……你不许告诉别人。”
    御剑有些诧异:“你是清醒的?”见他脸上又要红了,笑了出来,伸掌与他一击。屈方宁这才放心了,躺在他的膝上,三两下把皱成一团的喜服扯了下来,套上自己的中衣。刚刚把亵裤穿好,见御剑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己,结巴道:“你、笑什么?”
    御剑道:“笑你可爱。”捞起他腰边中衣的带子,系了起来。
    待他穿戴齐整,诉说来龙去脉,朱靖才如梦初醒:“我确是错怪了晋王。”又是一阵内疚,低头只是想:“怎么给他赔礼道歉才好?”
    屈方宁嗓音沙哑,身上乏力,说了一阵,声音越发微弱了。御剑把他抱着,给他拍拍背,阻止他再说话,又低声道:“今天你受苦了。那两条小狗现在不好动,等……以后,再把他们脑袋割下来,给你踢着玩。”
    屈方宁心中一颤,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温柔,眼底却是一片森冷肃杀,只得故作欢然,道了一声“好”。
    崔玉梅却在对面要了一间房,向一众弟子问起当日破庙之事。听到后来,两条耷眉紧紧皱了起来,道:“石净光本性未必有如此邪恶,多半是受了小人挑唆。那个第三代弟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南海派养虎贻患,恐怕不日之间,便有大难。”
    御剑见她从三言两语间推测当日情形,竟然分毫不错,心中暗赞。听了这句评语,不禁向对面望了一眼。屈方宁见他眼光甚是凌厉,忙问:“大哥,怎么了?”
    御剑道:“没什么。这位崔掌门厉害得很。”让他靠在手臂上,端了水来喂他。
    屈方宁怔了怔,道:“是……啊。”想到这位厉害的崔掌门铁口直断自己十年性命,甚么宏图大业,恐怕都只能临表涕零了。心情低落到谷底,喝了一小口水,便喝不下去了。
    崔玉梅一一查看众弟子伤势,又详细问了那“海香佛陀”的解法。杨采和道:“弟子曾以龙脑、麝香熬制配药,未见成效。目前看来,只有浸泡一途可解。”崔玉梅摇头道:“大敌当前,哪有那个闲工夫?头目晕眩属肝,是风热之毒,须以肺金之力克制。”沉吟片刻,似在思忖破敌之法。周默见师父风尘仆仆,打了清水来,替师父拧了手巾递上。
    崔玉梅接过手巾,却不拭面,转向周默,缓缓道:“阿默,镇派之宝被盗一事,是谁透露出去的?”
    周默全身一颤,立刻跪了下去。杨采和却抢着跪下,道:“是弟子。”周默叩首至地,道:“不,是我。”杨采和一眼也不看他,径直望着崔玉梅,语气中已有了恳求之意:“师父,是弟子。六师弟、八师弟他们,都可作证。”
    崔玉梅淡淡道:“那两件乐器,想必也是你说的了?”
    周默刚要开口,杨采和已经截声道:“是。弟子愿受师父责罚。”自己解散了发髻,摘下铜蜻蜓机关,连那块凤凰木的铭牌一起推向崔玉梅脚边。
    周默本来也不擅说话,见杨采和脱簪认罚,也默默地取下自己的白驹剑,并铭牌放在地下。
    崔玉梅目光冷峻,向周默道:“阿默,你随采和认罪,可是为管律不严,不堪为我派弟子表率?”
    周默道:“乐器之事,是弟子……是罪徒亲口告知他人的。”
    杨采和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兄,你身负师门重任,不可一时意气行事。”复向崔玉梅跪道:“一切都是弟子傲气妄言,与大师兄没有半点干连,望师父明断。”
    周默不言不语,神色却极为坚决。
    崔玉梅目光沉了下去,在跪着的二人身上左右巡视。宗言、杨晏见师父脸色不善,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立刻就要跪下求情。崔玉梅右手在扶手上重重一叩,顿时甚么也不敢说了。朱靖却在旁急道:“师父,大师兄是见那位南海派的小姑娘要砍二师姐的手臂,才抢着开口的。否则就算万刃加身,他们也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崔玉梅“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是共犯。嗯,门派戒律第三条是甚么来着?”一指周默:“你说。”
    周默正待开口,朱靖已忍不住道:“师父,师父,两件冷冰冰的东西,比师兄、师姐的性命还要紧吗?”
    崔玉梅斥道:“没大没小的,乱嚷什么?”目光落到杨采和身上,道:“采和,你包庇同门,犯下欺瞒不实之罪。即便事发有因,也是罪无可恕。你可愿受罚?”
    周默叫道:“师父!”崔玉梅手掌一抬,神色严厉。杨采和道:“弟子情愿受罚。”声音冷傲如昔,却隐含安心之意。
    只见崔玉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罚你……包庇他一辈子罢。”
    此言一出,房中人人张口结舌。宗言性子最快,已经跳了起来,道:“师父,你、你是说……二师姐、二师姐……”指着杨采和,又指向周默,又吃惊,又欢喜,几乎不能相信。
    朱靖还未反应过来,忙向杨晏询问。杨晏握着他的肩头,喜得嘴都合不拢,道:“大师兄和二师姐……要成亲啦!”朱靖一双眼睛立刻睁大,叫道:“那……那太好了!”见崔玉梅神色如常,嘴边却有一丝笑容,忙上前问道:“师父,真的吗?”
    崔玉梅道:“你们那些小心思,做师父的岂有不知?武当、峨眉那几个老家伙,早就对我颇有微词,说我不近人情,耽误了少年人终身大事。我也就是顺水推舟,不落人话柄罢了。”
    周默心中欢喜无已,恭恭敬敬跪道:“谢师父赐婚。”宗言与杨晏早就扑了上去,向他祝贺心愿完成,又向师姐要喜酒喝。杨采和一贯冷冰冰没有表情的脸,也不禁飞起一抹微红。
    朱靖见了,自然为他们欢喜。不知为何,眼泪忽然涌了上来,胸口也是一阵深深的疼痛。他擦了擦眼角,连自己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崔玉梅目光此时正好越过众人,落在他身上,缓缓开口道:“靖儿,那晋王梁惜,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出口,房中气氛立刻冷却。杨晏头一个心惊肉跳,连忙手足并用,把晋王如何恬不知耻、小师弟如何严辞拒绝,大大渲染一番。崔玉梅神色不为所动,看向朱靖,问道:“他这番做作,当真是要跟你交朋友么?”
    朱靖跪得笔直,目光注视地面,道:“不是的。他说一见到我,就……神魂颠倒,意为之夺。但只要我不愿意,只做朋友,也是好的。”
    杨晏几人听了这几句大胆言语,无一不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连御剑都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这孩子也太老实了。这话怎么说得?”
    崔玉梅面沉如水,道:“你明知他心怀不轨,还敢与他往来?”
    朱靖怔了一怔,抬眼道:“他对弟子,似乎并无恶意……”
    崔玉梅大怒,右手重重一拍,扶手顿时碎裂:“并无恶意?那晋王伙同一干匪类,掳人下药,手段之下流,禽兽不如!你要是被……被……,日后在江湖上该如何自处?靖儿,你好糊涂!”
    朱靖从小深受崔玉梅喜爱,从未见她如此盛怒,吓得嘴唇都白了,却仍是坚定道:“不……不是他。是齐王指使别人干的。”
    崔玉梅怒不可遏,陡然站了起来,身周真气鼓荡,连袍子都激得猎猎飘扬。周默几人一看情形不对,立刻跪了一片,道:“师父息怒!”杨晏更是将朱靖挡在身后,向他连使眼色,让他低头认错。
    崔玉梅厉声道:“他与齐王两个下流东西,臭味相投,串通一气,为的就是诱骗你失足,毁你一生清白!你还要替他分辨?”
    朱靖回想梁惜在桥上诉衷肠的情形,心想:“那是骗人的吗?不,不会的。要是说谎,不会说得那么真切。”见师父气得浑身颤抖,不敢开口,低下了头。
    崔玉梅见他目光甚是坚决,显然对自己说的并不相信,极怒之下,又复心痛如绞,颤声道:“靖儿,师父问你:你当真……对男人……动了心么?”
    朱靖双肩微微颤抖,头垂得更低了。杨晏急得几乎冒出火来,拼命示意他开口,朱靖始终看着地面,一语不发。
    崔玉梅心中痛楚万分,手快如风,十二品剑寒光闪闪,便要向他头顶劈落。
    屈方宁身上疲乏,已经靠着御剑打起了盹,听见喧哗,又醒了过来。见朱靖跪在地上,崔玉梅大发雷霆,不解道:“崔掌门为什么生气了?”
    御剑道:“大概朱少侠交了些不该交的朋友吧。”膝盖给他枕麻了,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
    屈方宁眼中一亮,道:“是那位送白象的朋友吗?为什么不许交?”
    御剑嗤道:“无事献殷勤,还能存着甚么好心思?”
    屈方宁奇道:“甚么心思?”见御剑语焉不详,在他膝盖上滚了几下。御剑只得给他打个譬喻:“凤是男人,凰是女人。从来只有凤求凰,晋王却要……凤求凤。男女阴阳之交,是为天道。他逆天而行,自然是不对的。”
    屈方宁恍然地点点头,心中暗笑:“朱少侠中意的那头凤,可不是晋王啊。”又问道:“那你说他求得到吗?”
    御剑眉弓一蹙,道:“求到又如何?姓梁的有家有室,还能明媒正娶不成?最多不过砌一座燕子楼,把朱少侠关在里面养着。”
    屈方宁信以为真,同情道:“朱少侠太可怜啦!”
    御剑看着他笑道:“怎么可怜了?我给你起一个高楼,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一抬手就有人给你送来了。你闷了,就请人来给你跳舞、唱戏。这还不好?”
    屈方宁认真地拒绝道:“不好。”靠在他肩上,双手张了张:“我要在你身边呆着,哪儿也不去。你在天上,我也在天上。你在水里,我也在水里!”
    他气息尚虚,一句豪气之言说得直喘。御剑往他汗湿的蝴蝶骨上比了比,笑道:“答应你倒是不难。不过你的小翅膀,可得快点长起来!”
    周默几人见师父拔剑,大惊失色,忙上前求情。崔玉梅怒容满面,剑尖不断颤动。见朱靖身上的那件旧衫,还是下山时自己给他捡在包袱里的,十八年师徒之情历历在目,这一剑如何刺得下去?
    御剑料得无虞,也不再理会。与屈方宁一路走回院舍,夜已极黑。见他仰面一躺,一点也没有后怕,给他拔了一个草叶来,道:“再有人来,你就吹这个。”屈方宁鼓着脸吹了吹,含混问道:“你就会来吗?”御剑笑道:“嗯,我来收钱,一起把你卖了。”屈方宁立刻吹了一声又尖又高的,意示不满。等御剑回房,刚刚躺下,就听他在那边嘀嘀呜呜地吹起来了。仔细一听,居然还是很有音韵的,依稀是一个耳熟的曲子:“河流的水啊永远没有穷尽,
    美丽的小云雀儿不要忘了旧情!……”
    心中忍不住一笑,嘱人守在西厢门口,就此睡了。
    屈方宁在一片漆黑中缓缓吐出草叶,目光停伫帐顶良久,翻身下床,将那双虎头鞋捡起,握在了手里。
    “花间一壶酒”后劲十足,屈方宁一觉醒来,全身懒散如绵,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无聊得死去活来。听御剑说九华派为寻回镇派之宝,正暗遣人手,把江南织造府监司钱雅和府中每寸地皮都翻了过来。车卞乐得占这个便宜,也随之潜入,见缝插针,四处寻觅织造秘册。回来跟他说起钱府奇事,说那位按察使王斯远大人,最喜欢用妓女的绣花小鞋盛酒,简直不知他如何下得了这个口。当即心生一计,让他连夜将王斯远的枕头偷来。第二天一早,又派他送了回去。如此再三,车卞一一照办。见屈方宁拿着那个满是头油、汗臭的如意枕,凝目出神,心中惑然不解,也凑过来使劲看了几眼,看不出甚么特别宝贝之处。忽然大悟:“莫非这是御剑将军的机密物事?”
    屈方宁立刻对他嘘了一声,偷偷道:“这件事绝不能向他提起。”又和颜悦色道:“二哥,辛苦了,最喜欢你了。”
    车卞心惊肉跳,立刻逃走了。
    到了第三次,屈方宁却难得慎重,亲自上门交还。问明王斯远住处,向内窥视一眼,见一位油头凸肚的大官人,正唾沫横飞,谴责钱府家丁无用,心中大喜,一猫腰,将枕头从窗中抛了进去。
    这番响动着实惊人,不但房内之人立刻惊觉,连门外鸟雀都惊飞起来。车卞暗暗叫苦,赶紧拖走了这位败坏行规的小祖宗。
    王斯远一连三夜被人盗枕,早已满腹疑云。捡起一看,见一只四四方方的漆木如意枕原样未损,底下却被人刻了一个“文”字,字上血迹宛然,打着一个红叉。他大吃一惊,忙用袍子掩住。心中惊疑不定,沉吟片刻,急道:“备车!备车!”连行李家眷也不要了,立刻登车北去。
    屈方宁藏身天井一隅,见他匆匆离去,心中稍安,吮了一下咬破的指头。
    车卞唉声叹气,等几队家丁侍卫惶惶跑过,带他落地藏好,叮嘱道:“打架你是行家,做贼可要听二哥的!”
    屈方宁嘴上答应,等他一转背,马上就不老实了。胡乱走了几步,胸口忽然一阵悸动。他一惊止步,便恢复如常。再走几步,又是一阵悬空般的心悸。愈往西南,这心悸就愈加厉害。转墙过院,见一栋小小院舍掩映在几树春梅后,形貌破败。待他靠近院门,整颗心几乎无处可去,悬若游丝,极不好受。胸腔更是嗡嗡地振鸣起来,似乎一座九重铜钟正在他胸口被人狠狠撞动。
    他心中疑虑:“那是什么古怪?”推门而入,双足自然而然就往一只灵芝莲纹扶手椅走去。这椅子背板厚重,异乎寻常。他伸手一掰,背板松脱,露出两件古意淋漓的乐器来。一件是一支七孔玉笛,枯瘦如竹,清润如脂。另一件却是一张古琴,繁弦细密,漆黑如墨。
    他一见这张琴,心中顿时蜂鸣起来,一瞬间,仿佛饱尝了人世间的生之欢乐、死之哀伤,既想欢喜大笑,又恨不得痛哭一场。指尖一碰焦木色的琴身,泪水便忍不住洒落下来。脑中昏昏然不解:“我为什么要哭?”
    泪水越流越多,从木板的纹理中缓缓浸入。他捋了一把眼泪,啪地折断背板。见断口处藏着一个暗格,一本素绢小册子赫然在目。随手一翻,密密麻麻,全是绫、罗、丝、缎织造之法。
    他捧着这本册子,心念转了千千万万遍。只要双掌一拍,这薄薄几张绢页立刻碎成粉末。忆及御剑所言,却是犹疑不决。左思右想间,眼泪掉得更多了。
    忽听门外一个怪异的尖声冷冷道:“给我!”
    他一惊抬头,见一名黄衣头陀正在梅树上恶狠狠地盯着他。心知来者不善,问了句:“什么?”
    那头陀嘶嘶道:“东西给我!”
    屈方宁哪里肯给,将绢册往怀里一揣,抱起两件乐器,向门外急跃。未到门口,只见一大团浓黄色烟雾,轰然炸开。他见机最快,知道这烟雾一点沾染不得,硬生生煞住脚步,转身踢开西窗,向外疾奔。途中遇到两名守卫,立刻一掌劈晕。那头陀追得十分迫切,这么缓得一缓,他禅杖尖端的劲力立刻扫中背心,疼痛异常。
    他心中害怕,径直向北面院墙奔去。钱府距崇化寺尚有三条街之远,他一心只想向御剑求救,逃得唯恐不快。到院墙前一看,顿时大叫一声苦也。眼前一堵红墙,竟有两丈多高。自忖攀爬不上,只得转身凝气,准备一搏。
    那头陀嘿嘿笑了两声,道:“九华派的小狗,留点力气伺候你家亲亲小王爷罢。”禅杖一伸,便来夺他手上古琴。屈方宁五指一拢,反用其力,探向杖头。那头陀“咦”了一声,颇为诧异。屈方宁运劲如绵,黏得他踉跄了一步。那头陀更是惊异,叫道:“这是甚么歪门邪道?”屈方宁两下试探,晓得他功夫不如自己,便不忙逃跑了,见他禅杖扫来,反而欺身去抓。那头陀三番两次被他带得杖法偏离,不愿纠缠,左手向怀中一摸,一团黄色浓烟向屈方宁挥去。
    屈方宁见他目光闪烁,已知不对,见黄雾袭来,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开一劫。其时天色灰蒙蒙的,不时飘洒几点牛毛小雨,地上满是泥泞。他这么一滚,满身都是污泥。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丝正斜得飞起,带着黄雾向他扑来。
    眼见逃无可逃,背心一紧,腾云驾雾般被人提起。一名女子冷道:“石潮音,你看看这是谁?”却是“飞花点翠”崔玉梅到了。
    石潮音眯眼一望,尖声道:“这不是我的好师叔嘛。怎么,落这老娘们手里了?”
    崔玉梅脚边一人,满脸血污,奄奄一息,正是南海派门主石净光。崔玉梅听他言语无礼,暗暗皱眉,道:“你们设下毒计,暗算我门下弟子,心肠之恶毒,手段之龌龊,比魔教尚且不如!首恶已经伏诛,你还不跪下认罪?”
    石潮音哈了一声,满不在意:“你要杀就杀,啰嗦甚么?莫不是看我师叔长得英俊,要留他做个面……”一言未毕,崔玉梅长剑颤动,已刺向他眉心。石潮音料不到如此快法,慌忙中禅杖一挡,嚓的一声,杖头削去半截。见钱府守卫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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