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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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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姬扑哧一笑:“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辛然跟我们不一样,妻子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那贱人又要知心解意,又要从一而终,人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有闲心理会她那些缠缠绵绵的心思?她最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那也怪不得别人!”
    屈方宁心道:“原来如此。”即叩首告辞。
    丹姬懒懒地挥了挥手,又道:“听说上次大王送的美人,他留下侍寝了?他喜欢丰腴的还是细腰的?喜好哪一种长相妆容?你常在城中走动的,多替我留意留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屈方宁满口答应,暗笑一声:“他喜欢的模样就在你眼前,只怕你没本事学得。”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转身出帐。
    如此半月有余,风平浪静。昭云儿满心期许,要为情郎生一个大胖小子。因而一反常态,敛气养身,连心爱的鞭子也少有拾起。不料一日一日,胃口愈佳,精神愈旺,唤人一探脉象,竟是不曾有孕。这一下大失所望,砸了无数物事。屈林也大出意料,哄了半天,心中起疑:“我算得清清楚楚,怎会失手?这婆娘八成是故意的。”召来巫医药师数名,会诊一堂。人人均道郡主身子壮健,绝无不孕之虞,请小王爷放心云云。独有绰尔济眼中微露疑色,指她胸口一个葵纹锦囊问道:“请问郡主,此物从何而来?”昭云儿不解道:“天叔送我的,叫我一直带在身边。”绰尔济疑色更重,还待开口,屈方宁牵了牵他的衣衫,低声唤道:“爷爷,跟我出来一下。”
    绰尔济一见他,笑得牙都快掉了:“哎呀,孙婿……咳咳,小达慕!桑舌天天惦记你呢!”
    屈方宁笑道:“我明天就去看她。”二人出帐,扯了几句家常,屈方宁问道:“爷爷,郡主戴的那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绰尔济两条花白的眉毛蹙起:“我正奇怪呢!那锦囊内藏有异种冰麝,女子贴身而放,永远都怀不上小孩。”
    屈方宁心中雪亮,道:“想是将军心疼郡主,不愿她小小年纪就身为人母。爷爷,你万万不能说出去,免得他们伤了和气。”见绰尔济应允去了,想到御剑手段之狠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距此事不过三五日,雅尔都城一纸书信传来,信中云:昭云儿外祖父病重不治,危在旦夕。昭云儿父母闻讯,立即收拾行李,携爱女回城。昭云儿初尝爱恋,极不情愿与情郎分开。其父忽道:“爱婿何不一同前往,正好见见老祖宗?”昭云儿一听,正中下怀,立即催人给屈林备车。屈林只得答应,临行之际,却见屈方宁捧着那柄“易水寒”,珍重异常地给他系在腰间,低声道:“主人,早日回来。”屈林满腹狐疑,打量他几眼,登车而去。
    屈沙尔吾心思深沉,见这一病病得蹊跷,暗中指派探子,飞马赶去雅尔都城。探子尚未赶回,屈方宁却从鬼城截获一条绝密文书,通篇皆由密文写成。屈沙尔吾破译之后,脸色煞白,从座椅中猛然弹起,嘶声叫道:“速速发兵,相救屈林!”
    屈林这一次可称争气,不等他老子前来接应,当天夜里便带着昭云儿轻骑而归。自称刚一上路,变故陡生,随行护卫一步也不许他外出,直如软禁。他心知不妙,命一名身材与他相近的家奴扮成自己模样,称病装睡;又对昭云儿谎称坐车气闷,欲另觅捷径,以便二人你侬我侬。昭云儿不知是计,欢天喜地,替情郎打了无数遮掩,瞒过随行耳目,这才快马加鞭,赶回千叶。
    父子相见,不及唏嘘,立即共商密文大计。屈林愈看愈惊,破口大骂。你道那密文中所载何物?竟是安代王明年即将颁发的一条新律。其中规定:本国除军土之外,任何人不得终身拥有土地,理应编算年份,由司宰规排之后,一一分配;奴隶私有财物合法,可与平民通婚,契约满期之后,还可自由赎身!密文下方,明晃晃印着一道朱玺,又有御剑天荒、郭兀良、那其居、的尔敦一众文武重臣印章,显是商议已定。
    屈林齿根直响,道:“父亲,此律一旦颁下,我万奴之国,土崩瓦解,再无立足之地!”
    屈沙尔吾一双鹰隼之眼亦露出啮人光芒:“御剑天荒欲以你为质,足见行迹已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了!”
    永宁四年夏,屈沙尔吾直指安代王夺嫡不正、继位可疑,高举讨逆大旗,联合阿日善、图尔乌斯等高级将领,悍然起兵。
    闻此变故,朝野震惊!千叶鼓角响彻长夜,以什方、的尔敦、亭西三军为主力,奉命平叛。叛军连夜纠集连云山下,安代王闻讯赶来,卸去甲胄,越众而出,痛心疾首道:“王弟,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从小亲厚,远逾亲生兄弟。寡人赐你牛羊、土地,不计其数,何曾有一日负你?”
    屈沙尔吾冷笑道:“你是没负我,却负了安明太子!当年他赐你兵权土地,许你蓄奴置兵,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他的头颅滚落王座之时,犹自死不瞑目!为一己私欲,连兄长都可背弃!你这样残暴的君王,何德何能统领全族?”
    安代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如此荒诞不经的谎话,居然也编得出口!”
    屈沙尔吾再不开言,开弓放箭,向安代王激射而去。安代王立在盾墙之后,目光凛然:“王弟,你执意如此,休怪寡人无情——杀!”
    屈沙尔吾临时起兵,军资不继,部署未定,暗中储备的数万兵力,远不足与训练有素的三路精兵抗衡。一战之下,败走热罕城。热罕城是妺水北部要塞,原为屈沙尔吾领土。城东三十里处,叛军与追兵相遇,因城中驻兵接应,大获全胜,歼灭什方军八千有余。数名叛将喜不自胜,率众叩首,山呼万岁。屈沙尔吾执弓大笑,意气风发。可惜不到三日,西军弩箭部队赶至,一轮强攻,破城而入。屈沙尔吾只得率部逃往西北,所过之处,掠夺青壮,充实军队。一时人心惶惶,妺水旁皆是逃亡的牧民。但这草草构建的队伍,战力一塌糊涂,何能与正规军比肩?自热罕城一役之后,直至扎伊边境安吉斯城,叛军竟无一胜。
    战事一起,昭云儿即被严加看管,随军转移。她初时尚不知夫家叛乱,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闻讯之后,惊诧异常,却殊无惧怕之情,反而向屈林道:“你可真够糊涂的!论打仗,谁也不是我天叔的对手!你赶紧乖乖儿投降认输,本郡主还可大开金口,替你求一个人情。”
    屈林连日败仗,早就一肚子无名火,听她一通言语,显然是笃定自己败北,怒向胆边生,伸手便去拔腰上匕首。
    却听昭云儿语气渐低,仰脸道:“屈林,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要受什么惩罚,我都会爱着你,永永远远等着你。”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脸色微红,道:“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是天叔,可我只愿意给你一个人生孩子!”
    屈林听着她娇痴的话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在剑柄上缓缓松开,转头走了。
    屈方宁戴着一副镣铐,手腕、足踝均牢牢嵌入枷板,枷板足足四尺见方,铁链拖得老长,锈蚀沉重。走起路来,叮叮啷啷,半里之外都能听到。这却是开战之初,屈沙尔吾命他带上的。他心知肚明:“他怕我做了可温儿。”因而坦然相受。此刻听到昭云儿之言,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恶念:“她若是知晓那香料之事,不知会作何反应?”
    他眼见叛军一路溃退,心中对御剑天荒的战略筹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环环相扣、臻于完美的计划中,唯一的纰漏只有屈林携昭云儿折返一事而已。他这么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算到这一步呢?多半是昭云儿被爱恋冲昏了头脑,明知前途坎坷,仍愿跟从情郎,无怨无悔。至于他自己,对昭云儿坏事的情意,定然大为不悦。屈林若是落到他的手里,一定当场捅杀成灰,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眼前浮现屈林尸横就地、昭云儿哭成泪人的情景,不禁有些好笑,又隐隐觉得有个极大的不安。这不安究竟是什么,一时却想不明白。
    屈沙尔吾坐镇安吉斯城,运筹全局,与平叛大军苦苦周旋。然而无论如何布局谋划,兵行险着,敌人无不先行一步,截断退路,宛如算准了一般。屈沙尔吾勃然大怒,认定己方出了内奸,彻查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未几,阿日善败退,驻扎城下。当夜风声寂然,夜色之中,一只巨鹰斗然振翅,从城下营地扑棱棱飞起。这番动静着实不小,城头守卫立即被惊动,飞箭击落。上前一检视,相顾骇然,紧急呈报屈沙尔吾。屈沙尔吾攥着鹰爪下一纸密报,怒不可遏,勒令阿日善连夜审讯军中可疑之人。阿日善也是个火爆脾性的,见审问无果,一连腰斩了七八名队长,一时人人自危。屈沙尔吾极为不满,翡翠戒指在座椅上重重一敲,怒道:“此鹰振翅之声明显异常,那奸细三番五次传递消息,怎会无人觉察?”阿日善咂摸了一下皮里阳秋,怒极而笑:“王爷,属下从决定追随你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随时掉脑袋的准备。只是——宁可被敌人一刀斩落,也不愿丧生于您的多疑!”袍袖一摔,竟是径自去了。
    城内一座废弃矿井中,回伯缓缓打个手势:“你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鬼啊。”
    屈方宁嘴角上挑,手腕一缩,赫然已经脱出枷锁。一只红嘴铁鹰从他手臂上无声无息飞出,隐入茫茫夜色。
    军情落入敌手,屈沙尔吾处处掣肘。时近六月,安吉斯城成为叛军最后堡垒;六月中旬,西军六万大军围城。因扎伊、千叶两国积怨多年,不敢过分逼近。时值盛夏,雨水滂沱。西军一名细心统领叫阵之时,偶然发觉排水沟颇有蹊跷,顺着沟渠一挖,发现地下一条旧煤井通道,极深而狭长,勉强可容一人通过。两名先锋营卫兵自告奋勇,下井探查,回来时满脸涨红,奏报道:“尽头通往一斗室,昭云郡主……似在其间。”亭西将军见二人吞吞吐吐,亲自前往察看。尽头果然是一间潮湿霉臭的地下室,昭云儿手足绑得结结实实,披头散发,浑身赤裸,一见救星来到,放声大哭。原来安吉斯城建在一座巨大煤矿之上,地下矿井众多,通道密如蛛网。屈沙尔吾见取胜无望,当机立断,从地下通道转移物资,全军撤往扎伊境内。屈林本拟带上昭云儿,屈沙尔吾却冷冷道:“这女人带不得。等御剑天荒率军前来,绑到门外火堆之上,给咱们争取两天时间。”只得应了。昭云儿见意中人薄情如斯,心如刀割,哭得手足瘫软,一分力气也无。亭西将军微微叹息,解下披风裹住了她。
    昭云儿双目浮肿,痛哭道:“我天叔来了没有?”亭西将军安抚道:“御剑将军已平定西凉之乱,正在前来的路上。”料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唤人前来搀扶。
    甫一张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斗室中泥土沙砾落了两人满头满脸,通道口竟已被炸垮。亭西将军护着昭云儿,却被一块炸飞的圆石击中背部,痛得跪了下来,以忍冬之戟勉强支撑。烟尘散处,地上一块木板翻起,屈沙尔吾从密道中缓缓走出,鹰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亭西将军:“你来得不巧啊,妹夫。”
    亭西将军竭力忍住疼痛,道:“老屈,你身份尊贵,富可敌国,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屈沙尔吾把玩手中金刀,闻言嘴角扯起:“逆也逆了,还能如何?你是来平叛的,还是来当说客的?”
    亭西将军眼中流露不忍之色:“我妻子父母双亡,只有你一个哥哥……我何忍夺去她唯一亲人?”咳了几声,抬眼望向屈沙尔吾,恳切道:“认罪罢,老屈。我以名声担保,回去之后,大王决不会与你为难。”
    屈沙尔吾似也有所动容,目光微动,低声道:“我也只有小雅一个妹妹,罢了罢了……”
    陡然间,昭云儿尖声大叫。只见屈沙尔吾金刀的一截,已穿透了亭西将军的身体。刀尖一滴鲜血,啪嗒一声落在尘土里。
    屈沙尔吾目视亭西将军怒目圆睁的神情,叹息一声:“只是今天,对她不住了。”
    亭西将军嘶声道:“你……怎能……”
    屈沙尔吾抽回金刀,端详着他临死前的抽搐,嘴角露出一丝悲悯:“妹夫,你一生下来就是要执掌虎符的,不懂得我们这种人对兵权的渴望。就像一个人渴极了要喝水,别人却只顾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昭云儿全身发抖,尖声道:“你……你怎么可以杀亭西伯父,他是……是你妹妹的丈夫啊!”
    屈沙尔吾嘲道:“御剑天荒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我杀个外人算甚么?”军靴一蹬,将她踢到一旁,俯身去捡绳子。
    昭云儿摔在地下,回头叫道:“你说谎!我阿初哥哥是南人使奸计害死的!”
    屈沙尔吾仰天打个哈哈:“甚么南人?南人生性软弱,岂有这等胆魄!你以为他真心疼爱你?不止你一个人,甚么兰素儿、完尔初,都无非是他建功立业的过桥石!你戴的那包香料是什么?你为什么怀不上小孩?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此时密道中铁链沉沉,屈方宁冒出头来。见亭西将军血溅五步,微微一怔,道:“主君大人,主人请您过去一趟。”
    屈沙尔吾眼中锐色一闪而过:“正好。你把她绑了推下去,亭西的尸体……割下头颅,挂到门外示众。”金刀入鞘,走向密道入口。
    屈方宁乖顺道:“谨遵主君大人吩咐。”背对屈沙尔吾,手腕悄然脱离枷锁,拔起竖在地上的忍冬之戟。
    昭云儿面容凄厉,紧紧抓紧了披风,惊恐地目视他的一举一动。屈方宁目光与她相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开口道:“主君大人。”
    屈沙尔吾下意识回头,只觉胸口一阵钻心般疼痛。低头一看,所痛不虚,心脏当真已被活活刺穿。
    屈方宁保持着刺出忍冬之戟的姿势,目光漠然,直到屈沙尔吾咚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他这才急忙抱起亭西将军上半身,检视他胸口刀伤。那一刀穿破肺叶,血流满襟,眼见是不活的了。他心中难过,低呼几声,又在他头顶百会穴重重拍了两下,道:“请忍一下,我带您出去。”
    亭西将军双眼张开一线,瞳孔无法聚焦,许久才落在他脸上:“你……你是……”
    屈方宁忙道:“我是屈方宁。小……小将军的朋友。”
    亭西将军似想起了甚么:“对了,郁、郁儿……我有一句话……”拉风箱般剧烈喘息起来,脸孔也转为一片死色。
    屈方宁低声道:“我带您回狼曲山,您亲自……吩咐他,好么?”
    亭西将军猛咳一阵,嘴边全是鲜血,急道:“不……我是不行的了。此事……最为要紧,你一定要……”鼻孔、耳孔中全是黑血,嘴唇颤抖,发不出一个字。
    屈方宁按住他胸口,默运天罗掌力,送入他急速衰亡的身体。
    亭西将军神智稍复,喘息道:“身后之事,我早有安排……我为郁儿留下驻地百顷,八万精兵,本盼他……军资人事,有特木尔、乌恩其协助他管理;战略派兵,有乌尼日、拉克申教导辅佐,机关师艾彦,冶炼营营长齐日迈……还有哈丹、图勒两个老家伙,曾击掌为誓,终生替我辅助郁儿。”
    屈方宁默记名字,应道:“是,小人记住了。”
    亭西将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不必了。我要你告诉郁儿,这一切他都……不用理会。我要他……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
    许是回光返照,他喘息渐渐平定,话语也连贯起来:“我这十几年都在逼他继承大业,逼他干他不乐意的事,从来只会问他做得好不好,一句也没问过他快不快活……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从今以后……”一阵呕吐般的狂咳,话语也就此中断。
    屈方宁鼻腔酸楚,泪水几乎涌出:“不,您……是一位优秀的父亲。小将军一直很崇拜您,想……成为您。”
    亭西将军嘴角极轻地一动:“跟我一样……没什么好,连儿子都……让他替我照顾他母亲……”手指向胸口微微抬起,似乎还要说甚么,却就此垂下。
    屈方宁默然片刻,从他怀中取出虎符、谍文、信旗、功劳簿等,将他尸身恭恭敬敬放平。又来到屈沙尔吾尸体旁,弯腰轻轻拔出他那柄金刀。
    昭云儿见他杀人杀得如此利落,想到自己曾经得罪过他,早就心中惶惶;又见他神情中看不出喜恶,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骇得直往墙角退去。
    屈方宁脚上铁链发出钝响,手中刀尖犹自殷红,见她面无人色,蹲下身来,微微一笑:“别害怕。”还替她紧了紧披风。
    昭云儿心中稍安,又恢复了平常的郡主口吻,道:“你带我出去,我让天叔赏你……重重地赏你,封你当……总管,不,当统领。”
    屈方宁道:“嗯,那真是多谢你啦。”手中金刀一动,正戳在她心窝之中。
    霎时,昭云儿一双杏眼儿睁得几乎凸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胸膛上盛开的血花。
    屈方宁单膝跪在她身前,将刀柄一寸寸推入:“疼么,郡主大人?”
    “你猜猜,跟你当年砍断双腿,纵马倒拖十里,呻吟流血而死的小女孩相比,谁疼些?”
    “对,就是纪伯昭的孙女,穿漂漂亮亮的缎子鞋那个。”
    昭云儿呼吸急促,脸上肌肉扭曲:“你……你是谁……”
    屈方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你永远都猜不到了。”
    昭云儿手指蜷缩,似溺水者要抓住某物。屈方宁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郡主,别怕。我只想让你知道,世上有叔叔疼爱的,不止你一人。”
    昭云儿痉挛数下,终于双眼圆睁,不甘地化为一缕冤魂。脸上神情青紫可怖,显然临死时痛苦异常。
    屈方宁抿了抿嘴,随手将金刀抛在屈沙尔吾尸身旁,复又将自己双手锁住。
    头顶上忽然一阵喧闹,似是兵戈交鸣之声。屈林焦急的声音从密道中响起:“父亲,你怎地还没……”一眼望见地上的尸体,如遭雷击,痛呼一声:“父亲——!”
    屈方宁垂下眼,沉痛道:“小人来迟一步,亭西将军动手太快……”
    屈林跪扑在父亲身边,颤抖着握住他胸前那柄忍冬之戟,声音干嘎,呼道:“父亲,父亲。”
    屈沙尔吾自然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屈林喉头呕呕几声,忽然一把扯出忍冬之戟,向亭西将军尸身上疯狂捅去,将一副尸首捅得支离破碎。
    屈方宁缓缓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主人,请节哀。”
    屈林满腔悲痛,头顶金冠松褪,双目中尽是血丝。见他鬼魂般飘到身后,心中一阵警惕,易水寒瞬间出鞘。
    屈方宁目视剑身寒气,眼神深不见底,铁链一阵急响,指尖已搭上剑身。
    屈林大骇,不及思索,剑芒吐出,斜斜一削,以平日惯使的剑法应对。银光甫破,手腕下一阵酸麻,短剑已被劈手夺去。
    他这才记起自己这手功夫师出何人,一股寒意急速爬上脊背,眼皮下肌肉微微跳动,死死盯住屈方宁。
    屈方宁倒执短剑,往铁枷上轻轻一划,铁板无声无息裂成两片。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左手倏然伸出,屈林只觉一阵剧痛,半只耳朵赫然已被他撕下!
    屈林手捂断处,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狰狞道:“你……”
    屈方宁捻了捻手中那团耳肉,那枚“螳螂捕蝉”的耳环犹自在血肉之间轻轻晃荡。
    他抬眼看着脸色煞白的屈林,缓缓倒过短剑剑柄:“刺我一剑。”
    屈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甚……甚么?”
    屈方宁一字字重复道:“刺我一剑。然后……”听着头顶上纷沓的马蹄声,低声道:“……快走!”
    屈林接过短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屈方宁平静道:“我功夫高你太多,若是轻易放走了你,别人难免心生怀疑。”指了指自己小腹,道:“来,往这儿下手。刺深点,别手下留情!”
    屈林嘴唇抖个不停,还待开口,屈方宁一把攫住他的手,向自己肚腹猛然刺去!
    易水寒削铁如泥,刺穿血肉之躯,瞬间直没至柄。
    屈方宁跌落在地,眉心深蹙,嘴边却挑起一个小小笑容,艰涩道:“主人,御剑天荒对我百般疼爱,视我……如同己出,想必不会降罪于我。小人留在他身边,方便……做主人内应。愿主人东山再起,咳咳……成就大业。”寒气入体,将他血液几乎冻结成冰,嘴唇也已冻成乌紫。
    屈林心头剧震,嘶声道:“你为何、要为我……”
    屈方宁牙关冻得格格直响,眼底却是一片赤诚:“我永远是你的奴隶……你永远是我的主人。”
    屈林不禁动容,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脸颊。
    头顶铁蹄纷乱,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赫然响起:“叛军首脑就在此间!我再说一遍,务必生擒活捉!谁敢贸然动手,杀无赦!”
    二人同时顿住。屈方宁颤抖道:“快走。炸毁密道口!”
    屈林深深看了他一眼,抱起父亲尸身,跃下密道,匆匆逃去。翻板合起之时,一声爆炸闷响,整个地底都摇撼了几下。
    屈方宁举起手上镣铐,遮挡着劈头盖脑的泥沙,直到密道顶轰然倒塌,一道红光出现在眼前,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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